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三七(3)
夏初七看他,「怎樣打發的?」
鄭二寶癟了癟嘴,「奴才送了他一個字。」
夏初七「哦」一聲,「什麼字?」
鄭二寶垂下眼皮兒,「滾!」
夏初七嘴角抽搐一下,盯着火盆,一雙水蒙蒙的眸子,像是添了幾分涼意。任由那爐火紅通通的光線撲在她蒼白的臉上,思考一下,才道,「二寶公公,你太不溫和了。」
很快,她眨了眨眼睛,伏在案上開寫。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鄭二寶自然是看不懂她在上面寫的什麼,可甲一瞥眼看完,卻是微微眯了眼,吸了一口氣。
「這些……你寫的?」
夏初七挑眉,「你說呢?」
甲一板着臉,「不像。」
她笑了,「那是自然,我怎會為他寫這麼酸的東西?」
「你是寫不出來罷。」
無視他的鄙視,夏初七將紙上的墨汁吹乾,遞給了鄭二寶,唇上的笑意,一如爐火般溫暖。可這溫暖里,卻能捕捉到一抹極致的狠。
「拿給何承安,並且讓他轉告趙綿澤,從此我與他兩不相欠,相忘江湖吧。」
「奴才省得。」得了她這個命令,鄭二寶懸了許久的心,終是落了下來,鬆了一口氣,他又巴巴地問,「那王妃,如今我們……是回府還是去哪裏?」
「回府?」夏初七笑了,「景宜郡主,我讓她死了。晉王府亦無我容身之地,魏國公府,我自然也不能這般回去。二寶公公,你是想要回哪個府?」
看着她情緒莫名的臉,鄭二寶突地唏噓。
「苦了您了,若是爺還在,哪能讓你受這等委屈?王妃您放心,您去哪裏,奴才便跟去哪裏,若是您一生都留在陰山為爺守靈,奴才也一生就在陰山侍候您和主子爺,哪兒也不去。」
「不了。」夏初七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案几上的東西,語氣很淡,極是舒緩,「三七燒過了,我也該去做要做的事了。」
她的話,越發讓鄭二寶聽不懂。
她也不與他解釋那許多,只是問甲一。
「你的傷勢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我便要離開陰山。甲老闆,你是自行回京,還是有別的安排……」
「我會與你寸步不離。」不等她說完,甲一便打斷了她,目光極是深邃,「這是殿下的交代。這一次,我不會再出岔子了。」
夏初七與他對視,想到往昔的亦步亦趨,恍然如夢一般笑了笑,終是慢慢低下頭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好,明日天不亮,我們便偷偷走。」
這是留在陰山的最後一晚。
這一天,也是為趙樽「燒三七」的日子。
夜幕落入天際時,夏初七拎着香燭紙錢,金元寶、銀元寶,甚至馬匹車輛,甚至還有金庫和銀庫等祭品,讓甲一守在坡下,獨自一人爬上了陰山南坡,想與趙樽說些悄悄話兒。
把香燭插在雪地上,她擺好火盆,跪了下來,將一張張紙錢點着了,由着她燃燒。
「爺,今天是三七了,明日我就要走了。陪了你這些日子,想必你也是明白我的苦心了。即便我如今不再說什麼,你也是理解的。我知,這世上再沒有比你更懂我的人。」
「看見沒有,這一次我連金庫和銀庫都搬來了,就是為了多燒一點錢給你,免得你受窮。當然,也是為了往後我來做的準備。」
看着夜下飛舞在雪中的灰燼,她遲疑一下,幽幽一笑,聲音又輕快了不少。
「爺,你知我為什麼這般說嗎?因為我猜,等到我死的那一日,這世上不會再有人同情我,也不會有人願意為我燒紙了。他們也許都會放鞭炮歡呼,慶賀……」
「七小姐想得太多,你若死了,本座一定會為你燒紙的。」一道極涼的聲音,冷不丁從背後不遠處的山垛子傳來。
夏初七微微一驚,轉過頭去。
雪地上,她先前留下的腳印處,又新添了一排整齊的印痕。那個一步步朝她走過來的人,沒有再穿大紅的衣袍,而是像這陰山的許多將士一樣,穿着縞素的袍子,一張清冷妖艷的臉,令人驚艷得宛如一隻月光下的妖精。
她問,「你不是扶靈回了京師?」
他笑,「你不是說要永遠留在陰山?」
夏初七抿著唇,久久無語。
他們的身邊,是漫天飛舞的紙錢。
那一日在趙樽靈柩開拔前,東方青玄問過她的。他問她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回去,他可護她周全。她告訴他說,她哪兒也不走了。她要留在陰山,永遠地留在陰山,為趙十九守靈。他那一日並未多言,與元祐和陳景他們一道,隨着趙樽的靈柩,第一批離開了陰山大營。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又回來了。
按她先前的想法,二人再見面,也會是在京師。怎麼也沒有想到,謊言會被拆穿得這麼快。
想到那一日的輓歌,想起那一日他眸子的涼意,想到他曾經為她奮不顧身撲出的三箭,她對上呼嘯的北風裏他那一雙揣摩不透的眸子,終是長長一嘆。
「東方青玄,你對我的恩義,我怕是無法報答了。是,我騙了你。你既然回來了,想必是已然查到了我的事情。但我不告訴你的原因,除了不想你阻止我之外,更重要的是,我不願意再連累任何人,尤其是你。我連累不起,我也欠不起,因為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