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匹夫之怒

第二百六十八章 匹夫之怒

陳夫人廳堂後面說話的男子是李煜。不久前南唐國發生政變,他逃亡到周朝來尋求天子庇護。

李煜夫婦一開始就在廳堂里被款待,郭紹來時,他剛剛退避沒走遠,因此說話聲被聽到了。不多久,陳夫人見過郭紹之後,李煜又被請到了廳堂入座;其夫人沐浴更衣去了。

陳夫人頭戴帷帽遮著臉,出來款款施禮道:「妾身方才有貴客,怠慢了六皇子,請恕罪。」

「不敢不敢。」李煜面有憂傷感嘆道,「不敢再稱皇子,尤其在東京,被人聽到了怎生是好?」只見他儀錶風雅,舉止頗有儒禮,不過面相乍看倒是比較一般……李煜是重瞳子,一個眼珠子兩個瞳孔,兩腮略大,據說他這樣的面目有返祖之相,是個稀罕人。

看到李煜的憂鬱,陳夫人是理解他的。因為南唐國剛發生了政變,李煜已從一個皇子變得猶如喪家之犬。(不然以陳夫人的身份不能以現在這等姿態拜見高貴的皇子;不過現在李煜落魄,陳夫人只需以周憲表姐的親戚身份見面便可。)南唐國太子、李煜的哥哥李弘驥在淮南之戰時,推薦柴克宏出任大將、並與柴克宏分兵擊敗了吳越國軍隊,因此被立為太子。李弘驥坐上太子位后權力心膨脹,權勢越來越大。不料柴克宏在濠州大敗、直接導致整個淮南地區的南唐軍軍心動蕩,極大地加速了淮南的戰敗;李景遂(李弘驥叔父)率大臣在淮南之戰後藉此事聯名猛烈攻訐李弘驥。

李弘驥一不做二不休,乾脆毒死了其叔父,一時間朝野震恐。連國主李璟都害怕了,被迫遜位、立太子李弘驥為南唐國主,自己退居幕後求保太平。

這就是最近震驚天下的南唐國政變!東京也偶爾有人說起,但周朝也發生了劇烈的動蕩,所以東京上下並不是太關注南方,自顧不暇。

陳夫人本來是南唐國揚州人,倒是對這事兒很清楚。

久聞六皇子才名,陳夫人原本很欽佩李煜,而今得見,卻有種說不出的感受……對,是輕視!雖然她不會表現出來,但內心確實開始有點輕視這個高貴的皇子。

和李弘驥的政治手段比起來,李煜簡直是太軟弱了。李弘驥成功后暗示弟弟悄悄獻上周憲侍寢,除了貪美色、也想試探弟弟李煜的態度;李煜嚇得直接向周朝求助,一面上書尋求庇護,一面攜周憲跑路。

連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

陳夫人也知最近東京的一系列兵變,剛剛才見了郭紹;拿郭紹和李煜一比,更覺得完全沒法比……看得出來李煜是個善良的好人,但妻子都保不住,只能到處求人可憐他是個好人。也幸好他生在南唐國,若是在大周朝這驕兵悍將橫行的地方,恐怕死得更快、更沒招架之力。

陳夫人心道:郭紹要是李煜這樣的人,估摸著嫁給他的符家二娘子早就被不知多少人侮辱。但郭紹到現在還什麼事都沒有,而且權勢越來越大,可見其能耐和智慧真是在刀山火海、驕兵悍將里歷練了出來。李煜開口說話,這時陳夫人才從剛剛有點走神的狀態中回過來。

李煜隨口說道:「平常聽娥皇(周憲)說,她有個表姐雖不在宦官之家,卻結交甚廣,今日頓覺名不虛傳。方才那位客人身邊的隨從真是稀奇。」

「六公子是說……」陳夫人恍然道,「據言他叫董二,雖是小人,卻是死士,算得上壯士。」

「只是實在太臭了。」李煜搖頭道,「我剛迴避時,在裏面也聞得到叫人作嘔的氣味,陳夫人這等佳人居然受得了。」

陳夫人眼睛裏露出一絲笑意:「臭只是小節,我倒覺得郭將軍對待部下不拘小節、恩威得當、深有誠意,難怪能成大事。哪怕那人出身低賤、渾身又臟又臭,可他身上披的是現在大周朝最有權勢的武將脫下來的斗篷;六公子不知發現沒有,郭將軍身穿戎服甲胄卻沒有斗篷,顯然他毫不嫌棄為他效力的人。」

「哦?」李煜怔道,「大周現在最有權勢的武將?」

就在這時,忽聞小門帘子裏一個溫柔婉轉的聲音道:「表姐說的是名諱郭紹的人?」

陳佳麗轉頭時,看到一個高挑婀娜的人影,正是自己的表妹周憲在說話。陳佳麗道:「正是他,想來郭將軍在南唐國應該很有名的,難怪表妹一猜就中。」

「豈止有名!」李煜也瞪起了雙瞳,「劉仁瞻、柴克宏這等名將,在我國曾被譽為戰神,沒人相信他們能敗於周軍之手,卻接連敗於郭紹手下!唉……周朝有此等人,安得不強?」

陳佳麗輕輕提道:「這等人在周朝並不少見,卻不是那麼好駕馭的。六公子知道趙匡胤的名字么?」

「如雷貫耳。」李煜道,「不過此人心術不正,意圖謀反。」

陳佳麗聽罷,只覺得話不投機,不想再說軍政之事了。

周憲溫柔的聲音道:「夫君,你進來一下。」

李煜向陳佳麗抱拳道:「實在抱歉,耽擱一下。」

不多時,陳佳麗就聽到裏面表妹的聲音帶着點撒嬌的口氣道:「雖有奴婢幫我,但還是喜歡夫君的輕重,鬆緊得當,增一分減一分都很不舒服。」

過得一會兒,李煜的聲音道:「這樣行么?這陣子我心煩意亂,有點靜不下心。」

周憲的聲音十分好聽,比任何絲竹管弦的旋律還有韻味,只聽她說話就是種享受,聽得陳佳麗一個女人都感到酥了,「夫君莫慌,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不是還有我陪着你么?」

