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章 危局:破(3)
冷風不知從哪個角落裏吹了過來。
涼,有一絲絲的涼意。
久久的,殿內沒有人說話。
趙樽抬起頭來,慢慢站起,往病榻前走了一步,人人都以為他會藉機下台,向太上皇謝恩,卻沒有想到,他浴血的手臂緊緊一握,聲色俱厲的斷然一喝。
「父皇,兒臣不服。」
一聲喝叫,驚了內殿一干人。
洪泰帝面色一變,顫抖着手指着他,良久說不出話來。要知道,逼宮乃是大罪,這已經是他能給趙樽最為妥當的安排和處理了,卻沒有想到他會拒絕。一時間,他也是氣怒不已。
「逆子,你是要造反了?」
「兒臣從無反心。」趙樽看他一眼,低沉的聲音,如刀片一般劃破寂靜,字字如銼,「自兒臣曉事以來,一向恪遵『忠義仁孝』之禮,無半分僭越。然趙綿澤自繼儲君之初,便欲至兒臣於死地……山海關勾結北狄,失城栽贓。陰山假託聖意,以謀逆定罪,將兒臣革職查辦。陰山一劫,兒臣大難不死,得以還朝,他處處防之,處處禍之,這一次烏那來襲,兒臣為國征戰在外,他卻不惜千里追殺……」
說到此,他從懷裏掏出一個鯉魚哨子,揚了揚。
「父皇,可有看清?」
他看着洪泰帝,洪泰帝也看着他。
父子兩個久久無語,趙綿澤面有異色,拳頭攥緊。
而趙構與趙楷兩個互相交換一下眼神兒,皆寂寂無聲。
短暫的靜謐后,趙樽冷笑一聲,「兒臣以為,趙綿澤失德於民,失仁於親,不配為一國之君。反之,二哥遵照聖諭,仁厚盛德,乃是國君上上之選。請父皇以大晏萬世基地為念,改立二哥為帝。」
趙樽會直接在他面前彈劾新帝趙綿澤,欲護秦王趙構上位,雖然來得有些突然,但也不算完全出乎洪泰帝的意料之外。宮變發展到這一步,他自是知道不可能輕易善了。他了解趙樽,了解他的為人,也了解他的稟性。
這個兒子,像他,卻又不像他。
像他一樣認死理,又不像他那麼通透。
這是給了他一個大難題啊!
燭火搖曳著,殿內的幾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在死一般的寂靜里,洪泰帝狠狠蹙一下眉,忍疼捂著胸口,一語不發地看了趙樽片刻,眼睛裏的情緒極是複雜。像思考,像權衡,像無奈,更像是一種淡淡的嘆息。
「老十九,若朕不允,你待如何?」
趙樽看着他,眼中如有刀光閃過。
「甲一!」
「在!」
一聲疾喝后,殿外腳步踩踏聲聲。
只一瞬,乾清宮外待命的「十天干」,便如風一般卷了進來,一個個戰甲染血,刀戟在手,行動迅速而有序。入得殿來,他們自發把裏面的人圍在中間,一身冷森的甲胄上,光芒閃爍,彷彿天兵突降,鏗然有聲,卻無半點咄咄逼人之態。
「殿下,十天干在此!」
與他們同時擠入殿裏的,還有趙綿澤的親軍和趙楷的禁衛軍,幾方人馬齊集一堂,把偌大一個內殿擠得滿滿當當,擠出又一場山雨欲來的暴風雪前奏。
「好!做得好。」
洪泰帝氣極反笑,看向趙樽的目光滿是涼意。
「你這不是在逼綿澤的宮,逼得是朕的宮吧?」
趙樽喉頭一緊,不解釋,只看着他。
「父皇,兒臣在與您商量。」
「商量!?」洪泰帝拼着一股力氣,猛地把床上枕頭砸向他,身子卻支撐不住,一陣咳嗽不已,「你告訴朕,你商量的籌碼在哪裏?就憑他們?」
「是!就他們。」
趙樽沒有避開枕頭,任由他落在腳上,掃了殿內的人一眼,又補充了兩個字。
「足夠。」
「呵呵呵……」喉嚨呼嚕著,洪泰帝笑了,「果然是朕的好兒子,夠猖狂!」
趙樽眉頭微蹙,一字一字低沉有力,「父皇,在這乾清宮裏,有你的大內侍衛,有你的禁軍,有你的錦衣衛,人數比兒臣多。但兒臣做事,從無遺漏,一旦兵戎相見,這些人都不是我的對手,饒是有京畿大營在外,也阻不了我——」說到此,他頓了頓,又抿唇道,「南有陳景數十萬大軍,隨時可以入京助我勤王,北有陳大牛領遼東兵馬攻入山海關,直搗京師……天下之局如此,父皇以為我與趙綿澤誰會贏?」
「勤王,勤王?」洪泰帝呵呵直笑,「你勤的哪個王?」
說罷,他的手猛然指向趙構,「是他嗎?老二,你可是要這天下。」
「兒臣……」趙構退了一步,看向趙樽,終是把心一橫,「兒臣以為,比綿澤更能擔當大任。」
洪泰帝瞪住他,氣得渾身發顫。
「瘋了,你簡直瘋了!」
他高高地揚起手,好一會兒,又無力地垂了下來。
「老十九,你也瘋了!」
在洪泰帝冷厲的斥責聲里,趙樽沒有回應,他只是慢慢地走上前去,一步一步逼近了他的病榻,目光凜冽而執意,帶着一種「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堅持,低沉着嗓子再一次道。
「父皇,請下旨,改立皇帝。」
「荒唐!你敢逼朕?」
洪泰帝看着面前的兒子,從指尖到腳尖,一寸一寸冰涼無比。
「你不是曾經說過,只要那個女人?其他別無所求?」
他的手指向的是,一直混在「十天干」里的夏初七。
從進入內殿開始,夏初七一個字也沒有說,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有做。她沒有想到洪泰帝的眼力會這般好,在這樣多的人里,在這樣亂的局面下,還能準確無誤的認出她,並且指出她來。
她上前一步,掠過他熟悉的面容,恭順地行禮。
「楚七叩見太上皇。」
冷笑一聲,洪泰帝並未應他,只是看着趙樽。
「告訴朕,是也不是?」
趙樽目光一眯,戰甲冰冷,聲音也涼,「是。除了她,別無所求。」
洪泰帝瞳孔狠狠一縮,目光在他與夏初七身上審視着,突然咳笑了,「即便他弒你父,辱你母,你也要她,也要這般維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