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為何主動來找我?

我累了,讓一切結束。

如此你可甘願?

不心甘情願豈會來找你?

那麼,你是否有心愿未了?

心愿……

若有,我能為你達成。

那麼……我想再見春萼一面。

春萼……百年已過,她或許早已不記得你。

無妨,我記得她就好……

為何想見她?

因為她是我唯一所知的……朋友。

血,滴落,立刻被藏身在地底下的嗜血妖們貪婪分食。

他握緊拳頭,鮮血又往下落了幾滴,這可激起嗜血妖的食慾,紛紛自土裏鑽出,美食當前,蜂擁而上。

張開不符合體型大小的嘴,眼看利牙就要咬上他的手之際──一道艷紅熒光隨即籠罩他的左手臂,沾上了熒光的嗜血妖們察覺不對之前已經來不及逃命,甚至也發不出慘叫便灰飛湮滅,剩下幾隻幸運的連忙逃竄回土裏,不敢再放肆。

呼。

深深幾個吐息,稍微調整了略快的心跳后,他繼續往前走。

忽地,一條筆直、左右兩處都不見盡頭的河流擋住了他的去路。

他於河畔前停住,低頭一看,竟是清澈不見底。

這條河是何時出現,先前怎會沒有發現?

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河,他覺得詭異,伸手欲一探究竟之時,突然感應到一股香氣驟然由遠而近,甫抬頭,便瞧見一名女子匆匆奔來,他無視,低首,然而哪裏還有河流的蹤影,剛剛的那條河竟然就這麼消逝在他眼前,他詫異不解。

女子一看見他,氣喘吁吁地連忙躲在他的身後。

追上來的魔物們張牙舞爪地想要將這落單女子一口吞下。

「拜託……救我!」女子怯生生地求救。

他看着面前的魔物,冷然無言。

「讓開!別擋着!」即便眼前的男子全身竄著魔氣,也不許搶現成。

身後的女子顫抖不已,他沒來由地升起一股保護的意念,隨即伸出左手,染滿鮮紅的掌心立刻竄出一把艷紅透明的劍,魔物們看見還來不及反應,劍鋒乍閃,瞬間魔物們統統灰飛湮滅。

他不想殺她,僅幽幽開口:「走。」

即使她這一走會帶來更多的殺戮也無所謂。

倏地,那條河又回來了,同樣的位置,似是不曾消失一般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於是,他的右手又要探入河裏。

「慢著。」

聽見這聲阻止,他的動作一頓,偏頭,那名女子並沒有離開。

這會兒,他才有機會看她──她有一張嬌美無邪的容顏,眼神澄澈,神情略顯薄怒。

「忘川不是讓你來清洗血腥。」

他不是想清洗,只是想探探河底究竟有多深。

「你受了不少傷。」

他不語,防備地注視着她。

「剛剛謝謝你救了我,現在換我幫你吧。」她巧笑倩兮。

不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轉身欲走,然而就在轉身之際,他竟看見忘川又出現在他眼前,原本該在他身後的忘川消逝無蹤。

他微瞇了眼眸,忖度自己入了局的可能性有幾分。

女子彎唇,笑得心無城府。「放心吧,無論是妖魔或是天上神仙,只要來到忘川畔一律都是忘川的客人,一旦離開這兒又是你自己的事了,我是真心想要醫治你的傷勢,你……不疼嗎?」

她這個旁觀者,光是瞧見鮮血淋淋的傷痕便覺得痛不欲生,眼前的男子怎能維持一臉平靜,彷佛那傷勢壓根不關他的事。

他順着女子的視線,輕輕抬起左手臂觀看,上頭的傷痕輕重不一,有一道更是深可見骨了,不過他依然感覺不到她所說的疼。

疼──究竟是什麼感覺?

「我不會疼。」他淡淡解釋,低沉冰涼的嗓音就如同他的人一般,淡漠、無關緊要。

女子眨了眨眼,眼底堆滿不敢置信。「真的假的啊?」

他輕輕點頭,並無繼續和她討論這話題的打算。

他只是想找個暫時休息的地方,等傷勢復原泰半便會離去,主上交代給他的任務,他得儘速去完成。

「好吧,即便你不會疼,傷口還是要處理一下,這樣復原才會快。」她朝他走近。

「不必。」簡單兩個字利落阻止她的企圖。

「為何?」她詫異。

「不需要。」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協助,更不想欠她恩情。

「不必」到「不需要」,多了一個字,她依然不懂為何他會拒絕?明明他的傷勢就是迫切等著醫治,拒絕是想逞英雄嗎?

