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蜀國焉有名將

第三百二十九章 蜀國焉有名將

青泥嶺蜀軍營地。周軍白天剛剛又發動了一次進攻。這次的兵力更加密集,兩軍都傷亡慘重,與上次不同,這次發生了短兵相接的廝殺。

「哎喲,哎喲……」火光之中,傷兵在痛苦地叫喚著。

一個小官在簡陋的窩棚里嚼爛了很苦的草藥,吐出來敷在一個傷兵的腰上,「呸呸」地吐了幾口,轉頭道:「水。」一個渾身是泥的士卒趕緊捧碗上去讓他漱口。

床板上躺着的傷兵,渾身除了大腿處全是泥和血跡,褲子上的血已經凝結,像是漿糊裱過的硬布一般。文官說道:「晚上給他蓋厚點,以我的經驗,受傷后極易染風寒。」

他說罷剛要走,忽然被傷兵拽住。那傷兵用四川口音說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文官看了一眼傷口,說道:「別弄髒了,沒化膿就死不了。」

傷兵哀求道:「我不識字,要是死了,求相公幫我給老娘寫封遺書。」

「格老子,那麼想死?」文官罵了一聲,「老子還要去看別的傷患,你要死的時候再說。」

「娘吶……」昏暗髒亂的窩棚中,傷兵痛苦地叫喚著。

蜀國後宮中。碧玉窗前,窗戶真正是玉石雕琢成的花窗,冬季再鑲以琉璃當風;琉璃不是玻璃,透明度很有限,卻反而將初升的明月光輝襯托得朦朦朧朧、分外溫柔。如霧的光暈透著碧玉的淺綠,房中的流光十色。

站在窗前的花蕊夫人的額頭光潔平坦,長長的眉梢,大眼睛,面部光潔平整略欠飽滿,下巴微尖。她的面相在這個時代其實不算好,世人覺得那種飽滿的鵝蛋圓臉才是福命相;不過她的皮膚白皙、明眸皓齒,黑色的有些細淺頭髮的髮際和潔白的皮膚顏色鮮明,有這樣的姿色、就算面相不好也會被人認為是絕妙美女,所以她一個歌妓出身的低賤身份才能從萬千佳麗中被孟昶額外喜愛。

她的眼睛裏波光流轉,但一個人在這裏卻毫無笑意,反倒有點冷清。她正拿着一把鑲著寶石的很薄很鋒利的刀子在裁「酒骨槽」,一種用酒腌制過的羊頭肉,是她的獨門廚藝。被裁出來的羊肉如同紙薄,晶瑩剔透;所以要額外用心才能做到,她的眼神十分專註。

花蕊夫人不善笑,嘴唇形狀看起來還有點倔強,所以不是現在她才不笑,平時也很少笑……世人一提到歌妓,總以為就是賣笑的;但討男人喜歡其實有各種各樣的方式,不一定就要用笑容。花蕊夫人恰恰是用她那種冷清又叫人憐惜的嬌媚,男人反而會情不自禁地主動想討好她。

不過她現在不必刻意去討好男人了,因為已經身為貴妃。

花蕊夫人認真又輕柔地裁好一塊晶瑩的薄片,便放在旁邊一直黃金盤子裏。只有蜀國皇帝孟昶才能享受到她這樣費心的廚藝……連她自己也不願意享用,實在比較費工夫。

今晚要好好對待他……男人就像個孩子,他願意努力的時候,就應該鼓勵他。

但孟昶就是那種人,做什麼事都是一時興起,這會兒要發憤圖強,要是過陣子情況好點了,他就會拋諸腦外繼續在女人堆里研究房中術。可不管怎樣,他只要有幹勁的時候,就不能打擊他,說不定他哪次想通了呢?花蕊夫人只能依靠他,希望他好好做皇帝。

不論怎樣,只有孟昶才給了她身份、居所,活得像個人樣。她現在的一切都是孟昶給的,她很珍惜。以前做歌妓的時候,雖然姿色絕佳,容易讓達官貴人們獻殷勤,一次兩次還能在紙醉金迷中滿足虛榮心;但很快她就能感覺到,他們不過是逢場作戲。

連她的艷名都是孟昶捧起來的,若非皇帝百般稱讚,封「花蕊夫人」的稱號,她也就是個漂亮點的歌妓而已。

花蕊夫人自然而然地用一個十分嬌柔的姿態捻起一塊薄片,放在金盤裏,一舉一動都十分雅緻。她不由得想起十二三歲的時候,鴇兒反覆教她的動作、語氣,「這樣,慢一點,對……了,你要記住,你的每一個地方都是為了讓男人喜歡你。」鴇兒的聲音如在耳際了,許多年了,那些東西彷彿才發生在昨天。

