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把推車放到院裏自家搭建的小木棚內,弓長不自在地摸了摸掛在頸上的長命鎖,臉上漸漸綻開了一絲笑容。溫柔至極的笑容。

小心推開屋門再反手插上門閂,躡手躡腳向自己屋內走去。他每天晚上回來都很遲,為了避免吵醒弓家二老和已經入睡的弟妹,他已經養成回家輕手輕腳的習慣。

打開屋門,意外的弓武竟然還沒睡。

「哥,你回來了。」弓武坐在床邊輕聲對大哥打招呼。

「嗯。還不睡?明天不上班?」弓長走到自己床鋪那一邊,打開衣櫥找換洗衣服。

「我等會兒就睡。」弓武表情有些慌亂,但弓長背對着他也沒看到。

等弓長洗完澡回來,發現弓武還坐在床邊動都未動,連他們倆之間的帘子也沒拉上。

「怎麼了?」弓長用毛巾一邊擦頭髮一邊問。他發現這兩天他說這個「怎麼了」好像說得挺多的。

「哥,我們車行叫我就做到今天,明天就不用去了。」弓武說了出來。

弓長擦頭髮的手停住,「是么,滿突然的嘛。」

「是啊。」弓武哭喪起臉。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我們大老闆叫我過去,一進門就對我說讓我明天不用來了,說他們請不起我。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問他,他只說他也是為了他的車行。哥,你說我是不是無意間得罪了我們大老闆?」弓武懊惱地扯自己頭髮。

他滿喜歡現在工作的車行,而且也很喜歡這份工作。這份工作他都做了將近四年,現在突然讓他離開,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弓長無意識地用毛巾擦擦臉,「別在意,工作沒了就再找一份。你手藝好又能吃苦,也不怕沒有車行要你。我跟徐天還有羅峪打個招呼,看他們有沒有什麼認識的大車行。好了,天不早了,這事煩也沒用,早點睡吧。」

「哦。」弓武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聽大哥這麼說頓時安心了不少。答應一聲,起身去拉帘子。

「咦?老哥,你脖子上掛的是什麼?」

弓長捂住脖子上的長命鎖,過了一會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點那個,趕緊又放開。

「長命鎖,朋友送的。」

「長命鎖?又不是小孩子,怎麼送你這個?」

果然和弓長意料的一樣,弓武一聽這是長命鎖就笑了出來。

「好了好了!睡覺睡覺!」

弓武小聲哈哈笑着被大哥趕到床上,不曉得是不是燈光下的錯覺,他怎麼覺得他老哥的臉竟有點紅?還有,這長命鎖到底是誰送的?

弓長拉上兩人之間的隔簾,關上燈,默默的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早上出攤時意外碰到早歸的父親,弓長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弓老爸看兒子擦肩而過,咬咬牙反身追了過去。「大子,你等等。」

