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鹿山(04)

第41章 鹿山(04)

黑衣男人鬆了手,許棠大喘著氣,惡狠狠瞪着陳一鳴。陳一鳴不怒反笑,慢條斯理說道:「許棠,你得感謝我,沒有哪個人質有你這樣的待遇。」

許棠唇抿成一線,再不說話。

陳一鳴帶着黑衣男人離開了房間,過了片刻,唐虹送葯進來,見許棠坐在床沿上,一副生悶氣的模樣,便嘆了口氣,勸道:「陳先生好不容易過來一次,徐小姐你何必跟他吵架,好好哄著,讓他答應你回去過年也好啊?」

許棠抬頭看了唐虹一眼,心裏一時掙紮起來,她本是無意欺騙唐虹,只是故意耍了點手段沒有澄清,如今唐虹誤會漸深,甚至在這幾日照顧她的過程中產生了幾絲真切的同情。她直覺唐虹的同情,對她現在的處境或許有所幫助,但讓她主動去利用,她又實在下不了這個手……

許棠默默將感冒沖劑端過來。唐虹做事細緻,手裏的葯不涼也不燙。許棠喝了一口,忽覺胃裏一陣翻騰,她忙將杯子放回唐虹端著的盤子裏,飛快衝進廁所。

許棠乾嘔了一陣,漱了漱口,澆水洗了把臉,抬頭忽見鏡子裏,唐虹正站在浴室門口,眼神意味深長,「許小姐,我問你句話?」

許棠轉過身來,靜靜看着唐虹。她臉色蒼白,頰上掛着水滴。連日來憂心焦慮,又生了病,她臉本就小,此刻更顯得消瘦得沒有人形。

唐虹看着她,張了張口,似覺不忍,嘆了聲氣,方輕聲問她:「你是不是懷孕了?」

——

周險和方舉到了鹿山,便組織公司所有的人,聯合在鹿山所有的人脈,對許棠下落進行拉網式搜索。但陳一鳴有權有勢,想在偌大的鹿山藏一個人,簡直輕而易舉。相比起來,周險和方舉的搜索便如同大海撈針。

眼看着搜尋毫無進展,陳一鳴又下了最後通牒,形勢遠比以往更為嚴峻。

方舉在對視頻中出現的人一一進行排查,許楊幫忙彙集其他人搜集上來的信息,周險在外核實排查,三人幾乎不眠不休。

而在枝川的小伍給他們帶了一個消息:他查到了陳一鳴在枝川市的住宅地址。

「陳一鳴陪他老婆出入過一次,並且她老婆懷孕了。」

方舉愣了一下,罵了一句,「他還真是不知道給自己孩子積德。」

「據說他老婆對他很有感情,把他看得很緊。陳一鳴平時接觸了什麼人,都得向他老婆報備。」

方舉笑了一聲,「報備有屁用,陳一鳴就在她老婆眼皮子底下擄走了一個人,她老婆還不是屁都不知道。」

正半躺在沙發上閉眼抽煙的周險,聽見方舉這句話倏地睜開了眼睛,他眯了眯眼,忽說:「人我們不用自己找了。」

方舉看向周險,「險哥,什麼意思?」

周險掐了煙,驀地起身,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跟小伍說:「小伍,你聯繫何晶,讓她想辦法把陳一鳴金屋藏嬌的消息散佈出去。」

方舉眼睛一亮,一拍大腿道:「借刀殺人!這個方法好!陳一鳴她老婆肯定比我們清楚陳一鳴可能把人藏在什麼地方,我們只需要緊盯着他老婆的動向就行了!」

他又囑咐小伍:「你讓何晶把情況描述得嚴重一點!」

這個部署便如一劑強心針,讓本已消沉頹靡的大家又振奮起來。

如他們所想,何晶把這消息散步出去之後,陳一鳴妻子孔玉言立即坐不住了,派了人緊盯陳一鳴的行蹤,又找人在鹿山排查陳一鳴名下的各處房產。

眼看着時間一點點臨近臘月二十八,方舉不得不加快了動作。整個視頻中露臉的上百號人,大多是文娛圈子裏的,唯獨最後許楊闖進去的那房間里,坐着的都是枝川市政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方舉挨個查了一邊,但沒有一個人與陳一鳴有直接的利害關係。

視頻他已經看了不下二十遍,如今排查陷入瓶頸,頗有些回天乏術的挫敗感。

——

許棠在聽見唐虹這句話時,腦中空白了一瞬,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立即搖頭,「不可能!」

唐虹緊盯着她,「你上回來月經什麼時候?」

許棠想了一下,本已蒼白的臉立時血色頓失,她伸手扣住了背後流理台的台沿,順了順呼吸,「我……」

唐虹目光變了又變,最終輕聲嘆了口氣,「你趕緊告訴陳先生,讓他帶你去醫院檢查。」

許棠飛快搖頭,「唐姐!唐姐你不能告訴他!」

唐虹蹙眉,「為什麼,這是喜事啊?」

許棠緊咬着唇,閉了閉眼,「唐姐,你知道為什麼陳一鳴不放我走嗎?」她睜眼看着唐虹,在心裏說了句「抱歉」,「就像你說的,我還年輕,做什麼不好?我認識陳一鳴的時候,並不知道他已經結婚。他這個人,溫文爾雅,又有學識,性格又好。我從來沒談過戀愛,所以對他一見鍾情。是我主動追求他,而他並沒有拒絕。我是最近才知道他已經結婚,並且妻子都懷孕了。我跟他提出分手,他不肯答應,所以把我關在了這裏……」

