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陰謀

第九章 陰謀

從那天開始,今英一直把自己悶在屋裏不肯出門。表面看來什麼毛病也沒有,但她自己說身體不舒服,一動也願不動,誰來跟她說話,她也會火冒三丈,大罵着把人家趕跑。同住一室的令路為此吃盡了苦頭。

長今還是一如既往地忙她自己的事情,連生感覺很失落。為了尋找母親留下來的料理日記,長今差點兒把退膳間翻了個底朝天。連生始終弄不明白為什麼長今一到夜裏就鬼鬼祟祟地出去,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來,並為此深感不安。有一天,連生悄悄地跟蹤長今。

月末的夜裏伸手不見五指,還沒走出多遠,連生就把長今跟丟了。看方向是退膳間,連生就跑了起來。想到自己一個人在黑暗中奔跑,連生的心裏七上八下,恐懼感油然而生。她彷彿已經忘記了最初的目的,只想快點找到長今,然後一起回到房間。

退膳間的燈已經熄了。連生想看看長今有沒有進到裏面,便輕輕地打了開門。透過門縫連生髮現有個黑乎乎的人影在晃動,那人影正腳踩火爐往上爬,在椽木上蹭來蹭去。黑影穿的分明是內人的服裝,但是連生只能看見斜斜的側面。儘管模糊不清,不過還是可以看出黑影人的個子明顯高過長今。

影子在椽木上猶豫了許久,大概是找到了合適的地方,便從袖子裏掏出什麼東西迅速塞了進去。連生剛想把門縫開大點兒好看得更清楚,就在這時,影子從火爐上下來了。連生趕緊退到對面的龍柏樹下,躲藏起來。

從退膳間出來的內人竟是今英。只見她環顧四周,然後便邁開了大步,卻一腳踩住了裙角,差點兒沒跌倒。今英好不容易才把持住平衡,彷彿被什麼迷惑住似的。她匆匆忙忙的樣子,叫旁邊看着的人都為之捏了把汗。

今英消失了,連生剛要從樹下出來,長今卻突然出現了。

「長今啊……」

連生擔心隔牆有耳,盡量把聲音放低。長今好象沒聽見,回頭看了一眼,便悄悄溜進了退膳間。連生感覺有點兒毛骨悚然的味道,長今每天夜裏出沒就很奇怪,她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連自己都瞞着不說呢。

本來是找長今的,卻意外地發現了今英,這同樣讓連生感到恐怖。連續幾天閉門不出的病人,竟然深更半夜出來藏東西。她藏的會是什麼呢?連生打消了叫長今一起回去的念頭,決定繼續觀察一下事態的發展。

長今在退膳間找東西,凡是人們容易找到的地方她都置之不理,只找餐櫃背後或牆縫等處,看來她要找的肯定不是什麼大件東西,說不定就是今英剛剛藏到椽木上面的東西。

「一個藏,一個找?」

這事對連生來說太過意外,她怎麼也猜不透其中的端倪。

長今亂翻一氣,很快便垂頭喪氣。只見她嘆息著坐到地上,沮喪的表情讓人不敢跟她搭話。

夜風冷颼颼的,寒意和睏倦一起撲面而來,連生決定到此為止,準備打道回府,卻突然感覺自己把長今扔在了寒冷而陰森的退膳間里。

睜開眼睛看了看身邊,被褥冰涼。連生在洗漱間里看見了長今,看來看去,也不說話。長今也只顧著默默地洗臉。反而是連生着急了。

「我……昨天晚上的事我都看見了……」

連生有意探探口風。

「什麼……?」

面對連生的恐嚇,長今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她那涼水洗過的白皙臉頰就如嬰兒般透明。

「半夜三更,你們兩個到底在退膳間里幹什麼?」

「兩個?你是說兩個人?」

「是啊,你,還有今英姐姐。」

「你在退膳間里看見今英姐姐了?什麼時候?」

「你像小偷似的溜進去之前,今英姐姐剛從退膳間出來。你們兩個人在捉迷藏嗎?」

長今略做思索,不聲不響地跑開了。她當然沒想過要捉什麼迷藏,捉迷藏的人其實是連生。長今一溜小跑去了御膳房,連生跟在她後面,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失落心情。

「呀!你真要這樣嗎?堅決不肯說是不是?」

長今顯得很不耐煩,整個人都無精打采,表情也很怪異,一句話也不說。

「昨天晚上,你分明是在退膳間里找什麼東西。如果你是找今英姐姐藏起來的東西,我可以告訴你……」

「今英姐姐藏什麼東西了?」

「是的,我親眼看見的,清清楚楚絕對沒錯!」

「她肯定是有原因的吧。」

看着長今不以為然的樣子,連生非常生氣。兩個人鬧得有些不愉快,連生氣呼呼的,東張西望地尋找著可以墊腳的東西,突然發現了昨天今英踩過的火爐。連生把火爐翻過來,腳踩上去,剛好能夠碰到椽木。然而任憑她怎麼翻騰,還是什麼也沒有。好幾次用儘力氣,終於從一條狹窄的牆縫裏摸到一個紙片樣的東西,但也只是稍微夠到了尾巴。當她往外抽的時候,火爐搖搖晃晃地倒了。連生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摔了個四腳朝天。這時候,有個東西咣當落在了連生的額頭上。一眼看去,長今立刻斷定這就是母親的料理日記。

長今跑過去,翻開第一頁,熟悉的字跡映入眼帘,密密麻麻的文字就像成片成片的黑芝麻。

人不就食,因人而食。

葯食同源,食即是葯。

母親的料理日記就是這樣開篇的,彷彿自我激勵。長今的嘴唇顫抖不已,眼淚潸潸而落,她終於抑制不住激動,跑出了退膳間。

「長今!長今!」

連生大聲叫喊,卻喚不回長今。

「她怎麼會這樣呢?」

兩人親密相處十餘年,連生還是第一次看見長今這麼激動地哭泣。她怎麼也猜不透長今的心思,心裏就更多了一層疑惑。更讓連生想不到的是,椽木上面裂開的牆縫裏露出一塊紅布,就像一條粉紅的舌頭。連生當然做夢也沒有想到,就在她往外抽料理日記的時候,今英包着符咒放進去的紅綢子同時被抽了出來。

最先發現紅綢子的是韓尚宮。她檢查完保存在退膳間暖炕上面的御膳之後正要出門,突然看見對面椽木上伸出一塊紅布。韓尚宮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立刻感覺裏面的符咒非同尋常,她不敢耽擱,馬上就交給了最高尚宮。最高尚宮看完之後,把崔尚宮和韓尚宮一起叫了過來。

最高尚宮立即着手秘密調查這一事件。從時間上推算,她知道前天晚上退膳間的夜餐值班內人是今英。崔尚宮聞聽此言,趕緊站出來為今英辯解。

「如果是今英藏的符咒,那她為什麼偏偏選在自己值夜班的時候藏呢?只要她不是傻瓜,肯定會避開容易引起別人懷疑的日子。這分明是嫉妒今英的人乾的。」

聽起來也不無道理,然而最高尚宮還是覺得崔尚宮的態度很可疑。

「崔尚宮為什麼反應如此強烈啊?你應該不知道符咒的內容吧,不過看你的表情,好象你已經知道裏面沒寫什麼好話了。」

「不,不是這樣的……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今英絕對不會寫符咒的,所以我才這樣說。」

被抓住把柄的崔尚宮大為震驚,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平靜的表情,掩飾住了內心的緊張。

