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1922年10月19日星期四

日誌:今天的活動包括兩個小時的冥思苦想,藝術家在帆布上用鉛筆勾勒出他的大體計劃。我發現了一個帶着小提箱的出色手藝人,一種不攙假的興奮溢於言表,我的兄弟阿托姆-哈杜可能在他的旅途準備中也添加了這種調味劑——柔軟的鱷魚鱗、發光的銅搭扣、燒黑的字母組合(只是我三分之一的花銷,但這肯定是國王的必備品之一)。今天銀行沒有我的匯

款,儘管我知道電報不一定三天就能收到。

今晚,我在一家嘈雜的小酒館里喝酒,滿屋子的煙氣凝聚成了阿拉丁燈神的樣子,他用會按摩的手指抱住灰頭土臉的主人們。我觀察到門旁的一位吸煙者:煙氣在他的頭頂盤旋上升,像是被一位祖先的木乃伊頭巾包住,使他無力反抗,但每次右邊的門被推開時,頃刻間所有的煙都奪門而出,飄上了繁星點綴著的熟李子色的天空。門被關上了,他又開始吸煙,從頭到腳又都被煙氣包裹着;門又一次被打開,看不見的盜賊再一次毀掉了他的傑作。

關於不朽和「古墓矛盾之謎」:不朽無疑是沙漠底下的中心話題。我要提醒讀者們,古代的國王們都有一種健康的渴望,渴望能夠在完美的永恆中永遠地活下去。要想達到個人的永恆,兩個因素是必不可少的:

·他們的身體能夠得以保存,永遠受到保護

·他們的名字留傳後世,永遠被活着的人提起。

瑪格麗特:親愛的瑪格麗特,記憶就像煙霧縈繞在我的腦海里:小時候,當我遠離父親和莊園的時候,鄉村的教區牧師就會出現在我的面前,「告訴我,孩子,你相信靈魂的不朽嗎?」那時除了他,我不記得童年時還有什麼會讓我害怕,每當提及他的名字,在街上一看到他的臉,聽到他的聲音,感覺到他結實有力、滿是斑點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感覺到他的呼吸、冷酷多變的情緒以及可怕而又緊張的氣氛時,我今天仍會感到童年時經常產生的強烈而又幼稚的恐懼心理。但牧師在的時候,他總會給我帶來禮物。

「是的。」我喃喃而語,幾乎被他給我的糖塊兒噎住了。

「那什麼才是靈魂在永恆的天堂里得以不朽的條件呢?」他俯身靠近我,想聽到我的回答,並把他的耳朵直接放在我的嘴邊,這樣他肯定聽到了我咀嚼糖塊的嘎吱聲,而且我也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耳朵由於冬天的寒冷被凍得發紫而又可怕。

在當時的年齡,我無意取笑他,我親愛的瑪格麗特。不會的,讓我放心的是,因為我知道他問題的答案!就在那一天,我碰巧讀到了它,讀班迪克斯的《尼羅河上的國王》直至深夜(這個著作讓我不再認可學者)。我真的放心了,在我的大腦里聽到一個口吃的聲音讓我停止繼續讀下去之前,我說:「你的遺體和名字繼續存在,你的名字會被列入歷史年代表中,你的身體會被包裹成木乃伊,你的心、肺、腸和肝會被放置於帶蓋的罐子裏。刻有你與女孩交配的小雕像會喚醒你的再生……」當他可怕的耳朵逐漸收回時,我的聲音以同樣的速度變低放慢,現在看到的是一張修得光滑的臉和一雙極其憂鬱的眼睛,眉毛部分像是受到了刺激在抽搐。

但是,緊接着的心跳加速似乎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反而可以看到這種心跳加速(這首東方的樂曲也許和3500年前的樂曲沒有多少改變)傳給了那個叫阿托姆-哈杜的小男孩,他在那個日益動亂的年代仍是一個普通人,但他逐漸慶幸地意識到自己被賦予了常人所不具有的才能,而且他將登上世界的巔峰(儘管當他攀登時整個世界還處在分裂之中)似乎不可避免,如果在他攀登的過程中,激怒或者被迫放棄他那個世界裏的殘忍的牧師,那這就叫眾望所歸,也是大家希望看到的結果。(「你在笑什麼,可憐的人?」我想起我的牧師在問,就像一記重拳突然打在這個小男孩身上,但不管怎樣,他似乎變得強壯了,兩個人為他承受。)

