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東瀚回答說伊人喜歡吃粥。

方慕凌生前也最嗜食粥,常被丈夫笑話說是個大粥桶。沒想到她連這個都遺傳給了女兒。

望着女兒亭亭玉立的背影,方思遠對亡妻的思念更甚!

「哥哥,這裏……」參觀了半個花園,伊人無法隱藏自己的失望,「這裏不像你描述的那般美麗!」

不只哥哥,父母亦極口稱讚這座花園的美麗。但眼前平凡的景色並不像他們向她提及多次,由生母親手築造的繽紛天堂啊!

東瀚環視四周,「草木也有情感。或許是嬸嬸已不在的緣故。」

「對不起,」傑人驚覺自己愧為人子,對生母的記憶和懷念竟都不及東瀚清晰。

「我忘了自己的責任。」

伊人覺得他怪怪的,莫明其妙道歉。

「傑哥,不如你帶哥哥和我去看看房間吧。」

東瀚笑道:「你這麼急,莫非也知道他們準備一份驚喜送給你?」

伊人不懂他的意思:「什麼驚喜?」

「去看看就知道了!」東瀚牽起她的手,「走吧。」

為伊人準備的房間是她生母方慕凌生前所居,位於二樓的主人房,有極大的的露台,採光良好,視野極佳。主色調是生命的原色——綠。

草綠色的地毯織有一簇簇絢麗多姿的花朵,落地長窗旁錯落有致的放置綠色植物、桌椅等物,線條流暢、簡潔高雅、凝重大方的風格體現主人不凡的口味。而淺綠的掛毯、粉綠的幔,一個綠綠通體透亮的碧玉花樽……深深淺淺的綠,洋溢着春天的氣息。

伊人還聞到一陣清清的花香,極細極細的一縷縷香氣彷彿把她遍體環住。

旁中或大或小的幾個造型優美的名貴花樽,無一例外地插著玫瑰,香氣便自此來。

伊人立時就愛上了這間房,心裏好感激對方如此善體人意的安排。

傑人告訴妹妹,房間的一應陳設全是母親在生時的原樣。那些吐露芬芳的新鮮花朵,全是父親親手剪,親手插。他還說,除了自己和父親,這間房無人能擅入。

若在從前,伊人怎肯相信胞兄?現在雖也是將信將疑,但畢竟是有幾分信了。不知為何,站在這裏她就覺得對生父的厭惡淡了許多。

凝望掛在床頭上方的巨幅婚照,光彩照人的生母笑得那樣美麗,眉梢眼角,無處不被幸福點染。雖然身邊男人的姿勢及表情都稍嫌僵硬,但伊人不得不承認,父母看起來是那麼的相配。

在她心中,生母猶如天人一般,雖不曾有過片刻相處,她依然摯愛給了她生命的生母。她不明白方思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男人,擁有她所渴求的生母的愛,卻如此不知珍惜、甚至踐踏!

東瀚明了她的傷悲,無言的擁住她。

「小瀚的房間在三樓。」傑人正想問他們要不要去看一下,便見伊人跳了起來。

「我哥哥不睡這裏嗎?」

傑人一驚,面色驟然轉紅:原來東瀚與胞妹已經……

一直默默跟着的百合也是猛然被刺一下,一時間不只妒恨,更又添了一段傷心!

抬眼望向伊人,她正被東瀚憐愛的擁著,嘟著嘴兒微快的神情由不得人不心疼。

「傻孩子,」東瀚輕撫妹子黑亮的髮絲,「這又不是在我們家裏。」

「我不管啊!」伊人慌得發脾氣:「我就要跟你在一起!」

嬌疾無邪的純真意態,令東瀚愛煞,柔聲道:「不可以,我們還沒結婚。」

背對傑人,他向她眨眨眼,暗示他在做戲,要她配合。

伊人怒氣頓消,欲笑又忍,「可是,沒有你我會葉白的嘛,哥哥,」

「你真傻。」東瀚低頭親親她的眉際,融人了深深感情的親昵模樣美好得可入畫。

他們的相親相愛撫亂了傑人的心湖,令他興起對愛情的渴望及無奈。

他的意中人近在咫尺,遠在天涯。

東瀚待伊人如此耐心十足,憐惜忍讓……百合忿然心傷,無法接受他在極度鍾愛伊人的同時,視她如草芥!

妒忌驅使她傷害伊人。

「傅小姐,你無需害怕。祖母就住你隔壁,她老人家福澤綿長,必會——」

「住口。」東瀚冷冽的掃了百合一眼。接觸了幾次,他便覺出她對伊:人深懷敵意,既然她存心挑釁,他也毋需對她客氣。:明知伊人忌諱方夫人,她竟敢大咧咧的提起?傑人皺皺英挺的眉:「你怎麼這樣?」

「你聽不出來?」東瀚毫不容情的指出:「令妹有意激怒伊人。」

「你——不可理喻!」傑人看到百合低垂了頭,香肩微微抽動,顯然是在飲泣,不覺動氣。「百合不是那樣的人。」

「哥哥!」伊人忽喚。

「怎麼?」東瀚險些嚇一跳,「什麼事?」

她慍怒的指住房門。「別跟他說了,叫他們出去!」

傑人直視胞妹:「你不要事事都依賴小瀚。要我出去可以,但需是你親口說出!」

「你!」伊人轉指向百合,怒道:「你騙我,說除了你與你爹地外再無人可進入我們親媽媽的房間,那她為什麼又站在這裏?我以後都不相信你了!」

傑人被胞妹指責得無言以對。百合的確是初次踏人此處,但他知道無論怎樣解釋都不會有用。

百合默默往外走,傑人大步跟上。

伊人哼了一聲,逐漸氣平。

看到這樣的情形,東瀚開始擔心未來的一個月。

頭一天,與家人相處不歡;第二天,伊人失蹤了。

「還是找不到?」

看東瀚放下電話,方陳曉楠關心地問。

東瀚搖頭,心裏很生氣。

方夫人喝着參茶,不緊不慢地笑道:「你們別擔心,我看江家三少很疼伊人,跟他在一起,伊人應該很開心。瞧她,連去哪裏都忘了交代,枉你這麼掛着她。」

扛松立一大早跑來接伊人時,東瀚正好不在場,等他拿齊東西下櫻,方夫人卻告訴他,伊人跟他的表哥出去了。

東瀚不理會方夫人的挑撥,「沒事,我去上班了。」

父母為避免伊人思家,倉促決定出國巡視業務,身為公司常董的東瀚,必須鎮守江山。

他走後,方夫人對媳婦說:「曉楠,你不是早就說要為百合挑個如意郎君,傅家少爺可中你的意?」

方陳曉楠吃驚不已:「奶奶,他是伊人的來婚夫!」

「無名五分,什麼未婚夫。而且伊人除了漂亮,一無是處!她哪裏配得上小瀚,我們百合知書識禮,長相又出色,和小瀚正是天生一對。」

方陳曉楠不知家姑這樣說是什麼意思,惶恐不安地說:「伊人和小瀚才是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百合她……沒有這個福分。」

方夫人怪媳婦妄自菲薄,又指媳婦粗心:「曉楠,不是我說你,百合的心事,你做媽咪的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奶奶!」方陳曉楠腦中轟然作響,頓時方寸大亂,「您是說,百合——喜歡小瀚?!」

方夫人默認。

「這怎麼可以?」一向嫻雅,說話輕聲細語的方陳曉楠失控叫道:「小瀚深愛伊人,若百合對他有妄想,一定會受傷廠方夫人怫然不悅:」什麼妄想,百合難道連喜歡的權利都沒有?「

方陳曉楠流淚道:「奶奶……愛之本身並沒錯……但百合絕不可以

愛上一個心有所屬的男人!我不希望她走我的舊路……「

憶起十餘年,自己內心所受的諸般折磨,及不為人知的苦楚,方陳曉楠熱淚盈眶。

人心是如此的難以滿足,她已嫁了摯愛的男人為妻,卻仍然感覺不到生命的完整及幸福的存在——只為自己所付出的,註定得不到回報。

內心裏,她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個愚蠢的女人,痴心的等待一個沒了心的男子,無怨無悔的付出青春。到如今,年華已逝,她依然孤寂。

女兒百合可以說是她在世上的惟一所有,她愛女兒,不願女兒受傷,更不願女兒傷害到伊人!

