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九章 不爭則亡

第八百四十九章 不爭則亡

金祥殿低垂的帘子後面,侍立在外面的幾個大臣能看見裏面來回走動的身影。

王朴抱拳道:「東北面遼西堡尚未建成,已遭契丹大軍圍困……另有兵曹司的人報樞密院,西北各族都出現在黃河附近,恐在密謀大事……」

裏面的身影是符金盞,她雙手抱在綬帶前面,眉頭皺着一言不發。旁邊的京娘剛剛還密奏了一個消息:確定郭進在壽州招兵買馬,正在秘密準備。

這些事要是在平時都是急迫的大事,但現在金盞顧不得,她心裏最關心的、似乎是大夥兒都在場面上迴避的事:李處耘的五萬大軍正在接近東京!

良久后,她才開口道:「王使君請到養德殿議事。」

「遵旨。」王朴的聲音道。

等到王朴從東殿書房那道門進養德殿時,見符金盞身邊就兩個人,一個宦官曹泰、一個京娘。

王朴抱左右看了一眼,抱拳道:「大皇后,風聞符家大郎進京了?」

符金盞皺眉道:「就算召昭序進京能有什麼用?一時間,他能在禁軍中有任何作用?」

王朴一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符金盞又把兩份奏章丟在桌案上,輕輕揚了一下下巴。曹泰便立刻走上前,默默地把東西傳遞到王朴手中。

王朴展開瀏覽了一遍,一份是魏仁浦的親筆,稟奏軍中無異動,一切遵樞密院令返京;一份李處耘的請功書,稟奏「河西軍」在豐安大敗黨項諸部聯軍。

王朴看完立刻鞠躬道:「魏仁浦這封信發出時已經讓李處耘看過。」

「哦?」符金盞想了想,微微點頭。

王朴見狀,覺得大皇后已經想明白緣故了。李處耘回來的時間,幾乎是出徵到西北的一倍,明顯有拖延,可以大膽料想李處耘早有猜忌,因此魏仁浦很難私自送信出軍營;且從書信的內容看,絲毫沒有說拖延的原因,所以魏仁浦的信是一份公信。

「李處耘的奏章,則非請功,而是告誡。」王朴又道。

金盞聽罷冷冷道:「據報羅延環私下見過左攸,又派人出了東京,不是與他那好友李處耘內外私|通是什麼?!李處耘已經知道官家昏迷卧床,許久不視朝了。」

王朴沉吟道:「李處耘這份奏章看來,他雖暫有兵權,卻不想鋌而走險。只是告誡朝廷,他剛立戰功,並無過錯。若此時動他,會讓大皇后失德……以大皇后的威望,攝政本來就不易服眾,擅殺大將可能造成朝政不穩。」

王朴又不動聲色道:「老臣以為,以目前的局面看,真正麻煩的是今後朝廷可能內鬥……不過畢竟幾萬精兵聚集到東京,慎重一點確是應當。」

金盞沉默許久,道:「等李處耘到京,讓楊彪節制東京守備,下令四城戒嚴,在西門部署內殿直精騎。下令李處耘和前營軍府把衛軍人馬調到北門校場、禁軍到西門校場,先分為兩股。然後從內庫運銀幣銅錢,封賞將士,叫各軍交付甲胄兵器,分批解散、從南門進城。」

王朴頓時吃了一驚,忙道:「只要大軍先清付兵器,自然可化險為夷,不過……如此一來會讓李處耘的猜忌更甚!」

金盞顫聲道:「顧不得那麼多了!」

王朴皺眉道:「皇后,還請三思。」

金盞冷冷道:「我沒有派人拿着聖旨,將李處耘徑直帶進皇城,便已三思過了。」

……符金盞不知道自己做錯了沒有,或許真的錯了。

她對王朴的告誡仔細想過,完全清楚由此帶來的後果。她不是任性,而是不能過自己心裏一道坎……那年瘋狂的亂兵直接殺進李守貞內府的往事,如一個陰影,在無數次的噩夢中讓她加深印象。

幾乎每個人都有弱點,那件事對金盞不是一個回憶,卻是內心深處的一個噩夢。

雖然王朴和她自己從頭到尾想了很多遍,李處耘不太可能鋌而走險;但是如今這局面,城內的大將是擁兵大將的兄弟,朝臣又與大將有隱隱若現的關係,都讓符金盞憂懼不已。

還有王朴暗示她,魏仁浦的信都不能擅自送出來。誰知道那些武夫是不是布了什麼局?

她想了對手可能設的很多局,但都是憑空猜測,身在皇宮,實在不知道軍中具體是怎麼回事!

符金盞內心深處最不信任的就是武夫,因為他們有了刀槍根本不講理……但荒誕的是,她卻在武夫中的名聲極好,有寬恕信任將士的美譽。

實則一切都是她做出來的樣子罷了,她對一些人越提防,越是要偽裝。她算婦人之中很聰慧者了,不過依舊是個女子,依然不是幾千年才出一個的武則天,哪能如強主似的對付武夫?

