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夕陽緩緩下墜，拖着光的尾巴將天空渲染成薄薄的水墨色與金紅色交織的嬌柔色調，看起來有一絲暖昧地暈染成的混濁逐漸瀰漫了整個天際，迷惑了人們的雙眼，讓傍晚的街景變得更加絢麗醉人，狡詐地拖住了匆匆趕着回家的上班族和學生們的腳步，誘惑著那些意志不夠堅定的人們。
望獨自在銀灰色的公寓大樓門口徘徊著，猶豫着到底要不要上去見柏木將人，如果上去了，開門的會不會又是那個美麗成熟的阿姨；他們是否正在親親熱熱地共進晚餐，也許他們還會笑着邀請他，叫他：「小朋友」——「望，你來了？不好意思，今天截稿，在社裏忙得忘了時間，回來晚了些——」
望正躊躇著進退兩難，柏木將人的聲音卻從身後傳過來——「將人！」他習慣性的一聽到他的聲音就馬上轉過身，在那個穿着西裝的修長身影映入眼中的瞬間，瞳孔跟着興奮地放大，臉上沉寂的表情一下子被生動鮮活所取代。
「望，你什麼時候學會抽煙的？你還是國中生啊？」柏木將人看到望手指間那一點亮紫的煙紅立刻板起臉隔着幾節台階沖他大喝道。
「唔？啊！」望像受驚的小動物一般幾乎竄跳起來，趕忙把剩下的煙頭丟在地上用力踩熄，驚惶失措地看着柏木將人——糟糕了！被抓到了！這下完了！
「別跺腳了，現在想毀滅證據已經晚了，我又不是訓導主任，不用那麼慌張。」柏木將人提着裝了四隻餐盒的塑膠袋拾級而上，看到望那副知道做錯了事害怕被批評的樣子，不由自主地緩和了語調。
男孩子嘛，難免的。想想自己當初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在朋友的慫恿下學會抽煙，如果不會還會被周圍的人嘲笑很沒用，當孩子也很不容易呢，他們同樣要在屬於自己的圈子裏生存，有些舉動大人很難理解，但站在他們的立場也是情有可原。
「走吧，今天回來晚了，只好吃外賣的便當了——對了，你等多久了？」
「不久，十分鐘而已。」其實是晃了十分鐘不敢上樓。
「那就好，走吧。」
走在前面的柏木將人等身後的望和他一起進了電梯，輕輕按下標著「8」的按鍵，「8」字變成了紅色，電梯開始平穩地上升。
前兩天這部電梯也了故障，把四個人關在裏面三個小時，據說還出現了一些危險情況，心有餘悸的人們都選擇乘另外一部或者是乾脆自己邁開兩條腿不辭辛苦地爬樓，他卻無所謂地繼續按自己的習慣仍然乘這台剛檢修過、離自己家比較近的機器。若說危險的話該來的時候想躲也躲不過，上班的路上有可能出車禍，出差則有墜機的危險，就算是待在家裏也有瓦斯中毒的隱患，如果顧慮太多就沒辦法在這個複雜多變的世界上生存下去了。
電梯和平常一樣在八樓停穩，柏木將人又率先走出去，把手裏的餐盒交給望，拿出鑰匙開門。
「將人，我有話想和你說。」為了不讓自己臨陣退縮，轉身逃走，望強迫自己在門開之前鼓起勇氣把話說出口，「哦，什麼事？」柏木將人在玄關一邊換拖鞋一邊問。
「那位阿姨……她是你的女朋友嗎？」望踢掉運動鞋，赤着腳緊跟住柏木將人。
「你是說佐藤？當然不是，她沒有固定的男朋友，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柏木將人頭也不回地走進客廳，用隨意的話氣解釋道。
「那你們為什麼在一起過夜？」望閃過身擋在柏木將人面前問。