伊人的世界單純而寶貴,她快樂而幸福的一生不應有任何陰影!

不論是否抱有贖罪和想法,方陳曉楠都不允許自己的女兒試圖染指伊人所擁有的那份感情。

情之一字,重若泰山,提起放下,都非易事。有幾個人能做到「得之,我幸;得,我命」灑脫?倘若百合陷得已深,她這個作母親的,能強迫女兒去做連她自己都無法做到的事嗎?

幾十年了,她依然看不開,依然痴心守候又怎麼能要求女兒揮慧劍,斬情絲?

「我只是看見她走過我身邊,但是我愛她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這兩句詩,是描述一個令人難忘的女人,而如此令人難忘的女人,只有一個,那便是方慕凌。

方陳曉楠對丈夫前妻的認識,只限於對方那教人折服的美貌。然而從丈夫死心塌地的愛戀、刻骨銘心的懷念,她早巳明白,那已逝去的女人是多麼令人仰慕。

她,方慕凌,永恆的活在丈夫心中;而她,方陳曉楠,永遠走不進丈夫封閉的心門。這一切……多麼的令人心碎!

晚上十點,倦鳥終於歸巢。

在客廳等了足足兩個小時的東瀚,在看見妹子興高采烈的模樣后,滿腹不快就飛到爪哇國去了。

「去哪裏了?」摟住投入懷中的柔軀,他笑問。

「哥哥,外婆和三表哥回來了!三表哥買了好多禮物送我,他還說這次回來要住一個月!」

雖然很興奮,但伊人沒忘記見到哥哥后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道歉,「哥哥對不起!早上——」

卻被東瀚制止:「算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話未說完送伊人回來的松立沉不住氣,挑釁般說:「那你是有意怪責我了?」

東瀚失笑:「不敢。你讓她如此開心,我該謝你才是。」

「哥哥!」伊人纏着他,報告今天的見聞。

看見他們兄妹那麼親密,松立氣餒地告辭。

「以後少跟他在一起。」回房后,東瀚才醋意十足的命令。

「誰啊?」剛從浴室出來的伊人不明所以,隨口問了問,便坐到鏡前擦拭濕發。

東瀚拿起吹髮器,很快的幫她吹乾頭髮。

伊人本已困極,他輕柔的動作又令她如斯舒適,等他放下吹髮器,她也差不多快睡著了。

東瀚壞心的扯扯她一縷髮絲,「醒醒,伊人,我有話對你說。」

「幹什麼啊。」伊人撫著發痛的頭肌,嘟著嘴抱怨。

他看她,眉目如畫,或嗔或喜的神情自然動人,怎不令江松立如痴如醉,難捨難放!

他不覺道:「伊人,你知道嗎?你並非只在我眼裏才是最美麗。」

「哥哥,外表是最膚淺的。」

「我明白,但你實在生得太完美了!知道嗎?扛松立對你的感情非同一般,他愛你!」

不知把這件事告訴伊人是否明智,但東瀚發覺潛在的威脅愈來愈多,如不加以防範,他擔心會失去伊人。

「我不信,」伊人搖頭,認真地說:「不會有人像你這樣,待我這麼好,這麼的愛我。」

東瀚動容,「伊人……我何嘗不希望只有我一人愛你,但這是不可能的。」

伊人極少在他臉上看到如此嚴肅的表情,不禁愀然不樂,「那我要怎麼辦?以後都不理三表哥嗎?」

「若不怪我自私,我的確希望你這麼做。」頓了頓,看着伊人為難的樣子,他笑起來:「傻瓜!」

伊人如釋重負,軟軟的靠回他的懷抱:「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哥哥,你想個辦法嘛。」

東瀚吻她一下,「聽我說,除了回報給松立同樣的感情,你無需刻意迴避什麼。」

「噢。」伊人無意識的漫應,很簡單嘛,她哪有可能回報給松立——「哥哥!」她倏地大叫,圓睜的雙眸閃著憤怒的火花:「你好壞,不信任我!」愈說愈氣,她握緊了拳頭使勁捶打東瀚。

他一手抱住她,一手忙着捕捉飛舞不定的小拳頭,「別鬧——我沒有不信任你。」

「那你幹麼叫我不要愛上三表哥!我會愛他嗎?他……他又不是你?」含着委屈的淚水,伊人氣極了。

東瀚又驚又喜:「伊人,我……」

戀愛中人總有一種患得患失的心理,愈愛得深就愈是害怕失去。

雖然知道伊人與自己是兩情相悅,而且已相處了那麼久,她的為人也只有他最清楚,但這樣又如何呢?愈是知道她的好,他就愈是忍不住要擔心。

伊人也沒有生氣多久,拉起東瀚的手掌,就着他的手掌抹去淚水,抽泣也漸緩,靜靜伏在他胸膛上,聽那急促的心跳。

「我永遠都只愛你,哥哥。你不要以為我年紀小,說話便不算數。」

抬頭平視東瀚,伊人的目光澄澈若水。

他吻她的眉心和眼睫,心是從未有過的踏實,覺得自己的力量,足以面對全世界。

天地眾神為證:他是多麼愛她呀!

他反身壓在她身上,烈焰迅即在眼底燃起,那藏在溫柔下的狂野,伊人是領教過多次的,她笑着,不斷掙扎,試圖擺脫他的壓制。

「不要麼……哥哥!」

他搔她的癢處,更令她笑到連話都說不出來:「你、你……」

「剛才你說了愛我,你第一次對我這樣說!伊人,再說一次好不好?

再說一次你愛我!「

伊人喘息未定,明眸帶笑,望進上方那雙灼亮的琥珀雙眸。

「我——愛你!好愛好愛你!」

情人之間的話語啊,如斯甜蜜!縱然笑鬧時依然不脫孩子習氣,可那份愛,卻是不容置疑!

東瀚歡喜至極,再也無力自製,熱燙的雙唇牢牢鎖住她的,雙手滑入她衣內,欲探知她美麗的嬌胴的所有秘密。

無法再遏制對她的渴欲,愛了那麼多年,真正兩情相悅的日子卻不長。縱然兩小無猜,竹馬青梅,卻又怎及得此際銷魂!

伊人不甚解得情事,然而非常喜歡這樣的膚觸,喜歡被他火熱的雙手碰觸、撫摸……無意識的抱緊他,她想要更多。

東瀚因她的回應,愈發情熱如火,掀開睡衣,他吻她玲瓏嬌挺的雙峰,,她的甜美氣息,令他迷醉不已,只想永遠的沉淪其中。

伊人喃喃輕吟:「哥哥……」

因她的嬌喚,東瀚神智稍復:她還小!

他用力甩頭,希望能像往常那樣,在這時候停下來,但他發現自己可能無法辦到!

