少女星泉奇遇

少女星泉奇遇

序章

一輛小轎車在樹苗環繞並籠罩在晨靄中的公路上飛馳。

晨霧瀰漫,轎車不得不時時開亮車燈。它風馳電掣船地向前飛馳,簡直是在橫衝直撞。開車的尾田醫師過去從來信奉「安全第一」,以至朋友門開玩笑地說:「他開的汽車上只有車座和車閘。」今天早晨,他開着車如此疾馳,簡直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逼着太陽從西邊出來的,是緊緊地壓在尾田后腰上的一把刀!

「再快點!」

說話的自然不是那把尖刀,而是拿着尖刀的人——一個身材矮孝守着破舊的小夥子。

「這……這已經是玩命了!快不了啦!」

尾田醫師拚命分辯。

「速度表上不是還空着那麼多嗎?」

「別開玩失了!這已經是極限了。」

「你小子!別想蒙我!這才是速度表呢!」

「啊!這……這是收音機啊!那邊才是速度表呀!」

「你……混蛋!想跟我開唰?」

汽車居然奇迹般地沒有撞車,很快拐進了林間小道。它咯蹬咯蹬地從樹根上駛過,向樹林深處駛去。不久,汽車來到一個小水池旁邊。

「就是它!」

小夥子指的是一間破房子,看上去根本不象有人住着。

過去可能是什麼人的別墅,可如今油漆斑剝,窗框脫落,房頂上也有好幾塊木板被大風刮跑。這種房子,就連妖精也會嘖嘖吐舌,不願居祝「快,快點!」

小夥子緊催。尾田醫師只好到住車,提看出診包,向破房子跑過去。兩個人還沒走到跟前,房門已經打開,閃出一個年近五十、又細又高的瘦高個身影。

「真夠慢吞吞!」細高個對小矮個說。

「沒轍呀!所有的醫院都關了門,連人影也沒有。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小於硬拉來。」

「少辯解,快進去!」

屋裏只不過不算是露天,空空蕩蕩,跟空屋子差不多,只有一張陳舊不堪的破床放在房間角落裏。一個老年人痛苦地喘息著,看上去儼然象一隻乾癟的木乃伊。床旁邊還站着兩個人:一個是矮矮的胖墩,圓臉,一臉孩子氣。另一個身材矮小瘦弱,戴着一副厚得嚇人的高度近視眼鏡。他們都惴惴不安。一個焦灼地咬嘴唇,另一個不住地用手指敲柱子,還不時地按眼鏡。

尾田醫師診察了床上躺着的老年人,慢慢地直起腰來。

「怎麼樣?」瘦高個問道——他好象是四個人當中的頭兒。

尾田醫師搖了搖頭,說道:「要是有親屬,該叫他們來了!當然,這是說,如果能叫到這兒來的話……」「……沒救了?」

「太晚了。肺炎高燒,心臟已經虛弱到極點。他竟然能熬到現在!」

「能不能……能不能想點辦法?」

「至多不過是減輕痛苦。」

「那就採取措施!」

尾田醫師不大情願地聳了聳肩膀,從出診包里拿出了注射器和藥水。

「這注射器可真夠個呀!」

「沒帶給人用的注射器。」

「你說什麼?」

「我是獸醫呀!」

瘦高個采狠狠地瞪了小矮個一眼——是他把尾田醫師弄來的。

「……你!」

「我不知道……真的,只當是普通的大夫……」小矮個慌亂已極,拚命辯解。

「你小子!」

「別!等一等……」

這時,床上的老人突然喊了一句:「喂……」四個人一起圍到床前。

「老闆!」

「冷靜一點!」

老年人舉手示意,要四個人安靜下來,喘息著斷斷續續地擠出了幾句話。

「聽着……我的後繼人是……我侄子……」「他在哪兒?」

瘦高個向前探了探身子。

「上衣……口袋裏……有張紙條……」

「遵命!」

「要是他不行……就傳給他的親屬……」「遵命!」

「記篆…目高會……不能後繼無人……你們要……和衷共濟……」「老闆,請您放心!我們一定努力振興……」「拜託了!大家要……齊心合力……」說到這裏,老年人似乎已經精疲力竭,喘著氣閉上了眼。四個人相互對視。尾田醫師走到老年人身旁,想抓住他垂下的手臂摸模脈搏。

就在這一瞬間,老年人突然一下子抬身坐了起來,四個人大吃一驚,跳了起來。老年人突然睜開兩眼,凝視着正前方,喊道:「三連,衝鋒!」

緊接着,他撲通一聲例在床上,

尾田醫師將聽診器放在老年人的胸脯上聽了一陣,接着站起來說:「已經去世了!」

接着,他象是突然想起來,問道:「他當過兵?」

「當過炊事員!」瘦高個冷冰冰地答道。

「——該怎麼辦?」胖墩問瘦高個。

「咱們不能就這樣把老闆丟在這裏!」

「當然。」

「老闆真不錯呀!」

「那怎麼辦呢?」瘦高個環視三人,說道:「如果就這樣擺着,警察局會拉走老闆的遺體。」

「這絕對不行!」

「對!我們應當親手讓老闆安息。」

「怎麼能讓警察們插手呢!」

「不過……」瘦高個凝神思索,說道:「挖坑的話,咱們沒傢伙。」

「水池怎麼樣?」小個子提議。

「水池?——不錯。再說,老闆生前就喜歡這水池。」

「但總得裝殮呀!」

「沒有棺材呀!」

「什麼都行,只要是個箱子就行……」

尾田醫師一直聽着四個人說話,這時乾咳了一聲說:「對不起,我該告辭了。雖說是開車,可也要費點時間呢!」

接着,他提起出診包,打算走出房間。

就在這時,瘦高個突然招呼道:「喂,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嗎?」

「聽着!事情總得商量……」

尾田醫師看到瘦高個從上衣裏面拿出了閃著黑色亮光的手槍,嚇得面無血色。

「再見了,老闆!」

「我們絕不辜負……」

「我們要振興目高會,恢復昔日的繁榮!」

「安息吧!」

四個人站在水池旁邊,聲淚俱下。尾田醫師站在四個人背後,也哽咽不止。——這也毫不奇怪。尾田醫師的轎車已經被用作「老闆」遺體的棺材,如今正在沉入池水之中。

分期付款的帳還沒有還清,可是……汽車正徐徐下沉。

漸漸消失,最後終於再也看不見蹤影了。水面上,幾個水泡時穩時現。最後水泡也消失了。水池恢復了過去的寧靜……推理書屋

「各位親屬,請到那邊等候吧!」

火葬場的職員說話的口吻十分親切,宛如在銀行存錢時的銀行職員一樣。

一小伙黑色的人影慢慢地離開了熊熊燃燒着的火葬爐,走向休息室。中年婦女無意中回頭一望,發現只有少女一個人依然佇立前,一動也不動。

少女身穿藍色學生服,兩手背在身後,立正站着,直愣愣地看着火葬爐。她胳膊上戴着黑紗。

「阿泉!」

中年婦女走過來,把手放在少女肩膀上。

「走吧!快!」

少女順從地邁開腳步。冷冷清清的水泥路上迴響着腳步聲。

「你爸爸真夠可憐!不過,你要打起精神來!爸爸也—定希望你能這樣。」

被稱作阿泉的少女表情嚴肅,只是雙眼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她個子雖然不高,身材卻長得很勻稱。臉龐逗人喜歡,然而緊閉雙唇,大大的眼睛裏蘊藏着堅強的意志。這一切又給人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感覺。

「爸爸現在正在被燒成灰。」阿泉說,「他肯定沒有工夫考慮我的事了。」

中年婦女聽到阿泉的話,似乎吃了一驚,乾咳了一聲,沒有說話。她突然停下來,四面環視,說道:「他們進了哪個房間?」

不知不覺,剛才那一伙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討厭……是那邊吧?」

中年婦女急得亂轉,連忙探視拐角。這時,阿泉卻一直沿着走廊走去,打開盡頭的門出去了。

這天正值秋高氣爽,晴空萬里,陽光照得人有點熱乎乎的,可空氣十分乾燥,微風習習。

轉過大樓旁邊,是一度似乎無人收拾的庭院。這裏毫無人跡,大樓的牆壁和院牆圍在四周。阿泉在堆放着的空箱子上坐下來,仰頭望着天空。高高聳起的煙囪口處,黑黑的濃煙正隨風飄去,阿泉突然拾起雙手捂住了臉。

「嗚……嗚嗚……」

緊閉的雙唇中湧出哭聲。阿泉痛苦地嗚咽著,雙肩顫抖,淚水不住地從手指縫裏流下來。但是,這僅僅是一兩分鐘。當她再次仰望天空時,淚水打濕的面龐卻顯得鎮靜而開朗。

阿泉站起來,走出庭院,轉到大樓前面。除了阿泉剛剛乘坐來的靈車之外,又有一輛靈車剛剛到達,白色的棺材正在卸下來。阿泉站在遠處,望着這一切。

星泉,十七歲,私立N中學的高中三年級學生。如今,阿泉已經成了孤兒。

「阿泉!」

她看到姑姑酒井好子——那個中年婦女走了過來。阿泉慌忙擦去淚水。怎麼能讓這種人看見自己流淚呢!

「你原來在這兒!大家都擔心呢!」

「我在看。」

「看什麼?」

「那些人。」

棺材已經運走,穿着喪服的一伙人慢慢地跟着走去。只有兩、三個人在哭泣,其餘的人臉上露出厭煩的神情,都恨不能這一切早點結束。其中甚至有人笑嘻嘻地聊天。阿泉想:人情就是這麼回事!

對阿泉來說,她只有一個親人——父親星貴志。她幼時喪母,又沒有兄弟姐妹。對她來說,父親是朋友,是老師,也是情人。他正值壯年,才四十五歲,在一家中等規模的貿易公司當營業處長。他很有魄力,因此同業的大公司不斷來邀他調去工作,可是他厭惡龐大的組織機構,認為那裏缺少自由,沒有調離公司。

父親大部分時間在國內和國外各地出差。這種時候,阿泉在公寓裏一個人生活,但她從來沒有怨恨過爸爸。有時,工作提前結束,爸爸會乘深夜的航班回到家裏。那時,就別提多高興了!