弓長站住腳步。

「我有點事跟你商量。」

弓長轉回頭,「什麼事?」

弓老爸咽了一口唾沫,搓搓手道:「我……想跟你借點錢做生意行不行?我聽小武說家裏的錢財都是你在管,包括小武的工資也是交給你?」

「你先跟小武借的?你怎麼好意思?」弓長毫不掩飾地譏笑自己的父親。

弓老爸被兒子直接尖銳的話語刺的一頓。「我、我只是借,又不是不還。」

「沒有。」弓長轉身就走。

「等等!你有錢借給你媽做生意就沒錢借給我?」弓老爸的聲音大了一點。

「你叫什麼?怕人家不知道你跟兒子借錢是不是?」弓長不耐煩地回頭。「你聽誰說我借錢給媽做生意?」

「自然有人告訴我。」弓老爸試圖在大兒子面前挺直背脊。

「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找份工作吧,你不是做生意的料。」

「你以為我沒去找嗎?你知不知道我這把年紀找工作有多難?就算是掃馬路的還要有關係呢!」弓老爸可能碰壁碰多了,說話之間忿忿不平。

「那就去做掏糞工好了。」弓長說完轉身就走,再耽擱一會兒早市就過了。

「大子!我是你爸!」後面傳來弓老爸悲痛的聲音。

如果七年半前你沒有騙紀家五萬塊,沒有就這樣帶着錢消失,沒有把這個家扔下不管,那麼今天你還是我弓長最尊敬的父親。

早市過後弓長給羅峪打了個電話。論起面子,還是做警察的羅峪硬點。

「羅峪,是我。」

「啊,弓長!找我有什麼事?」不知怎麼的,羅峪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心虛。

「我想麻煩你一件事,呃……你有沒有認識車行的朋友?」

「怎麼了?是不是小武出了什麼事?」那邊羅峪竟然一下就反應過來。

弓長抓電話的手緊了緊,「羅峪,你實話告訴我,你是不是也出了什麼事?」

「哈……我能出什麼事。你別窮擔心,煩好你自己就行啦。」羅峪在對面打哈哈。

「羅峪!」

「咳,其實也沒什麼,就是被我父親禁足而已。還有……他讓我這段時間離你遠點,尤其不要管你的閑事。我想大概那個人動了關係,找到我父親頭上。你知道我父親的官階跟他比起來那可不是小巫見大巫,根本就是沒得比!」

「我知道了。羅峪,抱歉。」弓長是真的很抱歉。

「都是兄弟,說什麼呢!對了,你讓我找車行的朋友是不是要給小武介紹工作?」

「不用了。你暫時不要管我們家的事,就像你父親囑咐的,離我們遠點。」弓長不管羅峪在那邊大喊大叫,果斷地掐掉通話。

弓武被車行開除,羅峪父親被警告,好像他身邊的人都一一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威脅。如果那人對他的人際關係調查過,那麼他們也應該不會放過徐天才對!

想起徐天昨天不同往常的急躁,弓長在心中暗道一聲不妙。對方不是沒有對徐天出手,而是早就出手了!

弓長給徐天打電話,打了幾次都沒打通,心裏的不安也越來越大。後來實在耐不住了,轉而給徐天家裏打了電話。

是徐父接的電話,一聽打電話來的是弓長,第一句就是:我兒子被你害死了!

弓長臉色蒼白的聽完徐父半是怒罵半是抱怨的述說,最後他總算得知徐天——他最好的友人在去四川找那個女孩的途中遇到車禍,現在人正躺在成都某醫院裏昏迷不醒。

他昨天還見到徐天跟他說話來着,那時他以為徐天已經打消去找那個四川女孩作證的意圖,沒想到他會在當天下午就買飛機票飛往成都,從那裏轉車往女孩所在的小山城找去。而車禍也就是在前往那鄉村的山路途中發生的。

聽說司機為了避讓對面一輛拖拉車,結果不小心連人帶車翻進山溝里。

早上接到那邊警察局打來的長途電話,徐父徐母差點沒嚇死。現在徐母已經先一步坐飛機趕往成都,徐父為了給徐天收拾需要的行李衣物而晚一天出發。

他害了他最好的朋友。

弓長靠在後面的磚牆上,抱着頭緩緩蹲了下來。

《下崗一枝花》不合時機地響起。「喂?」

「弓先生,是我。柏秋軍。」

「你好,我們的事給你添麻煩了。事情進行的怎麼樣?」弓長聽見是幫他打官司的大律師,收拾一下心情,口氣相當客氣。

「呵呵,那個,弓先生啊,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一好一壞,你要先聽哪一個?」

「隨便。」這時候,弓長真的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好吧,先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根據弓音的驗傷診斷及她腹部的瘀痕照片,申請到對周世琨夫婦家的搜索令,現在警察已經找到那雙鞋子,並交給犯罪研究室比對,證明那雙鞋確實和弓音腹部瘀痕相符。

