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陣強烈的昏眩，好似周圍的時空都扭曲，被丟到洗衣機里歡快的轉了一圈又一圈，天翻地覆的劇變。回過神，感覺到失重感消失腳踩上實地，發現周圍的環境變了，出現在一個熟悉之極的地方。

「這裏……是瑟利塔皇宮。」，莫邪輕聲呢喃，富麗堂皇的宮殿，美輪美奐，無不顯示著莊嚴，非常氣派。

循着熟悉的路緩緩走動，沿路竟然沒有發現一個人，好似這裏的人一夜之間全都消失了，沒有鳥鳴，沒有蟲聲，華麗大氣的宮殿威嚴聳立，過分的安靜讓空氣里充斥着壓抑。

【真安靜，這裏顯然不是現實世界，是幻境。】

「幻境的目的就是迷惑人心，如此反常只會令人心生警惕，不會輕易上當。若不是幻境的水平太差，那就是非常厲害，即便知道那是假的也難以不受迷惑，現在的安靜就像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背後在醞釀。」莫邪站在花園邊，目光若有所思的注視着眼前開得鮮艷的花朵，呼吸間還能聞到似有若無的一股香味，淡雅清新。

【在漸漸活躍起來……虛假如畫的感覺在慢慢消失，植物充滿生機，現在只是感覺氣氛靜謐的詭異，而不是壓抑。我們的分離被原因不明的壓制，被迫停止，身體卻沒有繼續崩潰，這個幻境充斥着神秘的力量，針對靈魂或是精神。】

「算是有利有弊。」莫邪話音剛落，周圍突然變得生動起來，好似剛才被按下了「暫停」，鳥兒清脆的鳴叫聲從樹梢上傳來，不知躲在何處的蟲子也發出叫聲，就像一支最天然原始的合奏曲。

前面傳來細微的動靜，似乎有人正在向這裏靠近。

「看樣子重頭戲開始了。」莫邪視線直視前方，語氣不輕不重，神色顯出凝重。

這個幻境顯然跟鑰匙有關，連續幾夜都做一個真實到極點的噩夢，夢見克麗絲，夢見帕麗夏，夢見父皇……背景都在瑟利塔皇宮，這個記載了太多勾心鬥角，太多悲楚掙扎的地方，醒過來都頭痛**裂，精神力被大量吸走。這次直接被吸入幻境，吸收了她那麼多的精神力，以噩夢展現的痛楚脆弱為基石，簡直就像專門針對心靈的陷阱，聯繫到鑰匙是一件修真法寶，而且等級不低，可以理解為考驗嗎？

無論真相如何，現在明白的是，這個幻境絕對不會像噩夢一樣，可以輕易離開，身體就在這裏面，無法以「醒來」的方式逃避，只能直面。

前方走來一大一小兩個人，一個身着侍女裝束，一個穿着公主裝卻顯得有些樸素，面料以次充好，僅是一般而已，完全沒有公主應有的精美。細看，她們儼然就是克麗絲跟小時候的彌娜。

「果然是幻境啊，這是小時候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很久，都快要忘記了。那個膽敢敷衍糊弄以次充好經常剋扣我們吃穿用度的內務總管，最後怎麼樣了？這樣滿頭辮子等人揪，踩低捧高的牆頭草，我都要忘記……啊，想起來了，他被愛管皇家事的御史狠狠參了一本，下場真是太可憐了！」莫邪的語氣流露出一種說不清的意味，淡淡的譏諷嘲弄，這件事當然不是偶然發生的意外，而是有意設計的，古板的御史最見不得這樣的事情，雖然因為母親的身份低而使順位繼承人在大臣心中的分量低了一些，但嫡長女就是嫡長女。

【一個手腳不幹凈的牆頭草而已，倒是後面上任的那個有點眼光，不似他那麼目光短淺，知道什麼不能敷衍僥倖。】

幻境還在慢慢進行，深藏的記憶被一點點挖掘出來，真人版的電影一樣慢慢展現，重溫了一遍一千五百多年前的事，克麗絲已經漸漸模糊掉的身影被一點點填充，又豐滿起來。

太真實了，彷彿時間真的倒退，回到了過去。

幻影的彌娜一點一點長大，聰明早慧，在艱難中磨練，學會勾心鬥角，磕磕碰碰的成長中，城府漸漸深沉。有趣的是，宮妃陷害污衊的招數用到她身上根本不管用，不論是對她不利的流言蜚語，還是將某個宮妃的死髒水潑她身上或扯上關係，成為即便不是她動的手也是有很大關係的嫌疑人，還是哪個有孕的宮妃孩子流了背後似乎有她的影子，皇宮裏最大的Boss堅決不追究，證據再充足也不給予理會，拒絕接受跟她有關的信息。作為第一順位繼承人，有資格處理的人只有大Boss，但他不肯啊，誰敢強迫？在他面前提個不停也會被遷怒，從而受到冷落，沒打入冷宮也跟冷宮差不多。

