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天籟之音

第四十三章,天籟之音

文王和譚直小小述舊,對一下明天怎麼路上見面,外面,飄起小雪,瞬間白了薄薄一地。

京里,姚宦保從宮中出來,白衣似飄雪,步行敏銳決斷,翩翩一少年。

也許他找到錢怎麼對帳,心情不錯的逛了逛夜攤兒,照例挑了幾個好鞭炮揣懷裏,獨自往家裏去。

他在宮中用晚飯,就讓跟自己的小子散了。宮中離大將軍府第不遠,姚宦保步行回家。

路上都是熱鬧地面,可行到家門外一條街上,姚宦保還是敏銳地發現頸后冷風嗖嗖,像是有人用犀利的眸子盯着自己。

是敵是友,也分不清。

宦保還不大,卻知道父帥手握兵權,姐姐嫁給太子,自己算是京中小小一個人物,一直有防備。

是誰打自己主意?除非他活夠了。

要知道衙門就在這條街上,一呼就來人。

因為一呼就來人,姚宦保起了玩耍的心。見到家門外,轉個身子拐進小巷子裏,雙手伏牆,裝着酒醉,偷偷地往兩邊看。

「喂,你沒醉!」牆上有人冷冷,嗓音若冰雪。

姚宦保一個大轉身,雙手護在身前,背緊緊抵住牆壁時,才認真看這個人。見他氣質清冷,不亞於雪花。五官端正,鼻厲眸正,年青不大,和自己差不多,也是一個少年。

不過他的樣子帥極了。

也是一身白衣,姚宦保穿上像翩翩佳公子,少年就像高山之雪峰,沒有紅塵氣質。他腰間掛着一把長劍,不像是個擺設,散發寒氣,激人肌膚。

這個人自己不認識。

京中的公子們無數,卻沒有這樣的氣勢。

姚宦保心中警惕,面有微笑:「你找我的?」

白衣少年緩緩點頭,他惜言如金,竟然一個字也不肯多說。

姚宦保不服氣,不信你一個字不說,再問:「尋仇的?」

白衣少年面露鄙夷,他的臉色把回答表露無遺,像是在說,我和你能有什麼仇。

「那道喜的?」姚宦保嘻嘻,你越是冷如冰,我越是熱如火。

少年疑惑。

「是不是我看上你家丫頭,你打算送給我,再對我恭喜一聲。」姚宦保這話是跟大街上一個罵人混混學的。

他成功激怒白衣少年,少年冷笑一聲,也終於肯多說話:「侮辱我,找死!」冷光一閃,長劍在手,挾著風雪之勢,流星趕月般直擊而來。

劍光明亮,照出他眉宇間的殺氣。

「嗆啷!」姚宦保抽出短刀,展臂上迎,大笑道:「反正要打,你婆婆媽媽拖到此時!」

明光,一道由下往上,一道由上擊下,重重相擊,姚宦保哎喲一聲,手臂酸了半截。再看少年,借這個勢子身子一閃,重回牆頭,面上沒有表情,靜靜收好長劍,淡淡道:「你可以陪着。」

再白衣一閃,在雪中不見。

姚宦保莫明其妙,追上幾步:「哎,陪什麼!我憑什麼賠你,我又不欠你的!」他收好刀,聳聳肩膀:「一定撞鬼,一定撞鬼。」

趕快往家裏跑,故意不看雪中多出來的腳印,是個人都知道那是人,鬼沒有腳印。

這個少年,是岳無塵。

……

小雪下了一夜,文王睡得很好,早上打着哈欠出門,站在廊下想,今天是打拳呢,還是偷懶呢?