父親星貴志在日本人中算是大個子,給人的印象是一個精力充沛的幹將。和那些僅有出眾能力的秀才們不同,他待人親切,就連競爭對手的公司里的營業員們也都認為他這個對手並不可恨。雖然已到中年,可長期練就的身體卻很壯實,如果說他只有三十歲,人們也會相信。

「哦,爸爸。」阿泉常說,「我要是結婚晚了,那就是爸爸的責任。很難找到象爸爸這麼理想的入呀!」

就是這麼好的爸爸,如今就要成為一堆骨灰……深夜,星貴志在成田機場下了飛機,打算坐出租汽車時,大概是腳下一滑,結果向前一撲,一下子躥到了路中間。這時,一輛大型拖車急馳而來……他死得多麼突然!

「我說,該走了。」好子姑姑說道。

阿泉最親近而又在東京的親戚就是這位姑姑,但阿泉卻非常討厭她。她的丈夫酒井呈一在一所大學當助教,恰和父親找鮮明對照,為人陰險,心胸狹窄。眼下,這對夫婦成了阿泉的監護人,阿泉也曾去面致謝意。可是酒井絲毫也不掩飾他的厭煩。後來,當阿泉表示打算在公寓裏單身居住時,他好容易才顯出放心的表情,面露喜色。

姑姑好子也是一樣,雖說是父親的妹妹,可卻愛虛榮,好排場,如今只是一味地順從丈夫,想讓他當上教授。她這樣親親熱熱地對待阿泉,只是因為有別的親戚看着的緣故。

阿泉明白,她如今正在心裏抱怨:這可是背上了大包袱!

「知子去世后,哥哥要是早點再續一房就好了。」

好子無可奈何地站在阿泉旁邊,望着別人的送葬行列說道。

「如果續一房,你也不至於孤身一人呀!」

「不,我一個人挺好。」阿泉說,「我一個人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那是因為你堅強,可無論怎麼說,還是個孩子……」續弦,父親一次也沒提過。阿泉也覺得這可能很困難。

在父親和自己一起生活的空間里,沒有餘地可容他人闖入。

父親大概也認可了。

父親並不是沒有和女人來往。阿泉也十七歲了。她以女性的直感,覺察到父親身邊有十分親近的女人。但是,父親把她和生活區別得清清楚楚,從未提到過這個女人。那位「她」也從未來過一封信,也沒打過一次電話。阿泉也明白,父親也是男人,還年輕,需要女性的溫存,因此也從沒說過什麼,阿泉忽然想:那個女人知道爸爸死了嗎?

她的目光在火葬場門口掃視了一陣。她想,也許她正躲在什麼地方凝視火葬吧!要是這樣,也該讓她拾些骨灰。不過,也許姑姑會大鬧一常但是,附近根本沒有類似的身影。

「快點吧,再不去就晚了……」

「好吧!」

阿泉剛邁開腳,卻突然看到在門口對過公路的另一邊停著一輛型號老得掉了牙的舊式轎車。那輛車黑漆漆的,又破又臟,恐伯連舊車行都不會要。車前面站着一個五十來歲的高個子。從他身着喪服,系著黑領帶這一點來看,象是參加葬禮的人,可他為什麼不進來呢?而且,非常奇怪,他好象一直死死地盯着阿泉。這不是錯覺!這絕不是偶然瞧瞧。他一直注視着阿泉邁步走去。

她沒見過這張面孔。如果說是父親的朋友,他又顯得穿着過於檻樓,而且看上去缺少風采。他到底是誰呢?

姑姑催著,阿泉快步走了。但她半路回頭看時,身穿喪服的人還在直盯盯地目送阿泉。

「……來啦!」

哲夫把耳朵貼在門上,說道。

「關燈!」

周平正在挪桌子,慌忙喊了起來。哲夫關於電燈,趕忙在黑暗中穿過房間,急匆匆地走到桌子旁邊……可到底是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坐偏了椅子,吃了個屁蹲兒。

「痛啊!」

「混蛋,安靜!」

他們屏住呼吸。腳步聲哈哈地來到門前——接着又走了過去。

「不是呀!」哲夫喪氣地說了一句,又站起來開了燈:「又不是這間屋子。」

「你倒聽清楚啊!混蛋!」

聽周平這麼一喊,哲夫也滿臉不高興地說:「這麼說,你能分辨出阿泉的腳步聲羅!」

「那當然羅!要聽不出來,還算是她的嘍羅嗎?」

一個是奧澤哲夫,一個叫渡邊周平。兩個人都是阿泉的同班同學。哲夫無論做什麼事情,總是中等偏下,雖然學習不好,可又不甘心放棄當優秀學生的幻想。相反,周平的學習簡直完蛋,自己認為,覺得上學不過是為了去練習自己喜好的柔道。正因為如此,他性格爽朗明快,一點也不粘糊。雖說塊頭夠壯,可個子矮小,羅圈腿還挺厲害。班上的女同學都拿他開玩笑說:你怎麼總橫著走路?

「那這回你聽清楚啊!」

哲夫這麼一說,周平即刻回答:「好!你瞧好吧!」

他剛要朝門口走去,另一個同學——竹內智生帶着嘲笑的口吻說道:「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什麼!你說我不行?」周平瞪起了眼睛。

「你夠嗆!恐伯連阿泉的腳步聲和馬蹄聲都不一定分得清!」

「這地方哪來的馬呀!混蛋!」

「好象不但有馬,還有雞蛋呢?」

不過,對於智生這種嘲笑的俏皮話,周平卻是毫無感覺。

「馬和雞蛋!你是不是精神有點毛病?」智生在學校一直是名列榜首的優等生,總是被當作投考東京大學的團伙魁首。他長得也與此十分相稱,面孔白皙,象是從來沒曬過太陽,頭髮總是梳得平平整整,再加上一副高度近視眼鏡。

「有意思!跟你說話,連日本語都聽不懂!」

「你說什麼?」

「哎,算了。我來分辨阿泉的腳步聲吧!」他快步走到門口,又說:「我原來一直拉小提琴,對自己的耳朵可是滿有信心。」

「哼!裝腔作勢!」

周平和智生都穿着學生服。不過周平的學生照例象是灰色的工作服,而智生的衣服卻給人一種整潔的感覺。只有哲夫只穿着一件白色毛衣,因為是公司老闆的兒子,經濟條件優越,因此說起俏皮話來總要比另外兩個人帶有一種優越感。

「——腳步聲!」哲夫緊張起來。

「這不是阿泉。」智生不以為然地說。

果然,腳步聲又走了過去。

這三個人類型雖然不同,但有一個共同點——都對阿泉懷有好感。他們雖然也意識到互相都是競爭的對手,可只要是為了阿泉,又總能團結一致,共同行動。這方面倒是和大人完全不同。

這屋於是阿泉的公寓——這三個人在幹什麼呢?

「阿泉回來得怎麼這麼晚呀!」哲夫看了看錶,「七點了,我該回去了。」

「你說什麼?你要背叛嗎?你打算丟下可憐的阿泉不管嗎?」周平瞪圓了眼。

「不,不!可我們家裏管得太嚴;吃晚飯時不回去,還得編瞎話。」

「你們家是名門望族嘛!」

「喂,智生,你笑話人!」

「不,這是事實呀!對不對?你是寶貝兒子。家裏擔心也是理所當然呀!」

「你小子!我倒是聽說,你在你們家總是受寵!」

「一切都得等考取東京大學之後再說。」智生嘆了口氣,「肩膀上壓着一家人的期望,真夠難受。」

「你別一個人擺架子。其實你——」

智生制止周平插嘴,豎起耳朵:「噓!」

「是阿泉!」

電燈滅了,室內一片黑暗,三個人屏住氣息。腳步聲停在門前,象是站了一小會兒。接着傳來一陣咔嚓咔嚓開鎖的聲音,門開了。

「阿泉,我們等你回來!」

三個人同時喊道,室內突然大放光明。

「啊!」

三個人立時都驚呆了。開門進來的是個從未見過面的姑娘。周平和哲夫使勁瞪着智生。

「你耳朵可真好哇!」

智生呢,毫不在乎地咳嗽了一聲。

進來的姑娘似乎也大吃一驚。她感到驚詫的程度絕不亞於這三個人。

「藹—這是星泉小姐的……房間嗎?」

三個人相互對視。這種時候,一般總是哲夫出頭;「是埃可您是……」「我?……有點事。你們是……什麼人?」

「阿泉的同學。」

「噢……阿泉不在家?」

「她去參加葬禮還沒回來。」

「葬禮……原來是今天啊!」

姑娘僅僅冷漠地嘟囔了一句。她很年輕,大概也就是二十二、三歲的樣子。長頭髮,身上穿着一件肥大的運動衫和一條牛仔褲,腳上穿着一雙快要磨壞了的涼鞋,吃力地提着一隻大口袋,乍一看去,象是個嬉皮士。她的下脖顯得很寬,臉龐倒也並不使人討厭,大眼睛,長嘴巴,下嘴唇厚厚的,可總給人一種感覺,似乎顯得不夠精神,或者說有些傻頭傻腦。

「那好吧!」

姑娘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用力把布袋提起來,甩掉涼鞋,走進了屋子。她東張西望地看了看屋裏,說:「哎喲,這房子真挺棒呀!」

她蹣蹣跚跚地向裏邊的寢室走去。三個人驚呆了,目送看她。

「你們在幹什麼?」

突然,門口傳來了阿泉的聲音,

「唉,阿泉!」

「你回來了!」

「什麼回來不回來,這是怎麼回事?」

「啊,不……其實……就是……」

周平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智生接過來說:「我們三個人決定聚餐,給阿泉打打氣!」

「真的?」

「哎……你瞧,就是如此!」

轉身一看,餐桌上已經擺滿了吃食。

「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總之,我們三人幾乎都是頭一回做飯,所以成績不太理想……」「哲夫這小子把雞蛋炒糊了!」

「別瞎說,周平還摔了兩個雞蛋呢!」

「總之,大體如此。我想大概已經涼了。阿泉……你要是不嫌棄的話……」「你們真夠嗆……」阿泉慌忙撩去湧上的淚水,「可你們是怎麼進來的呢?」

哲夫難為情地說:

「說真的……我父親的朋友住在這隔壁,我們進了他家,從陽台上……」「哎呀!要掉下去可怎麼辦?再說,這可是私入民宅……」說着,阿泉笑了。

「阿泉笑起來最美!」哲夫高興地說道,另外兩個人也點頭表示同意。

「謝謝你們!我真高興,一起吃吧!」

三個人的臉上都綻開了幸福的微笑。只有這種時候,三個人看上去有些相像。

「唉,對了。阿泉,剛才……」智生剛要說話,姑娘突然從寢室里走了出來,問道:「哎喲,您就是阿泉小姐吧!」

阿泉看着他們三個人,問道:「她是什麼人呀!」

「……不認識!」哲夫說。

「不認識?你們不是一起的嗎?」

阿泉慢慢地走到姑娘身邊,說。「我叫星泉。您是哪一位?

