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向飛重重放下心來,說:「我建議你買房,每月租房的錢用來還貸。交首付的錢你總有吧?」

沈畫斜眼看他:「向總,外地人在北京買房光有錢是不行的,你們北京規定了,得給北京交稅五年才有購房資格,我還得再等三年!」

向飛不理睬她的諷刺,說自己的:「我西城的那套小房——賣給你?」很想送給她,怕唐突。確定關於她的信息屬實后,他對他和她的未來重新燃起了希望,須格外小心不能再有閃失。沈畫「哈」了一聲——二手房她也沒資格買——向飛一擺手讓她先聽他說:「我們私下籤個協議,等你有資格買房,過到你名下。」

沈畫沒有想到,一時說不出話,向飛看她一眼:「要不,現在帶你去看看房?鑰匙在你前面,你找找。」沈畫拉開前面的儲物箱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把鑰匙,確定是它后,握在手裏。

已是深夜,路上車很少了,向飛帶着沈畫向西城區疾駛;路燈、霓虹燈、立交橋流線型的紫藍裝飾燈一一閃過,沈畫視而不見,全部心思、感覺都集中在了手中的那柄鑰匙上。鑰匙飽滿、碩大、堅硬,她握着它像握着她的夢:有了房就有了家,有了家在北京就紮下根了……

小區環境出乎意料的好,樓距寬,樓和樓之間是只有老小區才可能有的那種參天大樹,樹冠連着樹冠黑黢黢一片,空氣新鮮清涼,吸一口,沁人心脾。五層老樓翻新改造過,單元門有門禁,樓道里牆壁雪白,雖說仍是水泥地,但經年的擦拭令其光滑程度不遜瓷磚。

進單元門,上三樓,到向飛家門口,由於激動由於緊張,沈畫全身發冷抽緊微微戰慄,好像她馬上要看的不是房子,是思念多年的戀人。

房門打開,向飛先進,沈畫跟進。向飛邊走邊挨屋開燈,沈畫跟他身後挨屋看如在夢裏:房子比想像中大得多——向飛一直說是「小房」——兩室加門廳的老式結構,實用面積目測七八十平方米,前後各有陽台。裝修風格簡約大氣,今天看仍不過時。傢具家電齊全,空調都有……

耳邊向飛一直在說:「……這是我和我前妻的第一套房,後來,買了她現在住的那套。離婚時她帶着兒子留在那裏,我一個人回到這兒。再後來,買了我現在住的房子。這房閑多年了,一直沒租沒賣的原因只一個,它有着我太多的人生記憶,我兒子生下后就住這裏。噢,這是我兒子房間……」

最後,他們來到了主卧。最初的夢幻感過去,沈畫開始注意細節,某些細節讓她覺得向飛話可疑:地板桌面窗枱沒多少灰塵完全不像是長年空置。及至來到主卧這感覺更加強烈:雙人床床罩四垂,下面的枕頭被子呼之欲出……像是有人在住——如果有人,誰?

她對他粲然一笑:「向總,您這房很乾凈嘛!」

向飛環視着點頭:「嗯,司機會定期過來通風,有時就手擦擦灰……」她笑而不語,他忽然明白,攥起她胳膊拉她到床跟前,站定,手照床上一拍,塵煙四起!沈畫全無防備下意識捂住鼻子跳開,向飛在塵煙中掀起床罩——下面果然是有被子的——照着被子又那樣一拍,又一股塵煙!

