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4章 轉轉轉轉轉(4)
得了夏初七的命令,晴嵐下了馬車過去詢問的時候,一聽說是來找顧小姐的,夥計一陣搖頭。他說,顧小姐不在濟世堂了。
今兒天不亮,顧小姐就和老顧頭一起走了。
她舅媽原本就不喜她父女,正愁找不到法子攆走。這一回,借了此事,與她舅舅大吵一架,嫌棄她給濟世堂惹來這樣多麻煩,黑的白的破鞋爛貨的大罵了一頓后,老顧頭一言不發就帶着閨女走了。舅舅雖然千留萬留,可一方面拗不過家裏的母大蟲,另一方面老顧頭也是一個要臉子的人,執意要走也留不住。
聽完這些,夏初七心裏一涼。
可問起顧氏父女去了哪裏,夥計只回答不知。
從濟世堂的街道出來,夏初七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茫然四顧。
阿嬌和老顧頭二人,會去哪裏?
她記得,他們在清崗的房子和葯堂都已經典賣了出去,一切的家什都沒有了,清崗也沒有什麼親人了。而且,阿嬌說過,老顧頭早年間也是一直在京師的,她母親就是應天府的人,就算出了這事,他們應該也不會離開京師謀生才是?
馬車緩緩走在街上,她四處張望,說不出的揪心。
「七小姐,我們去哪裏?」
車夫的問題,難住了她。
她不想回宮,不想回那一座華美的牢籠。
趙綿澤給了她一日的時間,在這一日裏,她是自由和安全的。
她很想去找李邈,讓她幫着找一下顧阿嬌的落腳點。可夏廷德的案子正在審理中,城隍廟那交易的一千兩黃金,包括曹志行的案子,也一併納入了審理的範疇。這般青天白日之下,二人見面極是不便。
這樣看來,只能回去再聯絡他們找人了。
略略考慮一陣,她吩咐車夫。
「四處轉轉吧,說不定能碰見。」
馬車漫無目的在京師街道上四處遊走着。
夏初七一直在街上的人群里搜尋着顧阿嬌,好一會兒,只覺眼前的景緻越來越熟,越來越熟,熟悉得她心臟狠狠一縮,手指不能自抑的顫抖起來。
看着不遠處的屋檐房宇,她久久說不出話來。
好巧不巧,竟然走到了晉王府來。
馬車一點一點往前移動,就在快要駛過時,她終是提起一口氣。
「停一下!」
文武官員至此下馬——那一塊高高佇立的巨型大理石碑還在,青色琉璃瓦的門廡還在,皇家氣派還在,威嚴莊重還在。一切的一切都還在,就是這個府邸里的男主人不在了。夏初七撩開馬車的帘子,看着朱漆大門上剛勁有力的「晉王府」三字牌匾,目光迷濛在水霧中,久久無言,只覺四肢無力,幾乎癱軟下去。
「七小姐,要下去瞧瞧嗎?」晴嵐貼心地問。
夏初七目光里浮波涌動,嘴皮顫動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這裏住了這樣久,這裏承載了她與趙十九許久的過往,她是多麼想進去看一看。看看承德院,看看良醫所,看看湯泉浴,看看那七顆夜明珠,看看晉王府里的一草一木……可是她沒有勇氣,她害怕向前再多跨一步,她就沒有了繼續報仇的勇氣,想要跟着他一起去。
「是……楚醫官嗎?」
一個帶着疲意的試探聲傳入耳朵,夏初七紅着眼睛看去。
那是一個原本在晉王府門口掃地的中年男人。他戴了一頂圓圓的烏氈帽,穿着青布的家常袍子,輕輕喊了一聲,似是不敢確定,拿着掃帚又歪頭端詳她片刻,在她目光回視時,一臉驚喜地跑過來,朝她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真的是你……真的是楚醫官回來了?」
「富伯……?」
「是我,是我啊……」掃地的男人正是晉王府的管家田富。一雙手激動的顫抖著,他又驚又喜地看着她,聲音里,竟有一絲難掩的哽咽,「你沒有死……原來你沒死?太好了,你真的沒有死。」
他語氣里的激動,不似做假。夏初七看着他,舊人相見,眼圈也是紅了又紅。兩年過去了,田富似是老了一些,先前她的目光太過專註,沒有注意他。如今兩兩相望,嘴唇囁嚅幾下,她顫著聲音,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富伯,你怎在自己在掃地?」
田富目光一閃,語氣有些悵然若失,「爺故去后,這府里也不需要那樣多的下人了。我一把老骨頭,閑着也是無事,便遣散了一些家僕,只留了一些老人守着府邸。這不,我瞅著今兒天好,便出來掃一掃門口,虧得旁人說咱晉王府不像一個人住的地兒……」說到此處,他眼睛一紅,頓了頓,往周圍看了看,壓低了聲音。
「楚醫官,今天趕巧你來了,不如入府坐一坐?」
「我……」夏初七心臟狠狠一縮,有些遲疑,「不了。」
「我有東西要給你。」田富說得極是神秘。
夏初七一怔,「什麼東西?」
田富輕輕瞥了一眼她身側的人,實是有些猶豫,但終究還是開了口,「是主子爺出征北伐前交代給我的,先前我一直以為你……楚醫官,可否耽擱你一些時間,與我入內坐下,再細細說來?」
趙樽北伐前交代的東西,夏初七怎能不看?
顫著雙腳踩着馬杌子下了馬車,她囑咐車夫和其他人在府外候着,自己帶着晴嵐隨了田富進入晉王府,面色平靜,可每走一步,仿若踩在軟沙之上,半絲也著不了力。那光潔的台階,一如往昔。整個晉王府邸都被田富歸置得很好,就像從來都沒有變過一樣,可她的心尖卻隨在步子,在不停地顫抖。
「小奴兒……過來……」
「小奴兒,想爺了?」
「阿七,爺怎會讓你赴險?」
「阿七……回來……」
「阿七……到爺這裏來……」
「阿七,在家裏好好的,等爺回來娶你。」
「阿七……阿七……」
耳朵邊上,有無數個聲音在輕喚她,每一個地方,都有趙十九存在過的痕迹。她腦子一陣陣發暈,站在偌大的正殿裏,看那雕樑畫棟,看那翠閣朱闌,她不能自抑地緊攥了手心,一雙眼睛溫熱得仿若快要滴出鮮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