「還有,你上次提供給我的周世琨的DNA,也已經確定和弓音流掉的孩子九成以上相符。憑這兩點證據,如果在一般情況下,我們基本上可以說已經勝券在握。」

「你說什麼?」

弓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暗花明又一村,他雖然抱着希望卻也知道希望不大,如今希望就在眼前……

先不管他根本沒有給柏秋軍他們提供周世琨DNA一事,弓長覺得自己的心臟從來沒有跳這麼快過。

「我說,在一般情況下,我可以有把握打贏這個官司。但是,我不得不告訴你第二件事。咳,有人要我問問你:你是否還有繼續打這個官司的念頭?」柏秋軍像是猶豫了很久才說了最後一句話。

弓長坐直,聲音也低沉下來,「柏律師,是不是也有人威脅你?」

「也?」柏秋軍敏感地抓到這個重點字,「有人威脅你和你家人?」

「差不多。我弟突然被他們車行辭退,我朋友羅峪的父親接到警告,最慘的是徐天,因為他幫我最多,而且一直在想辦法找打贏這個官司的突破口,現在他……」弓長忍住,「他遭遇車禍,現正躺在成都一家醫院內昏迷未醒。」

半天,柏秋軍沒有傳來聲音。

弓長等著,直到聽到對方的苦笑聲,「看來那人為了保住女兒、女婿,避免家醜外揚,是決定不擇手段了。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你說呢?」弓長是真的茫然無策,他的後顧之憂太多。

柏秋軍長嘆一口氣,「現在對方提的條件是:如果你肯放棄打這個官司,並且帶你家人離開這個城市,那麼你家人和你朋友的問題都將不是問題,他們將再也不會……找你們麻煩。」

弓長聽到這個條件后嘿嘿笑了出來。

「我知道。我聽了這個條件也很難接受,但對方有一句話說對了:螞蟻扳不倒大象。就算我把這個案子遞上去,他們拖個一年兩年不審理,甚至乾脆無視都有可能。就算審理吧,我只怕在案子有結果之前,你已經被逼得只能撤訴,甚至……」

柏秋軍一邊說一邊思量。委託他打這個官司的那個人,大概也不會輕易去對付周世琨夫婦身後的那座靠山。他讓他出馬幫弓長就已經是冒了險,如果那人真豁出來去幫弓長,怕是一直以來的所有努力都將付之東流,而且那人偏偏現在還到了緊要關頭。

所以,他的語氣中就自然帶了點勸慰的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雖然同情弓家,但也不想無謂的為一個萍水相逢的弓家失去更重要的東西。

「我知道了,你讓我想想。」

「好,我等你的答覆。」柏秋軍希望弓長能明智一點。

說不出的疲累襲滿全身。這就是權力者和平民的差別!不管再怎麼宣揚人人平等階級平等,可那也只是老百姓用來安慰自己的精神理念而已。

這個世間只要有人,就永遠不會有平等一說。妄想用平等這兩個字來掩蓋自己耳目的人,才是真正的獃子!

看看吧,睜大眼睛看看吧,這個有着六十多億人口的星球上,可有真正的平等可言?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社會主義社會,人類在進步的同時,卻留下了最根本的問題,也是永遠無法解決的問題。

這件事根本就不是他們弓家的錯。就算弓家有錯,也只是弓音這個小女孩識人不清,胡裏胡塗做了人家的第三者。可他相信自己的妹妹,如果沒有周世琨刻意引誘,弓音永遠不會去破壞別人的家庭。

可善良、美麗、有才能的弓音得到了什麼?一個欺騙她的男人,一個瘋狂的妒妻,一場無意和有意的傷害,以及誣衊。

他們退了,為了保住那一點點可憐的平靜和一張大學畢業證書,他們打落牙齒和血吞。可退讓的他們得到什麼?是對方潑過來漫天漫地的污水。

惡人先告狀,本是受害人的他們成了加害者。品行端莊一心撲到音樂上的妹妹,被影射為蕩婦及貪婪的女人。

作為一個兄長他憤怒了,他容忍再容忍,得到的卻只是對方對妹妹的侮辱。他打了罪魁禍首,然後他被告,沒關係,他至少為妹妹出了一口氣,他也知道打人犯法,他願意接受裁決。

可是他真的不甘心,他們明明沒有錯,為什麼妹妹丟了她一直渴望的國費生名額不算,還要被不分青紅皂白的退學?為什麼她受那麼大的傷害還不夠,還要被毀壞名聲?