這漠視的程度也算是有點好處，不論好壞他都不想管，都不想接觸，統統無視掉。

滿頭辮子的內務總管，是因為其他理由被摘了的。

結果，想掃清她這個絆腳石，就只有下毒了。

事情終於發展到了那一步，克麗絲因為帕麗夏的威脅，而在暗中下慢性毒藥。

【……真是討厭啊，以旁觀者的身份看一遍整個過程，感覺真是好奇怪，好像秘密被挖掘出來，暴露在陽光下一樣。克麗絲跟了我最久，應該是最了解我，耳濡目染下，心計應該也是不錯的，至少不會輕易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結果真是大出人所料，竟然選擇相信帕麗夏的話，以為這麼做她的弟弟能夠活下來。我死了，她也活不了，她的弟弟失去了利用價值自然也就沒有了存在的理由，統統處理掉，把罪證消滅乾淨，抹去痕迹，才會是帕麗夏做的事。】傳位詔書給了彌娜極大的心靈衝擊，堅信的認知被動搖，心底浮出幾分迷惑，克麗絲因為弟弟而背叛她們十幾年相處積累的感情，彌娜對親情太陌生，她不明白克麗絲是頭腦發熱到怎樣的程度才會做下那樣愚蠢的決定。

想要救下弟弟，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她不就好了？克麗絲難道覺得她不會出手幫助，眼睜睜看着僅剩的弟弟死在帕麗夏手中？

克麗絲是她的心腹，憑這一點，她就不會任由帕麗夏拿那個小不點威脅克麗絲，畢竟對自己的心腹值得花點心思收買人心的，就算只是單純的主僕關係，主子也不會任由這種事情發生。

【莫邪，你說，親情是種怎樣的感情，能讓克麗絲為此大失方寸，做出最壞最糊塗的決定？她並不是一個愚蠢的人，在宮裏生活那麼久，看多了陰謀，看多了勾心鬥角。】彌娜迷茫的問，這是她一直都不明白的問題，克麗絲的背叛來得太突然，十幾年的感情比不上一個血緣上的弟弟？宮裏的人不能隨便出宮，克麗絲在宮裏呆了十幾年，那個小不點她壓根就沒見過吧？

「親情啊，語言跟現實永遠有着一層隔閡，想以最生動的語言具體描述出想表達的東西時就會發現它是那麼的蒼白空洞，我只能說，那是一道牢固的羈絆，從出生開始就會有的東西。」

【……】彌娜沉默。

「我說的是理論，不過，父皇的漠視，某種程度上也變相的保護了我們，不是嗎？不明白的話，現在就可以開始慢慢體會，母親死了，父皇死了，弟弟妹妹都死了，但我還在。」莫邪注視着眼前的場景，幻影彌娜毫無所知的喝下最信任的人送來的毒湯，心中感到一陣鈍痛，胸口堵的氣悶。

「克麗絲很聰明，她看過很多宮人凄慘的下場，被主子拋棄的棋子，被推出當替死鬼有苦不能說的宮妃心腹……皇宮這個黑暗的大染缸，有着太多的陰暗面，你是主，她是仆，這就決定了無論感情多麼深厚，都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那裏可是規矩森嚴的皇宮，容不得破壞規矩沒上沒下的感性，克麗絲平時就已經流露出那種小心翼翼，只敢在沒有別人時喚你彌娜公主。你可以稍微放肆，這些細節的規矩沒有人會怪罪於你，但克麗絲不同，規矩可以要了她的命。」

彌娜也明白皇宮的規矩有多繁瑣森嚴，框框架架將每一個人的等級清晰的劃分開，讓你時刻不敢忘記。在皇宮裏生活，誰都不會輕鬆，尤其是生命輕賤的宮婢，無聲無息的消失一個是很普通的事。

「克麗絲那種情況，你認為最簡單有效的解決辦法是什麼？」莫邪問道，沒有等彌娜回答，徑自繼續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在克麗絲反水前設計那個小不點死在帕麗夏手上，這樣既可以保住克麗絲的忠心，徹底沒有了其他牽掛，又可以令她記恨於帕麗夏，不會再被花言巧語迷惑。克麗絲很聰明不是嗎，她揣摩出了一般主子的心理，死個無關緊要的人就能抓緊心腹的忠心，顯然，皇宮不缺心狠手辣的人……但是她聰明反被聰明誤。」

