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長歌扼腕,魂歸故里!(1)
「你這個人,當初為了趙綿澤要死要活,為了他,還說什麼寧願捨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壽命。那時,你是多想他能贏過趙樽。如今,你為了趙樽,也要死要活。可這一回,你不僅要舍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壽命,你這是寧願把命也一併搭給他。」
他低低說着,臉上情緒不明,略帶着一點嘲弄。
「輕賤生命的人,可恨!本座極是厭惡。」
說罷,他又轉頭涼涼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放開手。
帳內的燈火忽閃忽閃,入夜的天,越來越冷。
他斜斜地靠在了榻邊,相握的掌心傳來的熱度緩緩地湧入他的心間里,帶出他臉上一陣澀意。不知過了多久,他嘆了一口氣,終是閉上了眼睛。
可是,他卻無法用另外一隻手來替自己拉一條薄被蓋上。
寒風席捲了陰山。
在這片蒼茫大地上,處處可見大晏軍的身影。
夏初七艱難地跋涉著,覺得前方的路,實在太漫長。而這似乎永遠也不會天亮的夜黑,也實在太過漆黑。幸而,趙十九一直握着她的手,不管白雪紛飛,還是寒風大作。他們二人在錫林郭勒草原上騎馬,大鳥的馬腦袋上,立着大馬和小馬,惹得大鳥甩著響鼻生氣,像是咆哮這樣不公的對待。
她嘻嘻哈哈的笑着,將身子依偎着他。
「趙十九,你欠我多少銀子了?」
「爺的人都是你的。」
「我不要人,我就要錢。」
「傻瓜,爺比錢貴重。」
「哈,你臉皮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厚了?」
「姑娘,這都是跟你學的。」
她生氣地嘟著嘴巴,緊了緊他的手,剛想要開罵,手腕卻被他緊緊地反握住。她一驚,原本漆黑的天空,突然亮堂了起來,刺耳的白光緊張得她哆嗦一下,微微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她熟悉的營帳……
不久前,她才與趙樽在這床上鬧騰。
可如今,卻有一種不知今夕何年的感覺。
「趙十九……?」
「你醒了?」
東方青玄極不耐煩地抽回了手,看着她轉頭時,突然涼下來的臉,唇角一挑,幾不可見地捻了捻涼卻的指尖,懶洋洋地擰動一下酸痛的脖子,輕輕一笑。
「七小姐,晉王殿下到底欠了你多少銀子?這人都不在了,你還在念叨?」
「東方青玄……」
夏初七啞著聲音喊他,她不喜歡聽「他人不在了」這句話,可終究身子無力,即使是想罵人,也聲息微弱。
「有進展嗎?他……找到了嗎?」
「他?你是想說他的屍體?」
看着她頓時煞白的臉,東方青玄仍是淺笑着,非得把每一個出口的字都磨成一片片鋒利的刀尖,向她的心窩子裏戳去,「七小姐,那一處接近火山口,全是沸水,水又極深,湖面還寬,沉入的沙礫也多,有不少將士都受了傷,撈屍更是沒那般快。」
又是一句「撈屍」,讓夏初七的心縮成了一團。
咽了咽口水,她眼巴巴的看着他,「為什麼非要這般殘忍?」
「這就叫殘忍?呵,本座是為了讓你認識實事。」東方青玄立在床邊,一襲紅袍火一樣的鮮艷,頎長的脊背風姿如舊,鳳眸微眯著,迎向她紅得兔子一般的眼睛,臉上的笑容,牽出一抹極為柔媚的光芒。
「怎的?還想隨了他一起去?」
夏初七看着他,動了動嘴皮,沒有反駁。
「大都督,你無須這般諷刺我。為人殉情在你看來,可能極是可笑。但於我而言,死不死,並不可怕。只怕人活着,魂沒了。這樣的人,和行屍走肉又有何差別?」
輕「哦」一聲,東方青玄挑了挑眉。
「決定了?」
遲疑一下,她突然說,「我先前有些衝動。」
這句話,她回答得風馬牛不相及。
「想明白了?」東方青玄微微抿唇。
夏初七目光淡淡的,明明看着他,卻像在自言自語,「我不該那般求死。不論怎樣,我也得先找到他,這樣才好與他葬在一處……」
「七小姐。」
東方青玄面色涼了涼,那一剎的寒氣,幾乎是當頭罩向了她,可聲音,卻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柔媚笑意,「你只顧著去找他追討欠債,你有沒有想過,你還欠了別人的債,需要還清?」
「我欠了誰?」
夏初七微微一愕,可東方青玄卻沒有回答,只是好看的眸子,帶着絢爛的笑意盯着她,一瞬不瞬地盯着,然後,他輕輕抬起左手,那個他原本不想展示在她面前的左手,神色輕鬆的將上面纏繞的紗布,一圈一圈地退開……
「東方青玄,你的手?」
夏初七低低驚呼,聲音喑啞,喉嚨像被噎住。
只見,他美得令她無數次嫉妒的一隻左手,齊腕沒有了。還沒有癒合的傷口,模糊了一片的血肉,能見到白慘慘的骨頭……與他絕美無雙傾國風華的容色相映襯,這一道傷口,無疑成了世間最殘忍的一種摧毀。
這樣一個完美的男人,卻斷了手……
一場巨變,死了趙樽,殘了東方青玄,可她為什麼活着?
「無礙,人有缺憾,才是完美。」
他輕鬆地說笑着,看着她深陷的雙眼,還有傻愣住的小臉兒,又慢條斯理地將紗布纏繞上去,莞爾一笑。
「你在一心求死之前,是否可以把我的手治好?」
「……」她還在發愣。
「這個要求,不過分罷?」
北風無情,陰山雪濃。
落晚時,狂風卷著白雪,將營地伙房的炊煙捲入了寒冷的天空,像縹縹的霧氣。營地北邊的大帳里,傳來一陣陣搗葯的「咚咚」聲。
臘月二十八了。
沸水湖裏的打撈仍在繼續,夏初七也還住在那間營帳,營帳里有她熟悉的一切,案幾,杌凳,一桌一椅,一書一筆,甚至還有那本《風月心經》……
她坐在案幾前,案几上擺放的葯匣,被她歸置得極是齊整,葯香味兒充斥在鼻端,外面兵卒操練時大喝的聲音,混合著她搗葯的聲音,極富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