他反抗了,他想給妹妹討回一個公道。可是看看他們都得到了什麼?

我做錯了么?我只是想討回一個公道啊!

難道我真的錯了么?他想為妹妹討回公道,卻害了所有跟他有密切關係的人。

他該怎麼辦?放棄?在強權下低頭?

以前看報紙看到類似的故事,氣憤歸氣憤卻總覺得和自己隔得很遠。直到出了事,才發現這種以勢欺人,強權壓頭的事根本就是無所不在!

「老闆,下一碗餛飩。老闆——」有人對着他大叫。

弓長抬起頭,拖着身體站起,「來了來了,你先坐,馬上就好。」

不管怎樣,生活還是要繼續。

如果有個人這時能站在他身邊……

他知道他住在哪裏,腦子發熱下跑去問李園的人李航在不在。對方的回答是:小少爺出去辦事不在,如果有什麼事需要轉達,他們可以幫忙。

你讓弓長怎麼和門衛說?難道要他對他們說我想見你們小少爺,因為我想他?

弓長跟門衛說:如果李航回來了,請他到餛飩攤找他。

門衛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敷衍地說知道了。

一直都知道李航是李園的孩子,可直到今天門衛口裏一句小少爺,才讓他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他和李航之間的身分差異。

我應該繼續和李航交往下去么?弓長忍不住這樣想。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人家好歹也是一個大家族的少爺!

悶悶地抽了一下午的煙,事情不順連帶生意也不好,過了中午那一陣到現在都不見幾個客人。

抬起頭掃掃那些三姑六婆,平日沒事也會湊過來說兩句東家長西家短,今天倒一起湊到對面裁縫店去了。

不曉得是不是他多心,他怎麼總感覺到,那些三姑六婆在偷偷往攤子這邊看?

到了晚上生意更差,如果不是為了等看看那小子來不來,他早就打算收攤回家,放在這兒煤錢還不夠燒呢。

時間一點點過去,就著路燈抬起手腕看看錶,已經是深夜兩點。這麼遲,那小子大概是不會來了。

又等了大約十來分鐘,弓長猛地站起。

收攤!

而此時的李應閑,自然不知道有人在夜露中等他到兩點半。他現在正在本市市長家借宿,以他女兒同學的名義。

如果阿長知道我開始上學了,他一定很高興吧?應閑在黑暗中微笑。

現在他的身分已經半公開化,本市的上流階層已經差不多知曉他的身分。對於這個歸國想為家鄉出一分力的李家小少爺,很多人都對他抱了很大程度的好感。

摸摸自己的臉,心想這張臉雖然有時候很討厭,但有時候也滿管用的,至少沒人能看着他這張臉,一邊懷疑他是否有什麼不良企圖。

至於他是否真有什麼不良企圖……應閑閉上眼睛決定好好睡一覺。

弓長翻來覆去一整夜無法入睡,第二天頂着兩個黑眼圈照樣出攤。出門的時候同樣碰到早歸的弓老爸,弓長覺得有點奇怪,想想還是沒問出口。弓老爸也躲開了他,父子兩個完全形同陌路。

把推車推到離五十一中學校門口不遠,弓家餛飩攤的定點位置上,升爐子作餡,把前晚發酵的面放進機器里,切成一枚枚大小合適的餛飩皮。弓家的餛飩向來手工製作,從頭到尾都是在這小小的案板上完成。

準備工作做好,街上上班上學的大人小孩也多了起來。

一口氣忙到八點多,好不容易逮著空閑去洗那堆已經堆成小山的碗羹,五十副碗羹就這樣高效率的來回利用。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城管來了!」頓時拾寶街一片紛亂。收拾的收拾,隱藏的隱藏,尤其是五十一中門口,好一番兵荒馬亂。