「親人被帕麗夏殺的僅剩一個年幼的弟弟倖存，不是她對那個弟弟的感情深厚，而是突聞噩耗極度悲傷，把對親人的思念感情都重疊到了倖存的弟弟身上，這不是數學題，1+1>2，強烈的感情衝擊心神以至於關心則亂。帕麗夏這招棋下得狠，要知道，深宮艱辛的生活，有多少宮女是靠思念親人咬牙熬過去的！」

彌娜早熟，但她的心智不如更成熟的莫邪，閱歷更不如，都說「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彌娜是靠自己的親身經歷，慢慢品味，受年齡限制，能做到那個程度已經很棒了，而莫邪經歷了彌娜的經歷，還見過很多很多豬跑，信息大爆炸的時代嘛，想知道什麼沒有？

莫邪能夠揣摩出克麗絲的心理，推測還原出隱藏在背後的曲折，但不代表她就會諒解克麗絲，背叛就是背叛。

真實之極的場景刺激著彌娜，莫邪的話讓她心裏久久無法平靜，她最信任克麗絲，克麗絲卻不夠信任她，不敢太信任她，身份的鴻溝一直橫在她們之間，只是平時隱藏起來，尖銳的矛盾其實不曾消失。

【克麗絲……我對你還是太疏忽了嗎？】彌娜呢喃，她不了解宮女最渴望的是什麼，最記掛心頭的是什麼，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而已，只知道她們都不喜歡呆在宮裏。

封建社會的制度下，尤其是皇宮這個吃人的地方，等級的矛盾最為突出，再忠心也沒有哪個宮女敢和主子談心，等級制度深深的刻在骨子裏，一層看不見的隔閡，迫使她們明哲保身，有所保留。

宛若真實電影的場景突然發生巨大的變化，克麗絲站在莫邪面前，一身侍女打扮，直勾勾的盯着她，幽幽的滿是怨恨，毫無掩飾的殺意，怨毒的詛咒。

「公主，克麗絲從那個世界回來了……」克麗絲往前走了一步，明艷的臉掛着溫柔的微笑，聲音輕柔，嘴巴里卻吐出惡毒的語言，「會變成這樣，都是公主的錯，誰讓公主表現的太信任克麗絲，把克麗絲推到了風尖浪口，想害死公主的人好多啊……克麗絲的家人都死了，被王后一夜之間殺了，只剩下一個年幼的弟弟，都是公主的錯，都是因為公主的關係，王后才會這麼做！你們皇室的爭鬥，為什麼總要犧牲我們這些人的命？為什麼遭殃的總是我們？」

克麗絲一步一步的靠近，宣洩著所有的怨恨痛苦，訴說着她的恐懼，「對於你們皇室來說，我們這些草根的命不值得費心，沒有誰會在意，最多悲傷一下就拋到腦後去了，繼續爭鬥，死更多無辜的人。公主，你會為了克麗絲死掉的家人悲傷嗎？你會為了克麗絲的弟弟傷神嗎？不會，公主只會為了自己……犧牲掉一個又一個的棋子，會感到痛苦的就只有克麗絲而已！」

莫邪一言不發的看着眼前的克麗絲幻影。

「公主，怨恨我嗎？怨恨克麗絲嗎？」

一股莫名的力量突然出現，狠狠撞擊上莫邪的身體，倒飛出去重重撞到粗大的圓柱上。一記毫無預兆的重擊令她渾身劇痛，然而還沒有結束，那股力量牽引着她的身體，試圖控制住她繼續撞。

「克麗絲的痛苦公主不會明白，公主一出生就高高在上，一出生就有尊貴的地位！」

後背再一次狠狠撞到圓柱上，唇角落下一滴滴血，滴到地上。

這個幻境，可以察覺到她們的變化，然後根據情況進行調整嗎？莫邪腦海里思緒轉的飛快。不是她太遲鈍躲不開無形力量的牽引控制，而是停止絮亂的靈魂又開始蠢動了，身體在體內兩種力量的撕扯下面臨崩潰，暫時分不出心來應付克麗絲幻影。

莫邪狼狽的在一次撞擊后落到地上，無力的趴着，烏黑的頭髮凌亂的散著，衣服破了好幾處。

沾著血的嘴唇輕啟，呢喃道：「我從來沒有怨恨過克麗絲，即使她背叛了我……」

「到現在還說漂亮的話！」冷笑。

「你是不是理解錯了？從來沒有恨過克麗絲可不是指我有善良到愚蠢那種品質！」彌娜控制着身體，掙扎的要起來，她正努力跟莫邪進行分離。眼睛盯着克麗絲幻影，冷靜清明，雖然一開始有過混亂，但現在已經平靜下來，坦然面對熟悉的臉，「克麗絲」怨恨的眼神，「克麗絲」怨毒的話，都已經不能令她動容，那是虛假的幻影。