想了有盞茶時分,文王決定打拳,免得回去父親問起來不好回答。曹守過讓文王殿下的拳風弄醒,揉着眼睛出來。

他一夜沒有睡好,昨夜曹守過才想起來是自己頭一晚睡,以前從沒有離開過祖父,他心裏不時想想祖父,又想想父母親,幾乎沒哭出來。

見文王在雪地里精神抖擻,曹守過不無佩服。吃早飯上路,文王對雇的車又不滿意。這是普通的車,沒窗戶沒火盆,殿下雖然不冷,縮身子久了寒浸浸上來。

他道:「要是我的奴才們在就好了,我走得急,把奴才們忘了。」

「要是我的皮衣帶來就好了,」曹守過想念自己的暖和衣服。

他盼著只是盼盼,文王卻是等著。路上有馬蹄聲時,文王露出笑容,車帘子讓人一把拉開,一個腦袋突兀的伸進來,定在那裏!

這場面很喜感,文王當場噴了,曹守過卻嚇了一跳,才認出這個人。

滿頭白髮,因習武的原因,皺紋卻不太多。他一出現,就眨巴眼定在車外,車跑馬也跑,他一動不動的對着殿下,像是怕一下子不看,殿下就不見了。

曹守過撫著胸口:「原來,是,是譚老將軍。」

譚直眼睛一擠,哇哇大叫:「小爺呀,你走也不對我說一聲,可憐我找你一夜,找得好苦。」文王忍不住笑,上前抱住他,臉埋在他肩頭:「哇哇,你總算來了,我正想我一個人孤單,一個奴才也沒有,」

「小爺,」車外面幾聲呼喊。

車停下來,趕車的受不了。譚直的馬沒有停,他大叫一聲,抱起訓哥兒就出車。訓哥兒在他肩頭上,和他一起在馬上。

曹守過急了:「哎哎,停下來!」伸頭到車外,見到高矮胖瘦幾個人,文王殿下的奴才全來了。

譚直從容停下馬,送文王下地。曹守過也跳下車,見殿下很開心:「好好,你們找來了。」一眼瞥見曹守過目不轉睛,怕他疑心,雖然殿下很想和奴才述舊,卻只能裝出來哭喪著臉:「父親怎麼說?」

「哎喲,太生氣了,那個,生氣大了,」譚直說就是這樣。幾個奴才有模有樣:「小爺您還是外面先躲幾天吧,雷霆大作呀。」

文王忍住不笑:「哦哦哦,好好,那我只能外面呆幾天了。對了,我去找哥哥,你們跟我去關城。」

奴才們陪笑:「是是。」他們帶的,還有輛大車。譚直湊到文王耳邊:「這是皇上給的。」文王心花怒放,當着曹守過又不能太喜歡。上車,見寬大而舒服。火盆上有鐵罩,不會傷到人,上面還籠著茶水。

裏面輔著團花紋的錦墊,文王認得是去年才進貢的,嘴角微勾,在車裏睡下來,滿意的眯起眼,這樣子趕路就太舒服。

曹守過用手摸摸:「殿下您的奴才太中用了。」文王殿下笑眯眯,奴才再中用也不行,這是父親給的。

當天住店,文王殿下和譚直興沖沖地滿大街尋找唱曲子的,曹守過不願意出去,一個人呆在客店裏很想祖父,也想家。

金子在第五天追上來,在文王出去后,敲開曹守過的窗戶進去,面上憤憤:「你怎麼不說一聲就走!害我跑斷腿才找到!」

她狀若瘋狂,曹守過害怕的往後退退,金子察覺出來,竭力壓抑住自己,擠出笑容:「我是太着急你,怕你一個人不行。」

「我…。行的,」曹守過還是瑟縮。金子在懷裏掏掏,掏出來一把碎銀子:「你拿着路上用。」曹守過不敢接,金子不無後悔,放在桌上,側耳聽隔壁殿下房中沒有動靜,慢慢地道:「你做得很好,你們是往關城嗎?」