一輛卡車不快不慢地開進拾寶街。弓長瞟了一眼,照樣忙他自己的。

卡車逐漸靠近,到弓家餛飩攤前時完全停了下來。弓長抬起頭。

「弓長,擺攤吶?」該區城管陳大隊長帶笑從車中跳下。

廢話!不擺攤我這一堆放在這兒幹啥?「怎麼?又是什麼人要來視察?」弓長懶洋洋地反問。

「呵呵,視察倒不是。而是……弓長,從今天起你大概不能在這兒擺攤了。」陳大隊長突然正起顏色。

過了好一會兒,弓長才問了一句:「為什麼?」

與陳大隊長並肩站的一個年輕人,邁出一步搶著回答道:「能為什麼?城市美化管理啊。拾寶街接近市中心,以後會是我們的重點管理項目,上面讓我們先抓幾個典型,他們打算徹底整頓這條街的衛生和街容街貌。

「這說起抓典型,你們弓家餛飩攤在拾寶街擺攤擺了二十多年,又不服城管管理,上面自然會注意到你們。所以我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以後你們弓家不能在這兒擺攤了,否則見一次沒收一次!」

弓長瞄了這人幾眼,確定就是上次差點被他揍的那個。瞧那一臉的洋洋得意,整一狐假虎威!深吸口氣壓抑要爆炸的憤怒,「不讓我擺攤,你們讓我一家老小吃啥?」

「你不會找份工作或在別的地方擺攤哪!」年輕人盛氣凌人。

「小章!」陳大隊長試圖喝止自己下屬。

「老陳,麻煩你,看在我們認識多年的分上,睜隻眼閉隻眼如何?你知道我要有辦法,也不會天天起早貪黑擺這個攤子。」

尤其在這個時候。弓長看向陳大隊長,眼中流露出乞求的意味。

這樣一個硬漢子……陳大隊長幾乎不忍心去看弓長的眼睛,低頭看地下。

「對不起,我們也沒辦法。你幾次和城管還有衛生局的發生衝突,已經給上面留下極不好的印象,他們要抓典型,我們也只有聽令的分。」

「隊長,和這小餛飩攤主說這麼多幹什麼?他犯法我們抓,天經地義!」被弓長差點教訓過的年輕人,顯然不想放過這次整倒弓長的機會。

「我犯法?我犯的什麼法!我擺攤賺點辛苦錢吃飯也是犯法?我X你們的!你們這幫黑狗披上層皮就以為自己是警察了!我呸!」

弓長的怒氣漲到頂點,「不過一幫不學無術的小混混,仗着家裏關係弄個城管做就一個個耀武揚威!我警告你們不要欺人太盛!」

「喂!你怎麼罵人!」年輕的城管們不高興了。

「罵你們又怎麼樣!」

「弓長,別這樣。大家冷靜一下。」陳大隊長連忙打圓場。

「隊長!跟這種坐過牢又沒文化的流氓沒什麼說的!收!」叫小章的年輕城管叫囂著。

「流氓?沒文化?」弓長被狠狠戳到痛處。

他抄起鋼勺,一步步向眾城管逼近,「你們是打定主意要和我過不去了?」

「弓長,冷靜點!」陳大隊長慌忙把那年輕人推到身後,「我們也沒辦法,上面指名要沒收你的攤……啊!」

陳大隊長注意到自己說漏口了,但已經來不及。站在他後面年輕氣盛的章姓城管聽了這句話,氣焰更加囂張,手一揮:「大家聽到沒有,上面叫我們收了這流氓的攤子!大家上!沒收!」

「小章!」陳大隊長來不及阻止,在那個小章的一聲令下,從卡車上下來的五、六個年輕城管一擁而上。搶推車的搶推車,搬桌子的搬桌子,抄椅子的抄椅子,甚至還有人瞅准了推車裏擺的錢箱下手。

