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拉銀匠哈桑的故事

巴斯拉銀匠哈桑的故事

阿里·薩誕生與成長

很久很久以前,在虎拉薩這個地方,生活着一個叫麥頓廷的商人。麥頓廷擁有萬貫家財,享受着人間的榮華富貴,過着美滿舒適的生活。然而美中不足的是,他雖已年屆花甲,卻沒有生下一男半女。他想到自己畢生積攢下來如此巨大的財富,而這些財富,終有一日會隨着自己的死亡,落入他人之手,為此,他終日慨嘆不已。這一局面在他六十歲生日的時候,才終於有所改變。這天真主賜於他一個男孩。

麥頓廷因自己老年得子而欣喜若狂,給孩子取名阿里·薩,將他視為掌上明珠。阿里·薩長得眉清目秀,就像十五的圓月那樣美麗可愛。父母對他無微不至地關懷。由於有優越的家庭環境,他健康地成長起來。隨着年齡的增長,他的品行和常識不斷充實、豐富。漸漸地,阿里·薩長成一個風度翩翩、知書達禮的少年。這時候麥頓廷已是風燭殘年,長年卧病不起。

這一天,麥頓廷感到自己快要不行了,於是把兒子阿里·薩叫到床前,說:「兒啊,我就要隨真主的召喚而去了。在我瞑目之前,我有一些話要對你說。」

「父親,有什麼話您就說吧。」阿里·薩心裏明白這是父親給他的遺言。

「我要告訴你,不要濫交朋友,並非所有人都能成為你的知己,必須隨時警惕意外之災,隨時小心防避飛來橫禍。千萬不要接近那些為非作歹之徒,接近那些壞人就如同接近鐵匠一樣,即使不被濺起的火星灼傷,也會被煙熏壞雙眼。詩人曾經說過:

你想獲得真正的情誼,

並非輕而易舉。

遭災罹難之際,

難負真情實意。

這是我對你的叮嚀,

你須銘記在心。

從此以後你當息交絕遊,

斷然離群索居。

人總是潛藏着一種痼疾,

若你細細觀察,用心注意,

便會發現那些欺詐與心機,

所以你切記不可與之接近。

交際場中難免胡言亂語,

你必不能從此獲利。

除非探討學問,交流知識,

你還是應獨自修心養性。

人的言行神鬼莫測,

他們的本性我已親自體會。

所謂的情誼只是欺騙,

人總忘不了矯飾虛偽,玩弄權謀。」

「是的,父親,這些我一定牢記在心。」阿里·薩對父親說,「您還有什麼囑咐嗎?」

「你應該隨時多做好事。只要是力所能及,就不要忘了慷慨待人,對人務必和藹可親,廣施博濟才能得到尊敬。詩人曾經這樣講:

慷慨為懷,樂善好施,

並非人人都能做到。

只有能做到的人,

日後才不會追悔嘆息。」

「是的,父親,這些我一定牢記在心。」阿里·薩畢恭畢敬地答應一定遵從父親的教誨,「那麼還有什麼需要我注意的呢?」

「我的兒啊,你必須隨時隨地在心中想着安拉,才能得到他的保佑和庇護。要愛惜金錢,不要等到把錢財揮霍一空,再去低三下四地求人憐惜。要知道,在這個世上錢財決定着一個人的地位。詩人曾經這樣說:

人窮時親人也不親近,

人富時人人都願親近。

只為金錢的緣故,

冤家也能化解。

一旦一貧如洗,

親朋也將離我而去。」

「是的,父親,這些我一定牢記在心。」阿里·薩向父親保證道,「您還有什麼囑咐嗎?」

「我的兒啊,做事一定要三思而後行,切不可操之過急。你要知道,年長的人總是見多識廣,行事之前最好向他們請教。須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你若希望更高貴的人同情你,憐憫你,你就要向比你弱小的人表示憐憫。要知道,安拉隨時都在注視着你,所以你萬萬不能恃強凌弱,否則必遭報應。詩人曾說過:

一個人不能了解一切,

凡事都應跟人商議,聽取別人意見。

要知道一面鏡子只能照出自己的臉,

兩面鏡子才能看見你腦後的情形。

做事應冷靜心細,

不可操之過急。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寬厚待人別人才會同樣待你。

安拉在天上俯視一切,

無人能與之相提並論。

惡人儘管橫行一時,

終將得到應有的報應。

仗勢欺人絕非我輩的本性,

多行不義必自斃。

作惡者雖然沉醉於夢鄉,

安拉卻在聆聽受害者的詛咒。

酒是萬惡之源,它會侵蝕你的健康,消磨你的意志,所以你應禁絕。詩人曾經這樣講:

我與酒一貫無緣,

靈魂與肉體得到保全,

意識與語言也能協調。

我從不與酒鬼結交,

一生中從不曾爛醉如泥,

也不曾因酒誤事。

這些都是我一生的經驗,也是智者的諍言。今天我所囑咐你的,希望你能牢記在心。現在,我要把你託付給安拉了。我的兒啊,你要好自為之。」

隨後,麥頓廷便昏厥過去。

過了好長一會,他慢慢地蘇醒過來,喘息一番,然後虔誠地做了一番禱告。他喃喃自語地念著《作證言》裏的話:「我深信安拉是獨一無二的,我深信穆罕默德是他的使徒。」經過一番掙扎,麥頓廷溘然逝去。

看着父親終於離自己而去,阿里·薩萬分悲痛,眼中淚水長流。幸喜他是一個堅強和有見識的青年,最後他強抑下悲痛,為父親料理後事。人們聽到麥頓廷瞑目長逝的噩耗,大家都感念這個忠厚長者,於是不分尊卑貴賤、男女老幼,都來參加他的葬禮。阿里·薩在親朋好友的協助下,花費很多錢財,為老父舉行了隆重的葬禮。他們把浴洗梳妝過後的麥頓廷的屍體裝殮起來。

阿里·薩把父親安葬入土,和前來弔唁的人們圍在四周,誦念《古蘭經》,還在墓碑上刻下一段詩句:

你來自土地,安拉給了你做人的權利,

你學會用人類的語言來讚美他,

人生的輪迴使你重歸於土壤,

似乎你從不曾來到人間。

辦完父親的喪事後,阿里·薩遵照當地的風俗,在家裏為父親守孝。他感懷、追思父親對自己的養育之恩,不禁悲痛萬千,終日以淚洗面。之後不久,母親也撒手離他而去。

阿里·薩只能強壓苦痛,像為父親送葬那樣,又為母親舉行了隆重的葬禮。經過這般雙重打擊之後,阿里·薩變得更加成熟。他在家中潛心度過了守孝的漫長日子。守孝期滿以後,阿里·薩以一個成年人的姿態繼承了父親的事業,在父親開設的商店中接手了所有的生意,自己主持着經營和買賣。他完全像曾對父親保證過的那樣,不輕易與人交往,每日只是兢兢業業、規規矩矩地經營著父親的遺業。

阿里·薩買下祖白綠

這樣過了一年有餘,阿里·薩牢牢遵從父親臨終前的教誨,像父親所希望的那樣,每天按步就班到商店中,一心一意從事著買賣。他從不出交去際,過着苦行僧般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長,隨着時間的推移,附近那些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的浪蕩青年覬覦阿里·薩的錢財,於是想方設法地接近他,企圖從他身上獲得好處。

阿里·薩做了一年多的生意,無論是經驗,還是見識、閱歷都日漸豐富。他漸漸把父親的遺言拋諸腦後,開始不把那些諄諄叮囑當回事了。於是,他同一幫壞傢伙打成一團,在他們的引誘下終日出入酒館茶鋪,賭博、酗酒在他已經成了家常便飯。這時的阿里·薩的行為舉止,跟剛喪父時簡直判若兩人,他還恬不知恥地說:「我現在還很年輕,不趁著大好時光享受父親遺留的大筆財產,那什麼時候來享受呢?要知道詩人說得好:

花兒正艷時就當摘采,

否則只能空對枯枝嘆息。

是呀,我現在正該像詩人吟唱的那樣,盡情享用我的財產金錢。」

於是阿里·薩不分白天黑夜地同那幫狐朋狗友一起過着揮金如土、紙醉金迷的生活。過了不多久,這種吃喝玩樂的墮落生活耗掉了他大量金錢。手頭拮据並未使阿里·薩警醒,他反倒變本加厲,把父親遺留下來的房屋、商店統統典當或出售,換成錢,供自己和那些酒肉朋友奢侈。

阿里·薩的家業逐漸敗落。終於有一天,他發現自己已經一貧如洗,僅剩下一套衣服還屬於他自己。這時他終於如夢初醒。想着前一段時期的所作所為,他不禁羞愧難當,懊愧不已。從此他的生活窘迫,每天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在哪兒。有一天,阿里·薩從早到晚都未吃一口飯,感到飢餓難忍,於是打算去找那些曾使用他的錢去追歡買笑、吃喝玩樂的朋友們,希望那些人能夠請他隨隨便便吃上一頓。

於是,阿里·薩滿懷希望,匆匆去找那些曾經交往甚密的酒肉朋友。他走遍全城,在每個朋友那裏都吃了閉門羹,沒有一個人搭理他,個個都對他避而不見。奔忙了半日,阿里·薩還是沒吃上一口飯,仍然是飢腸轆轆。這時的阿里·薩,第一次感到世上的人情冷暖,不由得灰心喪氣,憤懣至極。無可奈何之下,他強忍飢餓,拖着疲憊的雙腿,一步一挪往回走。不知不覺中來到集市,他看見一大群人圍在一起,熙熙攘攘,非常熱鬧。見到這種情形,阿里·薩覺得很奇怪,他想:「出什麼事了?為什麼這麼多人擠成一堆?向安拉起誓,我一定得過去瞧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他拚命地擠到人群中間,往裏一看,原來是一個美貌的少女被人帶到集市上來出賣。這個少女面色紅潤,身材窈窕,顏容秀美,完全稱得上是一位世間少有的美女。一首讚美美女的詩寫的就像是這女郎本人:

她經得起最挑剔的眼光審視,

體態輕盈適中,腰肢盈盈一握。

她的美妙身段引人遐想,

也使女人們產生嫉妒,感到忿恨。

她的面孔如圓月一般明亮,

柔軟的身體就似風中的花支在搖擺。

她的肌體發散出麝香的芬芳,

世上所有的花兒都不能與她爭艷。

她的身材無與倫比,

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明月,引人注目。

阿里·薩瞧著姑娘出類拔萃的容貌,心中無限愛慕,暗道:「向安拉起誓!我要在這裏等著,看看到底誰會把她買到手。」同時他心裏也想知道,這樣一個姑娘的身價到底能值多少。

於是他擠在人群中等待着。那些生意人知道阿里·薩的父親是位富商,因而把他當做也是來集市做買賣的。

等到圍着的人越來越多,一個經紀人慢吞吞地踱到姑娘身邊,指着她高聲叫着:

「諸位財主老爺!諸位朋友!這個姑娘名叫祖白綠。她長得就像一塊無瑕的美玉,真正算得上是無價之寶。即使把她放在美女堆里,對她也只是眾星捧月。她是男人心目中真正的美女。現在開始出賣。哪位老爺願意先出個價?不管價錢是高是低。各位老爺,我們的買賣是公平、自由的。誰也不會埋怨第一個出價的。現在請出個價吧!」

「我出五百塊金幣。」不等經紀人說完,一個商人模樣的人首先開了價。

「五百一十塊。」另一個商人把價格抬高了十塊。

「六百塊!」一個叫拉施頓的老頭加了九十塊。他長得瘦小、萎瑣,一雙藍眼睛像哈蟆似地鼓著。

「六百一十塊。」價格還在增高。

「一千塊!」拉施頓高喊著。這個老頭打算以此使其他商人退縮。果然,一千塊的價格令所有人都駐足不前,沒有人繼續出更高的價錢了。

價錢顯然已出到最高了,拍賣停了下來。

經紀人走到姑娘的主人跟前,詢問是否以一千塊金幣賣掉這個姑娘。姑娘的主人說:「當初我曾經發過誓,我要賣她的時候,賣給誰和賣的方法,都會徵得她的同意。既然我做了保證,就請你替我問問她,看她願不願意。」

於是經紀人過來對祖白綠說:「美麗的姑娘,這位大老爺願出一千塊金幣來買你,你願不願意跟他走?」

祖白綠十分厭惡拉施頓醜陋的面目和猥瑣的舉止,更反感他那一雙緊瞪着自己的藍眼睛,於是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這個老頭滿頭白髮,已經如朽木一般蒼老,我絕不願意被賣給他這樣的老傢伙。一位詩人曾經吟唱過這樣的歌,連安拉都會獎勵他的詩句:

那一日我苦苦哀求,希望得到她的吻,

雖然我一把年紀,卻擁有金錢和權力。

她卻斷然拒絕我的請求:

『不,向安拉發誓,我絕不會答應。』

唉!我鬚髮皆白,失掉愛情的親睞,

莫非我已無權享受生活的美好!」

聽了祖白綠的肺腑之言,經紀人很同情她,對她的處境感到理解,說:「安拉作證,人們確實應該體恤和諒解你的苦衷。說老實話,這區區一千塊根本不能買下你,你的身價,就算出一萬塊也不為過。」他重又來到祖白綠的主人面前,向他說了祖白綠不願意跟那個老頭的緣故。主人聽了,吩咐道:

「既然是這樣,你再和她商量,另外找一個買主吧。」

拉施頓把祖白綠據為己有的企圖破滅了。由於她不願意,這筆買賣沒做成。這時,另有一個商人走到經紀人跟前,說:「就按剛才的價錢,我出一千塊買她。請問問她的意見,是否願意把自己賣給我?」

祖白綠冷眼看了這個人一眼,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這個人把自己蒼白的鬍鬚用墨染了,竭力裝得像精力旺盛的年輕人。祖白綠對這個道貌岸然、行為卑鄙的傢伙十分討厭,於是高聲吟唱:

「一個怪模怪樣的傢伙來到我面前,

他的頸項粗硬得可以用鞋底敲打。

蓬頭垢面如同蚊蚋在他臉上建巢,

突兀的額頭可作拴牲口的木橛。

這個魔鬼迷戀我的姿色和身材,

鬼鬼祟祟地染黑一頭白髮,

恬不知恥地要將我欺騙。

他隨時變換著黑白迥異的鬚髮,

就像魔法師棍下令人發笑的小丑。」

唱到這裏,她嘆到:「詩人對這種人的揭露真是一針見血:

她說:『你染黑了頭髮也無從掩飾。』

我答道:『只是為了不讓你發覺。』

她說:『這樣也太滑稽、可笑了,

你習慣了欺詐哄騙,

以至連頭髮也顯得鬼祟。』」

經紀人覺得祖白綠說得很對:「安拉作證,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那個買主瞠目結舌,不知所以,問道:「她到底說些什麼呀?」

經紀人把祖白綠的話複述了一遍,並解釋了一番。那個染黑頭髮的老頭自慚形穢,退縮到一旁。立刻又有一個傢伙提出以一千塊金幣的價格買下祖白綠。經紀人過來徵求祖白綠的意見。

祖白綠回頭一看,那個人瞎了一隻眼,不由得大為掃興,說道:「詩人曾經這樣形容過只有一隻眼睛的人:

須知獨眼龍最擅長偷奸耍滑,

切記要遠離這種傢伙。

如果獨眼龍尚存一絲正直,

安拉也不會讓他失掉眼睛。」

祖白綠對獨眼的人沒有好感,決定不把自己賣給他。經紀人又著人群中一個鬍鬚直垂到腰間的矮個說:「姑娘,你願意跟這位老爺成交嗎?」

祖白綠見這人醜陋不堪,身材短小,十分不悅,鄙夷地說道:「這個人長得既矮又丑,有一首詩真是太適合他了:

有一位朋友,滿臉絡腮鬍,

形容令人生厭,舉動叫人心煩,

恰似冬天的寒夜,

漫長、黝黑,陰森可怖。」

經紀人聽了祖白綠一席話,知道她沒把這人看上眼,這筆生意又告吹了。經紀人很為難,覺得很不容易讓祖白綠稱心如意,於是懇切地對她說:「姑娘,這兒有一大堆生意人,還是你自己給自己物色一個滿意的人吧。你看上誰,就對我說,我來幫你跟他談。」

祖白綠抬起頭,環視着人群。

在這群人中,她幾乎沒有幾個看得上眼的。這時,她的目光落在阿里·薩身上,發現這是個一表人材的英俊小夥子,不由得大為傾心。她轉身對經紀人坦誠地說:「這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長著一頭捲曲的黑髮,面色容光煥發,氣宇不凡,是詩人們吟頌的對象,是多情女子心目中的王子。他的甜言蜜語定能讓女人心醉,有首詩這樣讚譽:

你的美麗臉孔坦露在人們面前,

為你傾倒的人卻難免遭到非難。

你的瀟灑神韻打動着我,

讓我心如潮水難以平靜。

你的氣息甜美如麝香,沁人心脾,

你的津夜甘美如醇酒般醉人。

天神只得將你逐出樂園,

因為仙女也會為你神魂顛倒。

你的傲慢使你如同鶴立雞群,

因為皓月也是因身在高空而更顯清輝。

他曾對我這羚羊般可愛的人兒許下諾言,

我惴惴不安等待諾言實現的那一天。

他的眉宇間流露出真情,

可是怎樣才能讓他保證諾言?