「我呀,叫真勇美。」

「真勇美……小姐?」

「哦,寫出來就是真——勇——美。這不是真名,不過大家都這麼叫我,所以現在就連我自己也覺得真勇美這名字挺合適!」

「喲……」阿泉想,這姑娘大概有點不正常。

「那您有什麼事?」

「哦,從今天起,我要住在這裏。請您關照!」

猝然之間,阿泉不知說什麼好。這個自稱真勇美的姑娘卻好象根本不理會,開始急匆匆地查看其它房間。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阿泉不禁嘟囔起來。

三浦久子今年已經迎來了從事教師工作之後第三十五個年頭。今天,大概是她當教師以來頭一次在走廊上奔跑,身旁走過的學生們都膛目結舌,覺得似乎是一輛翻斗卡車開了過去。於是他們馬上跑回教室,傳播這驚人的消息。

「你是說三浦老師居然跑了起來?」

「真想像不出,她居然會跑?」

「我倒寧願相信大象會翻筋斗!」

評頭品足,議論紛紛。這主要是因為三浦老師的身材是一個完整的圓筒形,以致有人提出在哺乳類動物當中應該新設——個「油桶」科。

然而,作為三浦老師本人,這可絕不是開玩笑。她之所以居然奔跑起來,自然有她的原因。這當然不是為了減肥,也並非出於愛好。她飛跑的目的地是校長辦公室。

保科校長年過六旬,為人和藹,然而缺乏決斷能力。他膽小如鼠,對突然事件總是感到萬分懼恐。如今三浦老師雄糾糾氣昂昂地閻進校長辦公室,真可以說是震驚全校的突然事件。

「校……校長先生,不得了啦!」

三浦老師剎不住腳,使勁按住辦公桌向前探著身子。保科校長不禁後退一步,生伯被她吃掉。

「什……什麼事?」

「前門,校門口前面……」

三浦女士一直喘著租氣,有些前言不搭后語:「他……站着那個人……」「三浦老師,請您鎮靜!哎,慢慢說。」

「我怎麼能鎮靜的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是……校門口……」

「校門口前面有個人,對吧?那又怎麼啦?」

「他不象是個普通人……流氓!而是有好幾個人!」

「流氓?」保科校長從椅子上一躍而起:「真的?」

「對。這種人一眼就能看出來。穿着喪服,排成一隊。」

「大概是搞錯了地方吧!」

「要不然問問他們?」

「我……我絕不於這種事。」保科校長慌忙擺手。

「那怎麼辦呢?校長先生。」

「叫警察來吧!」

「可是……如果叫警察,將來他們報復的話……」保科校長嚇得臉色蒼白:「那別叫警察了……」「好吧!」

「可是,如果不叫警察,那又該怎麼辦呢?」

「問題是放學的時候。學生們將會從他們面前走過去的。」

「還剩不到一個小時。」

「讓學生們走後門吧。」

「可是,這麼一來,咱們不是向暴力屈服嗎?」

「那隻好請校長在放學以前去找他們,讓他們離開校門口。」

保科校長毫不猶豫地說:「讓學生們走後門吧!」

這種時候,他的決斷居然如此迅速。

整整一天,阿泉根本沒聽進去講課。這是因為真勇美這個人的緣故。

「您到底是誰呀?」

聽到阿泉追問,真勇美只是無意中靦腆地露出微笑,說道:「貴志先生曾對我說……」「爸爸?」

「哦。他說,要是有個萬一,讓我照顧您。」

「爸爸說過這種話?」

阿泉無法相信,爸爸居然會跟這種女人談到自己。

「您和爸爸是什麼關係?」

姑娘剛要開口,立刻又瞥了那三個人一眼。阿泉也覺得這事最好只是兩個人談。

「我說,你們幾位,實在對不起,今天先回去吧!」

「好吧……不過,你不害怕?」哲夫瞪眼看着真勇美,目光里露出厭惡。

「沒關係。真謝謝你們了。明天學校見!」

「我們走,她能行嗎?」

「我們把她轟走吧?」

阿泉送走了嘀嘀咕咕的三個人。當只剩下她們倆時,阿泉和真勇美面對面坐在了沙發上。

「……往下呢?」阿泉催促道。

「我和您爸爸……怎麼說呢……」

「是同居?對嗎?爸爸怎麼跟您說的?」

阿獃已經從開始時的困惑中清醒過來。她不相信這個女人會是爸爸的戀人。難道這種神經不大正常的女人居然……爸爸也可能跟她一起玩過,但爸爸卻無論如何也不會把自己託付給這個人。她一定是聽說父親已經死去,想來揀個便宜,賴在這裏。這個碼頭也不是這麼好惹的!

「哦……是呀……」

真勇美卻一直扭扭怩怩。她柔搓了一陣那梳得並不整齊的頭髮,過了一會兒把手伸進身旁的布袋翻了一陣,接着掏出了一封信,說道:「唉,對啦!你看看這個吧!」

看到信封上的字,阿泉吃了一驚。那是爸爸的字。這絕不會錯。裏面的信紙上寫着:真勇美:考慮到我萬一發生意外,寫下這封信。你過去一直很聽我的話。除了我偶然去你那裏之外,你一直耐心地等着我,沒來過電話,也沒寫過信。你可能很不好受,但也正因為如此,我們才一直維持到今天。

如果我萬一死了——當然我並不是說我可能死去,只是因為經常出差,危險較多——我希望你到我的公寓去和我的女兒阿泉住在一起。阿泉這孩子,心眼好,很堅強,但是不太了解社會。她認識你,可能學會從新的角度認識事物。那時,你只要把這封信拿給阿泉看,她會明白的。

祝你幸福!

貴志

阿泉朦朧中聽到了下課鈴聲。

「阿泉,回去吧!」

過去一直一同回家的和子喊了一聲,阿泉猛醒過來。

「怎麼樣?你不要緊吧?」

和子和她一起走出教室,擔心地問。

「喂,沒問題。總是思前想後也沒有用。」

「對,這就對了。」說着,和子使勁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好痛啊!你真勁兒大!」

「瞎說!你這排骨!」

排骨,就是骨頭架子——和子身材高大結實,總是這麼稱呼阿泉。

「你又說!」

「怎麼樣,干一架?」這當然不是認真的話。正當兩人拉開架勢時,昨晚那個「熱愛阿泉俱樂部」成員之一,哲夫跑了過來。

「阿泉,大事不好!」「怎麼回事?」

「聽說,一群流氓堵住了校門口,學校讓從後門回家。」

「真的?」

「喂。老師們全體出動,吵成一片。怎麼辦?」

「這還不是明擺着嗎?」阿泉說,「去看看!」

「喂,阿泉,行嗎?」

哲夫沖着臉上露出擔心神色的和子說:「你准沒問題!」

「你慢著!你這話什麼意思?」

現在的孩子們都喜歡冒險看熱鬧。遙對學校正門的各個窗戶和門口露出學生們一串串腦袋。老師們聲音嘶啞地喊著:「快點從後門回家!到後門去!早點離校:」聲音越來越嚴厲,可依然毫無效果。由於哲夫幫忙,阿泉擁到觀眾的前面,能夠清楚地眺望。

「這算什麼?不是只有四個人嗎?」

「可是,多嚇人呀!」

阿泉突然皺起了眉頭。那個高個子——昨天在火葬場看到的不就是他嗎?仔細一看,四個人背後停著一輛汽車,雖然距離較遠,看不清楚,但看上去和昨天那輛破車一樣。

「他們站在那裏幹什麼?」

「誰知道啊!老師們也害怕,不敢走近。」

「沒出息!這還能算教育人員嗎?」和子十分憤慨。

「喂,阿泉,走啊!」哲夫說。

「要是出點事,可危險呀!」

「走後門?我不願意。」

「為什麼?」

「繞遠,太麻煩。」

「那怎麼辦?」

「從前門回家。」

阿泉滿不在乎地說完,提起書包,跟平時一樣地邁開腳步一個人走向校門。哲夫與和子都茫然目送着她,甚至忘記了阻擋。看熱鬧的學生們本來一直竊聲議論,一瞬之間突然寂靜無聲。

阿泉就在這難堪的寂靜中走向校門。走到近處一看,一清二楚,高個子就是昨天那個人。他好象是找我有事?什麼事呢?

校門越來越近,阿泉也感到心裏緊張起來。他們總不至於突然掃來一陣機關槍子彈吧!

「阿泉,回來!」

當猛醒過來的哲夫高聲喊叫時,阿泉已經快出校門了。

高個子突然走過來,擋住了阿泉的去路。阿泉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我決不能在這兒示弱!