「伊人,怎麼辦?我可能停不下來了!」

伊人不知他因何每次都滿頭大汗,好像強忍着巨大痛苦的樣子,教她好心疼,好想撫慰他,就像每次她傷心或煩躁時,他都會溫柔的撫慰她一樣。

「我不曉得你想做什麼……可是我喜歡這樣,不要停,好不好?」

那純潔美麗的面容上,羞赧而堅定勇敢的神情令東瀚着迷又感動,捨不得拒絕,但不忍教年少的她承受無可避免的疼痛。

「我要你以處於之身嫁與我,」他因極力剋制,全身都繃緊了,「我要你是我最完美無瑕的新娘!」

伊人虔誠的允諾:「我會努力的,哥哥。」

他露出苦笑:「是我要努力……」

看來,他得儘早娶她為妻!

環着他的臂,伊人很快入睡。他就凄慘了些,不敢再碰她,她卻偏要挨着他,真令他渾身燥熱難當。不得已,待她沉睡,他逃般離開。

夢中的伊人全然不知已是獨自一人,睡顏酣恬。

不知何時,她的床邊佇立着一個人影。

那人深深看了床上人兒一眼,悄然遁出。

如同來時般悄無聲息,暗門緩緩合上。

翌日,出門前,東瀚告訴胞兄,自己的外婆與二表哥回來的消息,並轉達二表哥立對胞兄的問候。

外婆便是東瀚的外婆,前政界名流未亡人,早在丈夫去世后就移民澳洲,這次是特意返港看望兒孫,立因為要回國述職,便與外婆結伴同行。

傑人與江氏兄妹都極熟,尤與氣質與他相近的葫立最為投契。葫立調往法國后,兩個人就很少見面了,聽說他回來,傑人很開心。

「外婆請我們飲早茶。」東瀚提議:「一起去吧,小傑。」

自覺是外人,不便參與別人的家庭聚會,傑人婉拒:「謝謝,不過我今天要開早會。請轉告葫立,改天我請吃飯。」

與家人一道用早餐,葫立把東瀚兄妹缺席的原因說了一遍。

方夫人道:「我們家的兩位親家奶奶都去世得早,沒見着外孫們。

小傑和百合我知道,都是極孝順的。伊人……她把自己當傅家人了,不認我沒關係,大約,她也不知道親外婆是誰吧?「

傑人沒有見過自己的外婆,方思遠也沒有見過這位岳母,且都是初次聽方夫人提及這位先人,倒是方陳曉楠對她陌生。

「記得小時候,先祖母曾多次對我們說過慕氏的傳奇故事。據傳慕氏的幾代女性都是風華絕代的麗人,德才兼備。奶奶是識得小傑的外婆的,而我雖只見過伊人和……過世的大姐姐也知道傳聞不假了。」

盲罷,以眼角瞧見丈夫果然面色劇變,握杯的手亦微微發抖,方陳曉楠不覺黯然垂首,自悔出言不慎。

「曉楠,還有你不知道的事。慕氏的後人都短壽,沒一個能活過三十歲。」

「那哥哥——」百合好擔心。

「他是方家的後人,而且他是男丁,」方夫人臉上現出一絲笑意,「佛祖保佑,小傑必是有福的,一定長命百歲。」

「祖母,您也會活到一百歲。」

「乖孫。」方夫人笑笑,又嘆道:「你小妹妹可就難說了。但凡女子,只要生在慕家,都逃不過——怎麼說呢,是惡運吧。」

「奶奶,這些不都是傳聞?」

「即便是,你剛才也說了,傳聞不假。你道慕氏為何特別看重女兒,先夫二嫂為何把身家全留給伊人?」環視眾人,方夫人露出遺憾的表情:「那是不得已而為之。

人家世代單傳,好歹也還有男丁可傳,惟有慕氏,傳的是女兒。慕家祖制,女兒要隨母姓,便是這個道理。「

「這也不算惡運吧?」傑人不以為然。

「如果不算,那就只能說是紅顏多薄命。空生過人美貌,卻只能如曇花一現;守着萬貫家財,而消受不久。最凄涼的是打你曾外婆算起,到你生母,每一個不得善終,都是死於意外。」

「夠了,」方思遠扔下餐巾,推開椅子站起,「到此為止。我不希望這些話傳到伊人耳中。」

「她未必不知。思遠,我知你關心女兒,但伊人雖姓方,終是慕氏一脈,你改變不了她的命運。」

方思遠沉聲道:「一定會有解法的!」

「但願吧。」方夫人冷淡回應。

東瀚兄妹這邊,鄺夫人在自家的茶樓中挑了一間環境最好的,請一班外孫,外孫女兒飲早茶。

知道伊人將成為自己的外孫媳婦,鄺夫人很開心,笑着說道:「我早知道你們會在一起。」

「外婆廣當着眾人的面,伊人有點害羞。

斯文爾雅,鋒芒內斂的葫立是扛家三兄弟中,伊人最樂意親近的一個,他撫撫她的髮絲笑道:「你任性得很,將來怎麼做人家的太太?」

「哥哥不會在意的!」伊人很快答:「他最好了。」

東瀚毫不避忌的在她頰上吻了吻。

松立看得眼睛冒火。

這時東瀚的手提電話響了,他走到窗前接聽。一會,他回來,「公司有點事,我得馬上去。伊人你跟着外婆吧。」

「好啊。」

「乖乖的,別給我惹麻煩。」俯身吻吻她的唇,東瀚才向眾人告辭而去。

松立迫不及待的向伊人道:「伊人,你還年少,以後有的是機會選擇,不必急於一時的!」

「選什麼啊?」伊人只顧吃外婆夾給她的蝦餃,看都沒看松立。

望望眾人,他有些難以啟齒:「你的——終身伴侶。」

「要選么?」伊人愕然不解:「哥哥只有一個。」

「除了他,還有別的人!」

伊人搖搖頭,「別的人跟我有什麼關係呢?三表哥,我不要選,我喜歡哥哥。」

誠實的表白令松立又氣又妒,腦一發熱便想不顧一切的告訴伊人,自己也愛她。

「伊人,我——」

「你不要再有其他的想法了,」葫立阻止弟弟的莽撞之舉,「他們兩個在一起最合適。」

松立不甘心,呼呼喘著粗氣。

唉,究竟情為何物,叫人如此難解!

忙了一天,終於事畢。不及伸懶腰,東瀚便拿起電話:「——清姐,是我,表小姐在你家裏……她等我?告訴她我立刻過去。」

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伊人,東瀚心情愉快。年過五十的秘書聽得上司吹着口哨經過自己身邊,不由得失笑。

開得飛快的車在一小時后駛入江宅,停在主屋台階下,東瀚按了三下喇叭。

不一會,伊人飛也似的衝出來。

「哥哥,哥哥廠她好興奮,一頭撲人了懷中。

他笑着把她抱離地面,轉了好幾個圈。

「想我嗎?」

「想啊!」伊人熱切的回答,分開足有八小時,她不想才怪!

