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陰謀（上）

1934年七月下旬，列寧格勒白夜音樂節進入最高潮的時候，一場陰謀正在緊鑼密鼓的籌劃當中。參與這場陰謀的重要人物包括斯大林、斯維爾德洛夫、李曉峰、米高揚和日丹諾夫。

這場後來被稱為白夜事件的政治事件極大的改變了1935年之後的蘇聯政治地圖。在這一事件中托洛茨基損失慘重，讓他喪失了在軍委當中的立足點。

事件還得從一艘巡洋艦開始說起，這就是著名的阿芙樂爾號巡洋艦，因為在十月革命中的突出表現，哪怕這艘舊式巡洋艦從1923年開始就退出一線，只是充當海軍訓練艦使用，可阿芙樂爾號擁有極大的象徵性意義，幾乎就是紅海軍的象徵。

在這一年的七月份，剛剛結束夏季海上訓練的紅海軍指揮學院的學員們得以靠岸休整，得以在音樂節里放鬆一下緊張的神經。而讓這些年輕的學員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的休整拉開了一連串事件的開端。

對於海軍來說，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部分就是酒精和女人，剛剛結束遠航的學員們一頭扎進酒吧，扎進劇院，在酒精和俄國美女的幫助下恢復精力。不得不說，海軍的小夥子們玩得很嗨皮，自然而然出格的事情也不少。

與此同時一批剛剛參加完北方1934演習的年輕軍官也抵達了列寧格勒，其中絕大部分都是紅軍第一機械化步兵軍中低級軍官。剛剛參加完有總參謀長圖哈切夫斯基親自組織實施的北方1934演習的他們獲得了圖哈切夫斯基的高度嘉獎，作為紅軍機械化建設中的骨幹人才，他們完全有理由自豪和得意。

這一批年輕的軍官們興緻勃勃的邁入了列寧格勒，興緻勃勃地談論著未來，很顯然，作為圖哈切夫斯基培養出來的機械化部隊的種子軍官，他們的未來是不可限量的。

不出意外的話，十年之後，他們就可以成為團長、旅長甚至是師長和軍長。這份喜悅深深地刺激了這群年輕人，興奮中的他們近乎於放縱了。

剛剛結束遠航喝得醉醺醺的未來海軍軍官，碰上了一群被未來沖昏頭腦的陸軍天子門生，在酒精的作用下，一點點微小的衝突也被極大的放大了。從簡單的口角演變了酒吧鬥毆，繼而演變為海軍和陸軍之間的群毆，一時間場面是非常的火爆。

一開始海軍吃了不小的虧，因為他們先來，喝了太多，肯定不是還沒有被酒精完全麻痹的陸軍軍官的對手，一輪混戰之後，海軍被收拾得有點慘，幾乎是夾着尾巴逃回了阿芙樂爾號。

不過事情並沒有結束，獲知小夥伴吃虧了海軍既生氣又覺得丟人，列寧格勒可是波羅的海艦隊的大本營，是海軍最重要的地頭，在海軍的地頭上被一群陸軍泥腿子欺負了，這如何能忍？無論如何都必須找回這個場子不是？

於是阿芙樂爾號的全體官兵們立刻就自發的組織了取來，五六百水手、軍官橫掃了之前佔了便宜的陸軍泥腿子。將這伙天之驕子揍得不成人形，不說是缺胳膊斷腿，鼻青臉腫是絕對跑不掉的。

按理說，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應該還不算大，無非是喝多了兩伙年輕人的打架鬥毆唄，這種事兒在任何一個國家都常常發生。列寧格勒爆發的這一次，無非是參與的人數有點多，影響有點不好看而已。不過也就僅僅是不好看而已，事後無非是海軍陸軍各大五十大板，讓參與鬥毆的人寫檢查關禁閉也就完了。

不過這一次，事情發生了意外的變化，前面說過了，陸軍的這批軍官是剛剛參加完北方1934演習的第一機械化步兵軍的天子門生。而此時主抓紅軍機械化建設的正是圖哈切夫斯基，當下頭的人跟他報告，他的天子門生被人群毆了，打得連親媽都不認識了，圖哈切夫斯基頓時是大發雷霆。

「這是怎麼回事？海軍方面是怎麼交代的？」圖哈切夫斯基怒氣沖沖地質問道。

「海軍方面認為這是一次簡單的醉酒事件，是年輕人喝多了發生的小衝突而已。」

「小衝突？」圖哈切夫斯基重重地哼了一聲，反問道：「如果僅僅是小衝突，為什麼現在躺進醫院的都是第一機械化步兵軍的軍官？」

其實這話問得有點偏頗，海軍的那一批學員也挺慘的，住院的人不在少數，也就是比第一機械化步兵軍稍微少一點兒而已。不過圖哈切夫斯基向來有種大陸軍思維，始終認為陸軍是老大哥，其他的海軍和空軍都得讓著老大哥。尤其是這回受傷的還是他的天子門生，他的火氣自然是更大，並且之前海軍和空軍在軍委讓他很難受，圖哈切夫斯基未嘗沒有藉此敲打敲打海軍和空軍的意思。