「我倒是聽說長今最近總在夜裏出入於退膳間,要不要把長今叫來查問一下……」

「崔尚宮的話聽上去有點兒前後矛盾啊……」

一直沉默不語的韓尚宮皺起眉頭說道。

「什麼意思?」

「不管善意還是惡意,今英絕對不會寫符咒。這不是你說的嗎?如果這樣就能說明今英無辜,那麼長今就更是清白的了。」

「那你是說今英也有可能寫符咒了?」

「我沒有這麼說,我只是說長今沒有理由寫符咒。我跟這孩子在一起的時間很久了,她雖然偶爾會做些糊塗事,但是對於自己能力之外的事她不會有任何不良企圖。即使符咒上寫的是善意的願望,她也絕不會依賴符咒這種東西,她從不期待無須付出努力的意外成功。」

韓尚宮的語氣相當果斷,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崔尚宮也之語塞,只能氣急敗壞地抖著嘴唇,雖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但她的目光卻是惡狠狠的。然而韓尚宮絕不退縮,也沒有迴避崔尚宮的目光,兩人在互相對視。

最高尚宮似乎意識到了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便站出來調解。

「韓尚宮你去把長今叫來。」

出乎韓尚宮預料的是,長今竟然有些心虛的樣子。崔尚宮把包有符咒的綢布遞到長今面前,沒頭沒腦地訓斥道。

「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

「你自己藏下的東西,還裝糊塗?」

「我真的是第一次看見。」

「太可惡了!」

「崔尚宮你不要說話了,就算查問也該由我來。」

最高尚宮制止了崔尚宮,注視着長今。

「聽說你最近總在夜裏去退膳間,這是真的嗎?」

「……是的。」

「昨天夜裏也去了嗎?」

長今仍然只回答一聲「是」,便不再說什麼了。韓尚宮的臉上掠過一絲驚慌,崔尚宮得意地聳了聳肩膀。

最高尚宮環視了一圈,低聲問道。

「深更半夜的,你為什麼要去退膳間?」

長今沒有回答。不,應該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若是如實稟告,大家就會知道她的母親是誰。長今只知道母親曾經做過御膳房的內人,後來遭人陷害被逐出宮。

想到當年陷害母親的人說不定仍然在王宮的某個地方橫行霸道,長今不禁毛骨悚然。一定是這樣的,越是害人的人,生命越長。他們會像當年除掉母親一樣,喪心病狂想盡一切辦法把自己趕走,在有能力為母親洗刷罪名之前,先不要跟他們抗爭,一定要堅持活下去。

「你打算就這樣沉默下去嗎?」

現在,就連最高尚宮的聲音里也滿含怒氣了。韓尚宮在旁邊心急如焚,忍不住插嘴說道。

「長今,趕快向最高尚宮如實稟告,快說呀!」

「看來她是有難言的苦衷。」

「崔尚宮不要無憑無據胡亂猜測。」

「我無憑無據?這孩子的行為不就是明擺着的憑據嗎?」

「請兩位尚宮注意身份!」

最高尚宮憤怒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兩位尚宮都閉上了嘴,表情有些怪怪的。長今無法面對韓尚宮的目光,便悄悄地蒙上了眼睛。

「現在沒有證據,所以暫時不能處罰你,但你就這樣閉口不語,我絕不會就此罷休的。把她關進倉庫,要是還不說話,一滴水也不要給她喝!」

「嬤嬤,請您給我點兒時間,我會問出來的。」

韓尚宮正想方設法勸說最高尚宮改變主意,而崔尚宮已經拖起了長今。看看被拖走的長今,再看看座位上的最高尚宮,韓尚宮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急得團團亂轉。長今乖乖地被帶走了,屋裏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長今被關進漆黑的倉庫,一滴水也喝不到,但她還是不肯說話。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韓尚宮和今英各自懷揣著的心事坐立不安。

這時候,詢問符咒內容的內人回來了,她帶回了晴天霹靂般的消息。聽完消息后,反應最激烈的是崔尚宮。

「才做了幾天內人,就敢做這種忘乎所以的事情?這孩子一定要惹大事。把這樣的孩子留在宮裏,早晚有一天會釀成大禍。」

韓尚宮反而恢復了平靜。長今無可奈何,只好一直閉口不語,韓尚宮的心裏也稍微有了動搖。當她得知符咒的內容以後,她堅信這絕對不會是長今所為。詛咒王后腹中的胎兒由王子變成公主!王後生王子,還是生公主,這跟長今一點兒關係也沒有。很可能她連女人懷孕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這就是長今,不,是韓尚宮對長今的信任。

「幸好這件事只有我們幾個知道,偷偷解決掉算了,這樣就不會鬧出大亂子來了。」

「解決掉?」

「難道就這麼放過她嗎?宮中經常發生類似的詛咒事件,但大多發生在後宮住所。這次竟然在大殿退膳間里發現了符咒!真讓人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最好了,你就少說幾句吧。」

最高尚宮這句頂花帶刺的話堵住了崔尚宮的嘴。看來她跟韓尚宮想的一樣。

「最重要的不就是讓長今開口嗎?如果真的是她藏了符咒,那肯定是有人背後指使。她不可能自己寫這種符咒,也許是受了宮外人的指使!」

「如果這中間事情泄露出去,整個御膳房都會雞犬不寧,還是悄悄把長今除掉……」

「如果公正處理會導致御膳房不得安寧,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就算鬧得人心慌慌,也總比把事情搞錯好吧?」

最高尚宮厲聲呵斥,緊緊地逼視崔尚宮,彷彿要樣崔尚宮的心思看個究竟。崔尚宮吞下了即將出口的話,避開了最高尚宮的視線。

五天過去了,焦頭爛額的不僅僅是韓尚宮。長今被最高尚宮叫走以後連續五天下落不明,連生翻遍了整個王宮,到處尋找長今。實在等不下去了便去問最高尚宮,最高尚宮的回答驢唇不對馬嘴,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對勁。連生又去問韓尚宮,韓尚宮慌慌張張地說最高尚宮差長今出宮辦事了。今英也把自己憋在房間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直覺告訴連生,肯定出事了。於是她一有時間便到處尋找長今,轉眼又過去了四天。事情依然沒有半點眉目。如果有人把長今藏起來了,那麼這樣找下去無異於海底撈針。王宮太大了,最重要的是有很多隱秘地方是內人不能涉足的。連生靈機一動,想出一個辦法,她決定故伎重演,跟蹤韓尚宮。根據她的猜測,韓尚宮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長今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其實不管睜眼閉眼,反正都是一樣的黑暗,這裏進不來一線陽光,所以她連過去了幾天幾夜都不知道。

最初的兩天裏,她想到今英,腦子裏一片混亂。第一次聽連生說起這件事,她根本沒放在心上,然而現在想來,心裏卻充滿了疑惑。連生說今英藏了什麼東西,那麼她藏的到底是什麼呢,是不是最高尚宮讓自己交出來的東西呢,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英一直保持沉默。

「今天的事情……是個秘密,記住了嗎?」

初次見面那天,在宣政殿門前分別時今英說過的話至今還記憶猶新。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怎麼變成了另一個人。冒着危險向心愛的人告別的十二歲少女不見了,這讓長今感到悲傷。

要不要把連生的話說出去呢?如果說長今沒有絲毫的矛盾,那是不可能的謊言。可是說出來就會有用嗎?即使說了,也不會掩蓋自己去過退膳間的事實……

長今決定保持沉默。儘管沉默不能解決任何問題,但至少可以阻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