「最後往關城,殿下要先往漢中。」曹守過道。金子一愣,目光凶起來:「為什麼要先往漢中?」曹守過小聲道:「我也不知道,不過我也想去,那裏,不是韓憲王和我……父親死的地方?」金子心中一緊,面無表情想了想:「也好。」

她催促道:「既然殿下出來,讓他行程快些,越快越好。」曹守過答應,金子回去安排。

第二天,文王殿下不肯走,和譚直大談昨天遇到的小娘,嗓子怎麼怎麼好,人長得怎麼怎麼細,又聽了一天,第三天依然如此,他不像離家出走負氣的,標準就是個遊玩的。

金子在前路等了三天沒見到,鼻子氣歪了回來,正是深夜。見一老一小手挽着手,一人提一個紅燈籠,老的高聲唱:「奴家來也……」,小的回:「玉樹不夜天……」進客棧去了。

金子不敢再進去,在外面喝了半夜風雪,氣得想這小子太壞了,你是出來玩的嗎?

曹守過也覺得不對,在文王又出來聽曲子時,他一定跟着,看看是什麼人勾得殿下一步不想走。

您也不怕京里來人把我們全送回去。

冰雪盈面,北風猛得如戰場馬嘶鳴。譚直在店外等著,手裏拿着一個狐皮披風。四個奴才一左一右,一前一後。

左邊的給文王理上面衣服,右邊的蹲下理下面衣服。前面的送上手爐,後面的戴好帽子。譚直最後送上披風,殿下出門準備完畢。

曹守過不知道怎麼就有一肚子氣,嘟著嘴跟在殿下後面。殿下興緻高漲:「老譚,」譚直哈哈:「在。」

「今天我賞她什麼好呢?」

「您昨天把戒指給了人,今天再賞,她下輩子都足夠吃了。」

曹守過心動:「殿下前幾天都賞的什麼?」文王回答不出來,就摸摸荷包,拍拍腰上:「反正我回來時,全沒了。」譚直大笑:「小爺不賞到精光,怎麼會回來。」

「也是,這是我的風格,雖然咱們現在苦點兒在路上,這格兒不能低。」文王人雖然小,說出話來活似京門大少。

他穿得跟只狐狸似的,後面跟着一老幾小奴才,曹守過眼熱,有時候他選擇金子的話,也有對殿下們日子的羨慕吧。

再就是祖父對他實在太嚴,在江南覺不出來。在京里認識很多子弟們,見哪一個人都比自己過得強。

此時他悶悶跟在後面,像極文王另一個奴才。

文王呢,春風得意,無拘無束。可心中也想家人。他曾對父親說看哥哥,蕭護直截了當:「一個兒子在外,一個兒子要在我面前。」文王頂回來:「妹妹們在。」蕭護白他一眼:「你妹妹是兒子?」

因為這句話,文王沒有再動過離京的心思。雖然後來他看書,聽戲,還是對京外興趣多多。

這一回的機會,來得真是太好了,文王殿下最感激父親。

本城最大的青樓萬花樓到了,樓下的大茶壺什麼客人都不管了,一腦門子的勁奔文王而來:「小爺呀,您可來了,剛才張六姐要唱,我說不許唱!小爺還沒來,別的人聽什麼聽,您說是不是?」

