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1922年12月1日星期五

日誌:繁重的工作開始了,我花了一早上的時間把住處由別墅搬到了阿托姆-哈杜的古墓。租賃商幫我把一些東西放置在了一個簡易的小棚屋中。離開了瑪格麗特,又離開我可愛的貓咪,這真讓人難過,但是我會儘可能經常過河回去喂喂它們。我真的很想帶它們一起來西岸,但是它們有自己的地盤,我不想打擾它們。

我繼續改造阿穆爾修的那個門。我在門上粘上了一些石塊和沙子,把它削得大小適宜,與古墓開口平齊,這樣既可遮避風寒,又可以做到不易被人察覺。多麼有效又廉價的保護措施!原來的A門似乎很能吸引盜墓者、遊客以及一些不速之客的目光,於是它必須被犧牲掉,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很重要的損失。

在歷史墓室中已有發現的總結:整間屋子從地板到牆壁再到樑柱上的裝飾保存得令人吃驚。任何能夠想像得到的表面都刻滿了經文和繪畫。以我的專業眼光判斷,所刻的經文是高水平的象形文字,而且出自一人之手。如果再加以推測,我認為這隻手屬於一個充滿智慧的人,但他可能不是在當時公認的專科院校受過訓練的人。

牆上的象形文字包括有《訓誡》上面的段落,這便消除了一切疑惑:(a)阿托姆-哈杜存在並執政;(b)他是《訓誡》的作者;(c)這是他的陵墓,或者至少看上去是這樣。三位一體的王室依據足以讓卡納馮心動並很快做出選擇,繼續為這裏或附近類似古墓的探險工作提供援助。

如果這些繪畫沒有很高的藝術價值,畫風拙劣,如果臉部的繪畫風格看上去與古代埃及的陵墓繪畫截然不同,如果動物和傢具很難區分,如果到處的繪畫都已經從牆上剝落,如果這位藝術家不是一個顯而易見訓練有素的行家裏手,那麼,只能說第十三王朝的晚期不像衰敗的第十八王朝那樣從容而安逸。或許阿托姆-哈杜的宮殿較之末代和平王朝時期考究的美術品更有價值。

現在,我希望能花上幾天時間,至少將那些象形文字抄錄並翻譯出來,同時對繪畫做些描述性的註解。等這間墓室都做好記錄后,我將邀請卡納馮在繼續C門工作之前來看看我們目前的發現。C門,也就是所謂的大門,很可能會通向古墓的寶藏、墳墓以及其它的墓室。或者如果到了最後我們發現這個古墓是空的,只有這間歷史墓室(似乎僅僅此發現並不足稱奇),卡納馮和我會繼續到其它地點進行挖掘。

12根柱子上,每一根都描述了阿托姆-哈杜在位統治12年間每一年所發生的一件大事,幸好有了這些柱子,現在精確的計算結果出來了,他的在位時間為公元前1642年至1630年。還有比柱子上更為詳盡的記載,所有12面牆板都刻滿了經文和繪畫,展現了部分阿托姆-哈杜統治直至他生命終了的生活片斷。

牆面A:「黑土地最後之王阿托姆-哈杜的誕生」

象形文字:這個偉大國王的稱號將永遠被銘記為何露斯——奧西里斯和塞思的兒子——失去的王國的修復者;金色的何露斯神——兇殘的情人;紙莎草和蜜蜂的情人——作家的手、勝利的公牛、神的間諜;拉之子——阿托姆被喚醒了。但是,這個國王生來就隱姓埋名的。

他在遠離首都的水邊出生。他的母親因為獨特的高貴氣質、美貌以及智慧被選來為塞思(混亂與紊亂之神——拉爾夫·M·特里利普什)傳宗接代。在一個炎熱的夏日,塞思喬裝成一個漁夫佔有了這個女人。在他將種子傳入她體內時,塞思露出了他的真實面目,這個女人看到了他的驢腦袋,被嚇壞了。塞思要是離開,這個女人必定要毀掉她子宮內的生命。於是,塞思保留了她的雙手,但卻將她的手指變成了動物一樣的爪子。塞思讓她的美貌消失,從此以後,這個女人變得相貌平庸,人們漸漸忘記了她的名字。