她的神情越發恍惚了,然而越是這樣,父親和母親的臉龐就愈加清晰,對父母的刻骨思念滲進了她的身體。連個祭奠的人都沒有,就孤零零地飛走的父母的靈魂啊。想到這裏,長今的心就如刀絞般難過。

昏昏沉沉之中,長今竟然回到了白丁村的時光。白丁村裏度過的童年時代,星星點點都是幸福的,也許一生之中的幸福都在那裏揮霍光了,現在再也沒有屬於自己的幸福了。父親溫暖而堅實的背,母親嚴厲而溫柔的手,在如夢如幻卻又真真切切的黑暗裏,長今感受着他們的體溫。

忽然間,陽光撲面而來。伴着奪目的陽光,一個影子矗立在面前。也許這就是從前聽說的陰間,長今猛然產生這樣的感覺,不料聽見的卻是韓尚宮那熟悉的聲音。

「長今!」

思念如翻江倒海般洶湧而來,眼淚撲簌簌紛紛落下。這聲音溫暖而親切,彷彿母親在呼喚自己。韓尚宮悄悄地關上倉庫門,來到長今身邊。韓尚宮摸了摸長今的額頭和臉頰,心裏充滿了慈愛。

「我知道你肯定沒有藏過符咒,但是你一天不說出去退膳間的理由,她們就會一天不放你出去。你一定要說出來啊!」

長今無聲地流淚。

「你到底有什麼苦衷不能告訴我啊?」

長今仍不說話。韓尚宮實在忍耐不住,終於還是發火了。

「就是因為你,我的生活節奏全都被打亂了。從一開始就是這樣。自從你到了我的手下,我的心就沒有一天是輕鬆的。這都是因為感情。如果沒有感情,就不會有煩惱了……」

「嬤嬤!」

「好,你說吧,你還有什麼話不能對我說?就算你是我仇人的女兒,我也會一直站在你這邊!」

聽了韓尚宮的話,長今心中最後的猶豫和顧慮也冰消雪融了,看來把母親的事告訴韓尚宮也無妨。她不也曾說過嗎,有個朋友也像母親一樣遭人陷害被逐出宮?

「其實……」

長今正要開口,突然門開了,闖進來的是最高尚宮。韓尚宮大驚失色,慌忙站起身來。

「我不是說過了嗎,除了我任何人不得出入這裏。這可不是韓尚宮你一貫的風格啊,這到底是為什麼?」

「對不起……」

「趕快給我滾出去!」

此時此刻,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韓尚宮遺憾地看了長今一眼,腳步沉重地出去了。

拋棄孩子獨自離去的母親,她的心情也許就是這樣吧。如此看來,長今已經成了自己的孩子。難道非要因為男人的愛而懷孕,難道非要有血緣,才能成為子女嗎?送走明伊之後,十年過去了,這是她用十年時間孕育的感情。她和長今共同度過了十年時間。她無法準確表達自己對這孩子的感情,但她的確是深深地愛護並憐惜長今,幾乎彙集了一生之中對於丈夫和子女的全部的愛。對於宮女而言,所謂的愛都是些徒勞的奢侈,然而就在此時此刻,這句話竟是全然失效了。

秋天的陽光依然炙熱,沒有風,樹葉兀自凋零。每邁一步,腳下的落葉紛紛揚起,接着自然而然地落下。她低頭望着腳下的落葉,彳亍而行。突然聽見背後有人在叫自己。

「嬤嬤,嬤嬤!」

是連生。

申時已過,等待的人仍未出現。剛來的時候,晚霞染紅了西邊的天空,而現在晚霞已經變成了墨黑色。樹葉沙沙作響,他以為是她來了,趕緊豎起耳朵仔細傾聽。隨風吹來了樹葉的味道,他還以為是她身上的香氣,心裏七上八下地跳個不停。可是直到夜深了,長今仍然沒有出現。政浩獃獃地望着遠方的天空。他負手而立,紅、黃、藍三色流蘇飄帶的飄穗就像女人的髮絲一樣在他手指間蕩漾。

此時韓尚宮正匆忙趕路,匆忙得裙角生風。她接受最高尚宮的命令去找今英。聽令路說,今天正好是今英的夜班。

今英和崔尚宮一起站在退膳間的夜餐值班室里。韓尚宮一進來,兩人猛地站起,剛才坐過的地方差點沒被震翻。今英不知所以地跟在韓尚宮身後,當她看見關在倉庫裏面如死灰的長今時,頓時僵住了。

形勢有些不妙。最高尚宮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厲,站在旁邊的連生也漲紅了臉。

最高尚宮向連生努了努嘴,說道。

「你把那天看到的情形一字不落地說出來!」

「是,嬤嬤……長今每天都說自己值夜班然後去退膳間,我覺得很納悶兒,所以就悄悄地跟蹤她,但是沒走出多遠就跟丟了……我想說不定長今就在裏面,就往裏一看,結果退膳間里的人不是長今,而是今英姐姐,她正在藏什麼東西。」

「她藏的是什麼東西?」

「當時天很黑,所以我沒看清楚,她踩着火爐往上爬,把什麼東西塞到椽木上面的牆縫裏了。」

「你說你也看見了長今,那又是什麼時候?」

「今英姐姐剛出來,長今就進去了,長今不是藏東西,她好象一直在找什麼。」

「她在找什麼?」

「我不知道。那天好象也沒找到她要找的東西,但是……」

連生說完,看了看長今的臉色。長今只是靜靜地咬着嘴唇,看也不看連生。

「繼續說下去!」

「是。第二天早晨我對長今說,昨天晚上退膳間里的事我全都看見了,你把事情的經過都告訴吧。但她就像沒聽見似的,繼續做她自己的事情,我很生氣,就爬到火爐上找到了一本小冊子。」

「小冊子?你看見是什麼冊子了嗎?」

「長今一見小冊子就拿走了,所以我沒看見裏面的內容。」

「我明白了!」

最高尚宮從連生身上挪開視線,轉頭盯着長今。

「連生找到以後被你拿走的到底是什麼?」

長今嘴唇顫抖,頭垂得更低了。

「好,你要是不說,我就當作是你乾的。下面我要問今英。你在退膳間椽木上面藏了什麼東西?」

今英也不開口。崔尚宮嚇得渾身發抖,連忙替今英回答。

「今英那天只不過值夜班罷了。這個小丫頭跟長今住一個房間,肯定是出於朋友感情才這麼說的。」

「我現在沒有問你,今英趕快回答,你到底藏了什麼?」

最高尚宮再三催促,今英仍然拒不作答,好像嘴上貼了封條。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注視着今英,只有崔尚宮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想不到侄女竟連一句「我什麼都沒藏」的開脫話都不會說,實在讓人無法理解。

「我再問你一遍,你到底藏了什麼東西?」

最高尚宮繼續追問,今英還是不說話。

「你不想說話我也沒辦法,大家都退下吧。韓尚宮,你把今英也關在這裏,把門鎖好!」

「是,嬤嬤。」

韓尚宮欣然答應,崔尚宮卻目瞪口呆。

「不,嬤嬤!您這是什麼意思啊?」

最高尚宮覺得根本沒必要回答,經過崔尚宮身邊,離開了倉庫。韓尚宮像轟小雞似的把連生趕到門外,突然回頭望着崔尚宮。

「我要關倉庫門了,你還要繼續留在這兒嗎?」

韓尚宮到底是韓尚宮,她裝模做樣的水平的確是一流的。崔尚宮恨得咬牙切齒。韓尚宮耐心等她出來,然後慢慢地關上了倉庫門。

門關上了。長今和今英之間是黑暗。長今死一般地躺在地上,而今英好象覺得這黑暗還不夠,索性背過身去。吳越同舟,說的就是這個局勢嗎?