「呀!」花蕊夫人痛呼了一聲,回過神來時,只見鮮血從指間沁了出來,她急忙拿右手捏住手指。

「娘娘,您受傷了!」旁邊侍立的宮女慌了,上來看一眼,一陣慌亂,去拿藥水和包紮的紗布。

花蕊夫人氣呼呼地喃喃道:「我就說不能走神,叫你走神!」

她見金盤裏的薄片也不少了,手也受傷,便伸手將肉片撥弄稀疏均勻一點,就這樣了。

不多時,花蕊夫人便親手端著金盤走到外面金碧輝煌的宮殿中,把「酒骨槽」放在案上。孟昶飲了酒,說道:「別弄了,來陪我飲酒。」

花蕊夫人柔聲勸道:「陛下少喝兩杯,不是說明早要早朝么?」

「哈哈,我聽夫人的!」孟昶笑道,雙下巴的肉直抖。孟昶臉上還好,生得額頭飽滿、五官端正,看起來不是特別胖,而且膚色很白凈。不過身上很胖,都是軟軟的肥肉,打小就成天在宮裏養尊處優的結果。

「最喜這酒骨槽!」孟昶道,夾起了一塊。剛放到嘴邊,忽然看見了花蕊夫人手指上浸出了血跡的紗布,皺眉道:「怎麼受傷了?」

花蕊夫人輕聲道:「不小心划傷了一點皮,皮外傷不要緊。」

「來,朕看看。」孟昶放下筷子,拉起她的手,「疼么?」花蕊夫人急忙搖搖頭,露出一絲笑意。孟昶道:「也不小心點。」

倆人繼續飲酒用膳,花蕊夫人注意到孟昶不再吃那「酒骨槽」,連之前夾的那塊也沒動。她知道孟昶最不喜血腥,大概是看到血影響了心情罷。花蕊夫人心裏微微有點堵,要做出那羊頭肉、還要切成那麼薄很費工夫的……不過她也不會在意,習慣了。就像她們從小苦練才藝,也不過為了上台博達官貴人一樂而已。

花蕊夫人微微側目道:「來人,為陛下盛米飯來。準備好熱水,陛下沐浴更衣后就要歇息了。」

孟昶聽罷,笑道:「對!吃飯。朕說了,明天開始勵精圖治!」

次日一早,天還沒亮,但冬天的早朝就快到時辰了。花蕊夫人已梳妝打扮好,走到了大殿上,她輕移蓮步,款款在寬闊的大殿上踱了一陣,抬頭看上面黃金鑲嵌的高高皇位。

她抿了抿嘴唇,雙手微微捧在腹前,便緩步向大殿旁邊的贊政亭走去。兩邊都有這樣一間房間,有時候做筆錄的文官和書吏會坐在裏面寫字;但大部分時候只是堆放皇帝的儀仗器物。

花蕊夫人走了進來,對跟進來的宦官宮女說道:「把門關上,一會兒別出聲。我想坐這兒聽聽陛下處理朝政。」

宦官忙關上木門,拿拂塵掃乾淨一隻腰圓凳,又用袖子徑直擦乾淨,小心搬到紙裱的雕窗前。花蕊夫人這才慢慢走過去,放下婀娜纖細的腰身,安安靜靜地坐在凳子上。

等了許久,外面漸漸熱鬧起來。先是鳴鼓,宦官唱詞,接着便奏樂。許多人陸續進了大殿。然後孟昶從大殿敞開的正門口,在彎著腰跟隨的宦官宮女的追隨下,昂首緩緩向寶座走去。「吾皇萬壽無疆!」許多人一起大呼,伏倒在地板上。

頭戴冕疏、身穿袞袍的孟昶慢慢走到御塌前坐下,這才抬起寬袖,從左到右慢慢橫撫一下,說道:「眾愛卿平身。」

「叩謝皇恩。」上百人陸續從地上爬起來。

「陛下,捷報!」一個官兒迫不及待地出列,雙手捧起一份東西。龍椅上的孟昶頓時一喜,說道:「快當着眾臣的面說說!」

人們紛紛側目,只見是樞密院副使王昭遠,自號「卧龍先生」的人。

王昭遠氣若神定,儒雅地先向上位彎腰行禮,然後藐視眾臣,說道:「山南西道節度使李進快馬報大捷,大蜀軍在青泥嶺大敗周軍,已將周軍拒於國門之外!近日那些惶惶不可終日、危言聳聽的同僚,現在可以安心了罷?」

宰相李昊出列說道:「據老夫所知,此戰是興州防禦使侯茂將兵,和山南道節度使毫無關係;而且不過是周軍的一次試探進攻,周軍傷亡很小,何來大捷之說?兩萬周軍尚在青泥嶺北,又怎能急說已將周軍拒之國門之外?」

「侯茂?」王昭遠回顧左右道,「諸位聽過這個人么?」

眾人紛紛搖頭。

王昭遠道:「李丞相得了那人什麼好處,要在大殿上特意為他請功?就算是侯茂,興州是山南西道轄地,戰勝的功勞不算在主將身上?」

龍椅上的孟昶一言不發,聽着二人各自講理。

李昊道:「老夫不想和你爭誰的功勞……」

王昭遠忽然冷哼道:「李丞相修降表上癮了?」

李昊怒道:「王昭遠!你什麼意思?」

王昭遠那句話真是觸到李昊痛處,因為前蜀滅亡時,確實就是李昊修的降表……而且李昊家資巨萬、富可敵國,家裏妻妾非常多,王昭遠之前說他受賄貪錢,也是頗有意思的攻訐;所以王昭遠的「道理」咄咄逼人,處於上風。

李昊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招架之力,被人罵還只能避開話題。但王昭遠說得那麼直接,實在太過分了,李昊已是怒氣上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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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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