文王慢條斯理抬抬手,他不屑於和這種人對話。一個奴才上來,把大茶壺推旁邊:「擋路了!」再對文王哈腰:「小爺您慢些,這來來往往的人腳上全有雪,樓梯都踩得濕淋淋。」

「給他賞錢。」文王這才說上一句,前呼後擁上樓。大茶壺在後面數錢:「這誰家敗家子兒,不過挺有錢。」

一個少年出門,幾個奴才跟着。這要有家裏,不得幾十個奴才侍候。

樓上絲竹聲起,文王殿下陶醉,譚直陶醉,幾個奴才還目光犀利,四處查看。曹守過趁聽曲兒中間,小聲道:「殿下,我們明天走不走?」

「走,去哪裏?」文王還鑽在曲子裏沒出來。曹守過示意:「那個兵權,不是早去早到手?」文王心想,兵權這麼容易到手,我父親也不用打那麼多年。

他總算想到自己還有正事,清清嗓子:「這個,回去再說。」取下手上戒指,一把扔上台。他是這幾天裏的焦點,終於有一個人不服,一拍桌子:「小子,你又壓我!」

「你喊誰小子!」

「找抽呢?」

幾個奴才一起上去。文王呷茶水:「啊啊,那個,再來一段兒。」曹守過啼笑皆非:「都打起來了,您還聽?」

那邊板凳桌子嘩啦啦,有人大叫:「這群外地的厲害,快找人去!」又聽一聲大喝:「誰敢欺負我家小爺?」去小解的譚直威風凜凜堵住樓梯口:「吠,小子,坐回去!想走就走,沒門。」

曹守過急了:「哎,這不是惹事情?」

「嗯,這一句唱的好呀,」文王殿下閉目搖頭,耳邊除了曲子,忽然多了一句:「這樓上怎麼了?」

「打架吧,這不是好地方,妹妹我們走。」

文王一個激靈,翻身跳起,面上如痴如狂。這嗓音,凈的像天籟,甜的像泉水。渾然天成,不扭捏,不做作,不加羞澀純出自然……。他低聲吩咐一個奴才:「這是哪家唱小曲兒的?」

奴才走到樓梯口看看:「小爺,這是人家姑娘。」

文王有些無趣,坐下來再聽幾句,忽然索然無味,耳邊轉的只有那比嫩鳥出谷還動聽的嗓音。想一想,也從頭醉到腳。

這嗓音,像美酒對上愛喝酒的漢子;像鮮花,對上愛花的姑娘。文王很想剋制自己不去想,卻忍無可忍地要想。

越想越聽不到,而台上為了要他打賞,還在賣力的唱着。好像烏鴉配黃鶯。文王生氣地站起來,大步「蹬蹬」往樓下去。

譚直等人跟着,大茶壺在樓下奇怪:「小爺,哎,您今兒可沒賞多少?」文王揪下帽子上鑲的玉,擲給他,吼道:「這可以了吧!」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昨天不是聽得很開心,這是怎麼了?