這時,崔尚宮正在不屈不撓地說服最高尚宮。但是不管她怎麼說,最高尚宮依然不為所動。任憑崔尚宮苦苦哀求,她都置之不理,最後勉強說了這樣一句。

「明天把她們送到義禁府,一切不都真相大白了。你退下吧!」

「義禁府?」

「兩個孩子誰都不開口,還能怎麼樣呢,只有送到義禁府了!」

「只把長今送到義禁府就行了,為什麼無辜的今英也要去?」

「這個怎麼說呢,今英是不是無辜,等到義禁府查完才能知道啊,你說是不是?」

「這可不是兩個孩子的問題,為了挖掘真相,我和韓尚宮就不用說了,恐怕嬤嬤您也要跟着受連累。」

「就算這樣,那也沒有別的辦法。」

「完全可以私下處理的事,您卻把它弄得越來越大了。萬一殿下知道這件事……」

「聽你這麼說,我覺得很奇怪。不管是私下處理,還是把事情弄大,這是我最高尚宮決定的事!你竟然把殿下抬出來,到底想怎麼樣?」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想聽了,你快滾吧!」

崔尚宮像遭到雷擊一般,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執務室。門一關上,像靜物似的坐在旁邊的韓尚宮沉重地開口說道。

「崔尚宮的話也不無道理。這樣一來,整個御膳房就像捅了馬蜂窩似的,亂成一團。非要這樣不可嗎?」

「可也不能就此罷休啊?」

「……您都這麼大年紀了,這會給您帶來很多麻煩的。」

「……你還是多想想自己吧!」

最高尚宮決心已定,韓尚宮再說下去也無濟於事。交給義禁府以後,如果繼續以沉默抵抗,就只能惹來嚴刑拷打。韓尚宮擔心的是這些。

長夜漫漫。除了關在倉庫里的長今和今英,還有最高尚宮、韓尚宮和崔尚宮,也都感覺這個夜晚是如此漫長。而對獨自睡覺的連生來說,這也是一個漫長的夜晚。直到很晚,政浩還是沒有等到長今,他在御膳房附近徘徊良久,仍然一無所獲,回去以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夜深了,王宮的庭院裏,蒙上了一年以來的第一場霜。

「現在就要把你們送到義禁府去了。我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你們到底在退膳間里做了什麼?」

最高尚宮嚴厲地問道。今英連眉毛都不眨一下,長今也像什麼都沒聽見,只是發抖。初霜之夜,長今連口水都沒喝,而且只能露天睡覺,這種痛苦可不是鬧着玩的。

「走!跟我走!」

最高尚宮的聲音比初霜更恐怖,也更寒冷。今英一瘸一拐地走着,長今在韓尚宮的攙扶下勉強站起身來。正在這時,提調尚宮與崔尚宮一起出現在眾人面前。

「丁尚宮,你跟我來。」

聽了提調尚宮的話,最高尚宮盯着崔尚宮看。崔尚宮驚慌失措地避開了。僅憑這一點,足以判斷出誰是罪人了。

「廢話少說,不要惹起不必要的風波。這件事就這麼瞞下去吧。」

剛剛回到自己的執務室,提調尚宮就半是威脅半是撫慰地對最高尚宮說道。

「這事應該由義禁府查辦。」

「皇後娘娘就要臨產了,你難道忘了嗎?」

「正因為這樣,我就更不能放任不管。如果這次不查清楚,下次肯定會有更嚴重的事情發生。」

「就算查得清清楚楚,是福是禍還很難說呢!壓下去才是明智之舉,難道你不懂?」

「詛咒事件不分身份和地位高低!」

「嗬,是嗎?你想藉機會立功,把我變成傀儡?從內人到尚宮統統被帶到義禁府,任人宰割,你也無所謂嗎?」

「這不是立不立功的問題!這件事關係到殿下的安危!」

「哼!一個多年看守醬庫的人,竟然也知道擔心殿下的安危?也不想想,當初是誰把你推上最高尚宮這個位子的,現在競敢以下犯上?」

「話不是這麼說的……」

既然說到以下犯上的地步,最高尚宮不得不退後一步了。在宮女的世界裏,這跟不要命沒什麼區別。

「說到殿下的安全問題,我會比你目光短淺嗎?就算為了殿下的安全着想,現在也只能暫時壓下去,難道你不明白?自從殿下登基以來,變故不斷,謀逆事件更是接二連三,就連中國也以反正為借口找茬生事,殿下哪有半天的安心日子啊。現在剛剛平靜下來,你非得讓朝廷和女官們惶惶不可終日,心裏才痛快嗎?」

最高尚宮還想說什麼,終於把話咽了回去。提調尚宮以為沉默便是妥協,憤怒隨之平息了,接着安慰起了最高尚宮。

「你只要在御膳房裏做好御膳就行了,可是我呢,我要考慮整個王宮裏的尚宮、內人,甚至朝廷大臣之間的關係。你就壓下去吧!」

「您是為了誰,又是為了什麼而考慮朝廷大臣之間的關係呢?」

「你說什麼?為了誰?你是在懷疑我嗎?」

「您為什麼要曲解我的意思呢?嬤嬤。」

「你竟敢如此侮辱我?」

提調尚宮的憤怒恰恰表明了她的心虛。最高尚宮這時也就不再說話了。看着她的這種態度,提調尚宮更是憤怒不已,但她好歹懂得控制自己,畢竟是老狐狸了。

「好!就算你侮辱我也好,我還是要嚴守職責。為了盡量減少女官的損失,我先要了解情況,你再等一天!」

提調尚宮是在要求一天的通融時間。她分明是想贏得一天的時間,然後想方設法謀篇佈局。最高尚宮沒有明確的理由拒絕她的這一要求,只好強忍怒火退了下去。

崔尚宮來到提調尚宮的執務室,提調尚宮當場呵斥。

「事情都發展到這個地步了,你才向我報告,之前都幹什麼去了?」

「有長今當替罪羊,我還以為很容易就能解決。」

「事情落在丁尚宮手裏,有些棘手。丁尚宮這麼固執,又不是圖什麼功利。她不但懷疑你,甚至對我也起了疑心。」

「難道,她還能公然違背您的意思?」

「丁尚宮完全有權利這麼做。就連這一天的餘地,幾乎都是求着她才同意……」

「現在我哥哥正和吳兼護一起商量辦法呢。萬一移交給義禁府,他們說會想盡一切辦法把罪名都加到長今身上。」

「應該趁此機會把丁尚宮徹底剷除,才能永絕後患!」

「丁尚宮最近經常不在御膳房,她的關節炎好象很重。我們向王後娘娘進諫,請求換最高尚宮,怎麼樣?」

「哼,做了十年的傀儡,感覺時間太長了是吧?何況現在連傀儡都算不上……」

老狐狸提調尚宮眯起眼睛,臉上帶着嘲笑。望着提調尚宮的面孔,崔尚宮臉上也泛起了得意的微笑。想到御膳房裏沒有了丁尚宮,再想到即將淪為傀儡的韓尚宮,她甚至有些心神不定了。到那時,長今不過是沾在手指尖上的米粒罷了。

