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四章 設身處地

第七百三十四章 設身處地

天氣越來越冷,東京已下雪。雪花在風中亂竄,與造甲坊土房子煙囪上的黑煙攪在一起,仿若煙灰一般。

昝居潤和幾個人走進一間屋子裏,收了傘抖了一下袍服上的雪花,他立刻皺眉拿手帕掩在鼻子前,一股嗆人的焦味帶着熱浪撲面而來!

房屋裏非常嘈雜,噪音震得耳朵「嗡嗡」直響,非常不舒服。

汴水已經結冰,正是枯水季節。但地下室的驢子拉着巨大的轉輪發出「嘰軲」牙酸的聲音,帶動着一整排鼓風機在對着爐子鼓風,外面砌著磚頭糊著泥的高爐,是屋子裏高溫的主要熱源。另外還有鐵匠「叮叮哐哐」揮着鐵鎚敲打的聲音。

昝居潤看過去,見幾個赤著上身的鐵匠,黃燦燦的肌肉上全是汗,正揮着鎚子悶頭敲打。

不多時,一個穿着單薄破麻布上衣的大漢走了過來,一邊正在拿汗巾擦臉上的白灰。前面一個官吏道:「稟昝輔政,他就是徐勝。」

那大漢也抱拳彎腰道:「小的拜見昝輔政。」

昝居潤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說能改進火器銃管?」

叫徐勝的大漢高聲答話,不然聽不見,他道:「還不知道哩,昝輔政晚來兩天就好了!要等鐵燒化了。北苑那邊沒高爐,造甲坊有,俺過來試試。」

這徐勝是北苑火器坊的鐵匠,便是請命到汴水作坊來,昝居潤才聽說他在乾的事。北苑那火器坊是專門試驗新火器的作坊,比較小;而汴水造甲坊對鐵料的需求極大,自建了熔鐵的高爐,徐勝說要高爐,便到這邊來試驗。

昝居潤非常重視這件事。

皇室在北苑劃一塊地皮給軍器監專門試造火器,養那麼多人、每年花費不小;可研製了幾年就沒搞出個名堂來…………弄出那個什麼「開花彈」,居然要整塊石頭鑽空,用投石車投|射,實在雞肋。

而以前,無論是硝石溶解過濾的去雜質法、火藥顆粒化燃燒更快,還是青銅銃、臼炮,都是郭紹親自出的主意,火器坊只是執行。

如今接近年底,昝居潤又要總結今年軍器監各衙門的成效了……寫到北苑火器坊的奏章時,難道寫「白花錢糧,毫無成效」?

這讓昝居潤感到十分難辦。好在最近這個工匠給他帶來了一點期待。

「能試成嗎?」昝居潤問道。

徐勝有些遲疑,大聲說道:「反正銃管用鑄造,必得孔大、身粗;火藥跑氣,打不遠!還得用鍛裹的法子。」

「以冷棍為芯,鐵板裹成?」昝居潤道,「不是試過不行么?」

徐勝道:「是吶,熟鐵太軟,一炸就變形;稍硬又脆,一炸就裂。不過俺琢磨了,有兩處不妥,一是鐵料不行,二是火藥不行。」

昝居潤回頭對隨行的一個書吏道:「你把他說的記下來。」

「喏。」書吏趕緊從包里掏出筆墨準備。

徐勝又道:「俺們用的火藥太烈,燒得太快、反易炸裂鐵管;煙卻少,彈丸在膛中沖不遠。那火藥炸東西行,發鉛彈不太中用。俺重新調了配料,多加炭。

另外鍛制銃管的鐵,太熟軟,稍硬便脆。俺試了很多法子,加石灰石能有好轉……不過俺之前是一邊錘鍊熟鐵,一邊加石灰石粉,渣全捶打在鐵料里來了。現今重新想法子,在爐子鐵水裏加!」

昝居潤問:「這是什麼緣故?」

徐勝一臉茫然:「小的不知道,小的一家三代都是鐵匠,靠的是歷練。」

他指著身後發熱的大爐子道:「鐵水重新澆鑄成塊后,俺就反覆燒紅了鍛打,打成熟鐵。然後用這種熟鐵重新鍛裹銃管。」

昝居潤道:「你要是干成了,賞你錢一百貫!」

徐勝瞪圓了眼睛:「昝輔政一言九鼎!」

昝居潤斷然道:「只要你干成了,本官便是用俸祿也要賞你!」

但是這玩意要製成試驗,至少要一個多月,昝居潤等不及了,一個多月後已是明年!他就將收集的情況寫奏章上去,總比寫上「白費錢糧一無所獲」好。

……這天郭紹一走進東殿書房,便見御案上有很多奏章,絕大部分是勸改國號的,已經分好類,他便丟在一旁不予批複,然後一併拒絕便是。

姿態要做足,若是一來就主動想改國號做開國皇帝,就顯得十分難看;須得讓很多人擁護自己,「勉為其難」才能幹這事……雖然郭紹自己也很開國稱帝。

而且郭紹還有一些事沒想好,無法太急。

當年登基沒有封功臣爵位,現在開國是得該考慮了……而且現在的禁軍兵權制度適合於經常性的大規模戰爭處境,但不利於保證皇權的安全。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史上趙匡胤之所以杯酒釋兵權,也是看到了其中風險。郭紹也要依樣畫瓢來個杯酒釋兵權?他否定這種做法,因為他的軍事理念和趙匡胤完全不同……而且照那種法子,現在朝廷實在沒那麼多錢「贖」回大將們的兵權。