「因為我們都是單身，偶爾覺得寂寞的時候會彼此需要互相安慰一下，這並不代表我們之間存在感情。我知道你很難理解我所說的話，也不用刻意去理解這種大人間的事情，小孩子只要快快樂樂地當好小孩子就可以了，等你成為大人的時候再努力地做好大人吧。」柏木將人仰起臉，直視着那雙黑亮清澄的眸子，輕輕地扯動唇角——現在的孩子都多多少少有些早熟，這麼說應該也沒有關係的。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將人！為什麼你不肯承認我已經長大了這個事實？我已經十五歲了，到了明年我就是高中生了！」望握住柏木將人的雙肩喊著。
「和一個已經三十幾歲的人比起來你就是小孩子，所以你才人太過介意這件事，成長是需要過程的——」
「和你比也是一樣！你看——」望打斷柏木將人的話，突然伸出雙手穿過他的腋下和膝窩把他打橫抱起來，「我已經可以抱得動你了！我已經長得比你還要高了！身體也比你強壯！我每天努力地吃飯、鍛煉、長高長壯都是不了你！我想超過你，讓你承認我！」
「好，好，我知道，別急，坐下來慢慢說，一直抱着我也很重吧？雖然我很喜歡這樣，不過我們還是坐在他腿上，我也一直想試試坐在別人腿上的感覺。」柏木將人柔柔地哄勸著，富有磁性的聲音如溫柔的海浪般，讓望逐漸平靜下來。
「那你不許逃走。」望的手開始有些發酸了，但仍逞強地抱着柏木將人不放。
「我不會逃走的，我保證！我以前有和你撒謊過嗎？你不相信我嗎？」柏木將人親親望的臉蛋——真可愛啊！多麼率直的感情啊，這是他從小培養出最純真甘美的果實！
「嗯。」
望沉默了一會兒，抱着柏木將人走到沙發邊坐下，雙手用力摟住他的背，把臉埋進他的頸窩——「將人，我喜歡你！真的喜歡你！比小時候還要更喜歡一萬倍！」
「我知道，望，我從沒懷疑過你對我的感情，我只是在等着它變得更加成熟。你還在成長，我不想過早地摘下還沒有成熟的果實，那對你是一種摧殘——」柏木將人有些被望幼稚但真誠的告白打動了，他緩緩地環抱住他的腰，讓自己靠進這個孩子懷裏，多麼貼合的感覺藹—寬闊的肩膀和胸膛，緊繃的背脊，硬邦邦的大腿，這一切都是為他而成長的！連他身上的味道也早已深深地融進了自己的氣息！
「那你告訴我，究竟要等到什麼時候？要等到什麼時候才算成熟你才肯接受我？」望的手心微微滲出汗水，心臟緊張地砰砰跳動着，甚至直接讓柏木將人感覺到了這股震憾「等你十六歲的時候吧，按日本的法律十六歲就是可以結婚的年齡了，也就是真正可以體會和懂得愛情的年齡，在此之前你要努力學習，我希望你能考上城南S大附屬，能做得到嗎？我是不會喜歡一個笨蛋的。」好強的震動啊！這孩子現在已經是完全依附着他成長了，必須要細心地引導和呵護他才行，把他培養成一個優秀的男人！
「能做到！我一定要做到！明年高中入學時我就滿十六歲了，我一定會考上城南S大附屬的，將人，我保證！你要等我！」望振作起精神，拍著胸脯向柏木將人保證。
「好的，乖孩子，給你一點獎勵吧！」柏木將人愉悅而滿足地揚起薄薄的唇瓣，撫摸著望已經開始長出青色胡茬的下巴，微笑着吻上他的唇，將舌探進他還帶着香回味道的口中——誰說這不是成熟的味道呢？當初那帶着糖果奶香如花瓣一般的嘴唇不是就被香煙染上了男人優雅又野蠻的味道了嗎？這努力吸吮着他的舌頭不也不再是單純的熱切而染上了慾望的色澤嗎？成長的變化果然是最讓人欣喜的！
「我說，將人，你也差不多該回去了吧？答應了人家又狡猾地自己溜出來泡溫泉，欺負小孩子可是非常過份的行為哦！」
佐藤美媛被蒸氣熏得有些受不了，裹緊毛巾爬上了岸邊，只把雙腳泡在乳白色的泉水裏，輕輕地踢打着，濺起幾朵小小的水花，但已經足以威脅到露天浴池中一邊喝酒，一邊躺靠着閉目養神的男人乖乖地睜開眼睛回答她的問題——「有什麼關係？再等一下嘛！這可是難得的年假——反正麻美早就打電話告訴我望和她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再多等一陣子吧，趁機分離一下對調劑感情可是很有好處的……」