王宮之外,朴夫謙受了吳兼護的唆使,腳底生風般地一路狂奔。首先要買通寫符咒的算命先生,如果義禁府的人問起來,就說符咒是長今讓寫的。接着,再找大殿別監莫介,讓他出面做假證,就說有急事要找夜餐值班的人,所以去了退膳間,碰巧看見長今正在藏東西。另外,朴夫謙還找了幾名義禁府的官員。

就在他們東奔西竄的時候,韓尚宮開始翻找長今的房間,卻沒有找到有用的東西,於是就在所有長今到過的地方翻找起來。既然長今自己不肯說,那就算把整個王宮翻遍,韓尚宮也必須親自找出來。只有找到小冊子才能救長今。儘管她不知道長今到底有什麼苦衷,卻知道沒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

韓尚宮正在長今獨自練習料理的訓育場角落裏尋找,連生跑來傳達最高尚宮的命令,要她趕緊準備黃花菜。韓尚宮匆忙跑回御膳房,閔尚宮正在調方、昌伊和令路面前晃動着乾枯的金針花。

「這個叫做萱花、黃花,也叫忘憂草、地人蔘。做什錦菜時以萱花代替粉條,味道甜美,並且刺激食慾。而且……」

韓尚宮走進來接着說道。

「緩解五臟六腑,放鬆身體,尤其能使眼睛變得明亮。用金針花做飯或熬湯時,一定要把花蕊摘除,因為花蕊有毒。」

大家都忽閃着眼睛聽韓尚宮說話,一直在尋找機會插嘴的令路突然說道。

「嬤嬤!今英姐姐和長今都不見了。」

「她們去辦事了。還有……明天用海棠花,後天用干藤花,近期之內我們就用各種各樣的花來料理食物。所以,大家應該事先學習一些與花食料理有關的內容。」

花食文化在朝鮮時代廣泛流傳,是轉移自然至味覺的嘗試之一。除味覺以外,花兒還能影響視覺和嗅覺等,既有賞心悅目的觸覺,又能喚起人類的季節感。花朵相當於植物的生殖器官,人們相信經常食用能夠辟邪和祈福。以花為食的行為本身便包含着祈禱豐年和請求生子的誠懇願望。

杜鵑花、黃玫瑰、白色野薔薇、菊花等,經常用來做花煎餅;梅花、橘花、海棠花、忍冬花、荷花、金達萊、玫瑰等則常常用來泡茶;金針花、韭菜花、紫藤花、梔子花、油菜花、南瓜花、松花等一般用於做拌菜或醬菜、湯和飯。杜鵑花、南瓜花、金蓮花、菊花、黃玫瑰、金針花等等,都是宮中常用的花食材料。

韓尚宮做的黃花菜由最高尚宮親自送往大殿。

「聽說殿下的眼睛有些模糊,奴婢特意準備了黃花菜。」

「哦,是嗎?」

大王面露喜色,把餐桌往面前拉了拉,然後坐下。提調尚宮彷彿挨了當頭一棒,與坐在雜燴湯前的崔尚宮交換了個眼色。

「有股甜甜的味道,這是什麼東西,很刺激食慾啊?」

「這是黃花菜,只不過是以金針花代替了粉條。」

「金針花……聽說鹿吃了這種花可以解九毒,所以又叫鹿花。是吧,嬤嬤?」

「是的。聽說孕婦把金針花帶在身上可以生兒子,所以又叫宜男草。」

「好,可是最近你為什麼不愛說話了?」

「對不起……」

「食物就不用說了,每次聽丁尚宮講講食物的故事,總能忘記一天的疲勞,最近你不大愛說話,寡人覺得有些寂寞呀。」

「對不起,殿下。」

「聽說你在料理御膳時將八大道(朝鮮時代的行政區域,相當於中國的省,當時朝鮮共分八個道——譯者注)進貢的材料全都用上了,就是希望寡人能了解各個地方的土特產。這樣一來,寡人吃飯的時候就不僅僅是添飽肚子了,同時還能了解農夫和漁夫們的生活。所以,丁尚宮一定要經常到大殿來!其他尚宮只擅長料理,不會說話,寡人覺得很無聊。」

「是,殿下,奴婢遵命。」

看着大王露出滿意的微笑,提調尚宮和崔尚宮臉上的肌肉不約而同地僵硬起來。

王宮裏的深夜,只有田鵐在凄涼地鳴叫。躺在床上聽着鳥鳴聲,韓尚宮抑制不住心底的失落。從前的深夜,與明伊並排躺着的時候,明伊經常從被子下面伸過手來,嘴上叫着「白榮」。

「白榮啊!」

「嗯?」

「你聽見那聲音了嗎?」

「什麼聲音?」

「鳥叫的聲音啊。」

「是的,聽見了。」

「要是沒有你,我就只能一個人聽這聲音。一個人在夜裏聽鳥叫,那該多麼凄慘啊。有你在我身邊,真是太好了。」

可是這個朋友走了,只留下韓尚宮獨自躺在被窩裏,傾聽田鵐的叫聲,鳥鳴聲劇烈地刺痛她那波光閃閃的心海。韓尚宮再也無法忍受,便起身朝倉庫跑去。連生因為擔心一直守在倉庫門前,這時候也趕緊跟着韓尚宮進去了。

「拿出來!」

韓尚宮突然闖入,再加上劈頭蓋臉地大聲吆喝,長今不禁瞪大了眼睛。

「再不拿出來,你就要死了!我絕對不能看着你死。馬上給我拿出來!」

「嬤嬤!以後我會把事情的經過都向您稟明的。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現在我要是拿出來,不就讓所有人都看見了嗎?」

「要不然你會死的!一定要讓我親眼看着你死嗎?從前我已經送走一個了,幸好她沒有死活了下來,但是這種事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我也不想這樣。很久以前父親和母親就叮囑過我,說話一定要小心。我沒能遵守承諾,結果父親因我而死。是我這條不懂事的爛舌頭害死了父親。」

「可現在要是不用舌頭,你就會死的。」

「我已經是罪人了,早就該與父親一起死掉了。」

「這些我都不管,趕快拿出來!現在就拿出來!」

韓尚宮的臉上已經滿是淚水,長今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連生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哭得卻是最凶。

「……這是母親的遺物,她留下遺言,告訴我不能給任何人看……她以前告訴我,不許把父親和母親的事泄露出去,可我違背了承諾,代價是我失去了父母。現在,我仍然想遵守這個承諾,就算是我的決心吧。我一定……一定要聽母親的話!」

「你這無情無義的傢伙!混蛋!不爭氣的孩子……」

韓尚宮用拳頭捶打着長今的肩膀,一下、兩下、三下……

長今一動不動,獃獃地挨着韓尚宮的拳頭。連生抱住長今,替她挨打。打到後來,三個人抱頭痛哭。

天剛蒙蒙亮,提調尚宮那裏就傳出了意外的結果,最高尚宮深感驚訝。

「把她們兩個人都送到義禁府!」

她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最高尚宮宛如挨了當頭一棒,一種不祥的預感揮之不去。真不應該給她一天的迴旋時間,這老狐狸肯定跟崔家連夜策劃好了陰謀詭計。

正因為這樣,最高尚宮才沒有直接去義禁府,而是先到了執務室。既然那伙人已經挖好了陷阱,她當然無法逃避,但她也不想一聲不吭地跳進去,應該找個樹根緊緊抓住,即便這想法實現不了,也要把他們當中的某個傢伙拉進陷阱。可是怎樣才能想出辦法來呢?