「我也無法相信彌娜的身上或我的身上會有這種品質，太荒謬了，無稽之談。」說話的換成莫邪。

「克麗絲決定動手的那一刻，我和她之間的羈絆就在慢慢斷開，我給予了她懲罰，將羈絆徹底斬斷。感情是記掛，是連接的羈絆，哪怕是恨也一樣。時間停在克麗絲背叛的那一刻，『未來』已經被背叛斬斷，我所懷念的是回憶，是『過去』，就算現在克麗絲出現在我眼前，也不會有絲毫改變。我從來沒有恨過她，因為已經給予懲罰，已經斬斷的羈絆沒有必要依依不捨，因為最信任最喜歡她，所以容不下一粒沙，機會只有一次。克麗絲是個重感情的人，無法像我一樣做到乾脆，所以……活着的時候被後悔愧疚籠罩，無法得到解脫，死了自願墮下地獄承受地獄之火的折磨，永遠在痛苦中徘徊！」所以她才會明知道克麗絲背叛了還喝下那碗葯汁。

事實會讓克麗絲明白，她做了多麼愚蠢的決定！！後悔愧疚像網一樣緊緊纏繞住她，越纏越緊，永遠無法得到解脫，這就是對克麗絲的懲罰！！

漂亮的話？她彌娜說的可不是漂亮的話，而是事實，她從來沒有怨恨過克麗絲！

克麗絲在她心中的地位不會改變，以後也不會，時間停止在最後的一瞬，「未來」已經被斬斷，因為克麗絲背叛所以她給予懲罰，留下的就是不會改變的美好回憶，這裏面沒有恨。

「克麗絲，你在彌娜心中的地位不會改變，時間停留在那一刻，所以，有一天會有人超過你，因為你已是不會改變的『過去』，擁有『未來』的人可以一點點變化，從無足輕重變得比你更加重要。我從來沒有恨過你，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已經丟下的東西不值得再回頭，懲罰，只是針對背叛做出的決定而已。因為喜歡，所以被背叛後生出怨恨，這會污染掉『過去』的，曾經喜歡的情緒也會在這份侵蝕性的感情中變質。彌娜討厭這種變化，恨會讓自己痛苦，所以要讓它消失，保留下令自己快樂的感情。」

理智到連感情都可以給出對自己最好的處理，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果斷乾脆的絲毫不拖泥帶水。

受傷的身體發出一陣淡淡白光，彌娜的靈體從身體力分離出來，一身華貴的紫色嫡長公主朝服，沉重的公主冠，氣質幽雅恬靜，眉宇間有着幾分憂鬱，但是絲毫不損威嚴壓迫，通身尊貴氣質渾然天成。

「彌娜不喜歡失去掌控的感覺，不喜歡會令自己感到不快的東西。」

莫邪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嘴角流下一道血絲，滴落到地板上，黑色的眼睛深幽無光，古井無波的注視着克麗絲幻影，抬手，掌心對着前面，「因為我們自己的問題而讓你囂張肆意了一下，現在可以結束了，幻境若是無法迷惑人心就失去意義，你已經可以消失。」

黑色的火焰閃爍著黑色的閃電，發出滋滋的電花碰撞聲，猛然射向克麗絲幻影。克麗絲不甘消失，敏捷的跳到一邊躲避開，揮手發出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的掃過兩人，這次沒有將她們撞飛。

克麗絲恢復一臉溫柔的表情，明艷的臉蛋掛着她們熟悉的表情，兩人不為所動。

「公主，為了克麗絲請再死一次吧！」

實體幻影猛然沖向彌娜，就在以為它的目標是彌娜時突然發生異變，突然攻擊莫邪。匕首撞上了一層結界，沒能傷到莫邪，黑色的火焰從結界表面冒出，涌到了幻影身上，把它吞噬掉，整個過程快的叫人猝不及防。

空間一陣扭曲，戒備中發現她們回到了房間里，莫邪身上的傷幻覺一樣消失的乾淨。

她們根本沒有移動過，一切都是幻覺。

莫邪握住掛在胸前的鑰匙，感覺到變化，眼中閃過瞭然，果然是考驗啊！

幻境看似過的簡單，但也跟她們堅定強悍的精神意志有關，換成一般人直接崩潰了說不定，而施加在鑰匙上的幻境，因為長久沒有得到能量補充而漸漸變弱，剛蘇醒恢復的鑰匙也處於最虛弱的時候，如果是全盛時期，饒是她們，要過幻境也要花不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