當夜金盞一夜未眠。

次日她到金祥殿養德殿,下旨召見國公楊彪。平時國公們不上朝辦公的,等待楊彪進宮比較長,金盞不安地等了好一會兒,不知不覺竟然用手臂支撐著頭、坐着就睡著了。

半睡半醒之間,她忽然看見一群凶神惡煞披堅執銳的甲兵衝進來了!恍惚之中她分不清是在李守貞府還是在東京大內,武夫們瘋狂地怪叫,有的還在大笑,金盞怕到了極點,只想用死來逃避難以忍受的驚慌恐懼……

她猛然驚醒,發現背心裏全是冷汗,胸中咚咚咚直跳如同擂鼓,呼吸也有點困難。

一個聲音道:「娘娘,輔國公(楊彪)奉旨覲見,正在殿外等候。」

金盞目光茫然,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宣。」

不多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楊彪身穿戎服披甲入內,抱拳道:「臣拜見大皇后。」

金盞心中驚魂未定,但神情姿態已恢復了端莊從容,她不動聲色道:「據說當年輔國公與官家義結金蘭。結義時應該說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哐當!」楊彪忽然單膝沉重地跪在地上,斬釘截鐵地說道,「為護官家及他的後人,楊某便是肝腦塗地碎屍萬段,眨一下眼皮就妄為男兒!」

狠話讓金盞聽得有些心悸,她深吸一口氣道:「官家幸得有輔國公等忠臣。」她說罷拿起一張蓋了玉璽的詔令,「輔國公接旨罷,樞密院也會下軍令給你。」

楊彪爬起來,眼睛看着地板,躬身上前雙手接過東西,猛然一拜:「誰若敢接近皇宮,必從臣的屍首上踏過!」

接着金盞又分別單獨召見了韓通、董遵誨等人,一一授予機宜。

……

東京大梁,在這座城池曾經上演了多次改朝換代的大戲,突然的戒嚴讓整座城籠罩在恐怖之中。

城門關閉戒嚴的命令,無疑是加劇人心惶惶的直接原因。

東京已經多年沒有點燃過烽火了。近些年來,戰爭仍頻但總是發生在國門外,城門戒嚴也幾乎沒有再出現,饒是兩次在幽州發生大規模決戰,東京也沒有戒嚴……而現在,內外城的城門陸續關閉了。

衣甲嶄新的宮廷禁衛騎着高頭大馬,以整齊的隊列在御街上行進。步兵的腳步聲更是震撼着城池。城門關閉的消息正在市井間擴散,各處的商鋪陸續關門了,平素繁華到擁擠的東京城漸漸變得人跡稀少,那麼多人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而此時的西城外,驛道上、城廂中,全是鐵甲戰兵,人馬洶洶,旌旗如雲。

諸軍行至城外,發現城門緊閉便停了下來,後面陸續到達的只好向兩側展開。幾萬人慢慢到達城牆外面,一時間人山人海,場面也是分外可怕。

「駕!」李處耘拍馬從陣列之間向前趕了一陣,親眼看關閉的城門。

正值上午,城門關閉實屬特例。

李處耘心裏「咯噔」一聲,一下子涼了半截。

「李公。」隨從過來的仲離不動聲色地喚了一聲,便沒了下文。周圍的武將也在場,正納悶地看着城門。

不多時,便見有人從城門口過來了,李處耘眯着眼睛看清楚,只有禮部侍郎盧多遜和幾個官吏騎馬過來,他便騎在馬上等著。

「拜見開國公。」盧多遜等人近前來先在馬上抱拳一禮,隨即翻身下馬。

李處耘用馬鞭指著城門,不悅之色露在臉上:「盧侍郎,這是啥意思?」

仲離和諸將都一聲不吭地看着來人,一時間感覺有些凝重。

盧多遜道:「大皇后懿旨,樞密院令。」

李處耘等人當即從馬上跳下來執禮。

盧多遜展開祥雲背圖的懿旨,大聲道:「樞密院令,開國公及河西軍將士,一舉擊敗黨項叛軍,為國效命,居功至偉。朝廷論功行賞,賞錢已至南門,先行賞,后論功加官進爵。河西軍人馬眾多,未免混亂,令前營軍府將禁軍調至西門諸校場軍營、開闊之地,衛軍至北。朝廷官員與軍中文武論分賞事宜,不得混亂。」

李處耘悶頭上前,雙手接過懿旨道:「臣謹遵懿旨。」他說罷回顧身後,對盧多遜道,「人太多了,魏副使沒在這裏,老夫派人去找來,告訴他一聲。」

盧多遜鎮定地點點頭:「是得告訴前營軍府長史一聲,這事兒也得他來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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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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