「是星泉小姐嗎?」那人說。

口氣十分禮貌,反而令人感到可伯。

「對,我是……」

突然,高個子一下子立正站好。其餘三個人也挺直腰板,跟着立正站直。阿泉大吃一驚。

「我們來迎接您!」高個子說完,其餘三個人立即退向兩旁,有一個人拉開了汽車門。

「請!請您上車!」

「上這輛車?」

「是!」

阿泉萬沒想到事態如此,感到一陣困惑,但接着就明白,這種場合只有照着他說的去做。即使不願意去,四個人也會憑藉武力把她塞進汽車。再說,眼下他們又十分禮貌。

她想:我要拼它一下!

阿泉坐進了汽車。

哲夫原來一直茫然地靜觀事態發展,看到阿泉坐進汽車,大吃一驚,高喊著阿泉的名字沖向校門,可當他跑到離校門還有一半路時,汽車已經開走了。

「出事啦!」他大喊著跑回校舍。現在應該通知周平和智生!其他學生們也嘩然不止。

「阿泉被綁架啦!」

「星泉被人拐走了!」

「他們拿着手槍,逼着阿泉上了汽車。」

「她連腳都被綁了個結結實實!」

消息越傳越離奇,當傳到教師們的耳朵時,似乎阿泉已經被打得半死了。

這輛車看上去已經很破舊,等坐進去一看,更顯得破舊不堪。車座上到處千瘡百孔,稍不注意,露出來的彈簧甚至可能掛住腳。汽車似乎各處都不時發出吱吱的聲音,有時一陣可怕的振動又晃動着車身。阿泉心裏害怕:這汽車很可能開到半道就大卸八塊!

後排車座上,阿泉旁邊坐着那個高個子,另一旁是一個身體十分瘦弱的人,戴着高度近視鏡。開車的是一個大胖墩。他還不斷發出令人可怕的喊聲自語着:「他媽的!這個破閘……」坐在助手座位上的是個小個子,長相滑稽可笑,嘴裏不住地嚼著口香糖。可是好象口香糖粘在了牙齒上,他一個勁地將手指伸進嘴裏使勁摳。他們年齡大約都在四十歲上下。只有一個人——那個高個子看樣子已經年過五旬。然而,這四個人為什麼要帶走自己?帶到哪兒去?——正因為阿泉無從推測,所以反倒並不感到可伯,只是靠在癟了的座席上,心想已經豁出來了——由它去吧!

汽車開進了新宿的街道。阿泉心想,看樣子反倒不必擔心了,要是被帶到人跡皆無的深山老林,那自然十分可怕,可是新宿一帶,眾目睽睽。他們大概也難以干出不象樣的事情……汽車駛入一條骯髒的街道,兩旁都是些看上去十分破舊的樓房。接着汽車停在一幢專供出租用的三層樓房前面——說是樓房,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不過,阿泉總算是下了汽車。

「請!」

高個子在前面引路,阿泉走進樓房。入口處雖然掛着一塊木板,象是招牌,可上面的字跡已經剝落,無從辨認。阿泉想,莫非這是一幢空樓?一層和二層沒有一個人影,緊密的門口都釘著木板,而且樓梯處沒有一盞電燈,黑得可怕。

「請您留神腳底下!」

走在前面的高個子不斷地打着招呼。

「這地方掉了一塊樓梯板……這邊頭上已經缺了一塊……這兒有點活動了……這裏……」阿泉想,一會兒他大概還會說:這裏躺着一具死屍!高個子似乎還熟悉,另外三個人則似乎根本記不清,不住地從後面傳來他們抱怨的聲音。

「真夠疼!」

「喂,你倒留點神阿!」

總算爬上了三樓。這兒好容易才有一個電燈。門房上半部鑲著玻璃,上面寫着的幾個字已經模糊不清,好容易才看出來:「目高會·事務所」。

「目高會?」阿泉想:這名字從來也沒聽說過呀!

高個子打開門,站在門邊,說道:「請進!」

阿泉又想:看起來我倒象請來的客人。

房間最多不過十二平米,是間辦公室。正中央的桌子周圍,擺着五把椅子。桌子上鋪着一塊滿是臟跡的白布,擺着一大瓶日本酒,旁邊放着一摞漆面已經大部剝落的紅漆木碗。看樣子似乎要舉行什麼慶祝儀式。

阿泉無意中看了正面牆壁一眼,吃驚地叫了起來:「哎喲!」

牆上貼著一張白紙,上面有一行黑漆漆的大字:「慶祝第四代會長星泉老闆——」四「情況就是這樣。」高個子說,「老闆臨終之際留上遺言,點名要他的侄子繼任。」

「這說的是我爸爸……」

「是。我們仔細尋找,好容易找到時,他卻已經遇到車禍,離開人世了。」

「可是……」

「老闆曾有遺言,說如果他不能繼任,就由他的親屬接管。我們多方調查,你父親沒有兄弟……」「我的姑姑在呀!」

「但是,她已經出嫁了。因此,我就決定請小姐就任目高會的第四代頭領。」

阿泉坐在正座上,半信半疑:這一切果真是事實嗎?的確,爸爸最親的親屬是我,可就因為這一點,這也太滑稽了!

「哦……坐在這裏的四個人就是現在目高會的全體成員。」

他指了指長相滑稽可笑的小個子,說:「他叫健次。」

接着,他又指著戴眼鏡的瘦子說:「還有,這是英樹。」

「他旁邊的胖子叫阿武。我姓佐久間,現在擔任目高會的管家。」

阿泉一邊「喂」了一聲,點了點頭。於是,四個人異口同聲,唱起了四重唱:「老闆,請多關照!」

「快拿酒來!」

「拿杯子!」

「快點斟酒!」

看到他們開始張羅,阿泉才如夢初醒。看樣子這四個人是一片真心,不象是開玩笑。實際上,直至現在為止,阿泉一直沒把這些話當真。這也是必然的。雖然這個幫會只有四個人,而且顯得冷落凄涼,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怎麼居然會被推作一個幫會的老闆呢!她一直在想,這大概是愛開玩笑的朋友們搗鬼。再不然就是眼下時興的即興電視採訪節目。可是儘管她一再環視屋內,仔細尋找,依然看不到隱藏着的電視攝像機,也沒有發現電視台的節目編導,舉著牌子跑進屋裏說:「停!採訪結束!」

——總之,這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真實事實。現在他們要交懷換盞,舉行阿泉的「就任慶宴」。這還行!再不說話,她真要當「老闆」了!我要說幾句,我要想點辦法!

阿泉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請等一下!等等!等一下!」

四個人突然停止了動作,注意地看着阿泉。

「哎……礙…是這麼回事……」

阿泉雖然站了起來,卻想不出該說什麼才好。

「你們聽着,這太滑稽了!我……我才十七歲呀!一個十七歲的女孩,還僅僅是個高中學生。這麼個女孩,怎麼能當老闆呢!」

佐久間滿不在乎地說:

「這沒有年齡和性別的限制。」

「不管怎麼說……就是考汽車駕駛證也得十八歲呀,就僅僅是學開汽車也得……我根本不可能當老闆,統率你們。」

「凡事總有頭一回。慢慢積累經驗就行了。」他們只是不予理睬。

「可是……不過……我真難辦!」

阿泉握緊拳頭使勁敲打自己的腦袋。這是她着急時的毛並「為什麼非要我干?你們有個人干不就行了嗎?您這位管家……礙…」「我叫佐久間。」

「對了。佐久間先生,您升任老闆不就行了嗎?」

「去世的老闆留下遺言,要親屬擔任。」

「可要是他知道是這麼個女孩子,他大概也不會這麼說了吧!」

「但遺言必須遵守。」

「這怎麼……不行,我幹不了。」

佐久間表情嚴肅地轉向阿泉,說道:「我懇求您,請您務接受。不然,這個組織就要解散。雖然如今減少到只有四人,可是我剛入幫時,有好幾百名年輕小夥子呢!那可真夠氣派呀!可是……去世的老闆義膽俠肝,雖然明知道有些交易自己要吃虧,可是只要是有過人情的人來求,他就來者不拒。別的幫會遇到困難,他總是最先給予援助,弄得自己手頭很緊,象我這種人從心底里佩服老闆,可如今的年輕小夥子們卻根本不理解這種肝膽義氣。他們一個個地退幫跳槽,說是錢太少,沒法出頭……最後只剩下這麼四個人。我知道,當這麼個不景氣的幫會老闆,臉上無光,小姐也覺得乏味。可是,目高會象是瘦死的駱駝,總要比牛大,和那一帶那些大白天就大打出手的給老百姓帶來麻煩的傢伙們完全不同。請您看到我們的光榮歷史,擔任老闆。」

說着,他低頭致意。

阿泉進退維谷。佐久間這個人真夠意思。說話很會恭維,而且邏輯清楚,說的話也能打動人。不過……不過……「喂,您的話我很理解。目高會,我雖然沒有聽說過,可是無論大小,有非常好的傳統。可是,這也不行。我是個學生,還建打算做許多事,而且也還有許多事必須要做。再說,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幹這一行。這不是我喜歡或者討厭的問題。這一行和我們不相干——我不幹。」

難堪的沉默持續了好一陣。佐久間慢慢地開口說道:「您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嗎?」

阿泉乾脆地答道:「我幹不了。」

佐久間順下眼睛,說道:「我明白了。」

另外三個人相互對視。小個子健次喊道:「大哥,怎麼能……」「少廢話,不許多嘴!」他攔住健次的話,說道:「老闆指定的人不予接受,目高會今天宣佈解散。」

看到三個人就象是一具具殭屍,毫無氣力地低下頭,阿泉感到心中一陣痛楚。但是她又想,話雖如此,可這事也太離譜了。這不能怪我。

佐久間倒真冷靜,說道:「小姐,實在給您添了意想不到的麻煩。請您原諒!」

「不……」

「我現在開車送您回家。」

「不,我自己回去,沒關係。」阿泉趕忙謝絕。

「是嗎?那我送到門口吧!樓梯很危險。」

下樓梯時,佐久間依然一一提醒,走下了樓梯。他站在大樓門口,一直目送阿泉消失在人群中。

可是,阿泉總感到有點內疚。雖說她也明白,他們太過於無端,但這四個人沉淪於悲痛的情景卻一直敲擊着她的心。

「難道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就要當這個老闆嗎?別開玩笑了!」她想忘掉這件事,這不過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一場鬧劇。