「我告訴他我要晚幾天回去的時候他都快哭了呢，真是可愛得讓我想再多欺負他一下！」
柏木將人將垂在額前的瀏海撥向腦後，半眯著狹長黑亮的眸子，從旁邊的托盤裏拿起酒壺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酒，悠閑滿足地啜飲。
「男人就是這樣，總是喜歡把別人當成笨蛋耍著玩，其實自己才是最過份的大混蛋！」
就像那個臭男人，每次一離開就至少要一年時間，還厚著臉皮說什麼小別勝新婚！去死吧！他不知道女人就像花一樣，沒有愛人經常的滋潤可是會很快枯萎的耶！女人又不像男人，即使變成了歐吉桑也一樣有年輕的小傻瓜願意自投羅網地跳進他們的圈套，女人的青春有幾年啊？」美媛一邊大聲抱怨一邊挑高修得又細又長的眉毛，吊著烏黑濕潤的眼睛，隨便拾起一顆小石子朝柏木將人丟過去。
「佐藤，你喝醉了哦，你是在罵我還是你的未婚夫？要是讓同事們看到他們心目中的偶像如此兇悍的樣子，不知道會打破多少男人的夢想哦！現在的日本，真正的淑女越來越少嘍！」柏木將人輕鬆地避開本來就沒用什麼力道的攻擊，將杯底的酒一飲而荊
「那是男人自私的想法，希望女人都留在家裏打掃、生孩子、他們就可以獨自享樂，盡情揮霍人生，現代的女性要求與男人平等！我們也有我們自己的野心和目標，也有資格享受這個世界上各種美妙的東西，包括男人！」美媛仰起頭，露出雪白修長的頸子，傻傻地笑着，細數天上的星星。
「那麼我是你享受的對象嗎？親愛的女王陛下？」柏木將人划動手避，撥開平靜的水面，穿過柔軟的乳白色屏障靠過來，趴在池邊的石頭上，愛撫美圓潤的玉腿——軟綿綿，和男人完全不同的觸感，會讓人沉溺銷魂，但卻少了一股熱烈強悍的狂野激情。
「算是吧？因為我愛的還是他，他總是對我任性的行為視而不見，把我抱進溫暖的懷抱之後又狠心地拋下我，一個人背起行囊上路，我最討厭溫溫吞吞的男人了，卻偏偏愛上他這個溫柔得沒有個性的傢伙！只要說一句「我愛你，我們一起走吧」，我就一定會拋棄眼前的一切，義無反顧地和你一起走的，大笨蛋啊！」美媛忍不住沖着天空大喊，希望此刻處於地球另一端他能夠聽到她的憤怒，下次帶她一起出發。
「說得倒也是，我會喜歡小望也是因為他有什麼話都人一口氣直接說出來的直率性子，像小狗一樣，拚命搖尾巴和主人撒嬌，真是可愛得不得了！」柏木將人收回被狠狠地掐痛的手，哀怨地看着兇巴巴的美人，她可是一隻高傲的貓，和自己一樣狡猾的貓！
「呵呵呵……將人，老實說啊，你故意一直拖着，是不是想像這個月新連載的《月鬼》裏那樣，第一次就瘋狂三天三夜呀？那可要好好補充體力哦！要不要我去向社長幫你請好假呀？尤其是對第一次的人來說可是一嘗到那種滋味就停不下來的你不怕你的小狗會突然變成一頭獅子，需索無度嗎？」美媛暖昧地附下身子，盯住柏木將人的眼睛，慧黠地低笑——《月鬼》是柏木將人最新連載的小說，而且是禁忌的男男戀，兩個主角的第一次是在月色下的叢林中，像野獸一樣糾纏了三天三夜，那段描寫既細膩又震撼，淋漓盡致得讓搶先閱讀到的幾名已經做成人雜誌多年的同事差點當場噴出鼻血。
「如果是那樣也不錯，不過根據我的經驗，小望絕對是個溫柔體貼的孩子，他再怎麼急切也會掌握住分寸的，我倒是不怎麼擔心這個，關鍵問題是有經驗的一方要負責引導，這個倒是要好好考慮清楚，第一次對男人來說也是很重要的——」柏木將人輕輕蠕動着薄薄的唇瓣，漂亮的眼睛眯得更加細長，看起來像傳說中的狐仙。