「你應該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你的敵人可不會等你復原才上來敲門決鬥。」他身上散發淡淡魔氣,她清楚對方是魔,再依滿身傷的情況來看,這傢伙的仇人鐵定不少。

「又如何?」猶記得三日前,他的右臂還不小心被斬斷,最後是在他殺了在場全部的妖魔之後,才徐徐拾起接上,假使他今日頭斷,大概也會帶着微笑,這點小傷他不放在眼底。

「是不如何,不過見死不救不是我的性格,若你想走出忘川,還是乖乖讓我療傷。」她淺淺含笑,宛若春風。

他望着那張姣好的容貌,心底並無一絲要妥協的意願。

想留住他,得看看有無本事。

轉身欲走,這會兒眼前不再有女子的身影,然而就在他跨步往前之際,清澈不見底的忘川又攔住他的路,他面無表情繼續轉換方向,只是依舊走不出這個方寸間,最後他終於放棄,神色漠然席地而坐。

女子笑睇着他,然後一步一步靠近。

淡淡的花香頓時包圍着他,讓他的警戒降低。

女子脫下他的衣服,發現他幾乎可以用遍體鱗傷來形容,觸目所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她真難想像他傷勢如此嚴重怎可活至今日,要是落在自己身上,肯定已經痛得死去活來,而他臉上竟無一絲痛楚,是忍耐功夫極好,或是根本一點感覺也沒有?

身為魔的他就算忍耐功夫再好仍然不敵,他終於疼得喊出了聲音。

「我忘了你是魔,你的傷勢碰到仙藥會痛是在所難免,請你忍一忍。」

「為何幫我?」

他不是早就成為眾所周知必除的對象了?

即使她不識他的身分,胡亂救他亦是大忌。

「不能幫你嗎?」她反問。

「妳不知我的身分?」

「需要知道你的身分才能幫你?」這問題更好笑了。

「妳真不知我是誰?」

她搖搖頭,請恕她整天忙碌,根本沒什麼時間去認識多餘的妖魔神仙。「既然你受傷出現在我面前,無論你是誰,我都不會見死不救,要不,我會良心不安無法入睡,說不定還會整天掛在心頭難以專心工作,與其這樣倒不如先救你再說,再者,你剛剛救了我一命,我理當回報。」

「若妳救了我,我才殺妳呢?」

這問題複雜多了,她的臉上明顯出現困擾。

「你會殺我嗎?」

他不語。會殺的話適才便動手,怎可能讓她還有離開的機會。

「你終究沒殺我,所以此問題無解,別再問我了,你還是速速離去吧,這裏雖能讓你暫時逃離仇家的追殺卻也不是你能久留之地。」她好心提醒。

「等我恢復差不多就會離開。」

他實在沒想到竟還有會替他着想的人,而且還是名花仙,她身上散發淡淡花香,他應該沒猜錯。

忽地,他察覺了另一股陌生的魔氣靠近,正當他要反應之時,只見眼前的花仙已經脫下身上的外衣蓋在他身上,一時間濃烈的花香漫天鋪地而來,他頓感天旋地轉,沒料到花仙也躲了進來,還牢牢抱住他。

他不知該如何反應,只是靜靜地任由她抱着,感受彼此劇烈的心跳聲,而鼻間也滿是她身上飄出的濃濃香氣,以及一股未曾有過的熟悉……

他確信自己不曾見過花仙,那為何她竟給他一種熟悉的感覺?!

一會兒后,他重見天日,花仙隨即解釋道:「我聽見腳步聲,才會用衣服蓋住我們,這香氣應該沒讓你不舒服吧?」由於她不喜歡自己身上帶有濃濃的香氣,所以蓮王大人送她這件可以遮住任何氣息的外衣,剛剛她就是怕對方察覺走近,才會有此舉動。

花仙一面解釋一面穿上衣服。

月魄已經看光了她白皙姣好的身子。

柔軟、甜美。

莫怪許多妖魔都對天界人那樣虎視眈眈,若能嘗上一口,定勝過珍饈美味。

「我該走了,你也快離開,這裏時常會有魔物靠近。」語畢,她起身欲走。

香氣驟然消失,他悵然若失,捨不得地拉住她的手,真的有些不舍……

兩人視線交錯,她不懂他想做什麼。

「妳叫什麼名字?」

「春萼。」

月魄放開了她,在她說完名字之後,明知她稍微停頓的意思是想得知自己的名,但說了又如何?

他是個不知還能不能活過明日的魔,讓她得知又如何,不過是讓她愧疚罷了,畢竟等她發現自己救了什麼樣的魔之後勢必會懊悔不已。

「即使你是魔,我們還是能當朋友。」

「朋友?!」

「是啊,誰說仙魔不可為友?只要你我願意,那我們便是朋友了,不是嗎?好了,我真的該走了,明日、明日我會再過來一趟,到時候見了。」

他什麼都沒說,儘管內心有幾分不舍,在目送她離開視線后,他便迅速離開。

一如他來時的無聲,去時也無人察覺。

不過自此之後,他的記憶里有了一張無法忘卻的容顏。

這百年來,他只記得她一人,她還會記得自己嗎?

或許不記得也好……畢竟有時候記得太多也不見得是好事,不是嗎?

如他,記得太多,等到最後,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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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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