人們說:『您怎麼跟這臉上滿布皺紋的人談情說愛?』

我要說:『無知的人們,你們少說無稽之言。

他臉上的皺紋無非是掩飾年少,

跟他親吻如同跨進樂園,

他唇里流出的津液如仙河水般甘甜。』

說實話,我願意把自己賣給他。」祖白綠最後這樣說。

經紀人聽了ZLB對阿里·薩的讚美之辭,察覺到她言語間流露出的興高采烈的心情,認為這一次買賣一定能成功,因而也覺得十分高興。於是趕緊勸她的主人做成這筆交易。他誇讚祖白綠的聰明伶俐,非常驚異她的知書識禮。

「她十分聰明乖覺,又能背誦許多詩文,這還只是她的特長之一,你可不要奇怪。」祖白綠的主人也開始誇起他來,「她還懂得《古蘭經》的七種讀法,會用七種書法寫字,對《聖訓》的造詣也很深,知道歷史上所有傳述者的名字,還會許多手藝。她擅長做繡花的絲綢門簾,八天就能織好一個,在集市上能賣五十塊金幣呢!她這雙纖纖素手真比金子還值錢呢!」

「真是多才多藝呀!誰要得到她,一定會獲得幸福的。」經紀人贊道。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允許她自己挑選新主人。你這就去跟她看中的那人談談吧。」

經紀人遵照吩咐,擠到阿里·薩跟前,熱切地吻了吻他的手,說:「在這麼多富有的人中,她只看上了你,希望你能做她的新主人,你就把她買下吧。」然後他又對阿里·薩誇讚了一番祖白綠的才藝和聰明,說:「真是安拉賜給你的福份。把這樣的姑娘買到手,她會帶給你多少幸福呀!我要恭喜你了。」

雖然經紀人的花言巧語很入耳,但阿里·薩連自己都不能養活,哪來一千金幣買這位姑娘呢?他內心感到慚愧,但為了臉面,他也不願讓其他人知道他的處境。於是,他只好裝出一副毫不動心的樣子,對經紀人所說的話不置可否。

祖白綠阿里·薩見鎮定自若,默然不語,不由得焦急起來。她迫不及待地對經紀人說:「請你把我攙過去,我要讓他仔細地看看我。讓我來勸他買下我。除了他我不想落到別人的手中。」

經紀人拉着祖白綠的手走到阿里·薩跟前,又詢問他一次,可是阿里·薩仍然默不作聲。祖白綠不再猶豫,徑直對阿里·薩說道:「我可愛的人兒呀,為什麼你不肯買下我呢?只要你肯多少拿出點錢,就會做成這筆買賣。我一定會讓你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

阿里·薩直視着祖白綠的眼睛,說:「現在你的價錢是一千塊金幣,為何你非要我出這樣高的價錢買下你?」

「那麼你就出九百塊好了。」

「不!」阿里·薩斬釘截鐵地說。

「八百塊呢?」

「還是不成。」阿里·薩仍不答應。

祖白綠決心要讓阿里·薩買下自己,於是把價錢不停地減下來,但阿里·薩依然無動於衷。最後她說:「那麼你出一百塊金幣買下我吧。」

「可我沒有一百塊金幣。」

祖白綠不禁莞爾,問:「你到底有多少?」

「向安拉起誓,我目前進運不濟,不要說一百塊金幣,就是更少我也拿不出。說實在的,現在我一文不名,別說金幣銀錢,我甚至連一個子兒也沒有。你還是對網開一面,另尋買主吧。」

祖白綠見阿里·薩一副可憐兮兮的愁苦相,知道他確實沒有錢。於是說:「那麼這樣,你跟我到僻靜無人之處,我來給你出個主意。」

阿里·薩依她之言,和她一起來到路邊。趁著無人注意,祖白綠匆匆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錢袋,交給阿里·薩,說:「這裏是一千塊金幣。你付九百塊給經紀人,作為我的贖金,剩下的一百塊暫時存在你那兒。以後的生活還用得着。」

阿里·薩照她所說,把九百塊給了經紀人,把祖白綠買下,帶着她回到家裏。

祖白綠找到了自己滿意的主顧,興沖沖地跟着阿里·薩回到家。只見家徒四壁,一副破敗的樣子,什麼傢具什物也沒有。她只得另外拿出一千塊給阿里·薩,囑咐說:「你到集市上去,用三百塊金幣買套象樣的傢具,再拿三塊金幣買點兒吃的充饑,另外再給我買塊帷幕大小的綢布,一些金線、銀線和刺繡用的七彩絲線。我用這些東西綉門簾來賣。」

阿里·薩來到集市,照祖白綠的吩咐買到一套傢具,吃了一頓便飯,帶着絲線和綢布回到家裏。祖白綠打起精神,把居室佈置得妥妥貼貼,然後點上蠟燭,坐下來陪着阿里·薩聊天。這樣,他倆開始過着如膠似膝、情投意合的夫妻生活。他們同甘苦、共患難,每天都覺得心滿意足。詩人讚賞他倆如魚得水的結合和美滿的生活,吟唱道:

千萬珍視你的人生伴侶,

嫉妒者的讒言絕不要理會。

他們的言行不值得一提,

愛情才是至臻至善。

睡夢中也見你依偎在身旁,

願從你溫柔的唇中吮吸甘醴。

你的一切都是伸手可及,

誰在乎嫉妒者的誣衊,我將永遠擁有你。

鴛鴦般的恩愛夫妻,

同枕席,共呼吸。

肺腑之言盡吐,

心有靈犀融融其樂,

共沐在甜蜜的愛河裏。

有誰見過這樣的神仙伴侶?

愛神使他們親密無間如同縫織在一起,

誰想破壞這樣的愛侶,

終究只是枉費心機。

猶如打磨冷卻的鐵石,

徒勞地欲煉成鋼。

奉勸處心積慮的嫉妒者:

你何曾了解愛情的意義。

怎能貶低鍾情的愛侶,

你可否領會失意者的心情?

那些勇於追求愛情的年輕人,

若你一朝覓到相知的情侶,

即使拋棄人間的一切富貴榮華,

也不能拋棄真誠的伴侶。

阿里·薩受騙

阿里·薩和祖白綠平平安安、歡歡喜喜地過了一夜。第二天清晨,祖白綠醒來收拾好以後,就端坐在那兒,把一些綢布剪裁成門帘子,按自己的意思描繪出各種飛禽走獸和奇花異草,再用金線、銀線和彩色線把它們細心地綉下來。八天以後,一個錦繡華麗的繡花門帘子制好了。上面儘是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花草蟲鳥,堪稱一件藝術瑰寶。她滿意地把帘子收卷好,交給阿里·薩,囑咐著:

「你拿這個門帘子到市場去,足以賣到五十金,但小心,千萬別跟過往的行人搭上話,不然你我會遭遇離散的悲劇呢,因為在今天這個世道,世風日下,奸佞之人太多,對我們行業嫉恨的也不乏其人。他們不會放過我們。他們唯恐天下不亂,非要離間我們不行。」

「我懂了,遵命。」阿里·薩滿口答應下來,表示一定不會違背她的話。

於是他把繡花門簾帶到市場,按照祖白綠的吩咐,以五十金的價錢,賣給坐商。然後用錢買了綢料、綵線和生活必需品,供日常用度,並把賣門帘子多餘的錢交給祖白綠保存。就這樣,阿里·薩和祖白綠夫唱婦隨,夫妻相依,自給自足地生活着。

祖白綠一直辛勤勞作,埋頭描繪、刺繡。這樣,每八天的工夫她便能製成一件極具藝術價值的繡花門簾,讓阿里·薩拿去賣錢。時光如梭,一個年頭很快過去了,與祖白綠這一對恩愛的青年夫妻,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日子過得安定而快樂,加之積蓄漸寬,他們似乎有着光明的前程。

然而好景不長,第二年年初的一天,阿里·薩照例上市場做交易的時候,把繡花門簾交給中間人,托他轉手出賣。中間人找來一個信奉基督教的過境顧客。顧客願出六十金買下門簾,但阿里·薩不願跟基督教徒做交易。

這是個很有心計的顧客,見此情景,他又把價錢提高到一百金,並用十金的代價賄賂經紀人。經紀人向阿里·薩說明顧客所出的高價錢,以便慫恿他把門簾賣給基督教徒,換取更多的錢。他說:「我的主人啊,你不必擔心基督教徒,他對你不會有惡意的。」

當時別的生意人也眾口一詞,鼓勵他做這筆合算的買賣。

因為大家都在勸說,阿里·薩只好勉為其難,把門簾賣給了基督教徒。拿着錢,他忐忑不安地離開了市場。一路上,那個信基督教的顧客偷偷尾隨他,他心中疑慮叢叢。沒辦法,他開口質問:

「幹嗎你老跟着我?」

「我有事要到對面的小巷子裏。放心吧!上帝保佑,你是不會短少什麼的。」基督教徒撒了個謊來應付阿里·薩。

阿里·薩回到家裏,看見那個基督教徒居然寸步不離地跟進家門,心裏很不舒服,破口大罵起來:「你這混蛋!你像影子一樣地跟着我,到底想做什麼啊?」

「噢,看在上帝的份上,賞我一口水喝吧。我快渴死了。」

阿里·薩覺得有趣,心裏揣摸著:「這個無恥之徒,居然為了一口水,跟蹤了我大半天。向安拉起誓,我還真不忍心拒絕他。」於是他趕忙回到家中,端出一杯水,準備給那個口渴的基督教徒。這時候,祖白綠見他回來了,關切地問道:

「門簾賣了沒有?」

「賣了。」阿里·薩簡單地回答一句。

「是賣給商人了呢,還是賣給過路人的?我想要問個清楚,因為我有點惴惴不安,突然之間心緒不寧,好像有離散的兆頭出現。」

「我從來都不和過路人來往,自然把門簾賣給生意人了。」

「你可別瞞我,這樣我才有防備。我問你,你把這杯水端到哪兒去,做什麼用?」

「中間人渴了,是拿去給他喝的。」

「完了完了,只求偉大的安拉拯救你我了!」祖白綠長嘆一聲,凄然吟道:

「就要遠走高飛,

請你慢些走,

不可過於性急,

別叫愛人的擁抱把你誘惑、欺騙。

理智是你的盟友,

萬萬不可感情用事,

因為命運常常無端弄人,

須知聚合之後離散便緊隨着開始。」

祖白綠的恐懼和嘆息,一點沒讓阿里·薩有所警惕,他一心一意地端著水往外走。見那個基督教徒已經走進前院,他很反感,罵道:「你來這兒幹嗎?狗東西!你怎麼可以不請自來,隨隨便便地擅闖我的家呢?」

「你別動怒,少爺。我覺得在哪兒都一樣。門前也好,門堂口也好,沒什麼分別。你放心,我不會再向前多走一步了。你修善積德,對你慈善、慷慨的善行,我感激不盡。」基督教徒一面花言巧語地支吾著,一面接過阿里·薩手中的杯子,喝得一滴不剩,然後把杯子還給了阿里·薩。

阿里·薩拿着杯子,等他出去,但他仍死皮賴臉地不肯離開,氣得阿里·薩鐵青著臉趕逐他:「你幹嗎還不走?快起來,去你的吧。」

「少爺,我雖然喝了你的涼水,但我還希望你給我一點東西充饑。隨便什麼,哪怕是一點殘蔥碎餅,也可以解我的燃眉之急啊。你既然已幫了我第一次,索性再幫我一下,請不要過份計較得失,沽名釣譽。詩人曾這樣評價:

可嘆那些真正的良善之輩已不可尋覓,

若你訴苦於他們跟前,

他們真稱得上慷慨大度,仗義疏財。

可嘆世間虛情假意之流泛濫,

當人們訴苦於他們,

卻連涼水也不能討到。」

「別再另外嚕嗦了!我家裏沒你要吃的,滾吧。」阿里·薩斷然拒絕。

「少爺,如果你家裏沒有現成的東西,勞你用我這一百金去市中買些來吃吧。哪怕是一個麥餅,我也就感激不盡了。我們還能有一餐之交呢。我現在餓得很,急需一點東西來充饑救命,即使只是一根蔥一個餅,也可以滿足我啊。總之,凡是可以充饑的東西,此時對我而言,都勝過了山珍海味。詩人說得好:

即使干餅涼水已能充饑餬口,

何必尋尋覓覓度日如年?

無論是帝王將相,抑或貧賤百姓,

死神永遠是一視同仁,絕無偏心。」

阿里·薩聽了基督教徒似是而非的話,竟回不過神來,心想:「這個基督教徒八成是瘋了。不過倒可以用他的一百金,隨便買點什麼便宜貨來敷衍他,順便也拿他打趣罷。」主意已定,便爽快地表示樂意為對方做此事,說道:

「既然這樣,你先在這兒等一會兒。我鎖好門,就去市場給你買東西吧。」

「好的,我等你就是。」基督教徒滿心歡喜。

阿里·薩把屋門用掛鎖鎖好了,帶着鑰匙,到集市上去買了乳酪、蜂蜜、香蕉和麵餅之類的東西拿回來,都遞給那個基督教徒,給他充饑,滿足他的願望。

「少爺,你買的東西太多了,十個人吃也不會嫌少。」基督教徒露齒一笑,又說:「我一個人吃不了,你乾脆陪我一塊兒吃吧。」

「我不餓,你自己吃吧。」阿里·薩斷然拒絕。

「常言道:『只有劣種才不遵循禮儀,不同客人同桌。』現在我們既然以賓主相稱,當然吃喝都該在一起才對。」基督教徒故意使激將法,讓阿里·薩陪他吃喝。

阿里·薩聽了基督教徒的風言風語,不好一意孤行地拒絕他,只好坐下來敷衍,隨便吃了點什麼。這時候,基督教徒神不知鬼不覺地拿起一個剝了皮的香蕉,掰成兩半,偷偷地把混有鴉片的、足以弄倒一頭大象的烈性麻醉劑,塞進一截香蕉里,再抹上蜂蜜遮掩好,遞給阿里·薩,說道:

「我起誓,我的少爺,請嘗一嘗這個吧。」

基督教徒既然發誓表示友好,阿里·薩礙於情面,不好意思拒絕,只好勉強接過去,胡亂塞在嘴裏,隨便嚼一嚼便咽下肚去。

一會兒,藥性發作,阿里·薩一頭栽倒,在地上像酣睡已久似的,昏迷了過去。

祖白綠的劫難

基督教徒看見阿里·薩已不省人事,睡得又死又沉,一下子張牙舞爪地站了起來,露出他的本來面目,活像一頭披了人皮的狼。他得意忘形像是在命運之戰中取得了勝利。然後,他從阿里·薩身上把鑰匙搞到了手,撇下地上昏睡的阿里·薩,揚長而去。

為什麼這人會用盡心計干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呢?原因是這樣的——

這個基督教徒叫做貝爾蘇,是個滿肚子壞水、招搖撞騙的傢伙。他哥哥原來就是那個冒充穆斯林的老頭子拉施頓。一年前,他曾經想出一千金的高價買祖白綠,不僅未得手,反而被她臭罵一頓,因而他一直耿耿於懷,惱羞成怒,並常常在他弟弟貝爾蘇跟前憤憤不平。貝爾蘇聽到他哥哥的訴苦,很不服氣,於是決心報復回來。懷着打抱不平的決心,他安慰他哥哥說:

「別再為這件事情苦惱了,我可以不花一分一厘就把她搞到手。」於是貝爾蘇絞盡腦汁,借口要買門簾,先纏住了阿里·薩,然後,再下毒手麻醉他,偷得他身上的鑰匙,飛快地趕回他哥哥拉施頓的家中,報告了這一經過。

老頭子拉施頓從弟弟貝爾蘇那裏得知阿里·薩已被麻醉,非常高興,頓時眉飛色舞。他立即跨上一匹騾子,帶着一群奴僕隨從,夥同他的弟弟貝爾蘇,直奪奔阿里·薩的家。他還隨身帶了一千金,準備在出現意外情況時,用來賄賂官吏。