憤怒而又無能為力的感覺折磨得最高尚宮牙齒直顫。

這時,外面傳來了韓尚宮的聲音。

「我有件事想要懇求您。」

「你也來求我把這事壓下去嗎?」

僅僅一天時間,韓尚宮的眼睛全都凹陷了。最高尚宮突然大發雷霆。現在她能相信的人只有韓尚宮了,能夠隨心所欲拿來當出氣筒的也只有韓尚宮了。

「我討厭那些把食物當成權力利用的人。把大殿御膳房當做權力的象徵,利用御膳房擴張勢力的人,以及為了得到權力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的人,統統不可饒恕。給患褥瘡的文宗大王做豬肉的人,反正期間在食物里投毒麻醉士兵的人!我知道是誰!」

「嬤嬤,我擔心這樣會危害您的健康,請息怒。」

「我對最高尚宮的位置根本不感興趣,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答應嗎?我希望能夠制止他們的骯髒勾當,哪怕只在我做最高尚宮期間。」

「我怎麼會不明白嬤嬤的心意呢!」

「食物是很神聖的東西。進入人口給舌頭帶來快感,煥發元氣,完成命運賦予自己的使命,然後回歸大地的懷抱,化做肥料滋養大地。我絕不允許那些貪圖權勢之人把如此神聖的食物當做他們的玩物和工具!」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嬤嬤……」

「我一定要揭發,我要把崔氏家族的醜惡嘴臉告知天下!」

「我五歲進宮,迄今為止已在嬤嬤身邊度過了三十年的歲月,我怎麼會要求您改變心思和信念呢?」

「那你為什麼坐立不安,還想讓我把這件事情壓下去呢?」

「因為長今會死!因為只有無辜的長今一個人會死!」

韓尚宮聲如泣血,無比凄慘。提到長今的名字,最高尚宮彷彿被人戳到了痛處,身體立刻便蜷縮成一團。

「就像您相信我一樣,我也相信長今。她還不懂事,動不動就會惹禍。但她絕對不會寫符咒之類的東西。」

「所以我更要查清楚!」

「不!到時候要死的人只有長今!嬤嬤您難道不知道嗎?」

「你是在嘲笑我這個形同虛設的最高尚宮嗎?」

「我害怕……我的朋友……善良漂亮的明伊,嬤嬤您也一定記得她吧?」

「就因為那件事被瞞天過海,長今才會再次淪為替罪羊。我再也不能坐視不管了!」

「嬤嬤,求求您!您一定要救救長今啊!」

「討厭!我不想再聽你說話,你趕快離開這裏!」

「長今……您一定要救救長今……救救長今……」

韓尚宮撲倒在最高尚宮的腳下,痛哭流涕。年邁的最高尚宮低頭看着韓尚宮,她紅腫的眼睛因矛盾而動搖。但是,最高尚宮彷彿有意要把動搖的決心振作起來,毅然決然地起身離開了房間。

風猛烈地吹刮,如果是在這樣的季節里遭受嚴刑拷打,那就更加殘忍了。聽說義禁府使用亂杖刑的情況並不少見,四肢綁在刑具上,幾名刑吏手持棍杖一齊毆打犯人的身體。因為是用塗紅漆的木棍審問罪人,所以又叫朱杖撞問刑。亂杖刑中還有一種叫做「被點亂杖」,以稻草或草席蓋住犯人的身體,再用木棍亂打一氣。總之,一旦身受亂杖之刑,那就很難活命了。

每當有風吹來,樹葉就會爭先恐後地飄落。今天,夾雜在風裏的嚴鼓聲格外悲壯。大王就要進入正殿了。最高尚宮彷彿是被鼓聲推擁著,不由自主地向提調尚宮的執務室走去。

「我聽從嬤嬤的吩咐。」

「剛剛你不是還懷疑我,威風凜凜要移交義禁府嗎?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我錯了,請你原諒……」

「……這次的事情就過去了吧。還有,把長今這孩子趕出去。」

「如果非要趕,也應該把長今和今英一起趕走。」

「那這兩個孩子的問題你自己看着辦吧。」

從執務室出來的最高尚宮把崔尚宮和韓尚宮叫來,向她們傳達了自己的意思。韓尚宮連聲再見也沒說,甩開大步便向倉庫跑去。長今已經躺倒在地,完全昏迷了。韓尚宮背着昏厥的孩子走出倉庫,情不自禁地連連嘆息。

「倔強的孩子……」

像長今這樣純真而倔強的孩子,隨時都會遭遇殘酷的災難,何況這是在王宮。要想在宮中存活,要麼變得徹底庸俗,要麼變得徹底軟弱。如果兩樣都不行,那也不要有過人的才華。可是,所有成為姦邪小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的條件,長今怎麼全都具備呢?

王宮裏的風過於殘酷,使得心懷信念的女性難以立足。因為這個不會退縮不懂圓滑的孩子,自己今後的生活也不可能順利平坦。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她不願退縮,不喜歡圓滑,每次面對狂風暴雨,她寧願選擇被人斬草除根。就像韓尚宮情不自禁地愛她一樣,她所做的一切也是情不自禁的。

「天神純氣丸,這就是專門為大王配製的天下獨一無二的名葯。」

在王宮某個幽暗的角落裏,德九把別監們聚在一起炫耀。男人們的視線都被這童子眼珠般大的藥丸吸引住了。

「這真是給大王用的葯嗎?」

「是啊,我不是說過了嗎?我有個親戚名叫東植,就是吃了這種葯,才生下盼了十年的兒子。」

「德九,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不知道。大王用剩的材料我拿來隨便做了些,準備留給自己吃的,可是每個人都來求我……雖然是我親手做出來的,可是直到現在我還一次也沒吃過呢。」

說到最後,德九咂了咂舌頭。

「到底是用什麼材料做的,藥效這麼靈?」

「也沒什麼特別的。躍過十人高的瀑布並且能夠變成龍的鯉魚,精力的代名詞短尾蝮,數九寒天仍然生機勃勃的冬柏花粉,十五月圓之夜不停交尾的海狗的腎,神秘的紅參粉……再加上枸杞子、五味子、菟絲子,還要加入蜂蜜。」

「光看加入的材料,就知道肯定是靈藥,靈藥啊!」

「那當然,專門給大王用的嘛。」

「喂,我說,把靈藥賣給我點兒。」

「啊哈,我說過了,我可不是為了賣才配製這種葯,連我自己都沒吃過呢。」

「不要光顧著自己享用啊,賣給我一點吧。每天晚上都折騰得夠戧也辦不成事,那滋味真是比死還難受。」

「嗬,要是這樣的話我就為難了……好!看你情況比較難辦,我就破例給你幾顆。其實我不需要吃這種葯,力氣本來就大得難受。我老婆都求我饒了她。」

「我老婆每天都懇求我說,與其這樣還不如殺了她好。」

「都到這份兒上了?那我應該讓給你幾顆,都給你算了。你不知道這葯有多靈,我在配藥的時候聞着藥味,力氣從下往上猛躥。」

「是嗎,那要多少錢?」

「我配藥又不是為了賺錢,你給十兩就行了。」

「十兩?」

「怎麼了,嫌貴?我可是只收了材料錢,你要嫌貴就算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不能便宜點嗎?」