「往後他們怎麼辦呢?」

他們大概可能不再混街面,洗手不幹,從事普通的工作。如果這樣,我倒是救了他們。

阿泉忽然停止了腳步。

「難道……」

可能不至於吧!這時阿泉眼前閃現出這樣的情景:四個人一齊追隨故去的老闆,自殺而死。

「不過……這也由他們去吧!不能怨我!」

她不知不覺說出了聲,旁邊走過的人吃驚地回頭看她。

「我舍不著!」

她快步走了起來,但走了幾步,腳步又停了下來。

接着,阿泉轉過身,沿着街道走了回去。

她走到剛才那座樓房,爬上樓梯。這次沒入帶路,她一步一步小心謹慎地……儘管如此,她還是有兩三次嚇得直冒冷汗。她總算爬上了三樓,聽到了佐久間的說話聲。

「你們聽着!你們已經不年輕了。不過,這年紀也不至於不能幹別的工作。正經的工作。只要慣了也一樣幹得好。」

「大哥……」

「我已經想好了,不必擔心。」佐久間聲音開朗地說,「好了,走吧!這又不是臨死訣別。」

「好吧!」

「蒙您關照……」

「這種狗屁客套話,不要說了!」佐久間訓斥道。

「明天再跟您聯繫。」

阿泉趕忙隱蔽在黑暗之中。好在只有一個昏暗的電燈泡,四周一片昏暗,房門吱吱忸忸地響着打開了,佐久間以外的三個人邁著有氣無力的步子走了出來。咯噔咯噔的腳步聲沿着樓梯慢慢遠去,不時傳來一陣陣抱怨聲。

「你倒留點神呀!」

阿泉悄悄地靠近了門。一門還半開着。向裏面一看,她驚呆了。佐久間手舉故去的老闆遺像,一動也不動地直挺挺坐在椅子上。而且,垂在膝蓋上的手裏捏著一支閃著黑色亮光的手槍。從它那重量和質感判斷,這不是一把玩具槍。看着看着,佐久間慢悠悠地舉起手槍,把槍口對準了太陽穴……「等一等!」阿泉喊著衝進了房間。

「小姐!您什麼時候……」

「何至於死呢!為什麼不開始新的生活呢?」

佐久間寂寞地笑了笑。

「小姐,您有這心,我真高興。但我要追隨老闆前去。」

「可是……」

「我違背了老闆的遺言,解散了目高集團。因此,我不這樣做,就算不上男子漢。」

「那麼說是因為我的緣故了……」

「不,您不要這麼想!」佐久間口氣堅定地否認道:「就是我自己也充分地理解,知道小姐您拒絕這件事在情理之中。因為在一般人看來我們這個行當充滿暴力,缺乏道德,骯髒之至。因此小姐您不必負疚。您快走吧!而且您應當把這一切都忘掉。」

阿泉感到,她從佐久間的口氣中聽到了故去父親那種充滿溫暖的說話聲。

「其實,說實在話,這麼一來我也就放心了。管家這個活,完全是個雜差。哎,我已經厭倦了。年齡也不算小了,我正想這樣長眠休息……」阿泉一直傾耳聽着佐久間若無其事的述說。接着,她直盯着佐久間的眼睛,問道:「我要當老闆的話,您是不是可以繼續當管家?」

「小姐,您不必勉強。我只不過是自願死去。如果您是為了不願讓我死去才這麼說的話……」「不!」阿泉生氣地說:「我不是憐憫您才這樣說。我只是說,我接受老闆的職務。」

阿泉斜眼看了看驚魂落魄的佐久間,快步走過去坐在正面座位上,叫道:「佐久間!」

「是——有!」

「把剛才走的那三個人叫回來!快!」

「小姐……」

「要叫我『老闆』!」

「老闆……」

「快叫他們回來!這是命令!」

「好吧!」

佐久間象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意氣風發地衝出了房間。

阿泉放心地喘了口氣,接着自語道:「哎,不過只有四人,反正也干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這也算是『救人』吧!」

「要是阿泉遇到什麼危險……」周平面目猙獰,「我就折斷你的手腳!」

「你別這麼欺負人呀!」哲夫完全意志消沉。

「別動武!周平。」智生勸戒道,「你要那麼干,那你就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變得和拐騙阿泉的那伙人沒有區別了。」

「還顧得上什麼降低身份!問題是阿泉!」

周平大聲一喊,咖啡館里的其他客人都吃驚地靜了下來。

「周平,不要嚷嚷!這會結別人添麻煩!」

「啊,用不着你管!你真鎮靜。你不擔心阿泉嗎?」

「這話太出人意外。我心裏也象刀絞一樣。但是現在需要冷靜。就算是大吵大鬧,也無濟於事。」

「都是我不好。要是那時攔住她就好了……」哲夫嘆了口氣。

「就是這話!眼睜睜看着阿泉被人綁架,你居然還厚著臉皮回來了!」

「喂,你等等!」智生舉手制止,「關於被人綁架這一點,總是有些地方讓人難以理解。」

「你的意思?」哲夫看着智生,問道。

「也就是說,首先是阿泉自己表示要出正門,走了出去。大概是這樣吧!」

「哦,是呀!」

「阿泉意志堅強,但從不莽撞胡來。難道她僅僅是出於好奇心才這麼幹嗎?」

哲夫思索起來,周平苦着臉扭過頭去。他總是懶于思考。不過,如果眼前出現了綁架人的犯人,他會把他們打得屁滾尿流……「喂,哲夫。依你看,阿泉是被硬塞進汽車的呢?還是她自己坐進去的呢?到底是怎麼回事?」

「礙…對了。那時我急得要命,已經記不太清了。不過,我覺得她好象是自己坐到汽車裏去的。」

「原來如此!這麼說,這算不算綁架,恐怕值得研究。」

「這是什麼意思!」周平滿臉詫異。

「大家都嚷嚷說,阿泉被綁架了。我覺得恐伯還不能下這個結論。」

「那你說這是怎麼回事?你是說,阿泉自願和那伙流氓們一起坐車走了?」

「你別看急。你總是動不動就上火,這不行——哲夫,警察局怎麼說?」

「聽老師說,警察局也感到難以判斷是否算是綁架。如果他們提出贖金或是什麼要求,那自然……」「大概就是這樣吧!」智生雙手交抱胸前,陷入沉思。

「你說什麼?這種時候還有工夫嚼牙呢!」周平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咖啡碗從盤子裏跳了起來。

「總得想點辦法。阿泉可能很危險!」

「話是這麼說,不過,周平,咱們一點線索也沒有哇!」

哲夫剛說了這麼一句,智生馬上反駁說;「不,線索倒有一個。」

「什麼?」哲夫和周平同時喊道。

「唉,不知道這算不算線索。不過……」「你快說吧!別故弄玄虛。」

「就是跑到阿泉公寓來的那個婦女。」

「那婦女怎麼啦?」哲夫顯出迷憫的神情。

「不,倒不是那個女人的問題。可是,這可是昨天和今天接連發生的事呀!難道不是有些奇怪嗎?」

「對……是那個婦女呀!」周平突然兩眼閃出光芒:「好吧!我要讓她知道知道厲害。」

「不行,不行。你總是這個樣子。」

「那你說怎麼辦?」

「總之,咱們三個人到公寓去看看吧!」

「哎喲,你們三位,是昨天……」出來開門的真勇美臉上露出微笑。「怎麼回事?啊,正好,請進!」

智生、哲夫和周平三個人順序走進阿泉的公富。

「都八點鐘了,可阿泉還沒回來。」真勇美擔心地說,「平時也這麼晚嗎?」

「這個混蛋,真能裝蒜!」

「不。她總是很早就回來。」智生攔住幾乎跳起來的周平,緩緩地說。

「是嗎?我想和她一起吃晚飯,一直等到現在。阿泉喜歡吃魚嗎?」

「可能喜歡吃吧!」

「章魚和烏賊可不愛吃。」哲夫得意地宣佈,似乎他十分了解阿泉的喜好。

「那和我一樣!」真勇美笑了起來。

「藹—對了,你是叫真勇美吧!」

「對,是啊!」

「我想問你件事。」

「關於我?」

「是叼,也有關於你的事。」

「你是不是懷疑我?你們喜歡阿泉,對吧!」

「阿泉俱樂部嘛!」

「阿泉真逗人喜歡。她聰明,又漂亮。我只念過小學,沒什麼可取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阿泉的爸爸喜歡上我了。他說讓我住在這兒。」