於是,貝爾蘇帶着拉施頓及其僕從,馬不停蹄地趕到阿里·薩家門前。貝爾蘇用鑰匙打開房門進去,指使僕從們劫持了祖白綠,並以死相威脅,逼迫祖白綠歸順他們。就這樣,祖白綠被他們綁架著拖出門外。他們照原樣鎖好了大門,擄著祖白綠,扔下鑰匙就跑了。

拉施頓帶人搶回了祖白綠,為了報復、侮辱她,把她視為丫頭、奴婢。他惡狠狠地罵道:「小娼婦!還認識去年在市中出一千金買你的老頭嗎,就是我呀。當時你不願意就算了,還出口傷人,臭罵我一頓。沒想到今天不花一塊金幣,我就把你弄到手了。」

祖白綠傷心落淚,噙着眼淚,反唇相譏道:「你這陰險惡毒的老東西!劫匪!害得我們夫妻生離死別。你造的孽,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

「你這個膽大妄為的蕩婦!我讓你知道我的厲害。以耶酥和聖母的名義起誓,你若不扳依基督教,照我所說的去做,我就讓你嘗嘗酷刑的滋味。」

拉施頓決心非讓祖白綠屈服不可。

「安拉作證,即使你把我碎屍萬段,我也始終信仰崇奉伊斯蘭教。安拉是至高無上的,他一定會於危難之中拯救我。古人說得好:『身體有遇險罹難之憂,信仰無遭災受劫之虞。』這是千真萬確的至理名言,你應該從中得到教訓。」

拉施頓見祖白綠毫無懼色,竟敢同他針鋒相對,一時惱羞成怒,暴跳如雷,喝令婢僕:「你們把她給我推翻在地,我要親自收拾她。」

奴僕們照着吩咐,一擁而上,推的推,拽的拽,終於把祖白綠推倒,強按在地上,壓住她的手腳。拉施頓拿起手仗,狠命地鞭撻着她。手杖雨點般落在祖白綠身上,打得她身上沁出一片片血斑。無論她怎樣哀哭求救,可一直沒人伸出援救之手。她呻吟著,心中默想着:「安拉一定會為我主持公道的,這就夠了。」她把安拉看作唯一的希望。

她呻吟著,終於支持不住,昏厥過去。

拉施頓見祖白綠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已經失去人形,這才覺得心滿意足,感到無快慰,於是喝令婢僕們:「你們把她拖到廚房去,鎖起來,不許給她吃的。」

拉施頓說完,自己甚為得意,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心血來潮,命令婢僕們把祖白綠從廚房中拖到自己面前,又一次鞭撻、折磨她。直打得她遍體鱗傷,這才吩咐婢僕們把她拖返廚房,監管起來。ZLB被拉施頓折磨得奄奄一息,渾身疼痛難忍,只能蜷縮在廚房的角落裏。

她呻吟著,喃喃自語地說道:「我堅信安拉是唯一的主宰,穆罕默德是他的使徒。有安拉在,這一切一定會過去。安拉會保佑我!這是最可靠的了。」

阿里·薩解救祖白綠

阿里·薩吃了麻醉藥,立刻失去知覺,像木頭一樣倒在地上,頭昏腦脹地躺了一夜。直到第二天,藥力逐漸失效之後,他才朦朦朧朧醒來,睜眼便喊道:「祖白綠!」卻不見有人答應。

他匆匆忙忙奔到屋裏,只見屋內靜悄悄地毫無人聲,祖白綠蹤影全無。他認真回想了一番,這才恍然大悟:一定是那個基督教徒從中搗鬼,才會出這樣的事。他明白自己上當了,氣得咬牙切齒,凄哀地哭道:

「一

愛情已如飛煙蕩然無存,

我的心如離群的孤雁彷徨不定。

我正遭受命運無情的踐踏,

多麼需要愛人的撫慰、憐惜。

我的際遇如同狹路逢仇敵,

他正待機而發欲致我於死地。

誰料我的弓弦戛然而斷,

怎能與敵人較高低?

歲月漫長多變故,

煩惱苦難無盡期,

命運多乖難逃避,

何處是我棲身地。

我與愛人誓言已定,

白頭到老,永不分離,

可嘆命運把我捉弄,

猶如盲人難見前景。

她的帳篷仍在沙地,

只剩一個可憐人望着她的遺跡悲哀、嘆惜。

臨行她頻頻回首眺望舊地,

眼看着東倒西歪的斷垣殘壁傷心。

她駐足探聽箇中原因,

山中的回聲答覆她的問題:

『相逢聚首的日子一去不復返矣!』

猶似劃破天際的一道閃電,

轉瞬便消逝得杳無蹤影,

誰也沒告訴她重逢的消息。」

阿里·薩悔恨不已,只怪自己太粗心大意,不把祖白綠的囑咐當回事。可是後悔也是沒有用的,於是越哭越難過,越想越着急,氣得捶胸頓足。迷迷糊糊中,他每隻手攥著一個石頭,不住地捶打自己的胸膛,呼喚著祖白綠的名字,一刻不停地在城中四處尋覓,惹得孩子們成群結隊地跟在他身後,邊跑邊嚷:「瘋子!瘋子!」認識他的人見他這副模樣,都很詫異,都為他傷心落淚,嘆息道:

「這是阿里·薩呀!唉!怎麼他一下子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了?」

阿里·薩一直呼喊著祖白綠的名字,在城中兜圈子,不斷地捶打自己,到天黑才跌坐在衚衕中一戶人家的牆角下,露宿一夜。次日清晨,他蒙朦朧朧醒來,仍然緊攥著兩個石頭,一邊狂喊,一邊捶打自己,繼續在城中到處穿梭。直至天黑時分,他才拖着疲憊不堪的身體,搖搖晃晃着回到自己家門前。這時候,他的鄰居,一位善良敦厚的老太婆,偶然發現他那一副狼狽、潦倒的模樣,猛吃一驚,趕忙叫住他,關懷的說道:

「呀呀!我的孩子啊,安拉保佑你。你怎麼突然變得像瘋了似的?」

阿里·薩聽了鄰居老大娘關切同情的問語,慘然唱道:

「他們說:『為了愛情你終日顛沛流離。』

我回道:『最甜蜜的生活氣味,

只有瘋人才能了解。』

請別再提瘋狂這種字句,

只管把讓我心傷的人兒找回。

如果她能醫治我的疾病、挽留我的生命,

你們就別譴責、埋怨我的行徑。」

鄰居老大娘聽了阿里·薩的吟育誦,知道他是為妻子不見了而傷心絕望,因此精神恍惚,大失常態,於是她對阿里·薩充滿憐憫,說道:

「着急有什麼用呢,只盼至高無上的安拉拯救了。我的孩子,這種是怎麼發生的?你怎麼落到這種地步?可憐的孩子!告訴我這是什麼緣故?也許我可為你做點什麼,即使出點主意也好呀。」

於是,阿里·薩把基督教徒貝爾蘇如何如何使他上當受騙的事,從頭到尾地講了一遍。老大娘聽了,明白了他的遭遇,也忍不住為他落下傷心的眼淚,安慰他說:「我的孩子,人也不要太自責了。」

接着她凄然吟道:

「相戀的人一生歷盡了種種磨難,

更甚於來世地獄之火。

他們寧願為愛情而獻身的純潔感情,

並非誆人的假話。」

老大娘吟罷,決心幫助阿里·薩找回自己的愛人。她抖擻精神,想出辦法,對阿里·薩說:「既然這樣,快拿出一些錢來,去買個銀匠用的那種竹籠子,再買一些手鐲、戒指、項圈、耳環等婦女用的首飾簪環,擺在篾籠中,拿來給我。我把它們放在篾籠中,扮成小商販的模樣,頂着籠子去各處兜售。乘着賣首飾的機會,到各處去打聽祖白綠的下落。如果安拉顯靈,說不定能找到她的下落呢。」

阿里·薩聽老大娘這麼一說,不禁眼前一亮,親切地吻她的手,說了許多感激的話,並振奮起來,立刻跑到市中,把老大娘所要的篾籠和一些簪環首飾,一古腦兒地買下,帶回家來,交給老大娘。

鄰居老大娘找出一身滿是補丁的衣服穿着,頭上罩着一方乳黃的面紗,裝作是個挨戶兜售的商販,拄著拐杖,頂着篾籠,到各家各戶門前叫賣。她不辭勞苦,盡心竭慮地走街串巷,以販賣首飾為幌子,到處打聽祖白綠的下落。她經過大街,通過小巷。足跡印遍了整個城市,每個角落也不放過。

真是蒼天不負苦心人。有一天,鄰居老大娘蹣跚走到那個假冒穆斯林、叫做拉施頓的老傢伙門前,聽見屋子裏有人在凄涼地哭泣,隱約還有呻吟聲。她覺得奇怪,駐足靜聽,然後鼓起勇氣,走上前去敲門。

一個丫頭聽見敲門聲,和顏悅色地問老大娘有何貴幹。

老大娘趕忙對她說:「我是來賣首飾珠環的。你們家裏有哪位太太小姐要買首飾嗎?」

「有呀,請進來吧。」丫頭回答著,把老大娘引到屋子裏,讓她跟同伴們坐在一起。

丫頭們圍着老大娘,都在篾籠中挑自己心愛的首飾,準備買下來留着自己佩戴。這時候,老大娘顯出一副慈祥和善的樣子,熱情地和她們交談,故意把首飾的價錢壓低,讓她們多佔些便宜,好使她們心情舒暢,從而博得她們的好感。然後她趁丫頭們正興高采烈地選首飾的時候,一邊敷衍她們,一邊轉着眼珠向發出悲嘆、呻吟聲的那個方向窺視。

她看見了祖白綠被捆綁着蜷縮在地上,絲毫不能動彈,樣子非常可憐。她的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但仍然裝出不認識祖白綠的樣子,故意指着她問丫頭們:

「孩子們,你們為什麼把這個小姑娘捆起來呀?」

丫頭們毫無心機,聽她一問,七嘴八舌地把祖白綠的遭遇原原本本講給她聽。最後她們自我安慰說:「這樣虐待她,並不是我們的意思,但是老爺既然吩咐過,我們也不敢違背,不過還好,這會兒老爺出門旅行去了。」

「孩子們,你們老爺既然不在家,我建議你們還是解開這個可憐的姑娘身上的繩子,暫時讓她自由一會兒,讓她喘口氣。等你們老爺快回家時,再拿繩子照現在的樣子把她捆綁起來也不晚。這樣對你們來說毫不費事。總而言之,你們積些陰德,將來安拉會賜福你們呢。」

「你說得有理,看來應該如此。」

丫頭們欣然聽從了老大娘的建議,果然為祖白綠鬆了綁,並拿了些吃的給她。

老大娘見事情有了轉機,ZLB暫時輕鬆了一些,心裏感到快慰,可她仍然掩飾著歡喜的心情,故意裝出悲天憫人的模樣,只是自怨自艾,嘆道:

「但願我斷了兩條腿,從不曾到你們家裏來。哦!實在不想看見這種傷天害理、滅絕人性的悲慘事情!」

她喃喃自語地嘆息著,踱到祖白綠面前,壓低聲音說道:「我的孩子,安拉保佑你,很快你就會脫離虎口的。」接着她暗中告訴祖白綠,她是受阿里·薩之託,出來打聽她的下落,預備救助她脫險的,叫她仔細觀察外面的動靜,夜裏準備逃走。

最後老大娘還囑咐道:「今天半夜,你的主人阿里·薩要到這兒來救你。到時候,你聽見吹口哨的聲音,就是他了,你也同樣吹口哨回應他。然後你從窗戶上拋下一根繩子,再拽著繩子滑出去。他就可以帶你逃出虎口了。」

老大娘偷偷給ZLB交代清楚了,收拾好東西,隨即告辭,匆匆回到阿里·薩家中,告訴他說已經找到祖白綠的下落,並詳細敘述了她現在的處境和已經安排下的逃走之計,同時還把拉施頓家所在的位置和周圍的環境狀況詳細講解明白,最後才囑咐道:「今晚半夜你到那兒去,就在屋外面,吹一聲口哨,讓祖白綠知道你到了。聽見你的口哨聲,她就會打開窗戶逃出來。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帶着她遠走高飛了。」

阿里·薩有了祖白綠的消息,喜不自勝,十分感激老大娘的幫助。他喜極而泣,不覺灑下晶瑩的淚珠,凄然吟道:

「一

非難者停止風言風語,

暫時不再抨擊、責難;

但我卻正被遺棄,

身體被消磨得只剩一架骨頭,

心臟就快停止呼吸,

淚淌如流。

初嘗禁果的人呀!

失去所愛是什麼滋味?

不用打聽我的消息,

免得又再度憂慮。

一個貌似良善的情敵,

用蜜箭攻擊我,

肆無忌憚,一意劫掠,

造成我們之間的離愁別恨,

於是我輾轉通宵,

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怎樣達到目的,

正是遙遙可望而終不可及,

終日彷徨、迷離,

戀情一往深邃,

從未想要將你拋棄,

因為除了你,

我心裏還能有誰?

安拉的庇佑使你前來報喜,

令人驚喜的好消息。

碎心可圓,深情難忘,

謹以隨身的這件舊衣相獻。」

阿里·薩懷着焦急不安的心情,按老大娘的指點,等到日落天黑,這才走出去。

他穿過大街小巷,徑直來到拉施頓家附近,朝前一看,四周環境和老大娘所描述的完全一致,便知道確實是拉施頓的住所。於是他趁著夜深人靜時,躡手躡腳地溜到走廊下,悄悄地依在牆壁上,等著時機到時,便吹口哨救人。

然而畢竟命運總愛捉人,由於發生了一系列的變故之後,他連日勞累,體力不支,身體實在疲倦,小息之下,竟不知不覺被睡神征服,漸漸地進入夢鄉,像醉漢一樣呼呼地睡著了。

祖白綠二次遭劫

這天夜裏,有一個匪徒竄進城來偷東西。他在拉施頓屋子周圍轉來轉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牆頭爬進去。正轉着,無意間發現阿里·薩睡在門前的牆壁邊,他便順手牽羊,悄悄扯下了阿里·薩的纏頭,正要溜走,可巧祖白綠看見了他的身影。

原來,祖白綠得到鄰居老大娘的囑咐后,便按計行事,預備了繩子,還弄來一袋金錢帶在身上,耐心地等阿里·薩來救她。深更半夜,約定逃走的時候已經了,她急不可待,打開窗戶,探頭一看,可巧恍惚間看見那個匪徒的身影,一心以為他就是阿里·薩,於是胡亂吹了一聲口哨,不等作答,隨即毫不猶豫地順着繩子,從窗戶里滑了下來。

匪徒聽見口哨聲,回頭一望,見有人從屋裏溜出來,覺得事情很蹊蹺,心裏暗道:「這樁事可真怪,其中一定有什麼隱情。」於是他不顧一切地沖了過去,把剛落地的祖白綠連同她帶出的一袋金幣一起,一把扛起來,像漏網之魚似的,頭也不回地跑了。

祖白綠從拉施頓家中逃了出來,卻落到匪徒手裏,還滿心以為是阿里·薩在帶着她逃走。她不禁神采飛揚,情不自禁地說道:「親愛的!聽鄰居老大娘說,從我失蹤之後,你非常的悲哀、着急,因而影響健康,害得你心力憔悴、身體虛弱,簡直是手無縛雞之力,可是現在你背着我還跑得這麼快,看來你的精力比一匹駿馬還旺盛呢。」

匪徒一聲不吭,只顧扛着祖白綠沒命地奔跑。

祖白綠不見他答話,不由心生疑慮,伸手一摸,發覺他滿腮的鬍子,像澡堂中的掃帚那樣粗硬刺的手。這下她可是大驚失色,趕忙問道:

「你是誰,要幹什麼?」

「你這個小娼婦,」匪徒開口了,「告訴你,我叫庫迪,是戴孚的手下。我們總共有四十個弟兄,大家聚合在一起,專靠偷竊維持生計。今天夜裏,你要輪流陪我們每個人睡覺。」

祖白綠聽了庫迪的侮辱,知道命運還在跟她作對,自己是才離虎口,又入狼窩,氣得邊哭泣,邊打自己的面頰。可是哭泣、掙扎毫無用處!她前後思量,覺得只有聽天由命、逆來順受。於是她冷靜下來,決心讓安拉來安排一切。眼前的災難,只有靠安拉伸出援救之手,才能解脫。