小心翼翼送殿下回房,譚直來問:「今天唱的哪一句不對?」文王幽幽反問:「老將軍,您說您聽過的嗓子,最好的是誰?」

「那當然,是我多年認識的琴娘。」譚直毫不猶豫。

文王嘆氣:「不是。」

譚直聳起眉頭:「不會吧?」要不是殿下說的,譚直一準再打一架。

文王在燭下憂愁:「那嗓音,我要是不能再聽,我恨不能,恨不能……。」忽然直眉瞪眼:「老將軍,你敢打賭嗎?」

「殿下說賭什麼?」

「你陪我聽一個嗓音,要是比琴娘的好,」殿下在這裏賣個關子。譚直一拍胸脯:「我叫琴娘永遠不唱,她也到年紀了。」

文王搖頭:「這個不必,我有一句話,」他轉轉眼珠子:「你得幫我經常的聽到它!」譚直沒有多想:「行,殿下,走!」

殿下穩坐不動:「等會兒。」片刻,有人來回話:「小爺找的人,是從京里探親回家的陳家姑娘們,就住在我們這個客棧,在前邊小院裏。」

譚直傻了眼:「姑娘?正經人家的姑娘?」他恍然明白了,小爺也不小了,到了想女人的時候。

「老將軍,去不去?」文王悠然。譚直怎麼會後退,何況他是奉旨陪玩:「刀山火海我也去!」兩個人重披雪衣,幾個奴才開路,外面燈熄得差不多,黑燈瞎火的直奔人家小院。

敲院門,不認識。翻牆,最合適。

譚直摩擦雙手:「這爬牆的事,幾十年沒幹了!」跑上兩步,身子一縱,人進去了。文王喃喃:「上年紀還是不要這樣的好。」他斯斯文文走到牆邊,兩個奴才把他一舉,進去了。

小院裏的人沒有一個人發現,也沒有一個人出聲。

兩個人站在樹下面商議。

「住哪間屋?」

「怎麼才能讓她說句話聽聽?」

一老一小壞壞地笑,伸出手輕輕一擊掌:「比試比試。」

院子裏三間正房,譚直躡手躡腳走到其中一間,感覺應該像的,在地上抓把雪灑在窗戶上。裏面沒有動靜。

他以手叩窗,沒有動靜。

再用些力:「叩叩,」裏面有人懶懶說話:「梅花,像是有人在窗外面?」嗓音又沙又啞,譚直和文王攤開雙手回來,示意這間不是。

文王殿下出馬,他去了雪衣,走到另一間房外,「吱吱吱吱吱,」譚直笑得要倒,伸大拇指:「好!」

「蘭花,這麼冷還有老鼠?」一個男人聲音。文王正遺憾,見有人掌燈起來,嘴裏念叨:「這客棧就是老鼠多,不要咬壞小姑娘們衣服。」

她動靜太大,第三間房裏有人帶着睡夢的聲音:「奶媽,怎麼還不睡?」這一聲嬌糯又軟,一直滲到人心裏。

文王眼睛一亮,急急對譚直打手勢,譚直也早聽到,走過來。兩個人湊到窗下,大腦袋並著小腦袋,很想再聽一句,卻見門開了。

一個中年婦人走出來,見到兩個人蹲在窗戶下面。

「啊!來人啊。」她失手摔了燈,瑟瑟發抖逃回房中,「砰」摔上門!門內尖叫聲不斷:「有賊啊,快來人啊……。」

瞬間,燈亮出來不少,有人開房門:「啪啪,在哪裏?」

譚直應變很快,抓起文王,一把擲出牆外。他鬍子全白,平時就嗓門兒大,看不出來關鍵時候有這把子力氣。

要知道殿下是個人,不是個東西,抓起來還得扔出牆外,年青人也少有做到。

他晚了一步,才上牆頭,店裏的人操傢伙過來:「在那裏!」譚直用衣服一蓋臉,手臂一擋,「砰砰啪啪」打出客棧。

跑上兩條街到了客棧後面,把衣服反穿,見後門大開也有人拿賊,溜進去回房,衣服一脫往被子裏一塞,人才鑽進去,就聽到有人來敲門:「客官,進了賊,我們得搜查搜查。」

譚直吁一口氣,好險!又沾沾自喜,老夫還不老,回來得還算快,這就洋洋得意起來。

文王殿下不知道他回來,為他捏了一把子汗。見搜查的人走以後,說老譚在房裏,殿下手拍胸口:「好險!」又沾沾自喜,總算又聽了一句,明天上路,接着聽?