「乖孩子。」他滿意地稱讚,低頭嘆嘗她嬌艷欲滴的櫻唇。

「好甜……像初摘的櫻刺……」

葫立出來看見,笑着搖搖頭。

「嗨,別這樣。」

東瀚只作不聞,伊人想要掙開;卻被他抱得好緊,無法動彈。

直到一輛跑車停在他們身旁,他才放開她,一同看向來人。

「是傑哥,」伊人說:「還說請二表哥吃飯呢,結果是二表哥先請他!」

「葫立!」傑人笑容滿面,打過招呼后便打開另一邊車門,百合款款而出,儀態萬方。

「江二哥。」她含笑輕喚。

葫立步下台階,回以禮節性的微笑,「好久不見,賢兄妹一向可好?」

表面上,他是問候傑人與百合,實則是問傑人,與胞妹的關係有無改善。不過,瞥見伊人驟然惱怒的表情,他已然心中有數。

「自然比你獨自流落在外要好一點。」傑人難得說句笑語,卻無人捧場,伊人更把臉轉向另一邊。

他也知帶百合同來有欠考慮,不過並不後悔。他希望身邊的朋友能正視百合的存在,不要因為伊人而影響了對她的觀感。

葫立是主人,他請大家人客廳。

「不,」伊人指住百合,「她不準進去廠兩個女孩的視線在空中交會。百合的眼神不見畏懼,但因東瀚在看着,她便垂首,輕輕拉住傑人的袖口,卻是默默無語。

傑人護著妹妹,「伊人,你太過分了。」

伊人愈發惱了,「二表哥沒請她!」

這倒是真的,不過傑人避過不談,「伊人,你對百合的敵意毫無道理。」

「算了,哥哥,」百合低聲道:「是我不該跟着來,你別責備傅小姐了。」

是他要她來的,傑人歉疚之餘,更得維護她。「除非她向你道歉,否則我就要說到她懂事為止。」

「他說什麼?」伊人不甚確定地問東瀚:「哥哥,他說什麼呀,要我道歉?」

「你唷,不要太蠻了。」東瀚放下她,拍拍她的面頰,「還不請我們進去,『主人』?」

伊人索性張開雙臂,意圖非常之明確。

葫立忍不住微微發笑,甚是縱容她的孩子氣。

這讓百合難堪。「我……我先回去了,哥哥。」

「伊人!」傑人變得嚴峻,「你太不可理喻了!」

東瀚忍無可忍,挺身而出,「小傑,你對伊人有意見,可以告訴我。

像這樣當面指責她,我不能接受!「

「你寵得她如此蠻橫,現在還說這種話!」

「當着我的面罵她,分明是你目中無人!」

兩個大男孩互相對峙,各不相讓。

百合急得快哭了,「哥哥,瀚哥,你們——」話未說完,她忽然尖叫出聲:「啊!」

原來是伊人拍了她一個巴掌。

傑人快如閃電,一把緊攥伊人的手腕,怒喝:「你打她?」

「誰教她那樣叫我哥哥!」胞兄手如鐵索,捏得伊人尺骨欲斷,忍了痛,她依然不懼。

百合輕聲的啜泣,更令傑人怒火中燒,理智全失。不加思索的,他

抬手狠摑胞妹一「啪廣

「你瘋了!」葫立大喝,伸手推開傑人,「她是你親妹妹!」

傑人的力道,比伊人大多了。她的臉上及手腕,都有幾道鮮明的紅印,嘴角甚至沁出血絲,比起百合梨花帶雨的嬌弱,伊人真是慘不忍睹。

東瀚眼中呈現狂暴之色,臉上的肌肉扭曲,令他看起來格外危險。

「傷害我的伊人,」他從齒縫中擠出仇恨,「方傑人,我不會原諒你廠」小瀚——「

東瀚充耳不聞,徑自抱伊人進去了。

「我想這是你的錯,傑人,」東瀚自忖並無立場大發雷霆,很快便冷靜下來,「或許你們先離開會好一點?」

傑人已生悔意:「可否請你——」

「我不能。這時候我不會去打擾他們。我看等到誠意足夠,你再來見你妹妹罷。」

是晚,東瀚兄妹回了自己家中。

得知事由,方思遠什麼都沒說,只是整晚都沒出書房。

百合向祖母哭訴委屈,方夫人自是疼惜不已,連聲勸慰,並許諾一定會為孫女報仇。

如若不知百合對東瀚的心意,方陳曉楠定然會把女兒狠狠責備。

可是現在……她不忍心苛貴,只因為,女兒的渴望及無奈,欲避還休的掙扎,她都深有體會。

可是,對方是伊人啊!那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嬌嬌女、如何受得這等委屈?太害怕傑人的一巴掌打掉那好不容易才爭取的機會,方陳曉楠懇求兒子,無論如何都要把東瀚兄妹再請回來。

不必繼母懇請,傑人已自覺去做了。

他三番五次登門,誠意終於打動東瀚,願意見他,兩人在書房長談。

一小時后,東瀚送走傑人,然後去找伊人,告訴她自己的決定,「真的要回那邊么?」聽完他的話,伊人嘆氣,問。

「伊人,小傑向我保證了,那天的事決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經過剛才的交談,東瀚才明白,原來傑人對百合的感情並不單純。

他想保護百合的心,與自己想保護伊人的心,同出一轍。

將心比心,傑人也算情有可原。

人常道血濃於水,但親情又往往不及愛情重要。如東瀚自己,心頭份量最重要的何嘗不是伊人?而傑人也不能例外,他只人。

東瀚因此原諒了傑人。

伊人是非常信任哥哥的,相信他能作的決定必是經過仔細考慮。

「那好吧。可是哥哥,我不能保證!如果俞小姐再那樣叫你,我還是會打她!」

「那你想讓她怎樣稱呼我?」

「我才不管她,」伊人蠻不講理的。「反正不許叫你,東瀚,瀚哥,就是了!」

從小到大,她一直叫他「哥哥」,此時忽然聽見她說自己的名字,東瀚感到非常新奇,要求她再叫一次。

「好啊!」伊人爽快答應:「你先把眼睛閉上。」

「你真麻煩廣東瀚抱怨著,依盲閉上眼睛。下一秒,他即被震得差點耳聾。

「東瀚、東瀚!」伊人好玩的對住他的耳朵大叫,臉上洋溢着惡作劇得逞的開心笑容。

「你——太可惡了,」對被捉弄,東瀚完全生不起氣,「要受罰。」

把她緊緊摟住,他狂猛的吞噬了她的紅唇,帶着一絲懲罰的意味,狠狠蹂躪。

「我愛你。」過了一世紀那麼久,東瀚才放開懷中的佳人,眼光掠過她濕潤微腫的唇瓣,嬌媚暈紅的雙頰,與她波光瀲灧的美眸相對,那如黑水晶般的瞳仁中,清晰的浮現着他的影子,那樣迷醉、嬌怯的神情,彷彿能攝走他的靈魂!

「我也愛你,哥哥,我覺得好幸福!不知——」

她倏地住口,小臉蒙上一層灰黯。

「怎麼了?」東瀚忙呵護著,把她摟人懷中。

「我想起親媽媽。不知道她生前是不是也像我這麼快樂。」

「伊人!」

這麼多年過去,東瀚對方慕凌的記憶只剩下她那驚人的美貌。雖然她是伊人的生母,但伊人對他而言是如此重要,他不希望任何人給她的生活帶來陰影。或許之前他沒有意識到,但現在他明白了,方慕凌才矗真正影響伊人至深的人!伊人的悲傷,憤怒,歸根結底都是因她生母而起。雖然他亦足以對伊人產生深遠影響,但他能要求她忘記生母嗎?

「伊人……」思忖片刻,他柔聲道:「你媽咪非常的美麗,媽咪常說,處在幸福中的女人才是最美麗的。我有理由相信嬸嬸曾經非常的幸福快樂。但伊人,無論如何,那些都已經過去了!重要的是未來,你明白嗎?」

她快快不樂地仰起臉,「哥哥,我是不是真的很不懂事?」

這樣問,表示她對之前所認定的事實產生了懷疑。

「不是的,伊人。你有一雙如此明凈的眼睛,一定可以辨清是非,而且我愛你,會永遠在你身邊,幫助你、保護你。」

他的真摯話語,全然是發息肺腑,伊人感動至極,不由哭了。

「哥哥……你為什麼這樣好?我好怕配不上你!」

「傻孩子!」他吻去她的淚水,「千萬別這麼說,回家吧,不要再把那裏當作我們暫住的飯店,伊人,那也是你的家。」

再次回到方宅的伊人,斂去了不少嬌稚的任性與跋扈。每天,她都跟着東瀚上下班;或者,去江宅陪外婆。

那天的事,當然不能當作沒發生過。傑人向胞妹道了歉,東瀚則代表伊人向百合說了對不起。表面上,大家算是相安無事,彼此都不計較了。

幾天下來,伊人和傭人們倒處得很好了。

傭人們原以為她是位驕傲狂妄的千金小姐,連當家的少奶奶都怕她,他們底下人更是敬而遠之了。可是伊人不曾在意,反而主動去接近他們。她喜歡幫花匠打理花木,最樂意在傍晚時分用噴水管澆灌草地;也喜歡在廚房幫忙打下手,或者學着做菜……沒幾天,傭人們就都改變了對她的看法。幾名在方家工作了近二十年的老傭人,好幾回都把她忙碌的身影誤認為是方慕凌。伊人也從她們口中了解到自己生母的點點滴滴,一張小臉,差不多總是笑逐顏開的。