想着,她自我安慰:「安拉是唯一的救世主!我剛擺脫一重災難,接着又跌在更嚴重的劫難中。這有什麼辦法呢?除非安拉伸出援救之手,我是無法脫離苦海的。」

深夜裏,匪徒庫迪來到拉施頓房前,本是打算溜進去行竊,誰知無意間把祖白綠弄到了手。說起來,這也並非偶然。原來匪首戴孚和他的四十個手下當天集合,商量天黑后怎樣行竊、搶劫的時候,小嘍羅庫迪自告奮勇向匪首戴孚獻計,說道:「我在那個城市裏呆過一段時間,情況比你們都熟悉。據我所知,城外有一個山洞,又深又大,完全能容下四十個人。現在我想先行一步,把我母親送往洞中,再進城去弄些飲食財物什麼的,好在洞裏等你們來好好享用一番。」

「說得不錯,就照你的計劃行事好了。」匪首戴孚同意庫迪的想法。

匪徒庫迪的計劃得到頭目的首肯,他便先行出動,帶着他媽來到山洞中,把他媽安頓好,然後匆匆忙忙離開山洞,準備進城去偷竊。可巧在進城的路中,他發現一個騎兵在路旁打瞌睡,旁邊的樹上拴著一匹馬。他趁騎兵酣睡不醒,見財起意,將那個士兵殺死,將士兵的武器、衣服和戰馬據為己有,又回到山洞把搶得的東西交給他媽收拾起來,這才從從容容地離開山洞,徑直來到城中,處心積慮想要搞點什麼。

他在基督教徒拉施頓的房屋四周兜了幾個圈子,尋找機會,爬進去行竊。無奈牆高門緊,無路可進,結果只好順手牽羊,偷了阿里·薩的纏頭,接着趁祖白綠倉徨逃難,毫無防備之際,強擄了她亡命地逃跑。他一直回到山洞中,把人交給他媽,囑咐道:「娘,你好生監管她吧,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明天一大早就回來。」說着又轉身而去。

祖白綠被匪徒庫迪搶到山洞中,交給他媽看管起來,只得在此呆了一夜。

次日清晨,她乘亮光左顧右盼,洞中的一切盡收眼內。她覺得既然已經落到這步田地,嘆天憫人、哭泣哀告都毫無意義,想到這裏,她振作起來,暗自道:「我何必一味悲觀絕望,為什麼不想辦法脫離虎口、挽救自己呢?難道我只能坐以待斃,等著那四十個衣冠禽獸回來糟蹋、蹂躪我,讓他們把我當無底的破船炮製嗎?」她靈機一動,睜大眼睛凝視庫迪他媽,親切地說道:

「老大娘,你可不可以帶我到洞外去坐坐,讓我在溫暖的陽光下,替你老人家篦一篦頭髮呢?」

「好!我的孩子!安拉保佑,我也該要梳一下頭髮了。那個狗東西帶着我東奔西走,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哪兒都住不長久。我已經好長時間沒上澡堂去洗澡、理髮了。這個頭呀,也亂得太像雜草了。」

匪徒庫迪他媽欣然接受了祖白綠的建議,毫不提防地和她一起來到山洞外,坐在地上曬太陽。祖白綠藉此機會,百般討好老婆子,向她大獻殷勤,耐心細緻地幫她梳理紛亂頭髮,還一邊掐死她頭上的虱子。這老婆子老實不客氣地享受着祖白綠的服侍,渾身通泰。她感覺舒服、愉快,不知不覺中睡熟了。

趁老婆子睡得香甜的時候,祖白綠趕忙跑進山洞,拿出被庫迪殺死的那個騎兵的衣服纏頭,裝扮起來,並佩上他的寶劍,一下子變成一個男子漢。然後她找出從拉施頓家中偷來的那袋金幣,跨上戰馬,準備逃得遠遠的。臨行前,她虔誠地祈禱道:「人類的保護神安拉啊!懇求您看在先知穆罕默德的情份上,保佑我安全逃離危險,讓我能活下去吧。」

祖白綠一路快馬加鞭,急急離開山洞。

在歸途中,她突然踟躕不前,暗自想道:「如果我就這樣回城去,說不定會被那個被害騎兵的家人發現,那會給我帶來許多麻煩的。」

於是她調轉馬頭,決定遠走他鄉,在外面去躲避一時。

祖白綠登上王位

祖白綠終於逃離虎口,頓時覺得身心舒暢,前途一片光明,心中很是快慰。

她騎着戰馬,身邊攜著一袋金幣,毫無後顧之憂,一心只想在他鄉去過自由的生活,因而她放馬疾馳,不再乎顛沛之苦,一往無前,只偶爾在荒野歇歇腳。一路上,她飢食野果,渴飲甘泉,跋涉了整整十天,仍然沒遇到一個人,也沒看見一個村莊。直到第十一天,行了不久,她才發現自己正處身於一片世外桃源般的國度。舉目一望,遠處一座隱約可見的城市映入眼帘。此時,正值仲春時節,大地上流水潺潺,各色奇花競相爭艷,枝頭上鳥語花香。這美好的大自然景象,整個猶如一座溫馨的人間樂土,任誰都會嚮往、陶醉在這似錦的景象里。

她滿懷興奮,心情愉悅不由揚鞭打馬,一口氣奔到城下。抬頭一望,只見滿城的文武官員、士兵和老百姓都聚集在城門外面,似乎在等待什麼。那種情景,讓她覺得驚奇詫異,暗自想:「怎麼人們都擠在城門外面?這裏一定有什麼特別的緣故吧。」於是她壯膽向人群走去。

出乎意料之外,祖白綠剛走過去,士兵們蜂湧而來,跪倒在地,齊聲歡呼道:「國王萬歲!願安拉匡助您!」大小文武官員也畢恭畢敬地列隊排成兩行,夾道歡迎她,眾口一辭的念道:「陛下駕臨,給敝城的穆斯林帶來福惠和光明。」

於是他們率領黎民百姓替她祈福求壽,並高呼國王萬歲。

乍一見這情景,祖白綠莫名其妙,簡直是不知所措,心想他們一定認錯了人,因而坦率地問道:「各位官紳!各位父老們!你們都把我當國王歡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哦!安拉賜與你崇高的地位。他選擇你來做我們的國王,主持國家大事。」一位朝臣回答祖白綠的問話,「讓我告訴你吧。我們國內有這樣一種傳統習俗:一旦國王沒有子嗣,當他駕崩以後,滿朝文武官員必須率領士兵、黎民,在城外等候三天,靜候真主替我們安排繼承王位的問題。在三天的期限之內,從你剛才經過的那條路上這兒來的第一個人,不論是誰,我們都得請他做我們的國王。讚美安拉,他讓你這樣漂亮的土耳其人來做我們的國王。說老實話,假若來的是個不如你的人,我們仍然要請他做我們的國王呢。」

祖白綠本是個極其聰明、伶俐的人,她聽了朝臣的解釋,恍然大悟,知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情。於是她順水推舟,繼續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道:「其實我並非一個普通的土耳其人。我原本出身於名門望族之家,不過我不滿意那種無所事事的家庭生活,才毅然離開家人,出來遊歷。你們瞧吧,這是我隨身帶來的一袋金幣。我準備在旅途中拿它來作救濟貧苦之人用。」

人們聽了,都信以為真,越發尊敬、愛戴她,同樣她也表示一定更愛護人民。

在這種情形下,她心花怒放,暗自說:「安拉是無所不在的,也許他會讓阿里·薩到這兒來,與我相會呢。」

隨後,文武官員和士兵們簇擁著祖白綠進了城,一直來到王宮的台階前下馬。接着朝臣們前擁后挽地簇擁着她進宮,讓她坐在寶座上,然後一齊跪下去叩頭行禮,表示絕對聽命於她。

祖白綠因禍得福,忽然成為一國之王,掌握一國的殺伐大權。她執政后,首先做的便是打開國庫,犒賞三軍,並放糧賑濟貧苦的老百姓。因此她一下子美名遠播,全國軍民都擁護愛戴她,到處是讚美歌頌之辭。接着她下令免除苛捐雜稅,大赦天下。她關心庶民疾苦,除強扶弱,秉公執事,賞罰分明,軍民人等對她既崇拜敬仰,又懷着畏懼之心。自她執政以後,國泰民安,百姓們安居樂業,男女老幼都生活有着落,她的名望權力也日漸顯赫。只是背地裏,她經常因想念阿里·薩而默默哭泣,總是暗暗祈禱,懇請安拉在冥冥中能助她一臂之力,讓她和阿里·薩有重逢的一天。

這天夜裏,夜色闌珊,萬籟無聲。祖白綠輾轉反側,總不能入睡,想着往日跟阿里·薩生活在一起的美滿幸福的日子,忍不住淚水長流,浸透了枕頭。

她這一哭,越發不可收拾,直至筋疲力竭,夜色已深,才擦乾眼淚,感到怨天尤人是沒用的,必須強抑感情,理智地生活下去。等有機會時,再另作打算。她決心改變生活態度和方式,定下一份長遠的計劃,於是她給宮中的婢僕制定了津貼標準,佈置了各人職責,命令他們各司其職,並宣佈她要在閑暇之餘,一個人靜悄悄地閉門修行悟道,嚴格履行宗教儀式,不準人妨礙、打擾她的清修。

自那時起,她果真按計劃行事。每當國務忙完,她便離開華麗的宮室,摒棄一切雜念,獨自在一間僻靜的側室裏面,靜靜地齋戒、禱告,身邊只留兩個小太監服侍。她一方面利用這種辦法潛心悟道,一方面耐心打聽阿里·薩的消息。她的這種品行舉止,使滿朝文武官員交口稱讚,不約而同地公認她是信仰虔誠、操行端正的忠實信徒。

糖飯桌子的故事之一

時光流逝,屈指數來,祖白綠已當權執政了兩年。

在這段漫長的時間裏,她白天兢兢業業地處理政事,日理萬機;晚上側修身養性,吃齋敬禱,誠心供奉安拉,盼望能與阿里·薩見上一面。然而事與願違,整整過了兩年,不但沒有阿里·薩的下落,而且簡直是杳無音訊,因此她成日憂心煩惱,沮喪不安,難以再耐心等待下去。

憑她以往的經驗教訓,她知道坐待其成是沒有用的,因而她覺得有必要另謀方法。於是她再次召集宰相和大臣,讓他們物色一批工程師和建築工人,在王宮前面開闢一個寬大的廣場。宰相和大臣謹遵其命,誠惶誠恐地招募工匠,又親自敦促工匠大興土木,很快便建成了廣場。國王祖白綠親臨視察廣場,指著廣場的一端說,要在那裏修建一座巍峨壯觀、富麗堂皇的圓頂禮台,擺上御用的椅凳,供國王和臣子們用。

建築竣工之日,國王祖白綠吩咐置辦豐盛的筵席,設宴款待文武百官,等大家吃飽喝足了,盡興離席的時候,她向大家宣佈說:

「從今以後,我要每個月在這裏設宴款待百姓一次,享受與民共歡之樂。希望你們在每個月新月初生的時候,給我備好各種豐富的食物,擺好豐盛的宴席,再通告城裏的百姓,准他們關門閉戶休息一天,來參加國宴。如果有人敢違抗聖旨,就把他絞死在門前。」

從此以後,國王祖白綠的命令沿襲下來,形成慣例。

朝中官吏按其旨意,到新月初升之日,便預先備好各種豐富的食物,通知城中的居民,前來參加國王的宴會。老百姓紛紛關門閉戶,成群結隊地欣然前往赴宴。那時,國王祖白綠坐在禮台的首席座位上,指揮群臣招待百姓。群臣對百姓招待周到,讓他們圍坐在桌邊,吩咐道:

「各位來賓不必拘禮,盡可敞開吃喝。你們吃的喝的越多,國王就越歡喜。」

老百姓圍着豐盛可口的飯菜,個個開懷暢飲大吃。他們在吃喝的時候,也忘不了偷偷地瞅國王一眼。每個偷窺的人都有同樣的感覺,各自暗暗地說:「喲!國王正注意着我們的一舉一動呢。」

就這樣,他們又喜歡又有點兒害怕,照群臣的吩咐,只顧埋頭吃喝。酒足飯飽后,他們才替國王祈福求壽,高呼萬歲,祝國王萬壽無疆,然後盡興而去。在回去的路上,人們叨念著國王的恩惠,繼續歌頌她,說道:「這樣愛民如子的君王,我們生平還未遇見過呢。」

宴會結束,國王祖白綠滿足地回到王宮,對自己的安排、佈置甚為滿意,暗自道:「若是安拉的意願,我可以從這樣的場合里獲得阿里·薩的消息。」

於是她安靜下來,潛心等待佳音喜訊降臨。

時間一晃而過,又是一次聚宴之前了。

群臣正認認真真地執行聖諭,趕在新月出現以前,提前備辦極其豐富的食物,以望如期舉行宴會,討國王的歡心。到了新月初升的那天,廣場中已擺滿筵席。國王祖白綠照例駕臨,坐在禮台的首席。她一邊指揮群臣熱情款待八方來客,一邊又暗中打量、察看每個來客的言談舉止。全城的老百姓接到邀請后,都紛紛響應,結伴而來,並按照先後順序,挨個入席圍着桌子坐下,開始吃喝起來。

正當人們吃得津津有味,喝得酣暢淋漓的時候,國王祖白綠一下子把眼光停留在混入人群的一個人身上了。

她定睛一看,便認出他是借向阿里·薩買門簾之故,趁機劫持了她的那個基督教徒貝爾蘇。她一下子喜上眉梢,暗自說:「這是一件好事啊!我的願望總算要實現了!」

作盡壞事的基督教徒貝爾蘇,到處招搖撞騙,總算也撞上了自己的霉運。碰巧他也混進人群中參加了宴席。誰知國王祖白綠一眼便認出了他。他面目醜惡,還不知噩運降臨,只顧貪婪的吃喝,恨不得吞下整桌筵席。他吃着嘴裏的,看着桌上的,貪婪的嘴臉暴露無遺。宴席上原有一盤糖飯,上面抹著白白的糖粉,一看便知一定香甜可口。貝爾蘇望着那盤糖飯饞得直流口水,恨不得一口吞下肚,才能得到滿足。不巧的是,那盤糖飯遠遠地擺在他的對面,所以他怎麼也夠不著吃。於是他厚顏無恥地硬推開同桌的人,伸長胳膊,把那盤糖飯挪到自己跟前,企圖獨佔它。他的可鄙行為,令同桌的人很是反感,他們說道:

「你幹嗎不吃你自己面前的東西呢?你這麼做不覺得可恥嗎?伸手去夠別人面前的食物,這是什麼意恕」糯巴斯拉城中有一位富有的商人去世后,留下一份遺產。他的兩個兒子裝殮安葬了父親以後,各自繼承到一份遺產,用來開鋪子做生意。哥哥開了間打造銅器的銅器鋪,弟弟則以打飾銀器為生。城裏的人都管弟弟叫巴斯拉銀匠哈桑?