李煜嘆道:「我一生最幸運的就是遇到了娥皇。願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

「夫君……」周憲的聲音簡直要化成水。

陳佳麗卻聽得要冒出雞皮疙瘩來,這倆人也太不像話了,從周朝禮館到我家來作客,卻把主人晾在一邊,只顧如膠似漆。她不由得想起了亡夫,心裏一陣凄涼……哼!當年先夫也是對我千依百順,並不比你們倆差!

陳佳麗氣呼呼地端起剛泡的茶猛倒一盞,灌了下去,「呀!」陳佳麗痛叫了一聲,被燙得眼淚頓時浸滿了眼眶。

「表姐!」周憲聽到叫聲忙掀開帘子走了出來,關切地看着她。

陳佳麗一見她,頓時不得不服輸。自己這廳堂的擺設、這裏的所有人,完全就是她一個人的陪襯!陳佳麗也是一個非常稀罕的美人兒,稀罕到不敢見人、平素都矯情地遮遮掩掩;但在周憲面前,她實在矯情不起來。

再美的女人,就怕比較。陳佳麗只打出生起,見過許許多的女子,包括各地世家貴胄的嬌貴大家閨秀,但周憲是這世上她見過最漂亮的,沒有之一;遠遠超越了世間的佳麗美人,連陳佳麗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

恐怕連百花都要羞愧它們的容貌,那顧盼生輝的目光、那鮮亮無暇的顏色、那姣好勻稱的臉龐……不僅是臉,胸、腰身、臀、腿的美妙輪廓遮掩不住,渾然天成恰到好處……溫柔的氣質,高雅輕軟到每一個細節的舉止,整個人的味兒簡直是女人中女人。為何老天如此不公平,千萬人的美都毫不吝嗇地給了她一個人。

躲躲藏藏不敢在世人面前露面的大美人陳佳麗,富可敵國的沈家主不惜代價要續弦的女人……她忽然覺得自己只是個俗氣普通的人罷了,並不是那麼特別,以姿色引以為傲的陳佳麗此時感到了失落。

「我自己不小心被燙著了。」陳佳麗忙背過身掏出手帕擦眼淚,留下案上傾倒的紫色茶杯和水漬。

周憲小聲道:「夫君別說了,怕表姐傷心。」

陳佳麗一聽心道:我就是和李煜在這裏單獨說了幾句話,你是故意氣我的罷!還假惺惺這麼說……以為我不知道你醋勁大心眼又小。

陳佳麗強自把眼淚咽進肚子裏,努力讓自己露出一絲微笑,轉過身道:「就是被燙了一下,怎麼就說到傷心了?我看到表妹和妹弟要好,羨慕你們,替你們高興還來不及。」

她的羨慕倒不是假的。只見一面,陳佳麗就李煜的軍政能力簡直是兒戲,讓他主持軍國恐怕是一件不嚴肅的事;但李煜儀錶還行,才華橫溢,談吐風雅,又出身高貴錦衣玉食,對自己的妻子專情誠摯細心,表妹作為他寵愛的女人也是一件人生幸事,很讓人羨慕。連陳佳麗也不得不承認,在女人心裏,情比軍國天下重要。

「表姐也應該再找一個人了,大家都能明白你的辛苦。」周憲輕輕說道。

陳佳麗不動聲色,但周憲的小動作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她。陳佳麗只看肩膀,就知道剛剛坐下來的周憲在桌案下面悄悄拉住了李煜的手,好像生怕別人搶她的人一樣。

「我不找,也犯不着惦記別人家的人。」陳佳麗沒好氣地說。

周憲幽幽道:「表姐還是那麼小氣。」

「不知道誰小氣!」陳佳麗道。

李煜見二人鬥嘴,笑道:「罷了,娥皇少說兩句。我們到東京來人生地不熟,那周朝禮館官員對咱們也愛理不理,只有表姐才把咱們當自己人。」

陳佳麗道:「我這裏門第清寒,能接待六公子和表妹,蓬蓽生輝,榮幸還來不及。」

周憲這時才說:「總算還是閨中就在一塊頑的人,表姐不把咱們當外人就好了。」轉頭看向李煜道,「夫君對錶姐比自家人還親呢。」

李煜忙倒了一盞茶,親自吹了吹、嘗了一下冷熱,這才遞給周憲,溫柔地說道:「不燙不涼,正好可以喝了。我知道剛洗完澡在水裏泡過,反倒容易口渴。」

周憲伸出玉白柔薏,款款接過茶盞,天然光潔嬌美的朱唇輕輕一抿,喝一口水都叫李煜看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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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國千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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