第二天一早拖起曹守過,曹守過睡了幾天懶覺,懵頭懵腦:「現在就走?」他弄不懂了,殿下說走就走,說不走,一呆好幾天。沒有辦法,跟着上路。

今天這車也行得奇怪,走走,停停,走走,又不走了。

曹守過要是在車外面,就可以看到這車是跟着前面車。殿下的車不小,就有四匹馬拉着。陳家的車不大,行李箱籠不少,卻只有一匹馬。走着走着,就停下來等等。

文王眯着眼睛,搖頭晃腦,腳尖蹺著,回味昨天那一句嬌音。聽曲子,聽的就是嗓子。這天然聲音,一把子好嗓子,殿下不醉都不行。

「有賊呀,」這是後面那姑娘喊的,在幾個人尖叫中,也能分辨出來。殿下喃喃了半天:「有賊啊……。真好聽。」

接下來的行程正常,白天走夜裏停。有時候經過大些的城市,兩邊絲竹悅耳,文王殿下也不為所動,心如堅石。

金子又私會了曹守過一次,疑心重重:「那幾天為什麼不走?要聽曲子,這裏的也不錯呀?」曹守過乾瞪眼,他們兩個人都想不出來這兩個地方的曲子有什麼分別。

文王越來越沉默,他們住的客棧里又出過兩次賊,第二天,一大早不走了。曹守過不知道殿下又怎麼了,過來看,見一個老譚直,一個是殿下,兩個人淚眼汪汪相對而坐。

「你去,」殿下這般說。

譚直皺眉皺臉皺鼻子:「我不……。」他拖長了音,把曹守過膈應到。

他走出來后,殿下一句話可以說全,他傷心欲絕:「你去跟着那家人,弄清底細來回我。」能讓殿下這麼傷心,原因就是那陳家的人從明天開始要分道揚鑣。文王現在只知道她家姓陳,姑娘長什麼樣子,不重要,以後還能聽到她聲音,很重要。

讓別人去,不是不可以。可會分辨嗓音的,只有譚直一個。殿下的擔心,諸如路上走岔了路,跟錯了車,那就只有譚直能憑聲音重新找到。

譚直陪玩歸陪玩,正事是正事,看看曹守過離得遠,小聲道:「我得一路陪着您,一步不能丟。」

文王殿下噘嘴:「老將軍……啊……」譚直不為所動:「殿下……啊……。」兩個人對着啊上半天,文王泄氣地道:「別啊了,人早走了。」

譚直忍不住笑:「殿下,不然我們今天不走,在這裏找曲子聽?」文王殿下來了一句大人氣十足的:「不了,曾經滄海難為水…。啊……」

譚直哈哈大笑。

文王殿下沒了娛樂,開始用心辦事。當晚會見岳無塵。岳無塵見他的頭一句話,就是:「當賊快活不?」

文王毫不臉紅,嘻嘻而笑。

岳無塵晚一天出京,第二天就趕上。別人不知道文王背地裏乾的什麼,他看得一清二楚。他也沒有想到文王相中別人的好嗓音,還以為有古怪:「有什麼事情,你不方便出面,你可以找我。」

「啊哈沒事沒事,」文王打個哈哈,找你,我還聽什麼。

讓岳無塵坐下,進入正題:「那塊金子到底想幹什麼?她想的也太簡單了,把我弄到關外,她就有兵權了?」

岳無塵淡淡:「她是韓憲王的侍女,見到許多人為了利祿功名不要一切。如果不是殿下,換成是別人,可能真的會對皇上有怨言,可殿下您不會,因為您的父親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啊,反正從小就知道,太子是哥哥的,訓哥兒,你要輔佐哥哥,」文王學着祖父的語氣,再道:「從小聽到大,早就成了習慣。」