她觀察著唐虹的表情,顯然她已經信了七分。她擰緊了眉,望向唐虹的目光泫然欲泣,「如果我告訴陳一鳴,他更不可能放我走了。可他絕對不可能跟他妻子離婚,我孩子一生下來就是私生子,」她咬了咬唇,「唐姐你也知道陳守河的私生子周險,他從小過的什麼樣的日子,你不是沒有聽說過……」

這幾天,許棠已經在避免讓自己主動去想到周險。如今在這種狀況之下陡然提到他的名字,頓覺心臟似是被細密的針尖扎過似的,一抽一抽地疼。

如果真是懷孕了,這孩子就是在周險生日那天懷上的。那天他們都喝了酒,有些瘋狂失控,就忘了採取措施。

許棠輕輕撫著自己仍舊平坦的小腹,整個人被無限的甜蜜與憂愁攫住。

唐虹長嘆一口氣,「那許小姐你打算怎麼辦?」

許棠眉心蹙攏,又緩緩舒展,堅定看着唐虹,「我得離開這裏,然後把這孩子打掉,找個真心實意對我好的人,重新開始過日子。」

唐虹眉頭深鎖,靜靜站了片刻,「我去廚房給你熬點湯。」

待唐虹出去之後,許棠走到窗邊,拉開了窗帘。天色昏沉,似乎隨時都要降雪。她頭輕輕靠着玻璃,長長緩緩地嘆了口氣。

她想到當年抱着盒子腳步蹣跚的少年;想到她坐在摩托車後座上時從耳畔飛速略過的風;想到離開渡河鎮那日清晨,一列的車隊為她送行,萬山岑寂,緘默不語。

想到這些,讓她在煉獄般的焦灼中漸漸恢復了勇氣。她不是一個人,她得為周險打算——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而且是在他生日那天懷上的,是他在這世界上,真正血脈相承的親人。

當年與周險對峙,周險有句話說得非常對,她的確不滿足於遠遠的看着他,她想親自成為那個溫暖他生命的人。說她聖母情懷也好,愚蠢天真也罷。每個人降落和離開這個世間,都是孑然一人。但在一生這種,有人天生擁有來自親人的矚目和關懷,有人卻命如草芥,在狹窄的岩縫中苦苦掙扎。

她並非強大,更不曾富有,只是恰巧比周險幸運那麼一些。這份幸運,讓她情願成為一根火柴,點亮他瘠薄而寒愴的人生。

不知過了多久,唐虹端著熬好的雞湯上來了。她看着許棠倚在窗前,身形單薄而嬌小,襯著窗外灰白的天色,彷彿一朵凍餒的白花。

唐虹將湯碗放在桌上,輕輕喊了一聲。

許棠轉過頭來看着她,目光濕潤卻又明亮,如同寒風中搖搖曳曳卻始終不肯熄滅的一線燭光。

許棠緩緩走過來,坐到桌邊慢慢喝着湯。唐虹抽了張凳子出來,在她身旁坐下,「把孩子打了也好,」唐虹嘆了口氣,「當年我要是有你這份決心,現在也不至於這麼後悔了。」

許棠抬眼看了看唐虹。

唐虹別過臉去,揩了揩眼角,「我跟沒跟你說過我的女兒?她現在該是讀高三了。」

許棠微訝,「唐姐你沒見過你女兒?」

唐虹又嘆了聲氣,這一聲嘆息里似有無限的惆悵,「她生下來沒多久我就沒見過她了。」唐虹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自嘲地笑了一聲,「當年不懂事,讀高中的時候,跟社會上的人談戀愛。那時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偷偷瞞着家裏人把孩子生下來了。本打算他能做個小本生意,好好過日子,但他哪裏收得住心。他有一大幫的兄弟要照應,還得講什麼江湖義氣。我成天提心弔膽,怕他跟人打架出事。日子就像在流沙上一樣。久而久之,我實在受不了。白天給孩子餵飽了奶,就偷偷跑回家去了。我一回去就被家裏關了起來,幾次後悔想逃回去,又被我爸抓住了。這樣過了大半年,我再也沒有逃的心思了。我爸給我找個份工作,我漸漸也就不再想這回事,權當是大夢一場。」

許棠默默聽着,動作一停,輕聲問她:「唐姐你後來結過婚嗎?」

唐虹點頭,「熬到二十七歲,熬不住了。我跟人跑了,還生過孩子這事兒瞞不住,基本沒人願意娶我。後來我爸給我找了個啞巴,我想我爸被人戳了這麼多年的脊梁骨,我不能再傷他的心,也就嫁了。但啞巴福薄,我還沒給他生個一男半女,他就得病死了。」

許棠抬眼,「那你……後來找過你孩子的父親嗎?」

唐虹撇了撇嘴,「他現在混得很好,我要是再回去找他,倒顯得我嫌貧愛富了。罷了……也沒意思,只是活到我這個年歲,想到當年的事情,覺得很不是滋味。也說不上誰對誰錯,同樣的事要是再發生一次,我肯定還是要跑的。我只是……還想再見見我女兒,想知道她長什麼樣了。」

許棠倒沒想到唐虹竟還經歷過這樣的往事,一時沉默,又心有戚戚然。心想自己到底幸運,能和周險過上安穩的日子。若周險像唐虹口中所述的孩子父親那般,堅守所謂的江湖義氣,自己能有幾分把握可以堅守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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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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