這樣的情形,方思遠始料不及。雖然伊人幾乎每天都出去,但早上和晚上的時段,他還是可以見着女兒。伊人開朗活潑的一面,令他欣慰。

而伊人,雖聽從東瀚的勸告,試着想在這裏找到「家」的感覺,但是好難,她總是無法與胞兄的家人融洽相處,而寧可面對那些無生命的事物。

她最喜歡花園和鞦韆,每日清晨都要去玩一回。

東瀚對這兒時的玩耍之處也極有感情,非常樂意陪妹子在這裏度過每日的清晨時光。

綴滿綠藤與鮮花的銀色鞦韆,原是方思遠為亡妻訂造的。

它曾被冷落許久,方思遠沒想到在妻子去世多年後,當年的歡樂情景會重現。

只是,主角已換了人。

慕凌,他的美麗的妻!與她朝拂楊柳、夕拾落花的幸福日子已經逝去多久了呢?無心細數歲月的腳步,沒有了妻子,生活於他,只是一張張沒有意義的日曆。甚至,他期盼生命終止的那一天,期待與亡妻在地下相會。

今天,吃早餐時,東瀚請方陳曉楠交代傭人為伊人煎藥。

「伊人身體不好啊?為什麼要吃藥?」方夫人關心地問。

方思遠夫婦也都注視着東瀚。

他笑笑:「沒什麼,只是虛了點。這副葯是補氣益神的——伊人,一會我去上班,你可不能偷倒了它。」

今天伊人要跟二表哥去海洋公園玩,東瀚過一會就要去公司,管不到她了。

「我不會的,哥哥!」

百合看見父母臉上關切的神情,害怕伊人已奪去本屬於她的關愛,心慌的失手打翻了面前的杯盤,清脆的碰擊聲,領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到她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慌張的連聲道歉,百合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

站在她身後的傭人立刻上前收拾。

「有沒有傷到手?」東瀚關切地詢問,目光快速的把她全身逡巡一遍。

「沒有……對不起。」

傑人笑了,「你怎麼老是道歉?」

「百合!」憂心忡忡的方陳曉楠,只當失魂落魄的女兒把心放在了別處!

方思遠猛然悟到這些日子因為女兒回家,而對繼女有所忽視,不由歉意驟生。

「百合,你下個月過生日,想要什麼禮物?」

慈父的親切微笑,讓百合再度掉淚。「爸爸……我不要禮物,只要您永遠是我的爸爸!」

「傻孩子,」方夫人輕快的笑道:「爸爸當然是你的。不要禮物,你就吃虧了。」

「祖母!」百合低喊,心頭熱起來:祖母是真,b疼愛她的!「我——」

「祖母也會送你一份大禮的。」方夫人意有所指地說,滿意地看見孫女含淚而笑。

「百合……」方陳曉楠不知說什麼才好:「你這麼大了,還哭着討禮物,羞不羞?」

傑人感動地發現,自己的家也可以溫馨,和樂若此,更發覺幸福其實很簡單、很平凡,只要父親願意,它甚至是件隨手可拾的小東西。

可惜,父親卻非要把這一切拒於心門之外,而執著於一份再也回不來的感情。如果這就是忠貞,那傑人就覺得愛情太殘酷了。

最苦是繼母,或許,執著的人是她?東瀚也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從頭到尾,方思遠都沒與太太說過一句話!連眼神的交流也不曾有!綜合這幾天的觀察,他已肯定方氏夫婦的關係其實非常生疏客氣,與其說是「相敬如賓」,還不如說他們根本就不像是夫妻!

真奇怪,他們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嗎?為什麼他一點都感覺不到他們有感情呢?不像他的父母,結縭二十餘載,夫妻間濃情蜜意,教他與伊人這一對,歆羨得要命。

方氏夫婦之間,委實有些古怪……

直到到了公司,東瀚還是不能專心做事,思緒總是不受控制的繞着他所發現的幾處怪異打轉,又無緣無故的擔心起伊人。打電話回去證實她已服藥並被葫立帶走後,心情更是煩躁不安。或許,是因為伊人不在身邊的緣故?天!為何他是這般的愛她!感情深刻得連他都害怕!

他在看資料,可為什麼目光觸處,全是已所熟悉鍾愛的容顏;他批閱報告,為何隨着筆尖移動的,全是深深銘刻在心的嬌俏人影?

如此瘋狂的想念啊,前所未有!竟似走火人魔!

要按下亟欲見她一面的衝動,須用上他每一分的自製!小丫頭一定不會想他的,他有點嫉妒、有點惱怒地想,她還只是一個稚澀貪玩的小女生,根本就不明白他的心!她能捨得下他,他為什麼不可以少思念她一分鐘?

看看錶:距離下班實在太遙遠了!

他度秒如年,那邊廂正陪着伊人的江葫立亦不比他好到哪去。

一向知道伊人的體質差,不過,東瀚估不到她弱到說病就病。

早上去接她時,她還好好的,見了他,又笑又跳,與平日並無二致。

但到了海洋公園不久,她就嚷說胸悶、想嘔吐,忍了片刻,不但面青唇白,且伴着陣陣腹痛……

葫立嚇死了,即刻帶她前往醫院。

經診斷,是一時的腸胃不適。去藥房拿葯時,芮立忍不住說她:「知不知道剛吃過飯是不能馬上服藥的?而你竟灌了一大碗烏漆抹黑的玩意兒下去!」

「那個又不算是葯……」伊人剛剛才吐過,又腹瀉,看起來有點委靡不振:「不喝的話,哥知道了會罵我!二表哥,它好難喝啊,跟我在家喝的不是一個味道!」

葫立被打敗,「葯就是葯,哪有可能在你家就會變得好吃?別說廢話了,我送你回家休息。」

「表哥!」伊人想起哥哥知道此事後會有的反應,央求葫立不要把她看醫生的事告訴東瀚。

「不好。」葫立擔心她得不到妥善的照顧,一口拒絕,「走,我們回你家。」

下午四點半,東瀚接到了葫立的電話,一聽伊人生病,他拋下電話就沖了出去,駕車狂飆回家。

進入伊人的睡房時,他猶喘著氣,在床邊坐下,佣身抱住了尚在酣眠的她,心才安定。

伊人立時被噴在臉上的熱氣弄醒。

「哥哥?」

「是我。你怎麼樣?好點沒有?」

「我覺得有點冷。」伊人剛醒,腦子還有點昏昏沉沉,但仍能感覺那股困擾她夢境的寒氣,此刻又在體內散發開來。

「冷?」東瀚注意到冷氣未開,詫異地佣首以唇輕碰她雪白的額,觸感冰涼,不禁憂慮的以手再次測試,又摸摸她的身子——好燙!