這個女人平時就洗洗衣服,喝喝啤酒,終日被為數不清的男人所生的孩子而累。她的大兒子問她誰是他的父親,她指了指一個類似塞思喬裝打扮的漁夫。漁夫說不是,她被一頭驢玷污了,她的孩子都是驢的後裔。

塞思見到這個已經長得強壯的男孩就去看他,便向他解釋了一切,這個男孩終於明白了,他不是人創造出來的,而是神和自己的產物。他自己創造了自己。但是,他最像的神不是塞思,而是阿托姆,即萬物的偉大創造者。於是,他將自己命名為「被喚醒的阿托姆」,塞思讚揚了他。隨着一輪耀眼的光束一閃,塞思讓這個男孩立刻並永遠忘記了他出生時的名字。

這時,阿蒙25神廟的祭司非常嫉妒他。祭司被慾望之火所點燃,在慾望的驅使下,他經常將這個男孩當作祭祀中的小牛一樣串起來架在火上烤,男孩被燒得滾燙。於是,這個男孩發誓有一天會讓這個祭司看着自己的心臟在駱駝糞燃起的火焰上燒烤,與此同時,在祭司冒血的眼前他會將祭司的姐妹和侄女們玷污。

圖解:特別的圖畫:我們可以看到畫中仲夏的太陽下塞思正與一個貌美的女子交配。在將精子射入阿托姆-哈杜的母親體內的一瞬間,他的頭正變化到一半,即一半是驢,一半是人。我們還看到女子透明的腹中懷着一個金色的孩子。她試圖用拳頭打自己的腹部,但是塞思為此懲罰了她,將她變成了一個醜陋、平庸的洗衣婦。這邊可以看到這個金色漂亮的男孩被數不清的矮小黝黑的孩子包圍着,他的母親正醉倒在地,躺在一邊。這邊我們看到這個男孩正被神廟的祭司所虐待(被明火燒烤)。隨後,塞思來看這個男孩。男孩自己學着讀書、寫字、打獵、捕魚。男孩站在漁村和家人的旁邊,注視着日輪,何露斯神和拉神正對他表示讚許。

以西方的藝術標準來看,這些圖畫算不上細膩,也算不上是埃及藝術的經典之作,但卻仍然感人至深!

分析:雖然我的童年過得非常安逸,但我非常仰慕這個世界上靠自我奮鬥而成功的人,這個國王似乎正是如此。

所謂的自我奮鬥而成功,我不是指窮人變得富有。我是指,曾被拋棄或踐踏的孩子利用一切可能的條件,憑藉自己激昂的創造力,使自己擁有超常的能力,更重要的是擁有不同於常人的自我個性。這些創造自我的人不會屈服於天生的困境,不會屈服於愚蠢的父母、骯髒的童年小鎮或曾經受過的一切磨難,不會為失去(金錢、愛情、食物和友情)而一蹶不振,不會甘心接受生命的原始條件。相反,他們會進行富有美感的實際創造,簡潔而又完整。簡潔:所有的一切都出自於自己的頭腦,沒有父母的影響,不繼承祖輩的傳統,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於自我創造的頭腦。完整:一切都要進行創造,任何一種態度、一種癖好、一種信仰以及任何一種價值和流行姿態。過去不堪的一切都不能被現在所接受。

然而,最大的諷刺來自於我們這個世界,因為這樣的人經常得不到尊重,而像我這樣生來就享受着愛、接受良好的教育、不為凡事所困的人則不然。我非常喜歡他大部分的詩篇,特別是他的第二十四首詩(出現在片斷B和C上):