「現在你相信我了嗎?」他問沈畫,目光炯炯。

沈畫有些慌:「房子長年空着並不好……有人住是正常的……」猛地收口,她的回答完全是此地無銀不打自招。

向飛笑起來:「但是,的確沒有人住。」收了笑,正色道:「沈畫,你以為的我的某個人,不存在。我有潔癖,寧缺毋濫。」

沈畫搖著頭笑:「向總,我們分開一年了,您還是這樣!」

向飛也笑:「這樣是哪樣?」

沈畫選了個詞兒:「——直接。」

向飛點點頭:「你也是——沈畫,你不覺得我們倆很像嗎?都聰明,都頑強,都具浪漫情懷又都非常現實——」

這時沈畫忍不住插句:「嗯,您的現實我領教過了。」

向飛針鋒相對回:「我、你,如果只浪漫不現實,走不到今天!」

沈畫便不再吭氣——不再矯情——他懂她如同她懂他,他們看對方如同看自己,清清楚楚如看玻璃缸里的魚;當初他的選擇、做法無可指責,換她,也一樣。沈畫的可貴在於,對人對己,同一標準。

那天晚上在那房子裏,向飛手寫起草了房屋買賣合同。總價五十六萬——當年的市場價格,如今得二三百萬。堅持當年價格的好處是,既顧及到了沈畫感受,讓她「買」下這房;又顧及到了她的經濟能力,讓她買得起。當聽沈畫說她現在只能付一半錢時,向飛再也忍不住地開心大笑:「那就先付一半,算首付!」為讓遊戲更逼真有趣,接着又說:「餘款月付還是季付?按銀行貸款付利息啊!」

沈畫在合同上簽名時手抖得幾乎寫不成字,當初離開父母義無反顧來到北京她設想了很多,但從來沒有、沒敢想,她能在不到兩年時間裏,在購房合同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向飛的用心她明鏡似的清楚,那周到、細膩至骨髓的體貼,讓她心悸動不已——心動的感覺真好啊,久違!

……

沈畫把海潮跟她借錢的事跟惠涓說了,惠涓也沒錢,擱基金了,封閉式,不到日子不能贖。好在海潮調查結果一出來錢就能動,耽誤不了劉旭剛買房。所有人都認為海潮的事會很快過去,除對他人品、能力的信任,與他說起這事時的輕描淡寫有直接關係。

這期間海潮一邊接受調查一邊加班加點工作,經過一次次緊密嚴謹的調研分析,心裏有了底。某天,他向董事會彙報:「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我們對光瑞的分析、決策沒有方向性錯誤,目前市場需要時間,我們要做的是,縮短這時間。下步,我將再派人進駐光瑞,幫他們加快『腦神寧』的推廣覆蓋速度——」這時手機在桌上跳動,瞥一眼手機屏,號碼陌生,本想不接,但注意到來電地點是「江蘇無錫」,還是接了。

是媽媽單位的電話。媽媽突發腦卒中被送進當地醫院,醫院說可做頸動脈內膜切除術,但手術須海潮簽字,海潮趕不回去可授權單位代簽,手術鬚髮病後48小時內做,否則會發生腦軟化失去手術意義。但同時他們說,這種手術他們很少做沒有把握。話里話外透著這樣的意思:不做肯定死,死馬當活馬醫。

接電話時海潮看了眼腕上的表,距媽媽發病時間過了十小時他還有三十八小時。收起電話后靜默幾秒,遂狂風暴雨般安排落實這幾秒鐘內他作出的決定:讓手下幫着訂能訂到的無錫到北京的最早航班,頭等艙;給鄧文宣打電話;按鄧文宣要求讓無錫醫院把病人的腦部片子網傳過來;與無錫醫院通話時機票訂好;結束與無錫醫院的通話把航班信息通知媽媽單位,讓他們落實送機的人、車;北京這邊,他安排接機的人、車……

海潮讓媽媽在發病48小時內、在北京最好的醫院由最好的專家做上了手術,但媽媽辜負了他。躺在ICU室,撤去了插滿全身的管子,媽媽看上去整潔清爽睡著了一般安詳。他坐媽媽身邊握住媽媽的手,那手溫熱,過好長時間了還溫熱——忽然他想是不是醫生搞錯了,趕忙抓起媽媽的另一隻手,冰涼徹骨……