他吃了驚,反手抓起床旁的電話,請家庭醫生馬上過來。

知是這位嬌貴大小姐偶染微恙,身為父執輩的醫生一點都不敢輕忽,以最快速度趕到傅宅,為伊人診治。

「發低燒。」放下聽診器,醫生笑呵呵道:「不要緊,打一針就會好的。」

一聽要打針,伊人馬上躲到東瀚身後。

「不打好不好,哥哥?」

「打針好得快。妹子最乖了,快出來。」東瀚輕身想把她扯出來。

她躲著:「不要嘛,哥哥!」

「別任性!」東瀚不容她胡鬧,一把捉住她抱到自己大腿上坐好,對醫生說:「可以了嗎,世伯?」

醫生取出注射器及消毒棉球,笑對東瀚道:「世侄女稚氣未脫,賢侄未免要多擔待些了。」

「應該的。」看心愛的她撒嬌,乃是東瀚人生一大樂趣!

打過針后,醫生又詳細交代了注意事項,並保證伊人很快就會好起來。

但他走後不久,伊人便開始嘔吐,今天所吃的東西,一點不剩全吐了出來。

東瀚看得心驚,等她吐畢,忙拿水給她漱口,又拿毛巾替她拭凈臉,而後抱出了浴室。

「喝點水?」

「嗯。」伊人虛軟得不想說話,只點點頭。

於是東瀚去倒了一杯開水,讓她就着他手中的杯慢慢飲。

「好點沒有?」一杯水喂完,他即急切的問,以為她喝下的是仙藥。

伊人不願他擔心,可是想起剛才被他迫着打了針,心裏又覺委屈,賭氣別過臉道:「不好!」

「那怎麼辦?」東瀚眉頭緊鎖,「伊人,你想我現在改學醫還來不來得及?」

伊人嗤的笑出聲,嗔道:「你逗我笑,肚子會痛的!」

「我是說真的,」東瀚說着,把她抱到膝上,伸手揉揉她臀上被扎針的部位,「我不願意再讓別人看到你這裏。」

伊人驀然羞紅臉,「我又不樂意!是你逼我的。」

她看起來有一點精神了,東瀚欣慰道:「在家休息好了,我們不回那邊。」

「真的嗎?」伊人好開心,右頰閃現一個深深的梨渦。

他忍不住親吻那朵笑花,「當然了。不過,要跟他們說一聲。『』」不,不要告訴他們我生病了!「伊人立刻反應激烈。

東瀚不解:「為什麼?」

「他們會幸災樂禍的,哥哥!」

「胡說。」他輕斥:「他們哪有那麼壞。」「就是有。」伊人固執己見:「反正你不要告訴他們!」

「傑人呢?也不要告訴他嗎?」

「不要!」伊人斷然回答。嬌縱的個性使然,她根本不把胞兄當一回事,而且他還打過她!

「好吧,我不說。」東瀚讓步了,他一向寵她慣了,實在要他違背她的心意行事,說句良心話,的確也太為難他了。

「哥哥真好!」她重綻笑容,開心不已。

東瀚不禁笑了,點頭在她略失硃色的唇上輕輕吻著,那樣小心翼翼的呵憐和疼惜,就好像這承受他滿腔愛意的女子,是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她,是他心之所在!

遲遲等不到他們回家,傑人在繼母的催促下,撥通了東瀚的手提電話。

簡短交談數句,雙方收線。

「他們說要在家住幾天,」傑人告訴繼母,「不用等了,媽,開飯吧。」

方陳曉楠不安,「是我們做錯什麼了嗎?為何他們——」

「沒事。您知道伊人的,她就那樣任性。」

「你還是去看看吧,不然,我放不下心。」

傑人對繼母之命,無有不從,應允道:「好的,我會過去。」

第二天,伊人還是不能吃東西,一吃就會吐。她哪裏受過這種折磨,煩得直發脾氣。

知道胞兄到來,她更惱了,以為他是來看她笑話。

而傑人沒想到,才一天來見,她竟蒼白若斯,柔潤的雙頰明顯消瘦,好像生了病似的。

「伊人,你不舒服嗎?」

她愛理不理的,靠在東瀚身上,翻閱著畫冊。

東瀚撫撫她的面頰,苦笑道:「她生病。」

「怎麼不回家?」傑人脫口道:「讓我媽咪照顧你。」

伊人抬頭瞪了胞兄一眼。「這就是我家!你還想要我去哪裏?」

「對不起,是我說錯了。」

伊人哼了一聲,視線重又回到畫冊上。

「在家裏伊人覺得習慣些,」東瀚說:「等她好了,我們再過去。」

「沒關係,你們多住幾天吧。」

伊人拋下畫冊,蠻橫地發起小姐脾氣:「哥哥你聽,他詛咒我!」

「你又胡說。我怎麼沒聽到?」

「你說等我好了就過去,他卻叫我多住幾天,那不是咒我多生幾天病嗎?」

一片好心被曲解成惡意,傑人的臉色也不好看。

東瀚捏捏伊人的鼻尖,笑道:「他不敢的,也沒這個本事。」

「他怎麼沒有?哥哥,連你都沒打過我,他就敢!」

「傻瓜,你怎麼還記恨。」東瀚點點她翹嘟嘟的唇,寵愛溢於言表。

傑人感慨,真想知道緣份是如何註定的,為何這一對男女可以累積起一份如此深厚牢固的感情?若非親見,他實在很難相信從前那精靈活潑的小男生,長大了會是這樣一個溫柔體貼的好情人。

看來,東瀚待伊人的這份真心,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了。

兩天後,伊人大致康復,兄妹倆回到方宅。

入門第一件事,便是去給方慕凌上香,然後東瀚要伊人回房休息,他則到公司去了。

原本伊人要跟去,是東瀚不允:擱置兩天的公事亟需處理,而她在旁會令他分心,最重要的是,他認為她尚需多休息。

伊人因帶了女僕亞貝來,也就不堅持,但送走東瀚,她又覺寂寂無聊。

亞貝建議她約江葫立去逛街,她有點心動,想想又搖頭。

「不好。我哥哥知道了會罵人。」

「少爺哪捨得罵你啊,小姐,疼都來不及了。」

「他罵我,我也不怕!」身受東瀚濃寵,伊人常是有恃無恐。

亞貝無限憧憬的雙手合十道:「我希望我以後嫁的丈夫也會像少爺

愛小姐這樣的愛我。「

「一定會的,你這麼好!」伊人熱情地贊。

她對只比她大兩歲的亞貝一向很好,完全不把對方當下人看待。

受了誇讚,亞貝興奮得臉都紅了,不好意思地說:「承小姐貴言,但我想不可能!

古書上說,像少爺那樣的人,是情種呢。「

想起東瀚的種種好,伊人甜笑:「算了,我還是聽他的話,睡覺休息。

亞貝,你去幫我拿睡衣。「

「小姐,」亞貝拿來睡衣,服侍伊人換上,嘴裏則說:「衣櫥里掛有好幾件旗袍,顏色好漂亮!」

「喔,是我親媽媽的。她還有一屋子的衣服,都好漂亮!」

「不知道小姐穿起旗袍是什麼樣。」

伊人本無睡意,聽了亞貝的話,不由興奮起來,「你去拿來讓我試試。」

亞貝笑嘻嘻的,再次打開衣櫥,挑了一件湖水綠、非常高貴純雅的旗袍,問伊人:「小姐,這件好不好?」

「好。先穿給你看,若是好看就穿給我哥哥看!」

她的身材纖細,母親的旗袍穿在她身上只稍嫌過大,且她年輕,穿不出那種成熟綽約的風韻。雖然如此,她依然呈現出一種別樣的美麗與氣質。

愛惜的撫著生母遺裳,伊人心頭湧出一份暖暖熱熱的激動。

亞貝幫她把長發梳成髻,再插上一根從妝台的首飾盒中取出的碧澄玉簪。

「好漂亮!小姐。」

站在鏡前,伊人迷惑了。鏡中人優雅毓秀,美得不可比擬。這——果真是她嗎?眉眼兒是她的,但活潑外向的她不曾顯露如此空靈飄逸的氣質;那麼高貴,宛如清蓮,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就像她熟悉而陌生的生母!