「必須嚴懲那些肇事的海軍學員，要嚴厲地懲戒他們！」圖哈切夫斯基很快就做出了指示。

說實話，這就是有些小題大做了，本來不過是一件小事，經過圖哈切夫斯基這麼一插手，性質就不一樣了。總參謀部長都發話了，那自然是要嚴厲地的追究責任了。

按照圖哈切夫斯基的要求，總政治部副主任加馬爾尼克派出的事件調查小組火速趕到了列寧格勒，併火速查明了「真相」——海軍要為此承擔全部的責任，這一批海軍學員必須嚴懲，最輕的也得是留校察看的處分，至於開除軍籍上軍事法庭那也是必須的。

總參謀部磨刀霍霍準備殺雞儆猴，可問題是海軍並不是任人宰割的雞，相反，海軍現在的後台很硬。斯大林和李曉峰之前都很熱心於海軍建設，甚至是不遺餘力的為海軍撐腰。況且這一次海軍對犯錯的學員懲處已經很到位了，在海軍方面看來總參謀部和總政治部根本就是胡來，就是公報私仇！

海軍作戰部長奧爾洛夫立刻就向圖哈切夫斯基表示了強烈地抗議，要求總政治部立刻收回那個決定，甚至他直接給圖哈切夫斯基打了電話，是狠狠地發了一通脾氣。

也許在奧爾洛夫看來，他已經充分地表示出了自己的態度和立場，哪怕是圖哈切夫斯基也必須尊重一下他的意見，不會將事情搞得太過分了。

但是讓奧爾洛夫沒有想到的是，他的發火反而火上澆油，圖哈切夫斯基本來就對海軍和空軍不滿意，修理幾個海軍學員就是一種警告，是一種宣示自己權威的意思。在圖哈切夫斯基看來，海軍如果馬上放低姿態誠懇地認錯，那麼他可以考慮高抬貴手。

而現在情況完全相反，海軍方面的態度很不端正，竟然敢跟他這個總參謀長惡語相向，這就是在威脅和恐嚇他嘛！這就是有恃無恐嘛！反正圖哈切夫斯基當時就是這麼看的。

於是乎圖哈切夫斯基還偏偏要較真了，他這是準備給海軍一個下馬威看看。於是乎在他的授意下，調查小組開始上綱上線，得出的結果對海軍是極端的不利，不客氣地說這是準備讓海軍脫一層皮了。

「圖哈切夫斯基這是公然陷害，這是對海軍赤果果的歧視！」奧爾洛夫氣鼓鼓地吼道。

面對憤怒的奧爾洛夫，斯大林和李曉峰對視了一眼，兩人都很清楚奧爾洛夫找他們訴苦是為了什麼。不過究竟該怎麼處理這個事兒，斯大林和李曉峰更傾向於私下裏談。

「這是一個機會不是嗎？」李曉峰笑着說道。

斯大林默默地點點頭，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李曉峰繼續笑着說道：「我認為大家應該坐下來一起商量商量！」

而這一商量就導致了本章開頭的那一幕，斯維爾德洛夫集團和斯大林集團的首腦人物碰頭了。

「圖哈切夫斯基不適合繼續擔任總參謀長了，甚至他就不適合繼續留在軍委工作！」米高揚一上來就擺明了斯大林集團的訴求。

「那誰來當總參謀長？」李曉峰冷冷地問道。

基洛夫立刻接道：「不管是布瓊尼同志還是伏羅希洛夫同志都比圖哈切夫斯基適合！」

李曉峰冷笑着挖苦了一句：「哼，我怎麼覺得烏博列維奇比他們更適合呢！」

說白了，大家關心的其實就是總參謀長的位置，大家都想將這個極其重要的位置抓到手裏。問題是不管是斯維爾德洛夫還是斯大林都不放心讓這個位置落到對方手裏，這讓談判一度陷入僵持。

「我們各退一步吧！」斯維爾德洛夫提議道，「總參謀長由葉戈羅夫同志來擔任，伏羅希洛夫同志當他的副手，而由安德烈同志接手總政治部！」

「你們也太貪心了！」日丹諾夫譏笑了一句，「四總部你們佔了一半，憑什麼？」

斯維爾德洛夫卻不生氣，順水推舟的說道：「那麼就讓烏博列維奇同志當葉戈羅夫同志的助手，而安德里同志當總裝備部長，伏羅希洛夫同志當總政治長，這回你們佔一半，那該沒有異議了吧？」