「阿泉的父親說的?」

「哦。」

「你這傢伙,別胡說八道!」周平爆炸了。他推開正打算攔住他的另外兩個人。使勁抓住真勇美的脖領子,說道:「你把阿泉弄到什麼地方去了?」

「你到底要幹什麼?你說什麼呀!」

「別裝蒜!是你讓他們綁架了阿泉,對不對?」

「什麼?綁架?」

「對,你讓那些流氓們把阿泉綁架走了。是不是?」

「難道我……哎呀,這可怎麼辦?」真勇美臉上血色全無,一片蒼白。

智生走過來,讓周平把手鬆開,問道:「你總知道點什麼吧?是誰把阿泉帶走了?」

可是,看樣子,真勇美象是根本沒聽到智生的話,只是抱着腦袋呻吟;「哎呀,這可怎麼辦呀!怎麼辦才好呀?」

「你怎麼啦?」周平困惑地說。

就在這時,房門嘩啦一聲打開了。三個人回頭一看,萬分驚異地喊道:「阿泉!」

阿泉晃晃悠悠地走進了房間。

「喂,阿泉,你沒事吧!」

真勇美臉上露出喜色,跳了起來。

「只是……現在是……」

不知為什麼,阿泉只是極不清楚地說了這麼一句,接着就頹然坐在了門口。

「哎呀,你怎麼啦,大家都為你擔心呢?」

「啊,你說什麼?出事了嗎?」

「阿泉!」真勇美睜圓了眼睛,「你醉了?」

三個人也驚異地跑了過來,把阿泉攙到了沙發上。

「啊,諸位,辛苦了!」

阿泉的臉紅得象一隻蘋果,雙目渾濁無神,可是卻非常高興。

「阿泉,你怎麼啦?」哲夫問,「他們灌你酒了?」

「哎——酒?喚,對了,這叫就任慶祝酒!」

「你說什麼?」

「喝了四家館子,心裏真痛快!四家——也許是五家吧!手下有四個唆羅,應該是五家。」

「唆羅?」

「聽着!」阿泉突然一下子站起來,大聲喊起來,「你們對老闆,這是什麼態度?」

「哎——老闆?」

「嘿嘿,我心裏真痛快!」她說着又坐到沙發上,接着就大聲打起呼嚕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哲夫搔著頭髮說,「哎,總之看樣子不象是被綁架。今天咱們走吧!從我爸爸的類似情況推算,她現在這個樣子,大概要睡上十二個頭。」

「老師和警察局那裏,咱們怎麼辦?」

聽哲夫這麼一問,智生笑了笑,說:「算了吧!這些平時不負責任的老師們,有時也該讓他們夜裏急得睡不着覺!」

「不要緊吧?」

真勇美在阿泉面前放了一隻大杯子,問道。杯子裏滿滿地倒了一杯黑色的咖啡。

「礙…對不起。」阿泉半天才想起來說了這麼一句,接着皺起眉頭又說:「啊,頭都快裂開了!」

「碎酒就是這樣!快點喝咖啡吧!」

「好吧!」

這是早晨十點鐘。她從床上爬起來,好容易打起精神,給學校打了個電話,說是頭疼請假。老師雖然很着急,東問西問,可阿泉沒理他們,掛上了電話。對方的說話聲象錐子在腦袋裏鑽孔一樣,嗡嗡地響。

「我總不能說是喝醉了酒吧!」

所幸的是,真勇美什麼也不問,只是讓自己靜靜地獃著。她給阿泉拿來冷水毛巾敷在頭上,又端來了桔子汁。阿泉覺得自己的醉態實在難堪,可真勇美似乎對於醉酒絲毫不感到稀奇,只是一個勁地打掃衛生和洗衣服。

在頭痛的旋風中,阿泉獃獃地想道:這女人真奇怪!爸爸說讓她和我一起住,到底是出於什麼打算?看樣子她不象壞人,但看上去又不象有教養的人,難以和自己談得來。家務幹得不錯,不過干法和阿泉很不相同。阿泉看着看着就發起急來,想要自己干,但一直使勁忍着。一起生活,這是最難的一點。一起生活?可這種生活要持續到什麼時候?雖說是父親的情人,可阿泉缺乏信心,感到難以成年累月地這樣生活下去。再說,阿泉和真勇美算什麼關係呢?朋友?既不是親戚,也不是繼母。要是姑媽來了,又該如何向姑媽解釋她的身份?

電話鈴響了,鈴聲刺得頭痛。

「算了,別響了!真討厭!」

還沒等阿泉從餐桌旁的椅子上站起來,真勇美已經放下手裏曬的衣服,從陽台上跑進來,接了電話。

「喂,這裏姓星。啊!不,我不是,請稍等一下!」

真勇美向阿泉舉起了話筒。阿泉侵吞吞地邁步走過去接了話筒,心裏希望對方別是個大嗓門,害伯地小聲說:「喂,喂!」就連自己的聲音都震得頭疼。

「老闆,您早!」話筒里傳來了佐久間平靜的聲音。

「喂,佐久間先生,您早!」

「趕熱打鐵,今天咱們到各處拜訪一圈吧?」

「什麼?」

「現在我派車夫接您。」

「那——好吧!」

「再見!」

「——好哇!這大概就是新任會長接頭儀式吧!不過,恰好今天學校請了假,去也無妨。要是上學去了,他們又怎麼辦呢?如果把汽車停在校門口,那就又是一場風波。

不過,既然說是去拜會,那大概就要和別的行幫集團的頭子們見面吧!阿泉不禁有些發抖。自己連怎麼開口說話都不知道啊!可是現在又不能退縮不前,無論如何也不能對他說:「先放一放吧!」

也許不過只是換換名片。不過,我連張名片也沒有呀!

名片上印上「目高集團司令星泉」,說不定挺有意思。

「唉,對了。他說要派車來接我。那我還得準備一下……」可能是由於緊張,頭疼反而緩和了。她剛剛走進寢室換上學生裝,門鈴響了起來。她聽到真勇美已經出去應酬。這種時候,一般都是推銷員來賣東西,「阿泉,來客人了!」

「誰呀?」

「雷子。」

「雷子?」

「警察呀!?」

警察?先是行幫集團,現在又是警察。如果再加上私人偵探和大富翁,那倒可以編成一部硬漢派西部劇了。

一定是關於昨天那場風波。可我又該怎麼解釋呢?我總不能告訴他們是去參加目高行幫集團的第四代老闆就任儀式吧!對,我就說是認錯人了。因為認錯了,馬上放了回來。對,就這麼說!我根本不知道學校和警察局已經坐卧不安,對不起。這麼一說,他們也會相信的。阿泉趕忙拿起頭刷梳了核頭髮,走進客廳。一看,一堆破爛和一個墩布坐在沙發上。當然,讀者不能完全按字面理解。坐在沙發里的那個人穿着滿是皺紋的風雨衣,睡眼惺松,象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他頭髮亂蓬蓬,本目無神,參差不齊的鬍子把臉的下半部染成一片青黑。大概有四十歲吧,看上去,不象是警察;反倒象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

「您……」

聽到阿泉說話,他慢慢地站起來,說道:「啊,冒昧得很,您是泉星小姐吧!」

「我叫星泉。」

「哦,對了.我搞錯了,啊,對不起,我總記不住別人的姓名……突然來訪,實在對不起。我們結學校打了電話,說是您請假了。所以……」「是的,我有點頭疼。」

「這太不好意思了,我馬上告辭。」

「關於昨天那件事,其實沒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只是認錯人了,給你們添麻煩了。」阿泉一口氣說了這些,順從地低下了頭。

對方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問道:

「昨天的事情是什麼事?」

「哎?」這回輪到阿泉吃驚了,「那麼說,您不是為這件事來的?」

「看來真難弄清楚。還是我介紹一下我自己吧!我姓黑木,是S警察署的主任警察。」

「S警察署……」阿泉猜到了,「父親的事情?父親死去的交通事故……」「對,是的。您父親實在太不幸了。」

「謝謝您。可是,關於父親的事情,您要詢問什麼呢?我聽說,事情已經全部結束了。再說,有關保險和賠償的問題,都已經委託給父親指定的律師了。」

「對,我們知道這些情況。準確地說,我們不是想了解您父親遇到的交通事故本身,而是想了解一下您父親的情況。」

「父親的情況?什麼事呀?警察主任。」

「是主任警察。不過,一般人容易搞混。警察主任,級別要高厚多,如果是警視廳,他的地位僅次於警察總監。而主任警察則是個職稱,不過是巡警主任而已。說起來,那真是天壤之別呀!」

「礙…」

總算明白了這件事。可是就算如此,這個警察也真夠怪。跟自己這樣一個孩子談話,口氣卻極為客氣,象是跟大人物說話似的。他到底想了解父親的什麼情況呢?

「我穿得又臟又破,實在抱歉c我倒不是想要當科倫坡,不過昨天夜裏我一直等著您。」

「那也真太辛苦了。」

「啊,其實呢,主要是想就您父親的事情,問兩三個問題……」「什麼事呢?」

「您父親是在一家貿易公司當營業處長吧?」

「是的。」

「經常去國外?」

「對,經常出差。」

「他回國后,總是直接回到這裏來嗎?」

「是啊!我想是的。」

「您去機場接過嗎?」

「幾乎沒去接過。首先,大多數情況下,父親不事先通知他什麼時候回來。」

「突然就回來了,是嗎?」

「是的。」

「這麼說,假如說您父親到達機場以後,即使是先去了別處然後再回家,您也不知道羅!」

「是埃」

「原來如此,是這樣的。」黑木警官自己點了點頭,「您父親是否曾經帶着什麼行李回來。譬如說小包什麼的……」「哎呀,我不大清楚。他倒總是給我買點禮品帶田來。我覺得除此之外沒有什麼別的東西。」

「您為什麼這樣想呢?」

「為什麼?衣箱和行李箱總是由我打開,收拾裏邊的東西呀!我得把襯衣和背心放到洗衣筐里,還得把刮鬍刀放回衛生間……至於衣服口袋裏,我就不知道了。」

「有道理,我明白。哎喲,小姐您真夠鎮靜。」

「你們到底想調查什麼呢?」

「不,沒有什麼大事。」口氣很隨便,但十分清楚,他並不打算回答阿泉的問題。

「再問您一個問題……」

「什麼:」

「不過,您要是看得太重,那可不好辦。」

阿泉使勁盯着黑木那張不露聲色的面孔。聽他這麼一說,更感到不放心。

「您父親被汽車搐死之前,譬如說,他沒說過什麼預感到危險之類的話嗎?」

阿泉反覆地在頭腦里思考着黑木的話。

「這是什麼意思?」

黑木攤開雙手,說道:「沒什麼別的意思呀!您父親是否談道這類……」「父親是否說過可能被害?」

「不,您這樣性急地聯想到這些,反而不好辦了。所以我剛才說,您不要看得太嚴重。」

「不過……」

「好了,好了。」黑木攔住阿泉的話,說道:「交通事故已經處理完了,如今也不打算再翻舊帳。再說撞人的拖車現在也查清了。對吧?」

「是礙…」

「好,實在打攪了。」黑木站起來說,「頭疼不要緊吧?」

「哎,沒什麼。」

「一定是感冒了」黑木一邊說,一邊在門口穿上了鞋——一雙沾滿泥土的舊鞋。

「現在這天氣,天一睛就會熱起來,可陰天又很冷。好了,打攪您了。」他剛要走,又突然說道;「嗅,對了,剛才那位婦女是誰呀?」

「啊,她……她是我的朋友。現在請她來看家……」「是嗎?」黑木嘟囔著,「不過,好象在什麼地方見過……啊,告辭了。」

阿泉凝視着關上的門,不知什麼時候醉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也許父親的死,確實存在什麼可疑之處?不然,警察來幹什麼?阿泉突然想起了真勇美帶來的父親的信。

