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九章 痛快點

第八百五十九章 痛快點

左府書房裏,一道古樸的竹篾屏風後面,便是另一番光景。書架上陳列著精裝的書籍,紅木椅子、椅子上鋪着綢面的軟墊。桌案上放着大小一整排名貴毛筆,鎮紙也是溫潤的碧玉製作。

雕窗上以碧紗為面,園子裏的景色若隱若現,彷彿一副綠色水彩的風景畫。

「嘩……嘩……」風吹拂著窗外的樹葉,時不時一陣又一陣的響聲。好像某種獨特的音律,比絲竹管弦單調,卻更加磅礴自然。

哪怕書房裏擺着那麼多書籍紙筆,左攸卻沒有看或者寫一個字,他坐在椅子上,一邊聽着窗外的風聲,一邊用手指捻著嘴唇上的鬍鬚。

左攸的鬍子已留了起來,至少模樣看起來更加老成。

這時一個穿着布袍梳着髮髻的中年人走到屏風旁邊,抱拳道:「阿郎,護國公(羅延環)登門拜訪。」

左攸一聽眉頭便是一皺,想了好一會兒,用一種夾雜着無奈不悅的口氣道:「開大門,迎。」

「是。」

左攸停止發獃,起身拿起襆頭戴上,整理了一下衣裝,這才慢慢走出書房。不管怎樣,羅延環好歹也是國公,身份在那裏,禮數不能荒廢。比如平素不開的大門要打開,不能衣冠不整去迎接(否則便是不敬),只是禮數而已。

但這並不代表左攸真的願意對羅延環尊敬……反而心裏有一股怨氣:這兄弟把老子坑慘了!

當初羅延環擔心李處耘的處境,想找左攸結盟。天地為鑒,左攸真不想和他們摻和!左攸就算想摻和,犯得着那麼急么?他同時是兩個皇子的老師,究竟急個啥?

但羅延環這廝讓左攸很失望,第一次找自己,很給面子很委婉拒絕了。後來居然用了很不給面子的法子:比如在馬行街巷口守株待兔。

加上羅延環本來就和左攸關係匪淺,這樣一來二去溝通,讓左攸心裏很不踏實。

而這次,又大模大樣找上家門口來了……左攸難以閉門不見,因為毫無作用。這時才把一個國公拒之門外,又能說明什麼?欲蓋彌彰么?

左攸走出書房,便見一身常服的羅延環被帶過來了,羅延環先抱拳道:「左輔政別來無恙,叨擾啦!」

左攸作揖道:「本該出府門恭迎護國公,又因衣冠不整得換衣服,怕您在外面等得急了。」

「哈,左公便喜拘泥那些繁文縟節。」

「請!」

羅延環與左攸走進書房,兩個奴僕隨即端茶上來。羅延環等著閑雜人出去,卻似乎不想冷場,便指著書架上陳列的書籍道:「左公乃飽讀之士。」

左攸不動聲色問道:「羅公讀過《春秋》、《史記》么?」

羅延環搖搖頭。

左攸點點頭,又問:「《詩經》哩?」

羅延環有點尷尬道:「大夥兒都唱過的那幾首會背。」

左攸一副恍然的表情,輕輕說道:「史彥超也不讀書,甚至根本看不起文人。不過他從不過問政事,純粹就是個武將。」

羅延環道:「左公言下之意……」

「坐,請茶。」左攸做了個動作,左顧而言它。因為國公明顯比他一個內閣輔政級別高。

送茶的奴僕已經出去了,這間書房十分寧靜,只剩「嘩嘩」的自然之音。羅延環提了一下袍服下擺,在椅子上坐下來,「我並不是要管那些事,可李兄是過命的兄弟,先前我也只是想幫他個小忙。」

左攸直視羅延環,緩緩道:「問題是,在那種節骨眼上,您羅公與河西軍半點關係也無,卻內外通信。官家知道了會怎麼想?」

「這種小事,你不說,我不說,送信的人不說,官家會知道?」羅延環皺眉道。

左攸坐在那裏無言許久,然後指著几案上的兩隻茶杯:「在戰場上,自己人就是自己人,敵人就是敵人,就像這茶杯里的水,您喝的,我不會端來喝。但也僅僅是在戰場上如此這般。」

羅延環若有所思,看着左攸的眼神時而迷惑,時而又有幾分懷疑。他搖搖頭道:「左公能不能痛快點,別打機鋒?」

左攸便道:「周端派人找我了。」

「周端?哦,我想起來了,還在周朝時,那個投靠咱們的腐儒?」羅延環道。

左攸道:「他並非腐儒。」沉吟片刻,左攸又道,「此人在許州做長史,許州是官家龍興之地,讓他在那裏做長史是莫大的信任和考校。但發生了什麼?羅公也知道了,趙家一幫本該死僵的人,居然能在許州重新興風作浪,更甚者,周端似乎收過那些亂黨的賄賂。」