前所未有,一天一夜多,小可無海潮任何信息,郵件電話短訊統統沒有。打他電話,通了,不接。她想他可能忙,投行工作她了解,忙起來上廁所都得插空。剛開始不接時她想,可能正加班呢;再後來不接時她想,可能加完班睡了……下課後再打,電話裏頭說「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小可打惠涓手機。惠涓和鄧文宣在下班回家路上,惠涓借口開車把電話給了鄧文宣。剛才他倆正說這事,還沒商量好怎麼說。固然小可和海潮媽媽感情尚沒多深,但她會痛海潮所痛,那痛很痛。鄧文宣接過電話字斟句酌:「小可,是這樣的,海潮母親去世了。之前海潮工作上不是還遇到了點困難嗎?兩件事加一塊兒,可能顧不到你那邊了……」

結束通話,惠涓問電話里小可聽起來怎麼樣,鄧文宣回憶著:「她沒想到。問海潮現在怎麼樣。噢,說海潮電話關機……」惠涓一驚,拿過手機,一手握方向盤一手調海潮電話按下,果然是「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再撥,還是!

惠涓把電話一扔,焦躁道:「他怎麼能關機呢!」

鄧文宣嘆:「這孩子跟他媽感情太深——」

惠涓打斷他:「工作呢,不管了?!」停停,方才又道:「還欠著那麼多費用沒交呢……」沒有主語,也覺得這時說這個有點殘忍。但在醫院工作的人知道,再殘忍它是現實,是現實只能面對。海潮媽媽此次將花掉至少二十萬:兩邊醫院加起來的醫療費、交通費、下一步的喪葬費……這錢若海潮不交,只能由鄧家墊付。從人物關係說,他是鄧家的准女婿;從醫患關係說,他媽媽是鄧文宣接手的病人。按醫院不成文規定,病人不付錢接診醫生需要擔責。

鄧文宣問:「咱家還有多少錢?」

惠涓苦笑:能有多少錢?就是點過日子的錢!但她沒說。這種事跟他說沒用,說了他還煩,他煩她只能更煩,一擺手她道:「你別管了我有辦法。」

惠涓決定賣一部分基金。晚上吃完飯坐客廳沙發,對着一堆基金底單,用計算器各種算。不管她怎麼算,股市不好的情況下想賣出二十萬現金,加上手續費用,裏外里損失少則五六萬,多則八九萬。

沈畫見狀沒說什麼,洗完澡關門上床睡覺前,跟向飛通話時說了這事——這段日子二人天天聯繫,沒時間見面就打電話。她是這麼想的:向飛是上市公司老總,拿出二十萬塊來不難;她剛給他打過去二十八萬購房款在他賬上肯定還沒動,如此,程序上都無障礙,他只需點幾下滑鼠;鄧家可因此避免一筆不小的損失,誰的錢都是錢;海潮緩過勁兒來可馬上把錢還他。總之,這是個可兼顧各方利益的方案。

不料向飛聽完在那邊沉吟了好一會兒,方道:「這事我們面談?……明天。」沈畫驚訝之餘,心中原有的那個形象剎那間模糊。替他想,他不肯答應的障礙只一個:海潮萬一還不上錢。不說海潮與他打過交道,有交情,不說海潮現在正難,關鍵的關鍵,二十萬於他實在不算什麼!……由此及彼推人及己,沈畫不能不想,他對自己慷慨不過是出於他的需要,等哪天他對她膩了不再需要,她的下場還不敵海潮。他再具浪漫情懷也是商人,工於計算是他們的特點,金錢利益是他們的終極目標。

懶懶地,沈畫說:「明天我沒時間,得去收拾屋子,小時工都請了。」說的是實話,明天周六,她預備用周末兩天把西城的那房打掃出來儘早搬過去。

向飛說:「你按你安排來,我去你那兒找你。」補充一句,「周末股市休市,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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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戀愛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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