但不朽——這是中心話題,基於「古墓矛盾之謎」,對於這本書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標題,就像其它書一樣。古墓矛盾之謎:阿托姆-哈杜,拉爾夫·特里利普什,以及3000年的未解之謎。

關於不朽和「古墓矛盾之謎」:古代的國王在成功通往來生的旅途中需要帶很多的行李,行李的大部分內容是金子、珠寶和奢侈的陳設,暫時死亡的國王一定會吸引不受歡迎的參觀者來他的私人墓室,而此時他正尷尬地處在死亡與再生的中間時期。這些誘人的寶貝招來了螞蟻,它們足以破壞他享用不盡的野餐,甚至是他的屍體。(但重要的是,潛在的盜墓者的數量遠遠超過了潛在的古墓里的居住者,因為即使是古埃及,也不會保證讓任何農民或者洗衣女工達到不朽。)因此,國王們在古墓里受到了折磨,一方面是浮華而又難以進入的古墓,另一方面是完全不為人知的古墓。

前者的問題是,永遠難以進入的古墓是不存在的。即使一流的古墓建築師比最瘋狂的盜墓者深謀遠慮500年……而那500年也只不過是滄海一粟。後者的問題是,即使這個國王忍氣吞聲,並接受了被埋在沒有標記而且遠離超度他的神廟的古墓的侮辱,即使他不想讓人把自己看成是一個知道如何安排葬禮和建造漂亮古墓的國王,所有這些都只是為了使他的墓址成為一個秘密,這樣他就面臨着一個致命的問題:要多秘密才可以呢?

請注意:當然,你的古墓建築師肯定知道你暫時的藏身寶地和怎樣進入。他將輪流使用至少上百個工人和奴隸來建造、裝飾古墓,並把它裝滿寶物。現在我們可以這樣解決,我們可以利用戰俘,當古墓的一切準備就緒時,就可以把建造者們統統殺掉。當然,現在我們要將他們埋在遠離古墓的地方:怎樣把他們運到那裏呢,是死的,還是活的?現在還有誰知道?有誰告訴了他的表兄今晚的晚些時候回去,他在德爾巴哈里工作?還有那些在你的命令下殺死戰俘的人——他們會懷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有人會向他那個急需錢的姐夫告密嗎?尚未扣牢的一環逐漸擴散。至於那個建築師,那個知道你所有秘密的人:要獎賞他!用財寶、娛樂享受和他自己的不朽來堵住他的嘴!給他宮殿,給他金子,給他自己想要的墓穴,勸阻他在你住進古墓之後不會將它挖空。現在,可以輕鬆地喘口氣了,然後你又想起了你的祖先們早已被掠奪一空的古墓,他們定會認為羊毛已遮住了永恆的眼睛。他們被掏空的古墓可以讓你好好思考,每當你想要在首都底比斯之外散步時,在月光下的懸崖峭壁和山谷間遊走,並發現被洗劫的古墓,發現當局在慌忙之下將他們的屍體和商品傾倒在匆忙搭建好的隱蔽處,以及曾經偉大的男人和女人現在堆疊在一起的地點,希望將來有一天奧西里斯神能夠找出他們誰跟誰是一起的。

所以,秘密工作失敗了。那麼很自然的下一個想法就是,建造一個受到國家管理和保護的大墓地。國王谷,那裏沒有人擁有秘密,但相反木乃伊依靠很好的待遇來保護眾人,保護這個死亡之城。「我們將團結在一起,」樂觀年代的國王如是說,「我們要建造得寬闊一些,能夠永遠展示我們的財富和權力,我們將躺在那裏,在乾癟的臉上打上模膏;另外,我們要成立一個機構,一個專門管理和保護古墓的部門。在我們之後的國王將會看到保留一個安全的大墓地對他們是大有好處的;每個國王都會相信他的繼任者,因為他們都知道他的繼任者肯定也會相信他自己的下一個繼任者。」這是保護所有地下黃金的最佳法則。「同樣,在你的有生之年難免會有錯誤,是的,你會的,所以今天為我做這件事,將來我們兩人就都會受到保護。」哦,除非!除非現在短時間內發現過去的虔誠和未來的假設,但二者都無足輕重,而現在需要出現。但需要注意的是:對於一個缺少資金來打仗或者建造紀念碑的政府來說,沙漠下閃爍的不朽保險金可能是最好的財富,而且似乎過去是想主動向現在提供財政支援,愛揮霍的國王對於將來的不朽問題似乎感覺還很遙遠。

當你逐漸變老而敵人又逼近你時,突然間,你會覺得整個宇宙中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你的不朽似乎變得希望渺茫。怎麼才能在不確定的未來,在不放棄而又不招致非議的條件下,把需要的每件東西都安全地帶到你的身邊?這是每個旅行者的困難抉擇,我要去南方,而國王則是要去地獄:這讓我準備什麼上路呢?