亞貝看她的目光,亦充滿了敬畏。

「小姐……你,好像那張婚照上的方大奶奶!」

「我是她的女兒啊」伊人依舊凝望鏡中那不像自己的自己,幾乎有些痴了。

她發痴,剛步人這房間的人更痴。

有一瞬,方思遠以為自己步人的是天堂。

那抹熟悉的綠,自妻子去世后,就寂寞無主,如今,竟然鮮亮奪目的,在他眼前綻放!

賦予它生命的,不正是令他思念成狂的妻子?剎那間,他熱血沖腦,氣息重而紊亂。

伊人聽到身後響動,才回身,便被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緊抱住。

「啊——」她嚇得尖叫。

「小凌、小凌!」方思遠忘情地呼喚,用盡全身力氣,想把這副柔軀融人自己的血肉。

除卻東瀚,伊人還沒被別的男性如此狂烈的擁抱過她駭極,拚命掙扎,想要逃離這陌生的氣息。

「放手!快放開我!」

「小凌!」方思遠反而抱得更緊了,痛楚凄語:「十六年了,你從不入夢……」

「亞貝!」伊人無論如何都掙不開,驚慌之中,一眼瞥見旁邊呆若木雞的亞貝,忙大聲呼救:「亞貝救我!」

嚇得張大嘴合不攏的亞貝,聽到伊人的叫聲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道:「方先生,您認錯人了,這位是我們傅小姐!」

方思遠深陷於自己的世界中,迷失了心智,非但聽不入耳,更迫切低頭想要吻向懷中的人。

「不要廠伊人一急,張嘴便咬下——手臂傳來疼痛,令方思遠不自覺的,放鬆了箍制。

伊人趁機推開他,躲到亞貝身後。

女僕張開雙手,像母雞護崽似的遮住伊人。

望向沁出血色的衣袖,方思遠逐漸回神,看清了眼前的人——老天!他做了什麼?:那張寫滿驚懼的小臉,年輕而稚氣;純美的容顏令人心動,然而少了他所迷戀的嫵媚風華;那眉眼生動活潑,但,沒有那份足以令他沉溺的似水柔情!

這是他的女兒,他與亡妻共育的寶貝!但他竟然——「對不起,伊人,我——」他不知自己能說什麼,這母女二人,竟是他前世今生,最大的債主!

「出去、出去!」

晚上,東瀚回來。

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心愛的她。

她在露台,月下的纖影如此美麗,只消看一眼,他滿身的疲勞便消失無蹤。

發覺他出現,亞貝知趣地悄然退下。

他走到伊人身後,輕輕把她的身子扳過來,面對他,兩片溫熱的唇瞬間壓住她的。

「哥哥……」他退開時,伊人夢幻般地輕囈,緩緩睜開雙眸。那明如秋水的黑瞳,彷彿盛滿流瀉的月華,幽深靈動,幾令星月失輝!東瀚失神的,重又把唇印上她眉眼之間,那極幼細的肌膚。

「你好香,好軟!」鬆開她束髮的緞帶,東瀚埋首於那把散發清芷香芬的烏絲中,深深嗅聞,大手同時在她身上無處不到的摸索。「真想就這樣抱着你,一輩子不放!」

耳畔傳來他飽含感情的低訴,伊人不知怎麼的,忽然覺得心酸酸熱熱的痛起來,淚水奪眶而出。

「你怎麼哭了?」驚覺她倏然啜泣,東瀚柔聲詢問。

「我不知道……」伊人抽噎著,道出下午發生的事。

「什麼?他抱你、還想親你?」東瀚聽罷,妒火高漲,「氣死我了!」

「他把我當成親媽媽了。」對東瀚傾訴后,伊人好受多了,「哥哥,他看我,就像你看我一樣!他會不會……真的很愛親媽媽?」

「我只知我愛你。」東瀚心裏不痛快,一想到心愛的女子被別的男人碰觸,他就惱火不已。「不要再管那些事,刑期一滿,我們就回家。」

他把住在這裏喻之為坐監,伊人忍不住笑了。凝神一想,她實在太不懂事了,東瀚白天在公司操勞,晚上回到家還得為她操心……「我知道了,以後再也不拿這些事來煩你。」

東瀚最葉白她想不開,忙道:「我不是這意思!算了,你那些亂七八槽的想法還是告訴我為好。」

伊人對他,真是有滿心的感激和愛慕,可是她不像他那麼會說情話,只好講一句最老土的。

「哥哥,我好愛你!」

「我更愛你!」東瀚狂吻她,激烈而纏綿。「我絕不可以沒有你而活

著廣

伊人喘息,「不要……好癢……別人會看見!」

「怕什麼?我們是未婚夫婦。」因她生病了,東瀚克制了足足四十八小時,此刻重親芳澤,他哪肯輕易放過她!一雙手愈發狂肆地愛撫她柔美動人的身軀,又搓又摩,簡直欲罷不能。

「不要在這裏……」伊人被逗弄得全身發燙,不過,她始終放不開,不敢回應他的熱情。

東瀚也覺難以盡興,聽得她半迎半拒,不禁竊喜,「好,聽你的廣抱着她長身而起,沐在月光下的一雙儷影,綿口交織,羨煞旁人。

透過半拉開的紗幔,站在落地長窗前的方夫人與百合清楚地看到了在朗朗星空下演繹的情事。

待兩兄妹的身影消失,方夫人才攜孫女步上露台。

百合體內騷動未息:那個充滿激情、有一點點邪妄,無視禮教的不男子,是如此的令她心悸!

他的唇吻在伊人唇上,她會燥熱難當;他的手撫在伊人身上,她會為之戰粟酥麻!

此刻,他與伊人在繼續之前的綣繾吧?伊人——多幸運!獨享被他珍視的榮寵,被他如此用情的眷愛!

「你又傷心了,百合。」方夫人總是可以輕易猜出孫女的心事,「其實不必。」

百合羞,隗地垂首,「祖母……」

方夫人的神情冷靜、嚴肅。

「你瞧,雖然他們好得蜜裏調油,可是伊人的身段、舉止,依然是處於模樣。那傅東瀚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若真的有情,他們怎會清白無染?」

百合雖對愛情有幻想,可是連男孩子的手都未曾碰過的她,怎敢與祖母討論男女情慾?可是,她又好希望能像伊人那樣,為他所愛!如非他們深深相愛,她的痛苦也就不會深沉。

「不,祖母,他們——應該是相愛的。」她黯然,終於肯承認。

「沒志氣。山不來就你,何妨你去就山?」

「我——我試過了。可是,他讓我覺得自己像個表演拙劣的小丑!