岳無塵深深地看着他:「難道殿下過得不好?」

「好,是太好了。」文王默然,是真的太好了。父親自從知道自己愛聽曲子,京里隨便自己亂逛,天天讓姚宦保羨慕死。

他面上自然浮現出思念之情,岳無塵別過臉不看。他知道自己思念父親也沒有必要,父親和祖父一樣,養大了兒孫,就自己去闖,他們從此過隱士一樣的日子。

岳靈讓岳無塵下山,說的也是他父親對他說過的話:「下山去,挑個姑娘成親,過上幾年,有了孩子,回來吧。」

岳無塵記事的時候,就很少見到自己的母親。後來聽說她鬱鬱而終,也有人說她又改嫁……。從岳無塵來說,他寧可接受母親鬱鬱而終,也不能接受母親改嫁給別人。

他的父親,在他成長中烙下痕迹,岳無塵在母親的事上恨父親,卻不能忘記他撫養自己長大。

他想見三團四團,一直留着三團四團做的點心,在岳無塵看來是精緻,因為小手捏的點心,足夠小巧。在太子看來是四不像,捏花像草,捏餅子倒像小鳥。

岳無塵留的不僅是點心,不僅是他枯燥雪山生活上的一段小插曲,還有三團四團得意地:「哈哈哈,怎麼還不雪崩?」充分體現出一個孩子的快樂。

這一點,他在後來的太子身上,眼前的文王身上都有體會,他們是快樂的,有着自己沒有的東西。

就岳無塵的功夫來說,世上他沒有的東西,要麼是權勢,要麼是財富。以前他是這樣想,可他不時想到三團四團,就發現他們身上有自己少的,可能是自己沒有母親。

其實他弄錯了,這和沒有母親關係不太大,是他沒有經過家的感覺。

兩個談正事的人,卻好端端扯到私事上。一個垂首,一個閉目,都在沉思。文王抬頭:「還是說那瘋子吧,瘋女人想挾制我,要麼就是挾制太子哥哥?」

「依我來看,都有。同時,她手下還有幾百死士,功夫都精良,殿下,你出關就要告訴太子殿下調兵,不然我一個人只能保殿下無事,保不住和你一起的小子。」

「死士,她一個小小的侍女,哪裏來的?」文王態度認真起來。

「這個要問殿下了,他沒殺全的那幾百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和這瘋女人走在一處,像是什麼永安侯留下的人。」

文王是聽過宮亂的歷史,蕭家當皇帝那也算個原因。他喃喃:「那更是個瘋子。」凝神的文王,眉聳眸聚,黑得不見底。

岳無塵脫口而出:「殿下和公主們很相像。」

文王收加思緒,奇怪:「你見過我妹妹?」

「幾年前見過,」岳無塵也算鎮定的人,忽然手腳沒處放。文王疑心上來:「你偷窺我妹妹,你什麼意思!」

岳無塵狼狽不堪:「是我從京里出來時,有幸見到公主們一面。」文王更不幹了:「你還敢偷進宮?」他手快拍到桌面上。

「是皇上讓我進宮。」

「難道父親讓你見的妹妹?」文王步步緊逼。

岳無塵一橫心:「是!」

文王怔住,半天才回神:「是?這怎麼可能!」

他戒備的態度,讓岳無塵忍無可忍:「不僅是我,我還見到姚家的小公子陪着公主們,為什麼他可以陪公主們?」

「宦保是妹妹的御用鞭炮官。」文王好笑。

岳無塵不敢相信:「就這樣就可以了?」

「是啊,三團四團愛看鞭炮,一年之中除了冬天,夏天也能找出好鞭炮的人,只有宦保。就這一條,能哄三團四團開心,就可以了。」

岳無塵瞠目結舌:「就一條,哄開心,就可以了?」他為公主們看了很多的禮儀書,陪公主的人,如家世,如長相,如談吐……原來書上全是騙人的。

再回過神,品品文王的話,岳無塵知道了一件在他看來是畢生大事的事情:「三團,四團?公主們的名字?」

他總算知道那點心上,左邊三個圓,右邊四個圓是怎麼一回事。分明是三團四團大手筆到此一游。

自己猜了幾年,甚至去請教太子,還以為是天地人,又把兩儀四相全猜上去。

呃,三團四團到此一游。

岳無塵輕輕笑了。

文王喊停:「不會呀,先是說我作賊,哦,這事你不用再提。再就沒幾句正話,就說到我妹妹,喂,你是來辦事的不?」

「那再說女瘋子,她要麼挾制殿下,要麼殺害殿下,只有這兩件。」岳無塵心想這有什麼好討論的,太簡單不過。

文王道:「我只想知道她殺我以前,會把真相說出來告訴曹守過嗎?不然,我真是白跑了半趟。」還有半趟沒白跑,是找到那天籟一樣的嗓音。他盯住岳無塵,你找人很厲害,你肯去找嗎?