「我看你們誰敢動我的攤子!」弓長眼都紅了,大吼一聲對着那個搶錢箱的就是一鋼勺,敲得那人當時就慘叫起來。

「流氓打人啦!把他抓起來!」不知誰在喊。

幾個城管放下東西又一窩蜂地去抓弓長。弓長左攔右踢,打中別人的同時也被別人打中。但他那股狠勁一副要殺人的瘋狂樣,讓那些只敢窮叫嚷的城管都不敢靠他太近。

「別打了!別打了!」

陳大隊長在旁邊急得跳腳,他根本無意把事情弄到這種不可收拾的程度。他本來是想好好和弓長說說,先做個樣子把攤子收走,等過幾天事情過去了,他再想辦法讓弓長罰點款把攤子拿回去。誰知……

「不準碰我的攤子!滾!都給我滾!」弓長狀若拚命,下手完全沒了輕重。

「打他!打他!」那個小章在圈子外大叫着指揮。「把這個流氓抓起來!」

陳大隊長眼看事情就要鬧得不可收拾,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住手!都給我住手——」

弓奶奶在院子裏洗菜的時候,看見自家大孫子拖着腳步一身傷痕地走進大院。

「大子!你怎麼了?」弓奶奶嚇得丟下洗了一半的菜,從小板凳上站起。她腿腳不好,無法走得太快。

「沒什麼。」

「沒什麼?衣服全破了叫沒什麼?你這身傷……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攤子呢?攤子誰在看?」弓奶奶又急又驚。

「奶奶,我說了沒事就沒事。你不要煩太多,天大的事都有我頂着呢!」弓長想做一個笑容,牽動了嘴角的傷口。

攤子就這樣沒了,他弓家賴以為生的餛飩攤被城管強行沒收。

至於他,如果不是陳大隊長有意放他一馬,現在他要麼蹲在警察局裏,要麼就是被那幾個城管關起來悶打。

他有什麼用?說的好聽天大的事都有他頂,可他有那個本事頂么?他拿什麼跟人家斗?他又怎麼斗得過人家!

還是太天真了呀!以為只要有理就會有公道,以為這次怎麼都不會再讓自己吃悶虧、讓弓家陷入絕境,可事實呢?

弓長努力不讓自己雙手的顫抖被弓奶奶發現,他不能在弓奶奶面前表示他的脆弱,他不能在弓家任何一個人面前垮下肩膀。

「哥?」弓音從屋裏出來,看到長兄的慘狀一臉震驚。瞬間,震驚就變成了悔恨。

「哥!都是我……」

「住口!跟你沒關係!因為我上次跟城管吵架,他們今天來報復把攤子收走了,我跟他們搶,結果就打了起來。好了,沒事了,過兩天我去交點錢把攤子拿回來就是。不要什麼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

弓長像是不耐煩一樣遮攔住妹妹要說的話,三言兩語交代了經過。

「小武呢?」走過妹妹身邊時,他順口問道。

弓音強忍悲哀,努力正常地回答道:「他陪爺爺去醫院看眼睛,爺爺眼睛不好一直不肯說,今天早上小武在和他整院子的時候,發現他一隻眼睛似乎已經看不見,就拖着他去醫院了。」

「哦。小武錢夠么?」聽到爺爺的一隻眼睛很可能看不見了,弓長有種要擂碎大門的衝動。

爺爺,他最喜歡的爺爺,也是最了解他的爺爺,竟然瞎了一隻眼他都沒有注意到,他又哪來的資格說要撐起這個家!

眼眶一熱,一下沒忍住,潮濕的東西順着臉頰滑落。

「應該夠,」弓音的聲音有點遲疑,「爸給了他錢。」

那個人掏錢給爺爺看病?他哪來的錢?

弓長不敢回頭,胡亂支吾一聲走回自己房中。

外面,弓奶奶看着站在大門邊掩不住悲傷和悔恨的弓音,眼中充滿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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餛飩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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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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