德九一門心思只想賺錢,埋頭侃價,卻沒發現長番內侍正朝這邊走來。率先發現的人接二連三地逃開了,留下德九隻顧數錢根本沒發現苗頭不對,結果被長番內侍隨從的內侍們抓了個正著,最後落得個被帶走的下場。

「你知道你犯了什麼罪嗎?」

聽到長番內侍的呵斥,德九驚悸不已,幾乎趴在地上。

「天啊,饒了我吧。他們也是人,看見他們苦苦哀求,所以我就……我對天發誓,我從來沒碰過大王的材料。」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嗎?」

「知道,我知道。我在威嚴神聖的王宮裏喝酒,犯了死罪。」

「混蛋!侮辱內侍之罪,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侮……侮辱內侍……?」

「我那二十歲的養子做內侍只有四個月,從你那裏買葯服下之後,每天夜裏苦苦掙扎。你的精力丸賣不出去,竟然賣給內侍,你這混蛋?!」

德九感覺自己現在全完了。他哪裏知道那個年輕內侍就是長番內侍的養子。單是挪用大王的藥材賺錢就已經無力分辯了,現在既然落到長番內侍手裏,至少也要挨二十大棍。既然如此,他也只能無可奈何地等候發落了。

「絕……絕對不是藥丸的作用。」

「什麼?現在還不清醒,還敢胡說八道?」

「其……其實,我說的什麼鯉魚成龍,那都是撒謊……短尾蝮、海狗腎,這些東西我怎能弄得到呢?我只是把豆面和田雞後腿磨成粉末,加上陳皮、甘草、枸杞子等,再用蜂蜜攪拌在一起。如果吃了這些東西夜裏都會痛苦,那就算吃一棵野草也會痛苦的!」

「呵呵,聽你這麼一說還有點道理。」

「謝謝您理解小人。」

「來人呢!把這個傢伙拉下去,剁掉他的十根手指!」

「哎喲,尚醞令監!」

「這傢伙比想像的還要可惡。盜用大王的藥材,再加上侮辱內侍和欺騙罪,這個混蛋!」

話音未落,內侍們就跑過來抓起了德九的腿腳。

「尚醞令監!請您饒命啊,尚醞令監!」

德九拚命掙扎,卻無力擺脫內侍們的掌心。他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浮現在腦海里的卻是妻子寬闊的臉龐。

就在這時,大殿別監莫介匆匆跑來。

「尚醞令監!大王口諭,帶熟手姜德九。」

「口諭?大王竟然要你來帶一個熟手?」

「這我也不知道。」

原本惶恐已極的德九覺得自己終於有救了,便吹噓道。

「上次我給元子做了保養粥,說不定是大王要賞賜我呢。」

長番內侍瞪大了眼睛,德九終於得以擺脫內侍們的掌心,能自由行走了。

元子服過蟲鳥全鴨湯之後,竟然全身麻痹,暈倒在地,這消息攪得整個御膳房雞犬不寧。偏偏做這種食物的熟手竟是姜德九。所謂蟲鳥全鴨湯,就是放入冬蟲夏草的清燉鴨。掏出鴨子的內臟,再放入大塊的生薑和洋蔥,以及冬蟲夏草、丁香、肉雞、草豆蔻、人蔘等,精心熬制就成了蟲鳥全鴨湯。

聽連生說,德九正跪在內侍府的院子裏接受審問。德九竭力辯解說只是使用了食譜上的材料,並沒有添加其他任何東西,德九推測可能是元子得了什麼病或者內醫院做得不好。

長今正在御膳房裏,聽到這個消息后驚訝不已。最高尚宮派來的醫女離開后,長今受到韓尚宮無微不至的照料,現在身體剛剛可以活動。韓尚宮吩咐連生喂長今喝下米湯,接着又喂她稀粥,以便補養衰弱的胃腸,總之是用盡了心思。可是當長今聽說德九被抓的消息時,剛剛喝過稀粥的胃便如翻江倒海般難受。

當長今和韓尚宮匆忙趕去時,德九正被關押在內侍府的監察房裏,踱來踱去愁眉不展。

「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分明是陰謀!」

「陰謀?」

「我得到殿下太多的寵愛,所以有人就在食物里下毒。」

「都什麼時候了,您還開這種玩笑?」

站在一旁的韓尚宮尷尬地咂了咂舌頭。

「我也是心裏難過才故意開玩笑的。食物材料只有鴨子和冬蟲夏草,藥材都是內醫院給我的。我還能放什麼呀?再說了,往裏添東西還不得自己掏錢……」

「氣味尚宮不是嘗過了嗎?」

「說的就是這事,她說什麼問題也沒有!」

這時,東宮殿給元子診脈的御醫下了最後診斷:食物中含有毒素。既然通過了氣味檢查,所以毒藥非銀勺所能檢驗。王后昏厥,大王震怒。

德九媳婦悄悄找到長今,痛哭流涕。

「我就知道他整天這麼胡鬧下去,早晚有一天會出事。天啊,我的冤家……可是,他畢竟是我唯一的丈夫,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法活了,沒法活了……」

長今好不容易把她哄走,轉身去找韓尚宮。正好,內醫院的一名醫女正在韓尚宮處。

「醫官讓您把這棵毒草放進蟲鳥全鴨湯里。」

「為什麼?」

「醫官說要找出一种放進食物之後既不變色,又嘗不出味道的毒草。只有弄清楚這個,才能找出治療元子麻痹的解藥。」

醫女回去后,長今主動要求承擔這項工作,不料韓尚宮連連搖頭。

「你和姜熟手關係親密,肯定會引起誤會。最好還是交給其他孩子做吧。」

最後,這件事交給了令路、昌伊和連生,長今暫時迴避。為了彌補這期間漏掉的料理學習,長今沒有離開御膳房。連生抽空來把結果告訴長今,諸如食物的顏色頻頻變化,或者雖然食物表面看來沒有異常,但是放進銀勺后立刻變了顏色等等。這樣過了兩天,元子的麻痹仍未緩解,宮裏早已亂成了一鍋粥,但是內人們仍然堅持料理訓練,一天也沒有停止。內人們排成一隊坐在御膳房的工作場上,韓尚宮開始教授野雞雜燴湯的料理方法。

「野雞雜燴湯可以使血液變清,調節血壓,還有止瀉的功效。你們知道什麼食物不能跟野雞一起食用嗎?」

「核桃、耳蕈、蕎麥、蔥、醬豆等。」

今英回答得最是迅速。

「那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對大腦和心臟不好。」

「是的!每種材料都有多方面的特性,根據搭配材料的不同,有的對人體有益,有的則對人體有害。這就是食物間的相生相剋原理。」

內人們都眨着眼睛認真聆聽,只有長今在冥思苦想。韓尚宮早就注意到了,但她只裝沒看見,繼續講課。

「為了祛除豬肉的異味而放丁香,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與含有鬱金的湯藥一起食用,十有八九會引起腹瀉或嘔吐。」

聽到這裏,長今豎起了耳朵。

「丁香……鬱金……」

「長今你來說說看,什麼東西不能跟鯽魚一起吃?」

「跟蒜一起吃會引起低燒,跟芥菜一起吃會引起膿腫,跟豬肉、雞肉、野雞肉、鹿肉一起吃也會引起膿腫,跟麥門冬一起吃會害死人……嬤嬤!我要出去一下。」

「正學習呢,你要去哪兒?」

「有件事我要出去打聽一下……德九大叔就像我的父親一樣,請您允許。」

「……你去吧。」

得到韓尚宮的允許,長今立刻朝內醫院跑去。鯽魚和麥門冬一起食用會害死人,同樣道理,還有其他的食物混合食用也會變成毒藥,也許蟲鳥全鴨湯里的某種材料與其他食物混合而生成了毒素。只有弄清楚這個問題,才能證明德九是無辜的。