「此人着實該死!」羅延環唾罵道,又疑惑道,「左公說他作甚,如今這岔上提他是何意?」

左攸閉着眼睛,無力地喃喃道,「周端確實該死,但為何處死、流放成千上萬人時,沒人把他寫在名錄上,現在忽然又有人提出他該死了?」

羅延環擦了擦額頭,又摸了摸腦袋,他的腦袋形狀很奇怪,看起來比臉大很多。他的臉頰微微抽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左公越說越玄虛,讓我心裏也發慌了……周端在東京交往最密的人,就是左公罷?」

左攸坦然道:「我還收過他的錢。這種事兒……唉,咱們文官,可沒有公侯大將那麼豐厚的俸祿。我確實不知道周端的錢哪來的,本來也不必問。」

羅延環開始揉太陽穴,說道:「王朴等人要拿這事兒和左公過不去?」

左攸依舊閉着眼睛,有氣無力的樣子,好像全身所有力氣都用到了別的地方,「王朴不至於,內閣輔政最多去政事堂,和他樞密使有屁關係!倒是黃炳廉心裏想啥,說不清楚,他的資歷、與官家的親疏,都比不上我。」

「黃炳廉這官兒要整你?」羅延環眼睛瞪得老圓。

左攸搖頭道:「官家不點頭,黃炳廉不敢動我。」

羅延環終於急得滿臉漲紅,罵道:「他|娘|的,你究竟想說啥?」

左攸睜開眼睛,也瞪着眼睛道:「或許是我的所作所為不算太嚴重,官家也是念舊情的人,所以並不想把我置之死地;於是借收周端錢的牽連,給弄個不大不小的罪……性命身家無憂,或許富貴也保全,但進政事堂執掌國策的前程,完了!」

羅延環聽罷死勁撓了一番腦門,說道:「官家性情豪爽,怎地會把事兒弄得如此彎彎繞繞?」

左攸道:「官家不是史彥超那等人,更不是左某這等人。」

羅延環小心問道:「那我……」

左攸用很不確定的口氣反問道:「當初東京兵變,羅公有勇有謀及時佔領皇城西門,此事至關重要罷?」

羅延環道:「我有急智,可你們這種彎彎繞繞太多的事兒,我實在頭疼。」

左攸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羅公不必太過憂慮……您比開國公(李處耘)的能耐稍差一點。」

不僅如此,關鍵現在國公大將們和朝臣不同,他們既無兵權也無實權。只要戰事不用不可靠的人,壓根不用對付他們。

左攸說罷,端起几案上的茶杯放在嘴巴前吹了一口氣,卻又復舉在半空。

羅延環卻依舊在敏思苦想。

左攸遂把茶杯重新放回去,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把羅延環嚇了一條。左攸站起身,長吁一口氣:「羅公先請回,我進宮一趟,去向官家認錯。」

羅延環愕然道:「左公說了一大堆,不過猜測官家已經知道咱們的事……」

左攸不客氣地打斷羅延環:「咱們之間沒什麼事兒,是你的事。我就是下不了台,莫名其妙見了羅公兩三回,除此之外做過什麼?我給開國公送過信嗎?」

「你……」羅延環神色一變,「你往官家面前一說,我怎麼辦?」

左攸皺眉道:「我還要說得多清楚,官家肯定已經知道了!羅公千萬別覺得在下出賣您……若是成心,在下會辦事之前會告訴您么,悄悄就去告密了。唉!現在我左右不是人。」

羅延環拽住左攸不放手,臉色也十分緊張。

左攸又語重心長道:「羅兄,您得想想官家是怎樣的人。大許開國,裏面水|多深,不僅大多文武是周朝舊臣,還有不少是(后)漢朝過來的,更有五朝老臣。若是一個容易被蒙蔽的人,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心裏沒數的國君,大許是現在這樣子?」

羅延環聽罷手微微放鬆了一點。左攸不動聲色地抓住他的手,掰開。

不料,羅延環猛地一下又抓住了左攸:「我和你一塊兒去!」

左攸頓時瞠目結舌,沉默許久才道:「你若要去,你先去……今天之內,我明早一早進宮。」

……羅延環聽罷只得離開了左府,回去磨蹭了很久,乘坐馬車來到宣德門前,又在皇城外轉悠了好幾個來回。

忽然有宦官攔住了車馬,上前說道:「官家宣護國公去金祥殿面聖,喲,正巧護國公已經來了。雜家帶您進去罷。」

這下羅延環不必逡巡了,只好從馬車上下來,跟着那宦官進皇城。

他被搜完身,從東殿入,然後進養德殿,剛一進去見到病怏怏的郭紹,便見郭紹面露喜悅的表情,羅延環見狀立刻鬆了一大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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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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