我——好傻!「

想起東瀚親昵的喚伊人「傻孩子」,那是怎樣的柔情與甜蜜!而她的傻,只是徹頭徹尾的愚蠢,使盡渾身解數,換來的,依舊是他的輕視、唾棄。

即使是個小丑,都還可以博人一笑,有其存在的價值,而她在他的眼裏,什麼都不是!渺小如芥,卑微且可憐。

「你用錯方法了,百合!」方夫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要接近他,你必須先做伊人的朋友。」

「做——伊人的朋友?」要她像母親那樣,小心翼翼,委屈求全的討伊人歡心?愛一個人,為何她與伊人的際遇會差那麼多?她們幾乎同時步人東瀚的生命,但,因為是方慕凌的女兒,伊人一生下來就成為東瀚生命的重心,他對這女孩的關注,甚至遠在其未降生之前!彷彿冥冥之中有一把鎖,把他們的一生牢牢鎖定——為了打開這把鎖,她必須卑憐的,低頭向伊人乞求友誼?「不,祖母,我做不到!」

「做不到?你不想完上傅姓,為他生兒育女?或者,你對他的感情,並不如你所以為的那麼深?」

百合心亂如麻,她——對東瀚的感情還不夠深到足以為他做任何事?這怎麼可能?「沒有別的選擇。百合,這是你接近他的惟一途徑!」

思前想後,考慮多時,掙扎許久,百合終於敲開了哥哥的房門。

「這麼晚了,有事嗎?」傑人仍穿着襯衫及長褲,看來還不打算休息。

看見妹妹,他有些驚訝。

百合舉起手中的銀盤,上面有一個扣著蓋的藍色瓷碗及四個同色同質的小湯匙。

傑人了解的微笑,神情變得柔和愉快,「找我陪祖母和媽咪一塊吃宵夜?」帶上房門,他接過她手中的物件,「走吧。」

百合咬咬下唇,遲疑地喚住他:「哥哥……」

「嗯?」

「這……這是要送去給瀚哥和伊人的。」百合說完便低下頭,「我想做些努力,希望……能與伊人融合相處。」

傑人看着這樣的她,內心湧上一股柔情。

「那更好了,我原就打算去找他們。」

「我,我不敢進大媽房間。」

她母親是方思遠的繼配,有名有分,並非妾室,她敬方慕凌為大媽,算是頗識大體。

傑人笑了笑。「別擔心,伊人現在在小瀚房裏,我看着她進去的。」

果然,去敲位於走廊盡頭那間客房的門時,應聲來開門的正是伊人。

看見他們,她的表情驚愕,跟着就想把門關上。

「伊人!」傑人急阻。

她想了想,讓開身子,說:「我哥哥在沖涼!」

傑人鬆了一口氣——剛才真擔心會吃到一碗閉門羹!

「你愛吃的蓮子紅豆沙,」他笑,「百合特意送來的。」

百合不等他示意,便道:「我媽咪知道你愛吃,特別用了心思煮的,很美味。」

伊人不理睬的,把臉轉開。

百合的笑臉凝住。

正僵持,東瀚出現了——他總是在伊人最需要他的時刻出現。

「哥哥廣伊人喚,清脆的嬌音令傑人忽然發覺,自從自己動手打了胞妹一掌后,她已有許久來叫他」傑哥「了,不禁暗悔。

「二位請進。」東瀚把伊人拉到身邊,讓傑人兄妹先行進入。在他們身卮,他輕輕颳了刮伊人的鼻樑,極快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笑斥道:「又不乖了!」百合不巧回頭,瞥見伊人羞怯而幸福的微笑,腳下忽然一個踉蹌,幸被傑人扶住,不致摔倒。

四人先在沙發上坐定,其中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被透明圓几上的棋盤吸引。

「這是什麼陣法?」傑人問,並把銀盤放在它旁邊。

棋盤上,數十粒白子組成的兩個人形,被一圈黑子團團圍住。東瀚一看便笑了,伸手揉揉伊人的髮絲。

「傻孩子!」

先前他們兩個對弈,他老是輸,於是便去沖涼,說要洗去霉氣。沒想到他離開她才這麼一會,她就無聊若此。

伊人伸手把棋子撥散,對胞兄道:「你這麼笨,怎麼當董事長啊!哥哥和我被困在你家,你會不知嗎?」

傑人不與她一般見識,一笑置之。

「什麼宵夜?」東瀚一邊問,一邊就揭開蓋,一股甜香隨之溢出,「紅豆沙!伊人,是你喜歡的甜品。」

百合默默把四個小碗都盛上八分滿的紅豆沙,分放在各人面前。

一般說來,只要做法得宜,煮出的紅豆沙都很好吃,但方陳曉楠所制,確是不同凡響,只是聞一聞,便似嘗到那甘美清甜,動滑爽口的味,叫人食指大動。

東瀚先嘗一口,連說好吃,又舀了一匙放在伊人嘴邊,叫她也嘗一嘗。

她不肯,「我要吃珍嬸煮的!」

「沒問題,等她回來,叫她煮一鍋,讓你吃個飽!」

她又搖頭,「我不想要她回來了。」

「哦,為什麼?」

「她年紀大了,應該在家裏享福!」

知她在鬧彆扭,東瀚柔聲笑道:「好,我們不要她回來。」

「可是我要吃她煮的紅豆沙廠伊人分明在無理取鬧,但東瀚縱容着她,」等有時間了,我陪你去鄉下探她,好嗎?「

這可教伊人沒法再任性了。就在她無言之際,首合卻因妒恨攻心,刻意開口說:「瀚哥——」『一語未畢,便見伊人傾身向前,一股腦兒把碗盤全數掀翻在地。

傑人兄妹躲閃不及,身上濺滿了紅豆沙,碗是沒破,但名貴的波斯地毯,卻是大受池魚之殃,一塌糊塗。

傑人怒瞪胞妹,不知她又有哪根筋不對勁!

「伊人廣東瀚大喝,同時拉過她的檢視,」你為什麼發脾氣!「

「不許她叫你『瀚哥』!」伊人驕橫地指住百合,「她好可惡,明知我不準,還敢亂叫!」

東瀚氣她不懂得控制脾氣,傷人傷己,斥道:「那也不需要發這麼大的火啊,快向他們道歉。」

「不必了。」傑人早已不奢望胞妹明白何謂尊重他人,強壓怒火,轉問百合有無受傷。

「沒事。」百合低垂著頭,淚水滴答滴答往下掉。

傑人的心都擰痛了,真想抱住她,好好安慰一番。

東瀚也覺過意不去。這女人,他雖對她沒好感,但傑人戀她,將來他極有可能要叫她一聲「大嫂」的,倘若因此而傷了兄弟和氣,未免不值,可是伊人……看着她氣沖沖的模樣,他的頭就痛起來,首次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放縱她了。

「快認錯,伊人!」

她被他嚴厲的語氣嚇了一跳,「哥哥——」

「別叫我,若你堅持不肯認錯,以後就不要叫我『哥哥』!」

這話委實又重又突兀,且是當着百合、傑人的面,伊人哪裏受得起,眼圈立時就紅了。

「你欺負我……」

「你欺負別人,那又怎麼說?」看她泫然欲泣的模樣,說不心疼是假的,可是,他不希望她永遠被傑人小覷了。

「我——」要伊人低頭,只怕連神仙都辦不到!她賭氣回道:「我以後再也不叫你『哥哥』了!」

這是東瀚意料不到的回答,一下就懵了。怎麼辦?他話已出口,萬不能就此收回;而伊人說得出、做得到,萬一她真的——「瀚哥,你不要為難伊人了。」百合含淚相勸,把伊人激得跳起來,揚手就向她揮過去。

「伊人!不許胡來。」東瀚眼疾手快的,一把捉住她的手臂。

「你還幫她!我不要理你了!」伊人氣得直跺腳,淚水不聽命令的奪眶而出,她又羞又憤,用力推開東瀚,便往外沖。

不知是否報應,她一腳踩到先前被她掀下地的一個小碗,還不知怎麼回事,人就往後栽倒,後腦重重的敲到圓茶几。

「哎啊!」她大叫,雙手下意識的揮舞,試圖保持平衡,但還是跌倒丁,並引發一連串的連續反應:一個細細長長的玉樽從几上滾落,砸到藍花大瓷碗,濺起的碎片四下激射,另一個小碗則被她的手肘敲中,發出喑悶的聲音。

一時間,她全身都痛,腦中嗡嗡作響,眼睛只看見一團團金色的星星。

「伊人、伊人!」東瀚焦急的叫喚,喚不回她倏然飄離的意識,生平第一次,她昏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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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有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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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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