醫女施然搖了搖頭,元子在服用蟲鳥全鴨湯時並沒有食用其他的食物。

「再好好想想。元子有沒有吃過不用於平時的食物,哪怕一點點?」

「沒有啊……如果非說有的話,那就是肉豆蔻油了……」

「肉豆蔻油?那是什麼東西?」

「聽說是種香辛料,是使臣從中國帶回來的,我也不大清楚。聽說元子心虛氣弱,所以內醫院連續三四天讓他服用肉豆蔻油。」

既然是中國的香辛料,不是朝鮮常用的東西,其效果和毒性也就無從得知。長今千方百計想對肉豆蔻油多些了解和認識,突然想起了校書閣。

長今派人傳話過去,等了不大一會兒,閔政浩來了。也許是跑得太急了,政浩趕到長今面前時,已經氣喘吁吁了,便尷尬地笑了笑。

「對不起,上次我失約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我看你的臉色不太好。」

「沒什麼事……這是上次就準備還給你的書。」

政浩雙手接過書來,眼睛卻始終盯住長今的臉。

「哦,大人……可不可以再借我一本書?」

「你說吧。」

「《眩麻集書》。」

「現在你竟然看起了醫書?」

政浩笑着走在前面。

長今跟在政浩身後向校書閣走去。陽光強烈,風聲響徹耳邊。樹枝隨風搖曳,彷彿要把最後的葉子震落。落葉任意飛舞,最後列隊跟在二人身後。天地漸漸褪色,只有走在天地之間的兩個人,服裝格外鮮明。政浩穿的是藍色衣冠,長今則是紅色髮帶,兩人都分外耀眼。

在校書閣前接過《眩麻集書》,長今轉過身去,政浩一句話也沒說,只有目光充滿了溫柔。兩人之間對話的減少,反倒說明彼此心中堆積了更多想說而不能說的話。

「該葯益於胃腸,多在腹瀉、消化不良時服用。精油、油可治療慢性風濕痛,但因含有大量油性成分,過度食用容易導致身體僵硬。容易導致身體僵硬……」

長今正在閱讀《眩麻集書》中有關肉豆蔻油的部分,注意到了「容易導致身體僵硬」。德九之所以被帶走,就是因為元子身體麻痹,麻痹不就是身體僵硬嗎?但是還有一個問題仍然沒有答案,《眩麻集書》說的是「過度食用」,醫女說得明明白白:只服用了少量。

「容易導致身體僵硬……容易導致身體僵硬……」

連生原本正在鋪被褥,這時候也停了下來,獃獃地望着長今。

「你呀你,我真想鑽進你的身體,看看你到底在想什麼。」

「怎麼突然說這種鬼話?」

「你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有力氣去管別人的事情?」

「這不是別人的事情,弄不好還可能被賜死葯呢。這可是關係到德九大叔生命的大事!」

「別提什麼死葯不死葯的,聽着就感覺渾身發毛。」

「……死葯……是的,死葯!」

突然,長今好像被賜死葯的人一樣猛跑出去。連生靠着透風的門,大聲喊叫。

「長今!你要去哪裏?」

「熟手料理間!我要去做試驗!」

連生本來也想跟着出去,但她很快就放棄了這個念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沒有人能阻攔長今。連生左等右等,等著等著也就睡著了,起來解手時發現長今仍然沒有回來,她有些擔心了。長今本來就容易惹事,而且連續幾天滴水不沾,現在暈倒在哪個角落裏也是有可能的。想到這裏,連生便坐起來穿衣服。

趕到熟手料理間一看,長今果然暈倒了,四肢僵硬動彈不得。只是不知道她為什麼如此興奮,臉上竟然洋溢着笑容。長今到底還是病倒了,連生想到這裏,頓時覺得心往下沉。

韓尚宮正在最高尚宮的執務室里。連生帶領兩位尚宮來到熟手料理間時,長今的麻痹仍然沒有緩和。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嬤嬤!我查清楚了。是食物之間的相生相剋原理。」

「相生相剋原理!那你說是什麼食物之間產生了這樣的作用?」

「肉豆蔻和人蔘!」

「我也聽說元子服用了肉豆蔻,不過據醫官說只是很少的量,而且中國也經常使用這種處方。」

「問題出在人蔘。人蔘不僅是恢復元氣的最佳材料,而且產生效果最快。蟲鳥全鴨湯里的人蔘眨眼間就提升了肉豆蔻的功效,所以引起了麻痹癥狀。」

「對!為了縮短痛苦,有時會在賜死葯里放人蔘啊。可是你又怎麼證明服用肉豆蔻和人蔘,能夠導致身體麻痹的事實呢?」

最高尚宮附和完了長今的推論,隨後提出了疑問。

「嬤嬤!我就是證據啊。」

「什麼?」

「我親自食用了肉豆蔻和人蔘,結果產生了麻痹癥狀。」

「你見過這麼執著的孩子嗎?現在我馬上就去東宮殿,韓尚宮你趕緊把長今送到醫女那兒。」

最高尚宮急匆匆地跑開了。

「嬤嬤,德九大叔現在可以放出來了吧?」

麻痹越發嚴重,然而長今心裏只惦記着德九。韓尚宮嗔怒似的瞪了長今一眼。這麼多天以來就知道惹事的孩子,真是拿她沒辦法了。

元子的麻痹消除了,大王特意賞賜牛肉給親身試驗肉豆蔻與人蔘相剋原理的長今。

德九終於獲得釋放,沒等邁進大門就叫起了老婆。

「老婆!」

德九媳婦匆忙中穿着襪子就跑了出來,用她鍋蓋般的大手捶打着德九的後背。

「哎喲,哎喲,你這個冤家!不是說要蹲十年大牢嗎?」

「哎呀,老婆啊,我好疼啊!怎麼還打我,這裏已經挨過打了?」

「有沒有傷著啊?」

「當然有!」

「哪裏?」

「膽……我的膽都快嚇破了。」

「都這個樣子了,還敢跟我胡言亂語?還不快走。」

「我剛回來,又要去哪兒?」

「到司饔院去見長今一面。」

夫妻二人去了司饔院。長今沒來,韓尚宮替她來領材料。韓尚宮見到德九,輕輕地用眼神打了個招呼。

「辛苦您了。」

「我始終相信,早晚有一天事情會真相大白……」

「嬤嬤,長今呢?」

「她身體還不大好,醫女正在給她針灸。她的麻痹慢慢就會好了,您不用擔心。」

「那麼請您轉告長今,從今往後,每月從俸祿里扣除的白米減到一半。」

「您說什麼?」

「您轉告她就行了,長今一聽就會明白的。」

德九媳婦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正想說「我們走吧」,不料德九正色迷迷地看着韓尚宮。德九媳婦在德九腰上用力掐了一把,德九一聲不吭,慢慢地流下了眼淚。他就像煮過的鹿皮,儘管被妻子拖着往前走,卻還是邊走邊回頭張望,嘴裏不停地吧嗒著。

「可惜呀,可惜,這麼美貌就枯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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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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