有一天,一個波斯人來到城裏,隨人群四處親逛。剛巧經過銀匠哈桑的店鋪,順便走進去瞧瞧。哈桑手藝高超,做的銀器非常精巧別緻。他一看之下,異常喜歡,不住地點頭,說:「向安拉起誓,你真是個了不起的銀匠啊!」

這時,哈桑正捧著一本古書仔細鑽研製作技術,人們都圍着他,誇讚他俊俏標緻。到了晌午,人們陸續走開了。趁鋪子中只有哈桑一個人,那個波斯人走到他跟前,對他說道:「哦!孩子!你是個有為的青年。你失去了父親,我也沒有兒子,我會一種舉世罕有的手藝,許多人求我教給他們,我都沒答應。現在我把你當親生兒子,打算傳授你這種絕技。我可以指給你一條富裕的道路,你就可以丟掉這種舊行當,免得一輩子守在爐邊拉風箱、捶銀片,做這種低賤而費力的事情。」

「先生,你什麼時候來教我呢?」哈桑欣然允諾。

「明天吧。孩子,我要教你怎樣煉銅成金。」

哈桑無比興奮,欣然跟波斯人告別,回到家裏,問候了母親,兩人一起吃飯。哈桑心裏歡天喜地,毫不隱瞞地把波斯人所說的事告訴了母親。他母親說:

「兒啊!你這是怎麼了?要當心啊!不要隨便聽別人吹牛,尤其是要提防波斯人,不可聽信他們的話。他們都是些騙子,說什麼鍊金術。其實哪來的什麼鍊金術?他們只是設計害人,到處招搖撞騙罷了。」

「娘,我們並沒有多少錢,他有什麼道理來騙我,設計害我呢?那個波斯人忠厚樸實,看來是位好心的老人。一定是受了安拉的指示,前來幫助我的。」

他母親很生氣,不再搭理他。他卻把波斯人的話記在心裏,興奮得一夜沒合眼。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帶着鑰匙來到集市,打開自己的鋪門。隨後那個波斯人也來了。哈桑起身迎接,要吻他的手。波斯人恭謙地拒絕了,說道:「你準備一口坩鍋,馬上生火爐吧。」

哈桑照他的吩咐點起火爐。波斯人又問道:「孩子,你這兒有什麼銅器嗎?」

「有個破銅盤。」

波斯人命哈桑把銅盤捶碎,然後,那個波斯人把碎銅片放在坩堝里,把坩堝放上爐子烤。等銅片熔化后,他從纏頭裏取出紙包,從中翻揀出半塊錢大小的黃色粉團,放進坩堝里。粉團跟銅汁混在一起。他吩咐哈桑把火勢加旺。哈桑儘力拉風箱,火勢漸旺。只一會兒,坩堝里的黃銅就奇異地變成了金子。哈桑親眼見到這種情形,欣喜若狂,驚得發愣。他拿金子在手中掂了掂,又拿出一把銼刀銼了銼,左右端詳,發現確是質量上乘的純金。他喜極欲狂,彎腰去吻波斯人的手。波斯人止住他,說:

「你把這塊金子拿到金鋪去賣了,趕緊把錢拿回來。你要注意,不可多嘴亂說。」

哈桑去到金鋪中,把金子交給經紀人代售。

經紀人接過金子,打量一番,認為是十足純金,開價一萬元開始拍賣。商人們競相加價爭購,最後賣了一萬五千元。哈桑把錢帶回家中,一五一十對母親講了,還說:「娘,我很快也要學會這種技藝了。」

他母親苦笑着嘆道:「已經拿你沒辦法了,只盼偉大的真主保佑你了。」轉身不再理他。

哈桑在一股蠻勁的衝動下,抱起一口銅缽,急急忙忙跑到自己店中,把它擱在波斯人的腳下。波斯人見了,問道:

「我的孩子,你把這個銅缽拿來幹什麼呀?」

「拿它煉成更多的金子呀!」

「你想在一天之內兩次上金鋪去賣金子嗎?你瘋了!你知道嗎,如果這個秘密被別人識破,我們都會沒命的。孩子,我告訴你,一旦我教會你這種技藝,你一定得小心保守秘密,每年即使只煉一次,都足夠你享受的了。」

「我的主人,你說得有理。」於是哈桑收撿起銅缽,轉身把爐子裝滿炭,拉動風箱,開始升火。

波斯人問道:「孩子,你又要做什麼啊?」

「請你來教我這種手藝呀。」

「真拿你沒辦法,只盼偉大的真主拯救你了。」波斯人哈哈大笑,說:「我的孩子,你太無知,我看你大概不適合做這種事。你想想,能在大庭廣眾下教你這種技藝嗎?如果我在這裏教你,讓人看見了,告到官府里,說我們私下搞鍊金術,我們就倒霉了。孩子,你要想學,就跟我到我家裏去學吧。」

哈桑一骨碌爬起來,關上店鋪,跟着波斯人去學鍊金術。

走了一會兒,他忽然想起母親的告誡,心中猶豫起來,駐足不前。波斯人見他只顧低頭盤算,不肯再往前走,不禁笑道:「你這是幹什麼?我對你一片好心,你怎麼懷疑我是要害你呢?你既然不願到我家去,那就上你家去好了。」

「好呀,老爹。」哈桑立刻答應了。

於是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哈桑家門口。哈桑先進去告訴母親,他母親連忙把屋子拾綴一番,弄得井井有條、乾乾淨淨。哈桑這才走出去。他把波斯人請進屋,然後拿着個盤子,匆匆跑到街上買了些吃的,拿回家擺在波斯人面前,殷勤地說道:「先生,願我們的友誼像鹽和麵包一樣親密。你請吃點吧。請相信我。違背諾言的人會遭報應的。」

「你說得對,孩子。」波斯人微笑着說,「但是誰又真正了解友誼的價值呢?」波斯人吃飽喝足了,又對哈桑說:「孩子,你去買點兒甜食來吃吧。」

哈桑誠惶誠恐,趕緊跑到街上,買了十個錐形甜餅回來,擺在桌上,陪着波斯人一塊兒吃。波斯人邊吃邊道:「孩子,願真主賜福於你。你心地善良,人們都喜歡像你這樣的人。你對人赤誠相見,一心為他人着想,是個好青年。行了,現在你準備好東西,我就教你鍊金術。」

哈桑一直在等這句話,一聽波斯人的吩咐,一陣風似地跑到自己店中,拿起工具,再匆忙趕回家,把工具等放在波斯人面前。波斯人煞有介事地取出一個圓錐形的紙袋,說:

「哈桑,以我們的友誼起誓,如果不是把你當作親生兒子看待,我是不會教你鍊金術的。老實說,我現在只剩下一袋仙丹了。我這就配製藥劑,你要留神看着。我的孩子,你要知道,十磅重的銅塊,只要放進半塊錢重的仙丹,就可以全部煉成純金。孩子,這個紙袋裏有三烏勾葉①仙丹。等你用完以後,我再給你煉新的。」

哈桑拿起紙袋,仔細一看,裏面的仙丹比上回見到的更黃更細膩,於是問道:「老先生,這種東西在哪兒才能找到?你是怎麼煉出來的?」

「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波斯人狡黠地一笑,隨即拿起個銅碗,把它敲成碎片,放進坩堝里,再撒了點仙丹,放在火上熬。只一盞茶工夫就煉成了一塊純金。哈桑第二次目睹這種奇景,欣喜若狂,不禁望着金子發愣。波斯人乘其不備,掏出一包足以麻倒一頭大象的麻藥,掰了一塊填入甜餅,說道:

「哈桑,你就像我的親生兒子,我把你看得比生命還可貴。我打算把我的女兒嫁給你。」

「我是你老人家的奴僕。你對我真是關懷備至,願真主報答你。」

「哈桑,你放心,還有更好的事等着你呢!」

哈桑接過波斯人遞過來的甜餅,吻了吻他的手,毫無防備地吃了下去。餅剛咽下肚,他就覺得頭暈目眩,頭重腳輕,一下子栽倒在地上,昏睡過去。波斯人見他果然中計,得意地獰笑着說:「哈桑,你這個阿拉伯狗崽子!這些年來我到處找你,今天你總算落在我的手裏。」

他站起來,紮緊腰帶,拿條繩子把哈桑綁成一團,在屋裏翻出個箱子,扔掉裏面的衣物,把哈桑塞了進去,鎖好箱子。接着又打開一個箱子,把哈桑的財物和剛煉出的金子都裝進箱,這才匆匆到街上雇了個腳夫,把兩個箱子挑出城外,趕到海邊,登上一艘靠岸等待他的大船。水手們見他回來,趕忙把兩個箱子抬上船。這一切都辦妥了,他揚聲對船長說:

「大功告成,我已經把人弄到手了。」接着船長大聲發令:「起錨!揚帆!開船!」

船離岸漸漸去遠了。

哈桑的母親因為迴避兒子的客人,直到晚飯時候才回家,只見屋門大開,卻沒有兒子的蹤影,還發現箱子、財物都沒了,立刻明白兒子被劫走,大禍臨頭了。她氣得直頓腳,撕心裂肺地喊道:

「我的兒啊!我的心肝啊!……」

她悲痛地哭泣,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左領右舍紛紛前來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她就把兒子被波斯人拐走的事哭訴了一番。鄰居們都很同情她,勸她耐心等候,說不定哈桑會突然回來。於是,她孤零零地獨守空屋,沒日沒夜地哭着,喊著哈桑的名字。一段時間后,她淚已哭干,兒子卻仍杳無音訊,她最後只得在屋裏搭了座衣冠墓,在墓碑上刻了哈桑的名字和她失蹤的時間。

打那以後,她每天坐守孤墓,似乎在等待真主的召喚。

把哈桑劫走的那個波斯人,其實是個鄙劣奸詐的邪教徒,極端仇視穆斯林。凡是被他拐騙走的穆斯林,誰都難逃一死。這人名叫赫拉穆,他每年都要劫一個穆斯林,送到祭壇上殺掉,獻給火神。他把銀匠哈桑麻倒后,劫到了船上。

啟航以後,他吩咐僕人抬出裝着哈桑的箱子,打開來,把哈桑抬了出來,拿醋灌了一陣,還把一些藥粉吹進哈桑鼻孔。哈桑接連打了幾個噴嚏,一陣嘔吐,慢慢地醒了過來。他睜眼張望,發現自己置身船中,漂泊在海里,波斯人站在一旁,明白自己落入陷井,被邪惡的邪教徒騙了。他長嘆一聲,道:「無法可想了,只盼真主顯靈來拯救我了。我們都屬於安拉,都要回到安拉跟前。真主啊!求你同情我,扶助我,給我勇氣,使我能忍受苦痛吧!」於是他回過頭望着波斯人,平心靜氣地問道:

「義父,這是怎麼回事呀?你的諾言和我們的友誼呢?它們在哪?」

「狗東西!我已經殺掉了成百上千個穆斯林,你也跑不掉。你還妄想什麼友誼?」

波斯人大肆辱罵,哈桑嚇得面無人色,知道死神已經降臨到自己頭上。波斯人吩咐僕人解開哈桑身上的繩索,遞給他點兒水喝,得意地笑道:「以火、光、影、熱的名義起誓,我真沒想到你會這麼容易落網。蒙火神的幫助,我才把你手到擒來,使我如願以償。回到家后,我要把你當祭品獻給火神,求它保佑我們。」

「你這背信棄義的傢伙!」哈桑喊道,心中無比憤恨。

邪教徒提起拳頭,一拳把哈桑打倒在地。哈桑一頭撞在船板上,昏死過去。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蘇醒過來,一時間淚如雨下。邪教徒叫人把火點燃,哈桑問道:

「你這是做什麼?」

「火是光明與黑暗的主人,是至高無上的主宰。如果你能像我一樣地崇拜它,我願把一半財產分給你,還把女兒嫁給你為妻。」

「你這該詛咒的傢伙!」哈桑痛罵道:「你是個邪惡的邪教徒!你背棄了偉大的、創造宇宙的安拉,卻崇拜火。你是穆斯林的叛徒。」

邪教徒不由怒從心起,罵道:「阿拉伯的狗崽子!你不歸順我嗎?你不信奉火神嗎?」他說着站起來,向火磕了頭,叫僕人摁倒哈桑,拿起皮鞭,一陣狠打,把哈桑打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哈桑忍受着毒打,一邊痛苦呻吟,一邊祈求萬能之神安拉憐憫,救助。

邪教徒毒打了哈桑一番,心中怒氣漸消,叫僕人扶起他,拿了些吃的給他。哈桑賭氣拒絕了。從那以後,一路上不分白天黑夜,邪教徒都殘酷地折磨哈桑。哈桑忍受着肉體的摧殘,心中不住向真主祈禱,盼望真主在冥冥中能拯救自己。

船在海中航行了三個月。

這一天突然颶風驟起,掀起連天飛浪,天昏地暗,帆船隨時都有可能沉入海底。船長和水手們面面相覷,互相嘀咕:「安拉作證,這一定是邪教徒作孽太多,三個月來一直虐待那個穆斯林,真主才降下這場災難,我們都要被連累呢!」於是他們見風使舵,群起向邪教徒發難,殺死了他的僕人和黨羽。邪教徒見大勢已去,自己也性命難保,驚慌失措,趕忙解開哈桑的束縛,又親自翻出一身好衣裳給哈桑換上,表示與之和好,並許諾教哈桑鍊金術和送他回家,說:

「孩子,過去我待你不好,你千萬別放在心上。」

「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叫我怎麼能再相信你呢?」

「孩子,如果無所謂罪過,也就談不上饒恕了。只是為了考驗你的耐性,我才那樣對待你。你要知道,事無巨細,都是由真主安排的。」

哈桑重又獲得了自由,船長和水手都為他高興。哈桑為眾人祈禱,由衷地感激他們,並讚美真主的保佑。這時風暴也停了海天也亮開了,頓時轉危為安。船繼續航行。哈桑問道:「波斯人!現在你打算帶我們上哪兒去?」

「孩子,我打算駛到長有仙丹的那座雲山去。我們還需要採集些煉金的原料。」他指火為誓,表示絕不再使哈桑受到傷害,信誓旦旦。

哈桑不由信以為真,放心大膽地跟他共飲共食。

船又繼續航行了三個月,到達一處海岸遼闊的、覆蓋着各色沙土的海灘。邪教徒對哈桑說:「我們終於到了。哈桑,跟我來吧。我們上岸去。」同時也吩咐船長在船上候命。

哈桑隨赫拉穆上了岸,一直往前走到離海岸很遠的地方,邪教徒坐在地上,掏出一面銅鼓、一個纏着符咒的絲面鼓槌,一敲,曠野中便揚起遮天蔽日的塵土。哈桑大為驚異,覺得極其怪誕,嚇得面如土色,心中暗暗後悔不該隨他上岸。邪教徒望了哈桑一眼,說道:「你怎麼了,我的孩子?以火、光的名義發誓,你不用擔心害怕。完全是因為我需要借你的姓名,才帶你上岸的。告訴你吧,前面有你想像不到的好事呢。那些塵埃是供我們騎坐的,我們可以輕而易舉地越過平原和曠野呢!」

不一會兒,塵土漸漸散開,出現了三匹駱駝。邪教徒和哈桑各騎一匹,讓另一匹馱著糧食,一路前行。這樣走了七天,到達一處廣闊無垠的平川。他們望見一幢高大的,用四根赤金柱子支撐起的圓頂屋子,便下了駱駝,進去歇息,吃了點東西。哈桑好奇地東張西望,忽然指著遠處的一幢房子問道:

「老伯,那是什麼地方?」

「是一幢宮殿。」

「我們可不可以到裏面去看看?」

「唉!你別跟我提這宮殿了。」他的言語里流露出不耐煩,說:「那裏面住着我的仇人,我跟他的恩恩怨怨、糾纏甚多。現在我還不打算跟你說呢。」

邪教徒說完,一敲銅鼓,駱駝聞聲又出現在他們面前。於是他們跨上駱駝,繼續向前邁進。又跋涉了七天七夜后,邪教徒問:「你看見了什麼,哈桑?」

「我看見前面到處瀰漫着雲霧。」

「那不是雲霧,而是一座被雲霧遮擋的高山。因為太高了,所以山頂反倒沒有雲霧。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地。我的一切指望都在這山頂。我不避嫌疑帶你來,就是要藉助你的力量,實現我的夙願。」

「以你的信仰和真主起誓,你帶我上這兒,到底想幹什麼?」哈桑感到又受騙了。

「你知道,煉金子需要一種特別的藥物,這種藥草只生長在這座雲霧繚繞的高山頂上。如果採到這種草,我會把煉金的全部方法傳授給你。」

「好吧,我的先生。」哈桑絕望已極,想到母親一定在家傷心絕望,不由懊悔當初不該不聽她的忠告。

他們一直來到山腳下。哈桑抬頭看見一幢房子,於是問道:「那屋子裏住着什麼人?」

「這是魔鬼和吃人的妖怪住的地方。」

邪教徒跳下駱駝,叫哈桑也下來,走到他面前,吻了吻他的頭,說道:「過去的事,你別放在心裏。經受了那場磨難,我保證你進那幢屋子一定平安。我向你發誓,這次你上山去收穫,我們一人分一半。」

「好吧,我就照你說的去做。」

邪教徒打開一個口袋,取出一個盤磨和一些麥子,磨細麥子,再用水和了面,做了三個麵餅,點起火,烤熟了,然後拿出絲槌和銅鼓鼓響,一群駱駝應聲而至。他挑了一匹,宰掉,剝了皮,回頭對哈桑說:「照我說的做,我的孩子。你拿着這把刀,鑽到駱駝皮里,我把皮縫起來。過一會兒有隻巨大的兀鷹飛來,它以為你是駱駝,會把你攫走。等它把你帶上山頂,你就用刀割開駱駝皮鑽出來。那兀鷹突然見了你,定會驚惶飛走。你再往下望,大聲喊叫,讓我知道。我會告訴你接着做些什麼。」

隨後他把三個麵糰和一袋水交給哈桑,然後按他安排的,把這些東西和哈桑一起縫入駱駝皮,把它擺在地上,自己躲得遠遠的。一會兒,果然飛來一隻巨鷹,攫起哈桑騰空而起,慢慢落到山頂。哈桑感覺已落在山頂,便拿刀割了條縫,鑽了出來,對山下的邪教徒大聲喊著。邪教徒聽到哈桑的聲音,喜得手舞足蹈,也喊道:

「你往山裏一直走,看見什麼就告訴我。」

哈桑無可奈何,只得向前走。走不了幾步,看見許多堆著的骷髏,附近還有許多木柴。他把這些情況都告訴了邪教徒。邪教徒回答說:「那正是我們要找的東西。你把柴捆成六捆,扔給我。我們正需要它來煉金子。」

哈桑照他說的,抱起六捆柴走到崖邊,扔下山去。邪教徒見柴已到手,便兇相畢露,對哈桑罵道:「狗東西!我只不過是利用你,現在已經大功告成。今後你就一個人在山中呆下去,直到餓死吧,或者你跳下來摔死吧。」

說罷,他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哈桑真的絕望了,心道:「該怎麼辦呀?偉大的真主,拯救我吧!我又讓這個畜牲給騙了。」他坐在地上,傷心地吟道:

命運驅使著,若要——

理智清醒的人流離失所,

必先使其耳聾眼瞎,

還叫他的理智像脫髮一樣喪失。

當安排徹底實現,

才恢復人的理智和思想,

讓他追憶往事,吸取教訓。

你別問這事如何發生,

冥冥之中,自有隱伏的理由。」

哈桑站了起來,四處探尋一番,發現自己身處高山絕頂,沒有一條路可走。他踱到側面。下面是一片碧藍的,一望無際的大海。只見波濤洶湧,掀起一層層白浪。他坐下來,誦唱了幾段《古蘭經》,虔誠地祈求真主伸出援助之手,讓他能脫離苦難,或者乾脆死掉,儘快到達安拉的身邊,也免受皮肉之苦。他懺悔、禱告之後,不顧一切地縱身投入海中。誰料他竟安然落在波浪的懷抱中,接着又被風浪輕快地推到沙灘上。他站起來,發現自己毫髮無損,不禁歡欣鼓舞,大聲感謝真主的保佑。他四處逛逛,打算找點兒什麼充饑。忽然發現原來這是他跟赫拉穆曾經到過的地方。仔細一看,不正是那幢赫拉穆說住着鬼怪的宮殿嗎?