那是父親對死的預感嗎?那個警察好象認識真勇美——她拿着那封信。

阿泉站在門口,陷入沉思。突然眼前的房門嘩啦一聲被打開了。

「老闆,我來接您了。」

「到哪兒去?」

阿泉坐在助手座位上。今天是佐久間開這輛老破車。

「到濱口物產公司去。」

「濱口?我好象聽說過這家公司。」

「在貿易公司中算是大公司了。」

「對了,在爸爸的電話號碼中看到過。」

「我記起來了。您父親原來在貿易公司工作,對吧?」

「是的,但是咱們到濱口物產公司去於什麼!」

「見一見濱口經理呀!」

「經理有什麼……」

「他管着這一帶整個地盤。」

「貿易公司的經理管着地盤?」

「如今大家都有個正經職業。表面上,無論哪家行幫集團的老闆,都是什麼什麼公司的經理喲!」

「沒想到!」

行車駛入了新宿地區超高層樓群的峽谷。接着,當汽車停在—座五十層高的大樓前時,佐久間先下了車,迅速地從車前繞過來,打開車門請阿泉下了車。儼然他是自己的司機,心裏真夠痛快。趁佐久間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場時,阿泉隨便地在樓前廣場上走來走去,抬頭仰望五十層高樓的壯觀景色,注視着匆忙走過的職員和穿着辦公服的女職員們。

站在這裏,她覺得自己真象是走錯了地方。這也確實如此,平日的中午——現在已經十一點半——穿着學生服的高中女學生站在這裏,的確有點怪。旁邊走過去的職員們也都用眼角瞥視阿泉。她漸漸感到不好意思,開始著起急來;佐久間該來了!

「對不起。」佐久間快步走過來,「咱那輛車太棒了。停車場的看門老頭不放心,怕是咱們把它扔在那裏,就算是處理了。」

「沒想到!」阿泉笑了,「你不會跟他說,如今正流行老式車呢!」

地板擦得裎光瓦亮,一層大廳的高度足夠三層樓高,這裏簡直就象溜冰常兩個人向著並列八台電梯的電梯間走過來。

「哦,這邊是快行電梯,這個是各層都停的慢車……跟火車差不多。」

「要不要出示月票呀?」阿泉滿臉認真地說。

一瞬間,他們已經到了二十五層。從電梯里走出來,看到一張大大的接待桌,宛如法官審判時用的大桌子。桌子後面坐着一個象木模特兒一樣的女職員,臉上露出機械的微笑。看樣子,她那微笑永遠不會消失,以致兩個人感到她的面孔可能塗上了粘合劑,已經完全定型。

兩個人走過去,女接待員的眼睛敏捷地估量著兩個人的身價。一個是中年男子,穿着一件破舊的黑西裝!另一個是女學生,身着一身學生服。無論怎麼看,這兩個人肯定不會是客戶。

「歡迎您!」語氣里透著冷淡。

「我們要見經理。」

「您貴姓?」

「我是目高集團的佐久間。」

「目高……」

「你就說,目高會的佐久間來拜會了……」「約好了嗎?」

「不,沒事先約。」

「沒約好,大概不好安排見面。不過,我給秘書室打電話問一下,請您稍候。」

阿泉感到象是受申斥,憋了一肚子氣。佐久間倒好象是早巳習慣了,不大介意。女接待員打電話問了問,用手指著走廊里放的沙發,說道:「等他騰出手來,會叫您的。請在那邊等一會吧!」

「——經常是這樣嗎?」

「對,得準備等好長一段時間。不管怎麼說,人家是個大頭目,我們這個集團只有四個人呀!」

阿泉聳了聳肩膀,坐在沙發上。最初的十五分鐘,似乎很快過去了。後來,十二點的鐘聲響過,許多職員出去吃飯,電梯前開始嗜雜起來。然後,周圍又陷入寂靜之中。阿泉不時偷偷地看錶。十二點豐以後,吃過飯的職員們又三三兩兩或成群結隊地回來了,自己也感到肚子有些餓。她記起來,早晨因為醉酒只喝了一杯咖啡,根本談不上吃飯,自然要餓。

一點鐘,上班鈴響了,肚子開始咕咕直叫。佐久間照樣目視前方,一動不動地坐着。雖然只是個空銜,可自己也是個老闆呀!儘管阿泉努力堅持,臉上盡量不露聲色,可轆轆飢腸卻不饒人。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

到一點半時,就連佐久間也站了起來,定過去詢問那位女接待員。可那位小姐回答得也很乾脆:經理沒功夫,等著吧!於是他只好又走了回來。

「這到底是怎麼國事?」

「對不起。」

「這跟您又沒關係。不過,他們也大不講禮貌了。」

不過,無論他們怎麼瞪着眼睛使勁看接待桌後面的大鐘和女接員的面孔,那位小姐卻似乎完全沒有看見一樣。

「請到經理辦公室!」這時,已經一點五十分了。

阿泉肚子餓癟了,心裏很難受,但還是盡量裝出平靜的神氣,沿着走廊向經理室走去。

大得驚人的雙開式大門座落在走廊盡頭。兩個保鏢象是大柱子一樣站在門前。佐久間說明了來意,於是一個保鏢走進了房間。他們在這裏又等了五分鐘。最後,兩個人好不容易才邁步走了進去。可是,這裏卻不是經理辦公室。通往經理辦公室的房門在這個房間角落裏,前面還有一扇鑲著玻璃的屏風。屋子裏只有一個中年女秘書象生了根一樣牢牢地坐在辦公桌後面。

「我是目高集團的佐久間。」

「請到那邊排隊!」

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長沙發上有五、六個人正在等待。阿泉感到一陣眩暈。

「怎麼了?不要緊吧!」

「沒關係!」

混蛋!既然如此,管它幾個鐘頭,我要等到底!阿泉頹然坐在沙發上。

已經三點四十五分了——終於,下一個該輪到阿泉了。

阿泉之後還有七、八個人,擁擠不堪地坐在沙發上。最後來的客人已經沒有座位,只好站着。

有些接洽是事先約好的,先做安排。其間有了空隙,才輪到與這裏等著的人們見面,當然要等好長時間才能輪到。

阿泉氣得鼓鼓的。阿泉的毛病就是這樣:肚子一餓,先是感到難受,接着沮喪無力,最後是怒氣沖沖。

一個胖胖的男人象是已經結束了會談,從經理辦公室走了出來。

「這也是一個幫會的老闆!」

「真的?看樣子挺神氣。」

那個人突然看到住久間,喊道:「喲,這不是佐久間嗎?」

「您好!」

「還在目高會嗎?」

「是。」

「我看差不多甩掉算了。那個年老昏庸的老闆,前景有限啊!」

「老闆已經去世。」

「是嗎?這倒沒聽說。後任是誰呀!」

「這位小姐接任當了老闆。」

胖子吃驚地看着阿泉,突然嘿嘿地笑了起來,說:「這倒真快活!目高集團這回終於要舉辦話劇演出了吧!」

阿泉感到有一陣怒氣往上沖,想回敬他兩句。可胖子說完了他要說的話,急速走開了。

「這傢伙真討厭!」

「他過去曾在咱們集團呆過。」

「是嗎?可居然連老闆死了都不知道?」

「人情薄如紙呀!」佐久間嘆著氣。

「下面一位,請進!」

聽到女秘書高聲呼喚,兩個人急忙站了起來。

一個身材魁梧的高個子打開了那扇鑲嵌有「經理辦公室」字樣的門。看上去,這個人根本不象秘書,倒是配得上「保鏢」這個稱號。他好象認識佐久間,臉上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情,只揚了揚下巴說道:「進去吧!」這又使阿泉感到很惱火。

至少這地方表面上不是行幫集團的事務所,而是濱口物產股份有限公司的公辦樓呀!對於長時間等待的顧客,居然採取這種態度!

而且,他們走進的這間屋子也真奇怪:真夠豁亮,大概有兩個教室那麼大,滿鋪地毯,只有在角落裏寬鬆松擺着幾張沙發,剩下的就只是正面擺着一張四面雕滿花紋的豪華辦公桌。

兩人走向角落———濱口經理正在打電話。

「——啊,當然知道羅!叮園桑?