三天後,電報將至。

在這個時候,狹窄舞台上的舞者讓我想起了阿托姆-哈杜的一首詩:

阿托姆-哈杜愛慕兩個姐姐。

他帶她們來到卧室。

兩人意識到危險,但已為時已晚

國王的愛使她們的肚子鼓起。

——第九首四行詩,片斷A和片斷C,登在《古埃及的慾望與欺騙》上,拉爾夫·特里利普什著

可憐的哈里曼扭曲了如此溫柔的一首詩!「『兩個姐姐』不合時宜的舉動引起了國王的注意」以及「阿托姆-哈杜公正之所」和「國王憤怒的熱火」等等,受傷害的假裝正經的女人要在法理中尋找避難所。

10月19日

開羅,小酒館里,深夜

我親愛的未來女王:

我剛剛再次讀了你9月22日的來信,就像這三天以來我一直反覆誦讀一樣。無論我的眼睛朝向哪裏,我都能看到你的臉,甚至在這個東方的舞台劇上。舞台上的女子伴着手鼓和小提琴的哀婉樂曲聲移動着絲綢頭巾,然後面紗像香水一樣飄移下來。當她們走上舞台的時候,她們似乎全部裸露著身體,但是幾分鐘后,當一塊塊面紗都移開的時候,她們散佈在舞台上和我的桌子前,現在她們沒有剛到舞台上時那麼裸露,儘管她們光滑的皮膚堆在一塊兒就像是一個隱藏皇家古墓的沙漠之地。

開羅的景緻總讓我想起你。夜裏的棕櫚樹特別像一大束枯萎的花,就好像是去年春天我送給你的那束,當你走下計程車,遠遠地張望,並沒有認出我,而我已經在瓢潑大雨中等了你兩個小時了。我也想起了5月的那個夜晚,我們在公共花園坐在天鵝遊艇里,我為你背誦阿托姆-哈杜的詩,而你還在嘲笑我:

阿托姆-哈杜第一次看到他的新女王

他身體有了反應,他的心燃起了慾火

他會變得瘋狂,他會犯下罪行

如果不能馬上把她帶到身邊,裸露著,不知羞恥的。

你就在那裏,安靜而微笑地仰視着我。看着我,透過令人吃驚的詩文和國王的慾望,你看到了真實的我,就像我現在一樣。在那一瞬間,我清楚我找到了多麼神奇的發現,知道它就像我打開了一座滿是珠寶和發光的金子的古墓,而且看到了什麼才是有價值的,什麼才是值得你去愛的。沙漠裏深埋的任何東西都無法與去年夏天找到你,愛上你並贏得你的心相比。瑪格麗特,你是個了不起的女孩。你有我需要的、作為妻子的一切優點。

很快,任何事情都不會為我們的婚禮設置障礙。我求你等我,耐心點兒,保持身體強壯健康,等着我,等着我回來。我會出乎你的意料回到家中,把你捲走,讓你被財富包圍,然後把你安置在一個你做夢都想不到的家裏,讓你每天充滿快樂,隨心所欲。在你的來信中,你問我們將住在哪裏,為什麼這樣問,我們要住在宮殿裏啊,就你和我,在一個宮殿裏,在小河邊,棕櫚樹下,別無所求。

你的國王

特里利普什

附言——我希望你能適當考慮我說的下面這段話:在我看來,你父親過於依賴茵吉來治癒你的病。不管診斷如何,你的疲憊和怪異的癥狀應該可以由合適的醫生和補充體力的藥物來治癒,但從你的來信判斷,她給你吃的葯似乎反而加重了你的病情。請允許我這樣說,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尤其是當你非常健康活潑的時候,而且當你成了我的妻子,我們會不惜任何代價讓最好的專家醫治你。我愛你,你是我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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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及考古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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