阿托姆-哈杜在背後望着他,驚訝於他的高度。

阿托姆-哈杜興奮地看着他所超越的一切。

阿托姆-哈杜不虧欠別人任何東西,

因此沒人能夠像他一樣。

我們不難想像,這個年輕人在發現自己成為埃及國王后不久便做了這首詩。

關於阿托姆-哈杜的名字:在這個典型的埃及神話故事中,我們發現了兩個至關重要的歷史信息:阿托姆-哈杜不是任何人的產物,他自己為自己命名。這個傳奇不需要其它的解釋。他出身貧賤,沒有皇家血統,但在王朝末尾的混亂時期,他的攀升是可能的。這個國王的名字「阿托姆-哈杜」(被喚醒的阿托姆)在這裏是第一次出現。通常情況下,「拉之子」的名字是國王出生的名字,當然也是皇家的名字,用於新生的皇家之子。但是現在我們發現,這個思想奇特、出身卑微的孩子在出生時用的是其它的名字。

有人可憐他是個孩子,就給他講故事,讓他入睡,於是便出現了那個天神父母的夢。對阿托姆-哈杜的分析應得益於現代社會學:對許多現代案例的研究表明,孩子最初開始認識自己所處的困境,最終意識到自己同母親以及整個世界的關係,這是個至關重要的階段。這段時間很容易使人陷入對過去的傷感,但事實上,我們不需要可憐這樣的孩子。相反,我們應當看看美好和偉大的方面:這個孩子在最後一次(一定有最後一次,不管他當時是否意識到了)回到自己搖搖欲墜的家中時,他自豪地講述著自己的成就,依然期盼著(孩子對被愛的本能渴望)能得到自己母親的讚揚。他驕傲地講述著自己學會了做這做那,無論是在學習方面,還是在身體技能方面。但是,他得到的只是她的漠不關心、毆打或是喝醉酒大聲的斥責,而這時他的小弟弟妹妹們則蜷縮在房間的各個角落啜泣著。這樣一個時刻在這個孩子心中必定是一個悲劇。其實不然,憑什麼就斷定這一時刻代表了一扇門的關閉,而不是聽見門開啟的聲音?未經訓練過的耳朵如何能說出其中的區別?閉上你的眼睛,在抱怨過後,如果你能覺得有所領悟,看到機會在面前閃過,那時你就會明白一切。顯然阿托姆-哈杜明白了這一切。某件重要的事正在等待着他,他選擇回想起了塞思的夜訪。

現代社會學表明,最聰明的孩子懂得這一時刻的重要性,他們對這一時刻的適應將成為他們的第二次新生:他們將實現徹底的獨立,突破一切束縛,任意地發揮想像。這次新生使得他成為了自己的再生父母,就在那天他自己創造了自己。這樣看來,這位偉大的國王選擇了最終為世界所認識的名字,他當時腦子中閃過了什麼就毫無疑問了——最偉大的創造即將開始,即對自我的創造。

當然,就在痛苦的第二次重生之時,你甚至可以去期待第三次重生,但是這對大多數人即便是創造了自我的人來說都是無法理解的。第三次重生是不朽的,在度過自身父母的天性獨自引導的生命之後,一個人的名字會被世人永遠愛戴並記得。但是,如果你無法突破少年時期的錯覺,如果你無意發現你依賴於母愛,依賴於牧師、老師、僱主、愛人或上司的信賴,依賴於富人對窮人善意的關心,依賴於誠摯的友情以及險惡環境中朋友的忠誠,那麼你將註定過着童年時期的生活。你不會真正擁有你的成年生活,更沒有希望做出為世人所世代稱頌的成就。

這所有的一切使得阿托姆-哈杜成為了值得研究的典型。這在第八十首詩(僅出現在片斷C上)中表現得很清楚,這個偉大國王的一生證明了我以上的言論:

母親的心只對自己孩子開放。

縱然他在哭泣和悲嘆,但這是她給予孩子最好的禮物,

我們會像處女失去貞潔一樣為自己的死亡而哭泣,

但是在我們的古墓之門被封閉之時,我們的靈魂開始蔓延。

長著驢頭的塞思——邪惡、覬覦權力、對性有着強烈的侵略性——這所有的一切都被刻畫在了牆上。同時,其中也充滿了憐憫和關注,好像這不是一頭驢,而是一隻家狗。即便是在埃及藝術嚴格與正式的要求限制下,無名的母親、祭司、鄰居們都被刻畫得墮落而又邪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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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考古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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