他自言自語:「安拉保佑,我非進去看個究竟。也許裏面有什麼會給我以幫助!」

他徑直走過去,見大門敞開着,於是他跨進大門,抬頭看見門廳長凳上坐着兩個美如天仙的女郎,她們正入神地對奕。一會兒,一個女郎無意間抬頭看見了哈桑,歡快樂地叫道:「真主啊!居然有人來啦!他一定是那個被赫拉穆拐來的青年!」

哈桑聽她這麼一說,趕快跪在她的面前,痛哭流涕地說道:「小姐,安拉作證,我的確就是那個可憐的人。」

「姐姐,你來做證人,我這就跟這個人結為兄妹。從今以後,我要為他而生,為他而死,為他的快樂而快樂,為他的痛苦而痛苦。」兩人中的妹妹如此說着,一面起身拉着哈桑的手,一面和姐姐一塊兒,把哈桑引進屋裏。她給哈桑換上一身華貴的衣服,然後擺上一桌山珍海味,姊妹倆一同陪着哈桑吃起來。她們問道:

「你是怎麼落到那個卑鄙無恥、豬狗不如的魔法師手中的?你受了什麼苦難?快詳細告訴我們吧!我們也會把我們和他之間的糾葛講給你聽。以後你再遇上他,也好防着他,對付他。」

哈桑覺得她們兩姊妹像親人一樣關懷自己,於是原原本本把自己的遭遇講給她倆聽。兩姊妹聽完,又問道:「你曾問過他這座宮殿的事嗎?」

「我向他打聽過,可他說這是吃人的魔鬼居住的地方,他向來痛恨這裏。」

「那個邪教徒居然把我們說成是妖魔鬼怪嗎?」

「是呀,他確實是那樣說的。」

「我向安拉起誓,」妹妹說,「我一定要殺了他,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他是個魔法師,詭計多端。我們很難接近他,更別提殺死他了!」

「他住在一個叫移薩耶萃的花園裏,我會很快找到那裏,殺了他的。」

「哈桑說得有理,那個傢伙確實不易對付。」姐姐說,「不過還是先把我們的事告訴他吧,讓他心裏有個底。」

「你要知道,我們其實都是公主。我們的父親是眾神王中的一員,是位威嚴的君主。宮中奴婢成群,還擁有眾多的神兵神將,權勢大得嚇人。父母生下我們七姐妹。可是我們的父親生性粗暴,心胸狹隘,狂妄自大,脾氣很怪。他不想我們嫁人。有一天,他召集群臣,對他們說:『告訴我,世上可有什麼地方既有森林河流又渺無人煙嗎?』

『陛下您要找這樣的地方做什麼?』有人問。

『我要把七位公主送到那兒去住。』

『陛下,聖所羅門時代有一些叛逆的鬼神,在雲山頂上修築了一座宮殿,那兒一定適合公主們居住。自從叛逆們被消滅以後,那宮殿一直無人居住。那兒偏僻荒涼,絕對沒人能去。周圍叢林密佈,河流縱橫,清澈的河水比蜜甜,比雪涼,據說還能治癒麻瘋、癩痢和其它的疑難雜症!』

父王聽了,就派士兵把我們送到這兒,為我們準備了許多日常用品。每當他想見我們時,便派手下的神兵來接我們,父女見上一面,共享天倫之樂。過一段日子再派人把我們送回來。這樣大家彼此都快慰而且不厭煩。現在,我們中有五位姐姐到森林中打獵去了,那裏有很多野獸。每次我們輪流留下兩個人在家中做飯、打掃。今天剛巧是我和我的這位姐姐留下來。我們早就祈禱,懇請真主能送一個男人來陪伴我們。感謝真主,他滿足了我們的願望,把你給送來了。既然如此,你就安心跟我們一起生活。這裏非常美麗、舒適,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事。」

哈桑滿心喜悅,連忙說道:「讚美真主,是他憐憫我的不幸,指引我們聚在一起。」

小公主站起身,拉着他來到一間寬敞的空房間,給他鋪上一床柔軟華麗的被褥,讓他在裏面歇息。

不久,打獵的姊妹們一起回到宮殿,聽說了哈桑的事,都非常高興,一齊涌到哈桑房裏探望他,表示歡迎。從此,哈桑和七姊妹在一起幸福、快樂地生活着。

他時常跟她們出去打獵,並幫助她們宰殺獵物。在七姊妹的精心照料下,哈桑的身體慢慢恢復了,氣色也好多了。在如此舒適、優美的環境中,公主們天天陪他在金碧輝煌的宮中聊天下棋,或者帶他到百花爭艷、鳥語花香的花園中散步遊玩,體貼入微地撫慰他,使他忘卻了人間的煩惱。哈桑身體越來越強壯。所有人都生活在歡樂甜蜜的氣氛中。只是有一晚,當小公主把邪教徒赫拉穆誣指她們是吃人的魔鬼的事告訴姐姐們,才引得幾位公主異常氣憤,都希望親手殺死這個無賴。

時光荏苒,轉眼間一年過去了。

一天,哈桑和幾位公主來到河邊的樹下乘涼,忽然發現那個卑鄙無恥的邪教徒赫拉穆。他押著一個捆綁着手腳的穆斯林青年,鬼鬼祟祟走進山腳下的那座圓頂屋子裏。見到這種熟悉的情景,哈桑的心通通跳起來,臉色蒼白,緊握著拳頭,對公主們說:

「姊妹們,向安拉起誓,你們一定要幫助我殺死那個惡棍。瞧!又一個好人家的穆斯林青年落入了他的魔掌。我決心殺死他,洗刷自己的恥辱,也好從他的魔爪中救出那個青年。我們這樣做,安拉一定會同意的!」

「好的,兄弟!以真主的名義,看在你的情份上,我們會助你一臂之力。」她們答應着,戴起面紗,腰佩寶劍,給哈桑牽來一匹戰馬,遞給他一柄鋒利的寶劍,讓他武裝起來,大家一鼓作氣衝下山去。只見赫拉穆宰了一匹駱駝,剝下皮,正威逼利誘那個青年鑽進去。哈桑悄無聲息地來到邪教徒身後,一聲怒吼,嚇得他膽顫心驚,呆若木雞。哈桑逼近后罵道:

「站着別動,你這個狗東西!你是穆斯林的敵人,是騙子,是魔鬼!你還崇拜火、光,這次你還打算拿火、光起誓嗎?」

邪教徒回頭一看是哈桑,說道:「我的孩子!你是怎麼下山來的?是誰救了你?」

「真主與我同在!你忘了沿途你是如何虐待我的嗎?今天真主叫你落在我的手中。你這個邪教徒!這次看你用什麼花言巧語來救自己。你說過:『誰違背誓言,真主會懲罰他。』你棄我於不顧,今天,你的末日到了!」

「向真主起誓!我的孩子,在我的心目中,你的安危比我自己的靈魂和生命還可貴呢!」

哈桑不由怒火中燒,隨即一劍將他刺死,俯身拾起他的袋子,翻出裏面的絲槌和銅鼓,一敲,一群駱駝旋即閃電般奔跑過來。他替那個青年解了繩索,拉過兩匹駱駝,拿一匹給他馱糧食,另一匹讓他騎上去,然後說道:

「你可以騎着駱駝平安地回家去了。」

哈桑終於結果了邪教徒,公主們非常欽佩他的堅毅和果敢,又都為他親手報了仇而高興,圍着他祝福說:「哈桑,你替天除害,殺死了邪教徒,一定會美名遠揚。真主也會賜你長命百歲呢!」

於是,她們擁着他回到宮殿,在那裏繼續愉快地一起生活下去。

哈桑和公主們在森林裏過着神仙般的生活,已經完全忘了母親和世俗的煩惱憂愁。正當他樂不思返的時候,一天,曠野里忽然塵土蔽日,似有一隊人馬奔過來。公主們急忙對他說:

「到房裏去,哈桑。或者你到密林里暫且躲藏一陣,千萬別讓人發現你。」

哈桑閃身進了房裏,從裏面扣上房門,靜靜地躲在裏面。不一會兒,塵土滾近,一群排山倒海的騎兵向宮殿湧來。公主們迎過去,熱情地招呼他們,殷勤地把他們安頓在最好的房中住下,絕口不提哈桑的事。她們向這些人詢問來意,騎兵們道:

「我們是奉國王之命,前來迎接公主回宮團聚的。」

「這時候,父王叫我們回去,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嗎?」

「鄰國一位國王結婚,陛下要你們回去參加婚禮,以示祝賀。」

「我們這一去大概要多久?」

「算上來回的時間和在鄰國逗留的日子,大概要兩個月左右。」

公主們趁無人時來到哈桑房裏,把這事告訴了他,囑咐道:「你在這裏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我們的一切東西你都可以用。你就放心地在這兒住着,我們要不了多久就會回來。拿着,這是宮裏各處的鑰匙,請你收好。記住,以我們的情誼發誓,你千萬別去開那道門。」她們指著一道門,對哈桑叮囑道。

公主們叮囑了一番,默默地同他告別,在騎兵的簇擁下去了。

哈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宮裏,感到異常寂寞,苦悶得發慌,寬敞的宮殿越發顯得空空蕩蕩。他一直心緒不寧,想到公主姊妹們,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偶爾一個人出去打獵,消磨一天時間,可是始終覺得孤單、無聊,終日寢食難安。這天,他在宮裏無目的地到處亂轉,在公主們的閨房中看看,又到藏有無數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的貯藏室瞧瞧,還是覺得索然無趣。有一件事始終使他牽掛,那就是公主們臨行前囑咐他別碰的那道門。他心想:「姊妹們不讓我開這道門,難道裏面藏着什麼秘密嗎?真主作證,我一定得打開來看看,難道真的對我有什麼危害嗎?總不成門裏關有什麼凶禽猛獸吧。」

於是他毅然拿鑰匙開了房門,推門一看,裏面並沒有金銀珠寶,也沒有妖魔鬼怪,只有一條瑪瑙石鋪成的階梯。他順階梯一直往前,不料呈現在眼前的卻是另一個廣闊天地——茂盛的花草林木,茁壯的莊稼,悠然自得的飛禽走獸,時而能聽見小鳥清脆悅耳的歌鳴。再往遠處望去,便是波濤洶湧,無邊無際的海洋。

哈桑在林中四處遊逛,來到一幢用金、銀及各色寶石、翡翠堆砌而成的,有四根巨大立柱的宮殿。殿裏的牆上鑲嵌著紅寶石、綠翡翠、風信子石和其它各種不知名的珍奇寶石。宮殿中間有個池塘,旁邊搭建了赤金柱,檀木頂的涼亭,地上鑲著鴿蛋大小的寶石,灼灼閃光,分外耀眼。亭子正中央擺設著一張沉香木靠椅,上面用金線和七彩珍珠鑲成美麗的花紋。池塘邊花木繁盛,百鳥齊鳴。這幢宮殿如此富麗堂皇,即使崇尚奢侈豪華的波斯羅馬君主也難以想像。哈桑完全被它所迷醉,盡情地欣賞著精美曠世的亭台樓榭,玩賞各種顯示富有的珠寶玉器。百鳥動人的鳴唱和幽靜典雅的庭園風光更使他流連忘返。他懷着仰慕的心情,對這美景所體現的創造者的智慧感覺驚愕。

這時,忽然見十隻鳥從遠處飛來,他猜想它們定是來塘中飲水的。他怕自己把鳥兒驚走,便鑽進草叢躲起來,暗中窺探。只見它們落在一顆大樹下面,圍在一起彷彿在交談。其中有一隻格外美麗可愛,卻顯得有些高傲,其餘鳥的都圍着它,它卻故意啄它們,追逐它們。過了一會兒,它們逐漸靜下來,圍在一起,用爪子撕下羽毛,隨即幻化成一群無邪的少女。一個個笑顏如花,月兒般嬌美動人。十個姑娘在草地上盡情嬉戲,相互追逐。

哈桑躲在一旁看得入神,心道:「安拉作證,姊妹們一定就是因為這些姑娘的緣故,才禁止我開啟那道門。」

哈桑呆望着姑娘們嬉笑、遊戲的歡快情景,幾乎忘了疲勞和飢餓,直到太陽西下,那個最引人注目的姑娘對同伴說:「公主們,已經很晚了,天就要黑了,我們也玩累了。路程還遠著哪,我們趕快回家吧。」

她們這才聚在一起,把羽衣披在身上,隨即恢復成飛鳥,展翅清吟著飛走了。

哈桑見她們離去,大為失望,忍不住傷感落淚,渾身酸軟,跌倒在草叢中。她掙扎著要站起來,可是渾無力,只覺得眼前漆黑一片,分不清東西南北。歇了半晌,他才踉踉蹌蹌走出了花園,慢慢踱回宮中,重又鎖上了門。從此他抱病在床,不吃不喝,受着莫名的相思的煎熬,終日泣不成聲,反側不安。

這樣過了三天,他再次開了門,來到那幢奇異的宮殿中,伏在上次藏身的地方,注視着大樹下的動靜。一直等到日落時分,仍不見一隻那次的鳥兒飛來。他放聲痛哭,傷感地倒台地地上,不願去想塵世中的任何事情。過了好一陣,他才清醒過來,留連不舍地回到宮中。

天空已漆黑一片,他覺得造化如此捉弄人,輾轉反側,淚流滿面,通宵不眠。

第二天,太陽照亮了山崗和萬物,天地間生機勃勃,到處活躍着各種動物。但哈桑卻依然不吃不喝,呆若木偶,如夢如痴地回想着花園中的所見所聞,心中鬱結不歡,感到寂寞無聊。突然,曠野中塵埃驟起。他知道是他的那些姊妹們回來了,心中越發不安,立刻躲了起來。

一會兒,公主們在大隊人馬簇擁下來到宮殿前。

公主們進了宮,卸下寶劍,更換了裝束。只有她們的小妹妹急於見到哈桑,等不及卸裝便直衝進哈桑屋裏,卻找不到人。四處找尋,在一間小屋裏,她發現了哈桑,只見他瘦骨伶仃,臉色蒼白,精神萎糜,一雙眼睛凹陷很深,像是受了什麼打擊。她看到這種情形,大驚失色,關切地詢問他怎麼會弄成這樣,說:

「跟我說吧。讓我來為你排憂解難,至少也可以為你分擔一點痛苦。哥哥啊!我看你愁容滿面。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以安拉的名義和我們的友誼起誓,告訴我吧!我們離開的這段日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別悶在心裏,都講給小妹聽聽。看到你這般模樣,我的心都要碎了。」