「好吧，反正我是無所謂，隨你的便吧！我要去睡了，你自己在這裏繼續喝吧！晚安！」美媛在柏木將人頰邊吻了一下，收回雙腳，擁懶地沿着石板路走回屋裏——「哎呀呀……真是可憐的孩子，怎麼會迷上這種比自己大上十幾歲、狡猾又自私的男人啊？真是不可思議！」
「望，你這孩子，就算考上了城南S大附屬也不用得意成這個樣子吧？從放假開始就整天躲在房間里睡覺，偶爾也該幫家裏干點活吧？真不知道你那麼大的塊頭是長來幹什麼用的！」
平井玉子不客氣地拖着吸塵器，一腳踹開望房間的門，轟隆隆地開始仔細地吸凈塌塌米和牆角的滿里然後關掉機器，臨走前對現在仍時常跑來找望的滿里奈懇求着說：「滿里奈，幫嬸嬸勸勸這傢伙吧，他從小就最聽你的話了，你看看他的樣子，自從考完試以後就什麼也不幹，都懶成什麼樣子了？真是拿他沒辦法！我說他幾句他爸爸還要怪我，說小孩子好不容易考上重點高中，就讓他玩一下有什麼關係？如果他真想出去玩也可以，可他這樣根本就是整天無所事事——」
「媽媽，你好羅嗦啊，我不想出去玩，打電動什麼的都是小孩子的玩意，無聊死了！而且我昨天不是才幫忙你拔過院子裏的草嗎？還被蚊子咬了六個包！」望不耐煩地從床上坐起來，指著自己腿上又紅又腫，連成一片的大包抱怨道。
「閉嘴，你這小子，嬸嬸也是擔心你嘛！以後不準對長輩這樣講話！」話音未落，滿里奈的一記爆栗已經狠狠地送上望的腦袋——「啊，好痛啊！對不起！」望最怕這個暴力又強勢、把天下男人都踩在腳下的表姐，挨打之後連忙捂著腦袋道歉。
「哼哼，算你聰明，這還差不多！」滿里奈滿意地點點頭，又轉向玉子——「嬸嬸放心，就交給我滿里奈吧！今天一定讓這小子打起精神來！」
「真不好意思，那就拜託了！這孩子，真讓人放心不下，真是——」玉子朝滿里奈笑了笑，這才關上門，叨念著下樓去。
「好啦，給我坐起來，咱們接着說——」滿里奈用力拍了一下望的背後，「不要愁眉苦臉的，是你自己喜歡上這種成熟狡詐的歐吉桑的，如果只是一般小男生，我早就幫你把他搞上手了，現在對手的經驗比我們要豐富得多，你就認命吧，有時候慢火熬出來的湯會更香哦！」
「可是將人現在根本不肯回來嘛！還把手機也關了！明明是他自己答應的，現在又不遵守約定跑出去玩，實在太過分了啦！」望不甘心地捶着地喊。
「就算他很過分你還不是喜歡他，迷戀他迷戀得不得了？我看他只是欲擒故縱而已！」
「你越是着急，急不可耐，他越是高興！你還是乖乖聽我的，好好把這些看完，把步驟和技巧記清楚，第一次要讓對方滿意可是很重要的！不要還沒怎麼樣就泄了！而且你記住，不要關燈，沒有經驗的話，搞不好一慌連進去的地方都找不到可就糗大了，明白嗎？」
滿里奈從背包里掏出一大疊光看封面就知道是什麼內容的小說和漫畫塞進望懷裏。
「這是女生看的書，我又不喜歡看這種愛情小說！」望嘴上說着，還是老老實實地把那些書藏進床底下的抽屜里。
「誰讓你把它們當成小說？這是教材！其中有幾本還是你的阿那達的作品哦！相當激烈呢！你一定要好好看，如果能夠照做就更好，也許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滿里奈神秘兮兮地搭著望的肩膀，笑得詭異得讓人直想打哆嗦，「然後，我可是要聽你的成果的！另外，我還想拜你的將人為師，向他請教投稿的事情哦！」
「是，我知道了，滿里奈姐姐……」
望嘆了口氣，直直地望着窗外，不管他怎麼努力也都是為了將人，至少他要回到他身邊才有希望吧？從考試前開始他們就都沒有見面了，好不容易挨到放榜，本想直接去和將人報喜，誰知道他出差的任務結束后竟然又決定順路去溫泉旅行休年假，害他聽了委屈得直想哭，幸虧旁邊的人都以為他是喜極而泣——「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