「有我在,可以保殿下和太子無事,別人,我不管。」岳無塵誤會文王的眼神,很有原則的回答他。

文王自語:「幸好我沒有求你,不然碰釘子。」

岳無塵沒坐多久離開,文王一個人回想那嗓音,快成痴人,譚直怕他想出病,約殿下去聽曲子,殿下懶得去,老譚直自己上陣唱了一段,把房頂上想心事的岳無塵嚇得快跳下來。

重新坐穩,岳無塵想文王無意中透露出來的話,只要公主們喜歡的,有一件就可以常見到她們。

鞭炮?岳無塵不喜歡。他性子愛潔,又有後天的教導,更加愛潔。不僅衣物要乾淨,氣味也要乾淨。

鞭炮炸過,滿身硫磺味兒,很好聞嗎?

他對姚宦保意見更大,一定是他為討公主喜歡,總給她們看鞭炮,才養成的這個習慣。回去,再尋他打上一架,這一回把他真打一頓?

文王在房梁下想了一夜嗓音,岳無塵在房頂上想了一夜揍不揍姚宦保,姚宦保在京里打了一夜噴嚏,早上羅氏讓熬藥給他,姚宦保搖手:「不用,這是有誰背後咒我呢。」羅氏啐:「小孩子說話沒分寸,好好的誰會咒你,哪個咒的,讓他爛舌根子。」

文王在車裏神思恍惚,曹守過以為他想家,他也想家了。他跟着出來,並不是完全相信,只是想有個真相。

在京里時,以為自己是真的信了,出來以後才知道,還是家裏好。

祖父雖然嚴厲,卻衣食上照顧周到,樣樣都過問。和文王出來,後來有奴才跟上,可前面一天自己上路,曹守過就接受很多教訓。奴才們到了,又眼裏只有殿下,不是專門侍候你曹公子的,有些事,曹守過全是自己經手。

像殿下夜裏要吃個什麼,說一聲有人去買。別人先不說,譚直這愛曲子的人,跟上這種美差,出來到處聽曲子,難免要吃許多好吃的,又和殿下去當賊,還算當公差,他恨不能把殿下巴結到嘴裏含着,殿下有差使,譚直要賣弄他不老,他腿腳快,不管三更半夜,他搶在前面。

曹守過夜裏想吃什麼,包袱里有,自己拿。沒有,自己買吧。

有文王的兩相一對比,曹守過想到自己在江南想吃什麼,祖父會給自己備辦。天近臘月,曹守過鼻子一酸,祖父最近好不好?

他天冷腰腿痛,要不要緊?

自己不打招呼走了,他想不想自己?

壞了,曹守過忽然想到一件事,祖父以後不要自己回去可怎麼辦?

有了這個念頭,第二天在車裏,曹守過討殿下主意:「看來我們是回不去的了?」文王心想你早怎麼不想,現在你想起來了。殿下拿他開心:「嗯啊,回去也沒有人要我們,唉,不能回頭呀。」

過上一會兒瞅瞅,曹守過含着一包子眼淚,無聲正在哭泣。

殿下壞心眼的裝沒看到,側個腦袋對着車窗看雪。

到了漢中那一天,金子又氣又嚇都不知道怎麼才好。滿大街的酒樓茶館上,全說一摺子書:「韓憲王摔死親生子,泯天性無良喪德行。」

好好的,偏在曹守過來的時候說這一摺子書。還有一個文王是愛逛出去的人,金子想不讓曹守過聽到都不行。

這是顧良能的地方,他的夫人蘇氏也糊塗,問他:「臘月里,你不讓人說些吉祥話兒,好好的又罵韓憲王?你想公婆伯伯們,也得體諒聽書的百姓們。」顧良能把一封信送到她手上,五舅老爺的女兒也是會認字的,蘇氏看過愕然:「表哥讓做的,這是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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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將軍滾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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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言情穿越 少將軍滾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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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天籟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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