她忍不住也陪着傷心飲泣。

「妹妹,我不敢說出來。你會離開我、拋棄我的。我肯定會鬱鬱而終的。」

「不,向真主起誓,縱然海枯石爛,我也不會離開你。」

於是哈桑把在那座花園中的經歷和十天來因相思而心力憔悴的事情詳細敘說一番,不停地痛哭流涕。小公主聽了,也不禁流下同情的淚水,說道:

「哥哥,你別擔心,不要煩悶了。即使冒着生命危險,我也要盡我所能,使你得到你的心上人。不過我要事先警告你,在其她姊妹跟前,你要守口如瓶,千萬別讓她們知道內情,否則你我都有生命危險。如果她們問起你那道門的事,你必須矢口否認開過它,一定別說出來。只說我們走後,你感到孤單寂寞、度日如年罷了。」

「是的,你說得很對。」哈桑吻了吻小公主的頭,頓時覺得精神一振。剛才他惟恐因為開過那道門被她們指責,正在犯愁,誰知小公主了解他的感情,答應幫助他,讓他有了信心,滿腔的憂愁煩惱剎時飛到了九霄雲外。於是覺得腹中空空如也,才想起已有兩天水米未進。

小公主離開后,滿面愁容去見姐姐們。她們問小公主為何突然悶悶不樂。小公主對眾姐姐說哈桑染病在床,整整十天沒吃沒喝,因而自己很替他擔心。姐姐們立刻追問哈桑怎麼會病得如此厲害。她說:「你們不知道,自從我們拋下他走後,他一個人十分孤單。他覺得這幾個月比一千年還長呢。他想到自己漂泊在外,在這個空蕩蕩的宮殿裏無人陪伴,想到家中白髮的老母親正為他失蹤而寢食不安,因此,終日在憂愁痛苦中度日,所以鬱結於心而成病。我們應該理解他,體諒他。我們這就去陪陪他,安慰安慰他吧!」

公主們聽小妹妹如此一說,覺得很對不住哈桑,一個個都流下同情的淚水,說道:「真主作證,這都怪我們。」於是幾個姊妹到宮外將士兵們打發走,轉身急切不安地來到哈桑房裏探望他。

只見哈桑一如初來時的模樣,形容憔悴,一張蒼白的臉毫無血色,瘦骨嶙峋,失魂落魄,讓人目不忍睹。一見哈桑如此模樣,眾姊妹忍不住淚如雨下。大家圍着他問長問短,又給他講旅途中的離奇古怪的見聞和婚禮的盛況,以此來安慰他。此後,她們一直陪伴在哈桑身旁,好言撫慰,精心照料。誰想事與願違,哈桑的病情卻一直不見好轉。公主們只好眼睜睜地看着他一日日衰弱,束手無策,暗中垂淚。其中要數小公主最為傷心。

幾位公主整整在哈桑身旁陪伴了一個月,都感到疲憊不堪,商量著到森林中去打獵,呼吸一點新鮮空氣。主意定了以後,便告訴小妹妹,希望她跟大夥兒一塊出去散散心。小公主回答說:

「姐姐們,安拉作證,哥哥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我得在他身邊守護著,所以我不能陪你們去。等以後他的病痊癒了,我再陪你們吧!」

公主們聽了小妹妹這樣說,感嘆她情深義重,說道:「你對這個異鄉人如此關懷,真是有仁有義。」於是她們留下妹妹,準備了十天的乾糧,騎馬打獵去了。

過了一會兒,小公主料想姐姐們走遠了,就來到哈桑房中,對他說:「哥哥,來吧!我帶你到遇見那些姑娘的地方去瞧瞧看。」

「安拉在上,我真是求之不得。」哈桑喜出望外,和小公主一道開了那門,沿階梯再次來到那奇異的花園中,把他曾藏身的地方和那些姑娘們嬉戲的地方指給她看,詳細描繪了當時的情景,尤其對那個美麗可愛的姑娘說得更詳細。小公主聽了,終於明白其中的秘密,大驚失色,手足無措。哈桑一點兒也摸不著頭腦,問道:

「妹妹,怎麼你的臉色這樣難看?這是為什麼?」

「哥哥,你要知道,你所說的那個最美麗的姑娘,她其實是位長公主。她父親是神王之中最有權勢的,他的屬地廣闊無垠,無論是陸地還是大海中的鬼神都歸他管轄。我父親也只是他手下的一個藩王而已。他有如此之多的財富、兵馬和土地,任何人世間的帝王國君都無法與之相提並論。他有二萬五千多驍勇善戰的女將,衝鋒陷陣時,真有萬夫不擋之勇。他膝下有七個超凡脫俗的女兒。特別是大女兒,有勇有謀,出類拔萃。他賜給大女兒一塊屬地。那個地方即使騎馬也要一年才能貫穿東西。她的屬地被江河圍繞。周圍是重山峻岭,連飛鳥也難以逾越。你看見的另外幾個姑娘是長公主的侍衛。她們的羽衣是神賜的仙衣,專門用來飛翔。如果你真想娶她為妻,就在這兒等著吧。每當月初,她們都要到這兒來。待她們來時,你先躲起來,別讓她們發現。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她們一旦發現了你,你不僅前功盡棄,還會有性命之虞。你藏好后,等着她們脫下羽衣,你留神哪件是長公主的,趁無人注意時把它藏起來。沒有了羽衣,她就飛不走了。如果她說:『誰偷走了我的羽衣,還給我吧!我保證聽從你的吩咐!』你可千萬別上當。因為你若是把羽衣還給她,她會立刻殺掉你,還會搗毀我們的宮殿,甚至遷怒於我們的父親。隨後呢,她的侍衛見她失去羽衣,也無可奈何,最後會撇了她飛走。這時你就可以捉住她。另外,你須小心保存那件羽衣。你掌握著羽衣就等於控制了她,她永遠無法離開你。你可千萬別讓她知道羽衣在你手裏。」

聽了小公主的這番話,哈桑轉憂為喜,非常激動,親切地吻她的頭,並定下心來,和她回到宮裏,遐想連翩地過了一宿。

第二天,他溜進那扇門,到了上層的宮殿中,坐在旁邊,耐心地等到傍晚。小公主送飲食給他吃喝,還給他替換的衣服。從此他日復一日,不間斷地等待着。過了月圓,到了月初,她們才驚鴻般飛來,落到園中。一望見她們。哈桑立刻閃身躲在一處能看見她們的隱蔽地方,悄悄窺探。她們脫掉羽衣,扔在亭邊的草地上,然後相互追逐著玩。不一會兒,她們漸漸散開,哈桑輕手輕腳悄悄走過去,看準了長公主的羽衣,把它偷走了。

姑娘們在一起盡情地遊戲,然後回草地來穿羽衣,打算回家去。

長公主上了岸,突然發現她的羽衣不見了。她大吃一驚,氣急敗壞,撕碎身上的綢衣。其餘的姑娘聞聲跑來,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告訴侍女們自己的羽衣不見了。她們聽了,全都急得束手無策,只能哭泣。這時天已經開始黑下來,她們不能再耽擱下去,只得紛紛飛走,撇下長公主一個在林里。

長公主不由傷心欲絕。哈桑側耳細聽,只聽她凄然嘆道:「拿羽衣的人喲!求你還給我,否則安拉會懲罰你的。」

哈桑聽了,走過去從容地抓住她的雙手,帶她回宮裏。然後他興奮地去見小公主,告訴她捉到了長公主,已經帶她到了宮中。最後說道:

「現在她很難過,正在房裏咬指甲哭泣呢。」

小公主當即去見長公主,見她一個勁悲哀哭泣,小公主跪下去,吻了地面,恭敬地問候她。長公主怒目斥責道:

「小公主!你們竟敢用卑鄙下流的手段對待我!你要明白,我父親是赫赫有名的神王,他的兵馬多得難以計數。他座下的哲人、魔法師、祭司、魔鬼和妖精也是數不勝數的。即使是其他神王都對他心懷敬畏,可是你們身為公主,居然胡作非為!你起的什麼心?居然和凡人勾結,陰謀害我!你別否認!事實如果不是這樣,那麼這個男人怎麼會在這裏呢?」

「公主,這是個非常忠厚老實的人。」

長公主見她替哈桑辯護,大失所望,知道無法脫身了,更加憤怒,小公主奉承着她,端來食物,請她吃喝,不厭其煩地好言安慰她。長公主卻長吁短嘆,一個勁悲哀自己命苦。

第二天清晨,長公主想到自己已落在別人手裏,氣惱也是無用,便回心轉意,不再哭泣,態度也轉變了。她對小公主說:

「妹妹,我的命運既然掌握在安拉手裏,他既有意使我遠離故土,和父母姊妹斷絕音訊,所以我遵循安拉的意願,聽天由命。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小公主見長公主已表示認命,非常高興。她把宮中最好的屋子騰出來供長公主居住,成天伴隨在其左右,好言安慰她,逗她開心,讓她感覺到親切、舒心,暫時忘記離愁。每當長公主心情很好時,她才叫來哈桑,對他說:「你來!來吻她的手吧。」

哈桑急忙跑過來,熱切地吻她的手,說道:「公主,你放心吧。你留在這裏,我和我的小妹妹願意為了你做奴僕,終身服侍你。如果你願意,我將按照安拉的條例,跟你結為合法夫妻,把你作為妻子帶回故鄉去。我們一起住在巴斯拉城,你會過上幸福生活的。我家裏還有一位善良的老母,她會疼愛你,照顧你。我的家鄉美麗富饒,那裏有一切美好的東西。那裏的人們待人和睦,生活快樂而富足。」

任哈桑費盡口舌,誠誠懇懇地跟公主敘說,安慰她,可是她仍然沉默不語,什麼話也不回答。

這時候,突然聽見有人敲門。哈桑匆匆出去開門一看,原來是幾位公主一塊打獵回來了。他滿心歡喜,迎上前向她們問好。公主們見他又恢復了健康,笑逐顏開,同聲祝福他。於是她們進宮各自回到自己房中,所有人都換上漂亮的衣服,然後聚集在一起,吩咐把獵物抬進來。有羚羊、野牛、小兔、獅子和鬣狗等等。她們把其中一些殺掉做食物,其餘的畜養起來。哈桑紮緊腰帶,跟她們一起忙着宰剝野獸。大家一邊談笑,一邊眉飛色舞地講述著打獵時的情景。

一陣忙亂過後,幾個公主去準備食物,好痛痛快快地大吃一番。哈桑非常賣力,四處奔走,簡直忙壞了。公主們都很感激他,說道:「兄弟,你不用太客氣。你這樣體貼我們,真是令人感激不盡呢。雖然你是人,但比我們神類更尊貴。這些事情,我們應該一齊動手才對呢。」

哈桑情不自禁,淚水奪眶而出。

公主們都一怔,不由納悶,問道:「什麼事呀?你這是怎麼了?你這一哭把我們的心都哭痛了。今天我們再不能快快樂樂地過日子了。你是思鄉心切,想念你的母親和家園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一定送你回去。」

「向安拉起誓,我從心底不願離開你們。」

「那麼,誰傷害了你,使你這樣悶悶不樂呢?」

哈桑沉默不語。

小公主趁機說:「他在花園中捕到一隻飛鳥,希望姐姐們幫助他打扮那隻鳥兒。」

公主們盯着哈桑,心懷疑惑,說道:「現在,我們都在這裏。你有什麼要求,我們都會替你辦好。你先告訴我們實情,無論什麼都不能隱瞞。」

「那麼,請你替我告訴她們好嗎?」哈桑轉頭對小公主說。

「是這樣的,姐姐們,我們奉命回去參加婚禮的那段時間,他一個人留在宮中,感到十分孤單寂寞,又擔心又有人闖進宮來對他不利。姐姐們都知道,人類是很浮躁的,遇事不多加思索,因此,當他百無聊賴的時候,一時衝動,竟忘了我們的吩咐,去開了那道房門,一直闖到上層的那幢宮殿中去散心。他在宮裏四處遊玩,內心又怕人發現,因而向四周察看着,心神不安。忽然十隻鳥兒飛來,落在大樹下面的草地上。其中的一隻比較高大,格外美麗,顯得非常矜持、傲慢。其餘的鳥兒任由它追啄,都不敢抵抗。後來,她們用爪子脫掉身上的羽衣,立刻幻化成十個美麗動人的少女,興高采烈地在湖邊玩耍、嬉戲。直到傍晚,才又披上羽衣,變成一隻只鳥兒,展翅飛去。哈桑鍾情於那隻最美麗的鳥兒,念念不忘,神魂顛倒,後悔當時不偷她的羽衣,好讓她不能飛去。此後,他憂鬱地呆在宮中,日夜盼望她們。到第二個月的月初,它們終於又一次翩翩飛來,像過去一樣脫掉羽衣,高興地遊玩、嬉戲。哈桑隱身在她們發現不了的地方,趁她們玩得高興時,偷走了那隻最美麗鳥兒的羽衣。他不知道從哪了解到,一旦失去了羽衣,那姑娘就飛不起來了。哈桑耐心等著其餘的鳥飛走後,這才跑過去捉住她,把她帶回宮裏來了。」

「她在哪兒?」姐姐們問小妹妹。

「來吧。我帶你們一起去看看她。」

哈桑一翻身爬起來,領她們來到長公主居住的房間,開了門,引她們進去。只見長公主身段苗條,體態秀美。當看清楚她的面目后,姐姐們感到非常驚訝,急忙俯身跪下,吻了地面,畢恭畢敬地問候她,眾口一詞地說道:「向安拉起誓,這事太妙了!長公主。您如果了解了這個男人後,那麼你會一輩子愛他的。跟你說吧,長公主,他可不是胡作非為的浪子,我們知道他是誠懇向你求婚的。聽說你的羽衣叫他給燒毀了,否則我們定會要他還你呢。」

她們徵得長公主的同意,舉出一人,替長公主和哈桑主持了婚禮,使他們結成了美滿姻緣。接着,姊妹們盡地主之誼,預備了豐富的筵席,熱鬧非凡地替他倆舉行了婚禮。長公主感到很滿意。

於是,哈桑和長公主一對新婚夫婦,跟公主們在一起過着美滿快樂的生活。幾位公主每天給他倆獻上各色美味佳肴,種類層出不窮,並送給長公主許多珍貴禮物,陪他倆玩樂、消遣。長公主感到無比的快慰,哈桑也志得意滿,在眾公主的款待下充分享受,把人間的煩憂一古腦兒忘到九霄雲外。

時光飛逝,轉瞬四十多天過去了。

一天夜裏,哈桑夢見他母親形容枯槁,面色憔悴,瘦骨嶙峋,一副衰老、痛苦的模樣,而他自己卻豐衣足食,境況優厚。他母親彷彿在對他說:「兒啊!你怎麼能忘了我,只知一個人享樂?你仔細瞧瞧我的近況吧。自你失蹤之後,我忘不了你,日夜思念你,我恐怕會想到死去時呢。我在屋裏給你建了一座衣冠墓,夜以繼日地叫着你的名字。兒啊!我還能活到重見你的那一天嗎?我們母子能像過去一樣,重新聚首,享受天倫之樂嗎?」

哈桑從夢中驚醒,痛心不已,眼淚如雨水般流下。他傷心之餘,心緒澎湃,輾轉不安,翻來覆去,一夜再沒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公主們照例到他房裏去看望他,向他請安,他卻懶懶地不出聲。她們只得向長公主打聽哈桑為什麼不愉快,長公主回答說:

「我也不明白。」

「那你問問他吧。」

長公主走到哈桑面前,問道:「親愛的,你這是怎麼了?」

哈桑長吁短嘆,抽泣著敘述了他的夢境。長公主聽了,把他的夢轉述給公主們。她們為此深表同情,說道:「我們會竭力幫助你回家看望母親。以後你有機會也常來看我們,不要跟我們斷絕音訊,即使每年來見一次也行呀!」

「好的,我看就這麼辦。」哈桑欣然同意。

公主們立刻着手準備,給他倆預備糧食和許多名貴的珠寶金銀。一切都準備妥當,把鼓一敲,駱駝從四面八方聞聲出現。她們挑選了一批駱駝,讓哈桑夫婦各騎一匹,另外的馱著二十五馱珠寶,五十馱金銀。眾公主含淚為哈桑夫婦送行。一程程送下去,足足送了三個月的路程,他們才依依不捨地分手。臨別時,哈桑的義妹小公主情意依依,緊拉着他不放,哭得昏天黑地。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忍住悲傷,叮囑道:

「到了家中跟你母親見面,好好安排生活,安定以後,每過半年就來看我們一次吧。要是你覺得有什麼不如意的事,遭遇到什麼災難,就把你那面銅鼓敲一下,召喚駱駝,你可以騎着駱駝來找我們。你千萬要放在心上。」

哈桑發誓一定記着她的話,一再請她們轉回宮去。她們懷着離愁,終於依依不捨地跟他告別。這以後,小公主心傷分別,一直失魂落魄,沒日沒夜愁腸千結。

哈桑和妻子一起,不分晝夜地跋涉,跨過平原、田野,越過山谷,穿過崎嶇小路,終於平安到達巴斯拉,來到自己家門前。收拾整理一番,遣散駱駝,剛要敲門,聽見他母親正哀怨、凄慘地悲泣。他一陣傷感,不禁眼淚長淌,這時,只聽他母親衰弱的聲音在裏面問道:

「誰呀?」

「是我!母親!」

母親開門一看真是兒子哈桑,興奮過度,一下子昏了過去。哈桑趕忙把她救醒,母子抱頭痛哭一場,然後着手搬運行李、馱子。一切都收拾妥當,母子才安閑地坐下來談起這段時間的經歷。

母親問道:「兒啊!那個波斯人沒有讓你受苦吧?發生了些什麼事?」

「娘!他不是波斯人,而是一個拜火的邪教徒。」於是他把自己這些日子裏所經歷的一切,從頭到尾詳細告訴了母親。

他母親聽了這一切,既嚇且驚,繼而感嘆不已。她虔誠地感謝、讚美安拉一番,然後起身去看包裹,問哈桑帶了些什麼。哈桑告訴了她,她更加高興了。然後她走到兒媳婦跟前,和她聊天,好言安慰她。見她身材輕盈苗條,面孔可愛,心中十分歡喜,嘮嘮叨叨地說道:

「哈桑呀。我兒,感謝安拉,是他保佑你,讓你平安回來,還帶回這樣美麗可愛的兒媳婦。」

她興奮之下,顯得有些魂不守舍,慌忙跑到集市上,一下子買來十套最華麗的衣服和被褥,作為給兒媳婦的禮物,讓她心中快樂。她又對哈桑說:「兒啊,我們的錢已多得用不完,可不需要再在這個小城市了。以前我們是小戶人家,過慣了清寒的生活,現在突然間暴富起來,人們一定會懷疑我們私下學鍊金術呢。我們搬到巴格達去吧。那裏是大城市,在大國王哈里發的保護下才能安居樂業呢。難得安拉解救你,讓你發財,我們要報答他,應該好好做人。你可以在巴格達做生意,安穩度日,合適地賺些錢就行了。」

哈桑贊同母親的話,立刻作了準備,賣掉房屋,召來駱駝馱財物,和母親、妻子一起上路,先到達底格里斯河畔,之後雇了條船,一家人帶着財物,經水路前往巴格達。旅途順利,十天後平安到達巴格達。

當晚,他們投宿在一家旅店,並租了一間儲藏室存放財物。第二天早上,哈桑穿戴華麗,來到集市上。不一會兒,只見一個掮客找上他,問他需要什麼。哈桑對他說:「我需要一所堂皇富麗的房子。」

這買賣人立即帶他去看行情。他看中一所原是官宦人家住過的府第,非常寬大漂亮,便出十萬金的價錢買下,搬進去居住,一併購置了傢具、奴僕。經過一番收拾佈置,房子煥然一新。從此他跟母親、妻子在一起,安居樂業,過着幸福的生活。

時間轉眼即逝。哈桑舉家搬到巴格達后,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三個春秋。

這些年中,長公主為他生了兩個兒子,大的取名納肅爾,小的取名曼肅爾。他時常想起宮殿中的姊妹們,想起她們曾經對他無微不至的關懷、照顧,毫不避嫌地幫助成全他的每個願望,因此十分挂念她們;於是他到集市上買了許多最名貴的絲綢和首飾作為禮物,打算送給她們。他母親問他為什麼買這些東西,他說:

「我打算出門一次,去拜望那些待我如手、曾在生活上對我關懷備至的姊妹們。安拉作證,我看完她們,很快就趕回來。」

「兒啊,不要再次離開我了。」

「娘,我會很快回來。現在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可以管住你的兒媳婦。我把她的羽衣裝在箱子裏,埋在地下,你小心看着,別讓她知道,不然她會取出來,帶着兩個兒子遠走高飛,那我就慘了。娘,我再說一遍,你千萬別讓她知道這件事。她是神王的女兒。她父親又是眾神之首,位高權重,十分富有。她父親很寵愛她,她的為人高貴,在神界位及至尊,因此母親你要多多照顧她,嚴加防範,別讓她隨便出門,也別讓她在窗前東張西望,以免惹事生非。萬一她發生點兒什麼意外,我會為她傷心,還會為她甘冒生命危險的。」

「我會這麼做的。兒啊!你這麼囑咐我,除非我瘋了,才會忘了你的話。兒啊!你放心去吧。等你平安歸來之時,一切都會照舊。如果安拉保佑,你的妻子會如實告訴你走後的事情。」

誰料哈桑母子之間的談話,都被長公主聽在耳中,哈桑母子倆卻一點不曾察覺。哈桑放心地出了城,來到無人處,拿出銅鼓一敲,一群駱駝便應聲而至。他選出二十隻馱著伊拉克的特產,告別母親、妻子。臨行前,他又千叮嚀萬囑咐母親一番,這才上路。

他夜以繼日地向前行,經過平原田野,越過峽谷河流,穿過崎嶇小道,整整奔波了十天。

第十一天,終於平安抵達目的地。他帶着禮物走進宮殿。公主們見了他,個個喜出望外,大家收下禮物,祝福他,問候他,像回到了從前的日子。並熱情地詢問他母親和妻子的近況。哈桑一一告訴她們:妻子生了兩個兒子,大的滿兩歲,小的才一歲。於是她們像過去那樣把他奉為上賓,殷情款待。哈桑高興極了,和她們在一起談笑、嬉戲,陪她們一起狩獵。

哈桑離家遠行后,長公主跟哈桑母親在一起過了兩天平靜的生活。第三天,她對婆婆說:「安拉在上!難道我跟他在一塊兒生活了三天,我自己連澡堂也不能進嗎?」她說着嗚嗚地哭了起來。

婆婆很同情她,說道:「孩子啊!我們是異鄉人,你丈夫又不在家,誰帶你上澡堂?我一個老太婆,什麼人都不認識;現在我給你燒些熱水,你就在家中隨便洗一洗吧。」

「娘,你這種話即使對女僕們說,她們也不會答應的。男人都愛吃醋,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他們以為女人上街去,一定會幹見不得人的醜事。娘,你是知道的,女人並非全都一樣。一個女人如果存心背地裏做壞事,那任誰也阻止不了她,即使整天監視也不行。不許進澡堂和其它任何辦法都沒有用處,她仍然可以偷偷摸摸、為所欲為地達到她的目的呢。」

她一邊傷心哭泣,一邊咒罵自己,怨自己沒人疼,命苦。她婆婆聽了,束手無策,又可憐她,知道她的脾氣是說一不二的,於是趕忙四處張羅著準備洗澡的東西,然後帶她上澡堂去沐浴,安撫她。

婆媳兩人一進澡堂,女人們都把視線集中在長公主身上。大家驚嘆安拉的偉大,居然能創造出她那樣美麗的人兒。路過澡堂門前的婦女,也都爭先恐後地擠進去看熱鬧,擠得整個澡堂水泄不通。這個消息不逕而走,城裏的人們對她議論紛紛。

就在那天,大國王哈里發宮中一個叫圖哈斐突·奧娃黛的宮女碰巧也上澡堂去洗澡。她見澡堂中擠滿了女人,幾乎沒立足之地,便打聽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拚命擠到哈桑的妻子跟前,從頭到腳打量起來。她望着長公主那美麗苗條的身段,連聲讚美安拉的偉大。於是她自己也忘了洗澡,只睜著驚奇、艷羨的眼睛,獃獃地坐着觀賞。只見長公主從容不迫地洗過澡,穿好衣服,戴好首飾,花枝招展般躺在鋪氈子的座位上,斜靠着休息,美得令人眩目,使所有女人們黯然失色。她休息了一會兒,舉目掃視眾人一下,這才站起來,風情萬種地隨婆婆姍姍走出澡堂。

圖哈斐突·奧娃黛於是也站起來,走出澡堂,跟在後面,直跟到她家門口,記下標誌,這才匆匆奔回王宮,一直跑到祖白綠王後面前,跪下去吻了地面。不等她說話,王后便問她:

「圖哈斐突,你在澡堂里耽擱了那麼久,這是為什麼呢?」

「娘娘,我遇見了一樁新鮮事。澡堂里有一個女人,貌美若天仙,我看呆了。我發誓她這麼美艷的人,我這輩子是第一次見到。我簡直是神魂顛倒,獃獃望着她很久,根本沒洗澡就回來了。」

「是誰把你搞成這樣?圖哈斐突,告訴我吧。」

「娘娘,我發誓在澡堂里看見的是一個絕代佳人,像她那樣美麗的女人,我從來沒見過,她真的美極了,人世間根本無人能與她媲美。娘娘在上,我不敢胡言,要是陛下見了,準會被她迷住,殺掉她丈夫,把她搶回宮裏做妻子呢。因為她太美了,男人們肯定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我打聽了一下,聽說她丈夫是巴斯拉商人,名叫哈桑。我從澡堂里出來,一路跟在她後面直到她家門前。她就住在朝河流和大道方向各開一道大門的那幢舊相府。娘娘,我怕陛下聽說了她,會冒犯真主,不惜一切把她搶到手,做出蠢事來。」

「圖哈斐突,你這個該死的小娼婦,難道你說的話都是真的嗎?難道你說的這個女人就美麗得舉世無雙嗎?我倒要親眼去看看她是不是像你說的那樣,可以讓國王陛下神魂顛倒,讓後宮三百六十個嬪妃和宮娥彩女黯然失色。如果你撒了謊,我會叫人要你的命!」

「娘娘息怒,賤婢不敢胡言,這女人的確美得無與倫比。不光是巴格達城,就連整個阿拉伯也找不出像她那樣美麗動人的容顏。我向安拉發誓。」

祖白綠王后立即把馬什倫喚來。馬什倫跪下行禮后,王后命令道:「馬什倫,你上有兩道大門的舊相府走一趟,把住在裏面的那家婆媳和她的兩個孩子馬上帶進宮來。快去快回,不要耽擱。」

「謹遵娘娘旨意。」馬什倫匆匆忙忙趕到舊相府門前敲門。哈桑的母親聽見敲門聲,走出來問:

「誰在敲門呀?」

「我,馬什倫,哈里發的奴婢。」

她開了門,讓馬什倫進來,雙方問候后,她問馬什倫來做什麼。馬什倫說:

「我們的王后請你老人家帶兒媳婦和兩個孫子進宮去,因為王后聽說你的兒媳婦長得美艷驚人,要親眼目睹才甘心。

「馬什倫,我們是異鄉人,現在我兒子不在家。他出門前囑咐我們不要隨便出門,因此我們平日都呆在家裏,免得惹事生非。倘若我兒子知道了,小則我們婆媳都會挨罵,大則會影響我兒子的生命呢。馬什倫,請你發發善心,別讓我們做為難的事情吧。」

「老人家,這又不是什麼壞事,我沒有強迫你們。只不過是王后要親眼瞧瞧她罷了。安拉作證,你們只需進宮一趟,我保證送你們回來。你們還是不要違背王后的旨意。」

哈桑的母親執拗不過,便去準備一番,然後帶兒媳婦和兩個孫子隨馬什倫進宮,見到王后便跪下去吻了地面,問候、祝福她。王后見哈桑夫人戴着面紗,便對她說:

「你幹嘛不把面紗揭下,讓我看看你的臉?」

長公主再次跪下去吻了地面,然後撩開面紗,露出她那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美麗面孔,霎時,似乎整座宮殿都籠罩上了她美麗眩目的光澤。王后見了,萬分驚奇,忙上前仔細端詳,的確美得如仙女下凡。左右的宮女嬪妃,一個個都驚羨得目瞪口呆,自愧弗如。王后把她拉過來,讓她坐在自己邊上,吩咐奴僕趕快收拾佈置,並拿來最華麗的衣服和最珍貴的首飾,讓她穿戴打扮起來,說道:

「夫人,你太美了。你穿上這些華服美飾,使你更迷人了。」

「王后,我有一件羽衣,如果我穿上它,你和周圍的人會更驚奇的,我會比現在更加漂亮。」

「那件羽衣呢?它在哪兒?」

「在我婆婆那兒,你去問她要吧。」

「老伯母,安拉在上,請你回家去把她的羽衣拿來,讓她穿上給我看看,然後再還給你。」王后吩咐老太婆。

「娘娘,沒有的事兒,我媳婦在撒謊,她一個女人哪有什麼羽衣,只有鳥兒才會有。」哈桑母親矢口否認。

「娘娘,我真的有件羽衣在婆婆手裏,她把羽衣裝在箱子裏,埋在貯藏室的地下呢。」

王后聽完從自己脖子上解下價值連城的名貴項鏈,遞給老太婆,說道:「給你,老伯母,你拿着做抵押。向安拉起誓,我不會騙你。請你這就趕回去,把羽衣取來給我看一眼,你再拿回去吧。」

哈桑的母親賭咒發誓,說她從來沒見過羽衣,不知道它在哪裏。王后不由得生氣了,罵老太婆不識抬舉,叫人從她身上搜出鑰匙,遞給馬什倫,說道:「這是她家的鑰匙,你拿去開門,然後,打開貯藏室,找到埋在地下的箱子,把裏面的一件羽衣給我帶來。」

「是,遵命。」馬什倫回答著,帶着鑰匙,押著老太婆在前帶路。哈桑的母親站起來,痛哭流涕,悔不該當初答應兒媳婦,帶她上澡堂去洗澡。這會兒她才終於明白,先前兒媳婦哭鬧着要上澡堂去洗澡,原來是她所設的圈套。

回到家中,馬什倫走進貯藏室,挖出箱子打開,取出羽衣,包在一個包袱里,趕忙捧回宮,呈獻給王后。王後接過包袱,取出羽衣仔細欣賞,既好奇又羨慕。她把羽衣遞給哈桑的妻子,問道:

「這就是你的那件羽衣嗎?」

「對,娘娘,這是我的羽衣。」長公主抑制住內心的喜悅,伸手接過羽衣,仔細查看一番,見它完好如初,一根羽毛也未脫落,不禁大喜過望。於是當着王后的面,把兩個兒子緊摟在懷裏親熱一番,再把羽衣往身上一披,立刻變成一隻美麗的飛鳥,翩翩起舞。王后和在場的人都看呆了,只聽她問道:

「你們看見了嗎?我跳得怎麼樣?」

「太好了,你的舞姿真迷人!」人們齊聲說。

「等等,我還要給你們表演更絕的呢。」她說着展開翅膀,帶着兩個孩子,飛上屋頂,在屋頂上俯視着王后和在場的人們。人們目不轉睛地仰頭觀望,讚嘆不已,說道:「向安拉起誓,如此百年難遇的美麗景象,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呢。」

長公主正要飛走,忽然想起哈桑,凄然吟道:

「遠離家園去探親訪友的人呀!

你以為我從你們那兒得到過幸福,

生活向來都很舒心?

你把我的羽衣偷偷藏起,

以為我不會向真主訴說苦惱。

你曾再三叮囑,

讓你的母親小心收藏羽衣,

使我受無盡的痛苦。

我聽見你們竊竊私語,

把話牢記在心,

靜等那一個偶然機會。

我來到澡堂,

是贏得脫身的幸運時刻,

我讓所有的人精神恍惚、神志不清。

宮女圖哈斐突來到我面前,

瞻前顧後,

仔細端詳,

對我的容顏倍感驚羨,

讚嘆不已。

我向她請求:

『王后啊,

我有一件華美的羽衣,

穿在我身上的時候,

美麗眩目,

你見了定會倍感驚奇。』

她問我:

『那件羽衣在哪裏?』

我說道:

『收藏在家中的箱子裏。』

馬什倫奉命前往,

急急把羽衣帶到王宮;

剎那間它霞光四射,

照亮了宮殿屋宇。

我從王後手裏接過羽衣,

打開仔細察看,

慶幸它完好如初,毫無損傷。

我披上羽衣,

懷抱孩子,

展翅飛上屋頂。

婆婆啊!

你兒子遠行歸來的時候,

請你轉達我的心意:

如果他願意與我團圓,

讓他前來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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