郭紹決定再等等。

就在這時,軍器監的一份奏章進入了郭紹的眼帘。他別的奏章大多發給政事堂和樞密院的大臣酌情處理,但對軍器監的奏章卻十分有興趣……古代士大夫對技術不怎麼重視,但郭紹的觀念畢竟不一樣。

昝居潤親筆寫的奏疏,其中着墨提到了一個叫徐勝的工匠,改進火銃銃管的嘗試。

郭紹看得十分投入,只覺得很有道理的樣子……印象里火|槍好像不是黃燦燦的銅鑄,真的是鐵管!只是以前多次嘗試用鐵管沒成功,才搞出那模樣看起來不倫不類的火|槍。

至於鐵料里加石灰粉是什麼原理?

郭紹琢磨了半天愣是沒搞懂,提起筆在紙上亂畫一些化學方程式,可惜他的化學知識只限於中學,而且忘記大半了!若他學的是冶金專業,現在或許能搞明白一些,可惜也不是。郭紹也是半壺水,很多東西一知半解。

好在他以前為了生計也干過鐵匠,對此時的工藝還有點了解。

他無法搞懂工匠的工藝原理,猜測難道是鐵礦石里含硫太多或者有什麼雜質影響金屬強度,加入的添加料能去雜質?

不管怎樣,定要鼓勵能夠創新的工匠!郭紹提起筆時,想起昝居潤就在這書房裏。

郭紹抬起頭道:「昝輔政。」

昝居潤急忙起身走過來躬身道:「臣在。」

郭紹把奏章送還給他:「這個徐勝,若是真能做成鐵銃管,告訴他會得到重賞!東京挑座宅子,開封府撥一塊官田,再給錢財一千貫。」

昝居潤面有驚訝,畢竟那只是個小小的工匠。

不過郭紹對他關心的事一向大方,沉吟片刻又道:「軍器監找個空缺,給他加官身。」

昝居潤忍不住道:「此人乃匠人,怕是大字都不識幾個。」

郭紹道:「此事作用重大,徐勝若能立功,就算是個匠人也擔得起重賞。朕也要他做示範,有才者,非只善文章者。」

昝居潤只得拜道:「陛下英明。」

稍許,郭紹無意間又在御案上發現了一本極有意思的奏章:范質寫的。

居然是勸郭紹開國稱帝!因為勸這事的人太多了,奏章又分了類,郭紹差點沒發現……好在范質的奏章放在最上面,才很容易看到,大概是幾個內閣輔政都很注意范質的奏章,故意所為。

心裏話,郭紹私人很不喜歡范質!

他站了起來,踱步到屏風外面,四個內閣官員都站了起來。郭紹轉頭看他們,問道:「諸位以為,讓范質官復原職何如?」

幾個人面面相覷,左攸抱拳道:「北伐之前,范公極力反對,大言不慚稱陛下不能勝。而今陛下得勝歸朝,卻對范公十分寬容,正是東海之心胸也。」

其實范質一開始忤逆郭紹,是反對符金盞執政,搞出一堆破事來。只是左攸沒提及。.

而且,左攸主張復范質的官職,理由並非他嘴上說的那樣……最關鍵的理由不太好擺上明面說!

范質的身份很特別,他是先帝時期的舊臣,且一直沒有被郭紹收為心腹。此時此刻,很多前朝舊臣心裏會持觀望態度……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范質這逆撫龍鬚蹦躂的人都沒事,前朝舊臣官吏還用操心自身的位置和利益么?

既然都是當官,且又非異族入主中原。只要自身利益能得到保障,郭紹設身處地:假設他是這樣的官員,肯定照樣當官,完全不想反對皇帝建國稱帝。

至於左攸說什麼理由不重要,他的主張態度最重要。估計左攸等人也看到這一點了。

果然,黃炳廉等三人也陸續道:「陛下寬厚,天下歸心矣。臣以為,范公宰相之才,能得陛下寬恕幸甚。」

郭紹辦事也是十分乾脆利索,聽到四個人都和自己一樣的態度,當下便回頭道:「來人,去范府傳旨,叫他明日到政事堂上值,以前操持什麼,現在就幹什麼。」

當值的宦官是曹泰,聲音有點有氣無力似的:「奴婢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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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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