他比阿泉想像的要年輕很多,大概和死去的父親差不多年紀,到不了五十歲。她原來——直想,他該是「頭兒」那一類的人,看來這是大錯特錯了。他雖然不象扮演「好爸爸」的演員阿爾·帕西諾那麼神氣,但卻屬於那種機警而稍使人感到棘手的實業家的類型。

兩個人總算走到了桌子旁——她感到簡直就象是模索著爬到了那裏一樣。濱口雖然看見了他們,可還是不斷地對着話筒侃侃而談,電話打起來沒個完。

「當然可以羅!你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哈哈……」阿泉直感到,他是在打私人電話,而且對方還是個女人。我們都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阿泉拚命壓着怒火。

濱口用眼角掃了佐久間和阿泉一眼,可是並不打算結束電話,依然悠哉悠哉地說個不停,而且是廢話連篇,「那家館子鴨子好吃喲!」

「我看穿黑色上衣,戴珍珠項鏈最好!」

阿泉感到血在上涌,然而她還是盡量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環視室內,看着辦公桌上擺着的大朵鮮花,想要使自己鎮靜下來,但卻效果不大。他們心急火燎地又等了將近十分鐘,電話好容易才接近尾聲。

「好吧!明天一定去,知道了,我明白。」

這時,門打開了,女秘書跟保鏢說了幾句話。

「那明天見,再見。」

他好容易放下了話筒。佐久間咳嗽了一聲,正要走過去,那個保鏢——不,保鏢式的秘書快步走過來,插嘴說道:「野田議員的汽車在下面等著。」

濱口看了看桌上的數字鐘,說:「哦,對了。還有一個宴會呢!」

「我告訴他們說馬上就來。好嗎?」

「好吧——啊,你是……」看他的神氣,似乎想不起佐久間是誰了。

「我是目高會的管家佐久間。」

「哦,對了。」

「今天我們來拜訪您,主要是——」

可是,濱口攔住他的話說:

「對不起。我說,汽車等著呢!我很忙。明天再來吧。」

「好,不過……」

「你問問秘書,定個時間吧!」

說着,他已經站起來,向門口走去。阿泉怒火衝天,再也無法忍耐。

「您等一下!」說着,她走過去,站在濱口前面,攔住了他。

「您是誰?」濱口吃了一位。

「先別管我是誰。我是到這裏來的客人。從接待處到這裏,我已經等了四個鐘頭了。可您居然說,明天再來!您說得真輕鬆呀!」

佐久間臉色大變,只是不住地叫:「喂,小姐,您……」可阿泉一句也聽不進去,一口氣說下去:「要是這個時候有重要的約會,那又為什麼讓客人等著呢?就是現在也有七、八個人在外面的屋子裏等著要和您見面。我不知道您有多忙,可是等在那裏的人們也都很忙呀!您的一個小時和別人的一個小時,都一樣寶貴!僅僅因為您的地位高,別人求您辦事,大家都尊重您,於是您就浪費別人的時間嗎?您沒有這種權利!如果您只見那些已經約好的客人,那就該一開始就讓大家約好時間先回去。既然讓人家等著,就意味看您要見他們。您就有義務見他們。雖說您地位很高,可竟然連一船人最起碼的常識都不具備!」

阿泉幾乎是叫喊著說了這些,閉上了嘴。濱口向佐久間問道:「這姑娘是誰呀?」

「礙…她叫星泉,此次剛剛就任目高集團的第四代老闆……」「老闆?」

「對。今天是想來拜會您……」

濱口驚異地看了阿泉一會,說:「真能嚷嚷啊!不過。一個只有四五個人的小幫會的老闆難道能這樣跟我說話嗎?」

他打算用他那沉着冷靜的威嚴壓倒對手。

「不過四五個人?你真是口出狂言!」

「目高會真是破落了,居然想用小孩子來獵取同情。」濱口冷笑道。

阿泉默默地走到桌前,把花從花瓶里抽出來,拿起了花瓶。接着,她突然把花瓶里的水潑到了濱口的臉上。

一瞬間,似乎一切都凍僵了。濱口從腦袋到胸脯一片精濕,只是眨着眼睛。阿泉手裏拿着花瓶,喘著粗氣。門邊驚呆了的保留好容易才猛醒過來。

「你這小子,你都幹了些什麼!」說着,他跑了過來,打算抓住阿泉。佐久間跑過去攔在了他的面前。

「你檔橫嗎?」

「你敢碰一碰老闆!我決不輕饒你!」

「喂,算了!」濱口喊了一句,「這種地方,不許打架!」

濱口凝視了阿泉好一陣,接着突然縱聲大笑。

那笑聲充滿快意,簡直象是個孩子在笑。

「哎呀,真沒想到!」好容易等到笑聲停下來,濱口對阿泉說,「好長時間沒領教這種樂事啦!」

樂事?阿泉懷疑自己的耳朵,該不是聽錯了吧!可是濱口的表情卻是真心的笑。

「喂,下去告訴野田議員,說我有點事晚去一會兒。」

「可是……」

「沒關係。快去吧!」

「是。」

保鏢走出去以後,濱口象個落湯雞似地對佐久間和阿泉說:「讓你們久等了,對不起。請坐在這張沙發上。我馬上換件衣服,就來。」

濱口笑了笑,從旁門走了出去。這時,阿泉感到象是渾身散了架,無力地坐在沙發上。

佐久間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說:「哎喲,真出了一身冷汗!我尋思該怎麼收場呀!」

「對不起,佐久間。」

「不,用不着說這些。不過,真沒想到……」「什麼?」

「您真夠厲害呀!老闆。」

阿泉吃光了厚厚的一塊牛排,鬆了口氣。

「餓壞了吧!」濱口微笑着說,「不過,你真能演說,夠意思。」

「我一餓了就要發脾氣。所以終於……對不起。」

「不,用不着道歉。你說對了。我馬上就告訴秘書,告訴她改變安排客人的方法。」

這是大樓第五十層,一家足以遠眺四周的餐廳。

「下界」,暮色正在俏俏降低。

「原來如此。你父親就是星貴志呀!」

「您認識他?」

「哦,沒見過面。不過在同行的各種會議上經常看到他的名字。大家都說他是貿易界的才子。」

「是嗎?」阿泉聽到別人這樣談自己的父親,十分高興。

「佐久間,你這位老闆滿不錯呀!」

「的確。」

阿泉感到害臊,真想找個窟窿鑽進去,肚子感到飽了,羞恥心也恢復了。

「那麼,談談工作吧!」

「什麼?」

「現在目高會做什麼生意?」

「礙…對。收C地面的彩票站的地皮稅。」

「別的呢?」

「只這一項。」

「只這一項?僅僅這點?」

「是。」

「那太慘了。」

「新老闆剛剛就任……如果您能有什麼新的想法,那太感謝了。」

「哦。說起來,彩票這玩意,費力不討好,收入有限。原來我打算拍手不幹了。」

「那……那我們就苦了,我們的活也就沒了。」住久間急了。

「所以我要考慮一下。不用擔心!」

「謝謝……」

「怎麼樣?C地面分成兩半,以河為界,你照看一半好嗎?」

佐久間一瞬間驚呆了,問道:「照看?就是說,整個那塊地面都要照看?」

「對。不過,要是把那塊地方全交給目高會,你人手又不夠。我也派四五個年輕人過去,大家一起干吧!」

「是。一定努力。」

「拜託了!」

「謝謝!」阿泉也低下頭表示感謝。她還沒完全弄清楚其中的奧秘,不過目高集團的份量似乎比以前增大了。

「有這麼個能於的新老闆,肯定會順利。」濱口說着笑了起來。

「真棒!」

「老闆萬歲!」

「目高會新生了!」

佐久間和阿泉回到了那座破樓三層的事務所。由於他們回來得太遲,三個「兵」正憂心仲仲地等著。一說事情的經過,屋子裏立即充滿了歡笑。

「喝一杯!」

「老闆,怎麼樣?大家喝一環,慶賀……」「好呀!不過,我喝汽水。」阿泉說,「醉酒的味,我可嘗夠了。」

一時間,簡單的宴會開始了。阿泉祝賀道:「預祝目高集團前程無量!」

「乾杯!」

接着,佐久間喊道:「敬咱們舉世無雙的新老闆一懷!」

「乾杯!」大家接着不斷乾杯。

「真沒想到!有好幾年時光,大家從沒這樣快活過了。」

佐久間說。

阿泉的心情也很不平靜。雖說只是形式上當個老闆,可終於自己那種不服輸的脾氣佔了上風,結果成了這個樣子。

唉,有點地盤,人數再增加一些,情況也許會發生變化吧!

「老闆,」健次說,「明天咱們抓緊時間巡視一番地盤吧!」

「不行,我還得上學呢?」

「學校那邊,請您放心。」

聽健次那得意洋洋的口氣,阿泉不禁吃了一驚:「怎麼回事?」

「今天,我到老闆的學校去了一趟……」「幹什麼去了?」

「遞交了退學申請書。」

「你說什麼?」阿泉愕然,「難道……這是真的?」

「是,他們的神氣好象有些為難。我小小地嚇唬一下,他們渾身發抖,順從地接受了申請書。」

「你,你等等!」阿泉說。

可健次已經三壞下肚,根本聽不進去,一個勁地喊:「老闆萬歲!」

阿泉嚇得幾乎軟癱了。太可怕了!明天得去撤回來!

「大家一定大吃一驚!」阿泉搖了搖頭,嘟囔著。

這時,窗玻璃突然被打得粉碎。接着,空中的電燈泡也碎了,屋裏變成一片黑暗。

「趴下!」這是佐久間怒吼的聲音。什麼?這是怎麼回事?阿泉正在發獃,佐久間攙着她趴在了地板上。

「這是什麼?怎麼回事?」

「趴下,這是機關槍!」

阿泉聽到了窗下連續吼叫着的槍聲。窗玻璃發出尖脆的破裂聲,碎片落在黑暗的屋裏。

玻璃碎片飛賤,天花板上的泥土剝落,象下雨般地落下來。她感到這一切都好象永久沒有結束。然而,突然恢復了靜謐。一陣汽車的馬達聲逐漸遠去。

「你們大夥沒事吧!」

佐久間問了一聲,三個人都說沒事。

「老闆,不要緊吧?」

「礙…我不在乎。」阿泉慢慢地站了起來。

「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不知道。」佐久間狐疑地歪著頭。

「這地方已經好幾年沒發生這種事情了,居然……」這麼個小小的行幫集團,為什麼要挨機關槍掃射呢?阿泉總感到似乎誤入了強盜電影的攝影棚,無論如何也難以認為這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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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川次郎短篇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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