這個建議堵得日丹諾夫說不出話來，因為這麼搞，他依然覺得吃虧，小斯那邊把最好的兩個總部的正職和副職抓到了手裏，這太強勢了。按照日丹諾夫的想法，應該是葉戈羅夫當總參某部長、伏羅希洛夫當副總參謀長、布瓊尼當總裝備部長，剩下的那兩個總部交給小斯的人。

問題是，小斯是絕不可能做這種虧本生意，總裝備部本來就在他手裏，憑什麼要吐出去？

眼瞧著爭論不斷，最後還是斯大林拍板：「就按雅科夫同志的第一種方案辦，那很合理！」

米高揚和日丹諾夫還想說什麼，但是斯大林只用了一個眼神就阻止了他們，然後繼續說道：「不過在此之前我們要討論的核心問題是怎麼讓不稱職的圖哈切夫斯基離開他的崗位！」

這對於米高揚、日丹諾夫和某仙人來說是問題嗎？對他們三個來說，搞垮圖哈切夫斯基根本就不是什麼問題，以他們兩派在軍委的勢力，完全可以一指頭碾死圖哈切夫斯基了。真正需要考慮的是，怎麼樣做才能讓列寧好接受一點，不要讓導師大人過分的生氣。

7月10日，就在圖哈切夫斯基不斷催促專案小組趕緊了解那起案子的時候，軍委忽然召開了一個臨時會議，在會議上，經由斯大林提名，海軍和空軍一致贊同，通過了由李曉峰接任總政治部工作的決議。

這一任命是如此的突然，而且是如此的快速，讓托洛茨基和圖哈切夫斯基有些措手不及。甚至列寧獲知這個決議時都愣了幾分鐘，好一會兒導師大人才回過神來，而回過神來之後他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給斯維爾德洛夫撥了一個電話。

「雅科夫同志，你收到了軍委的通知嗎？對於任命安德烈同志擔任總政治主任，你怎麼看？」

其實這是列寧在試探斯維爾德洛夫的態度，他想知道小斯是不是背着他跟斯大林達成了什麼協議。

那斯維爾德洛夫是怎麼回答的呢？

「之前斯大林同志有跟我提出過這個建議，不過當時我認為安德烈同志太年輕了，貿然負責總政治部的工作可能不太合適，所以這個建議就一直擱置下去了……不過現在看來，軍委的主要同志還是很認可這個安排的，既然是軍委的集體決議，我沒有意見，而且我也會儘可能的幫助安德烈同志搞好軍隊的政治工作……」

列寧放下電話的時候臉色更加難看了，小斯嘰嘰咕咕說了的這一堆，都是屁話，他才不信某人向總政治部伸手小斯會不知道也會不支持，小斯之所以這麼說，無非是讓他這個導師大人面子上好看一些罷了。

此時，列寧已經意識到了，斯維爾德洛夫和斯大林已經團結起來了。而他該怎麼處理呢？說實話，列寧覺得很棘手，因為他很清楚，他退休之後斯大林和斯維爾德洛夫必須團結起來，他們兩個單獨都不是托洛茨基的對手，列寧也希望這對左右手能團結起來維護列寧派的整體利益。

但是，此時的情況跟列寧的預計有很大出入，在1933年之前，他擔心的是斯維爾德洛夫和斯大林團結起來也不是托洛茨基的對手，而現在他擔心的是這兩個團結起來將死死地壓制住托洛茨基。不管是前一種情況還是后一種情況，列寧都不喜歡。

可如今，不管列寧喜歡還是不喜歡，后一種情況都已經變成了現實。斯大林和小斯已經背着他拿下了總政治部，這意味着軍委當中托洛茨基是絕對的劣勢，而且以列寧對斯大林的了解，他支持某人當總政治主任絕對不是免費的，小斯必然也要投桃報李，那麼接下來斯大林又會拿下哪裏呢？是黨委還是人民委員會？

當然，不管是哪裏，列寧都會很不高興，他還沒退休呢！下面的小弟就背着他私相授受，他要是真退下去了，恐怕罵街都沒人聽了！

不能讓這兩個這麼胡搞了！列寧第一時間就生出了這個念頭。不過很快列寧就發現，他似乎沒有太好的辦法阻止斯大林和斯維爾德洛夫胡搞瞎搞。

請注意，列寧是沒有太「好」的辦法去阻止，而不是沒有辦法。對列寧來說，如果他真心想給斯大林和斯維爾德洛夫一點顏色看看，完全可以利用他的個人權威讓這兩個不聽話的傢伙吃苦頭。只要他個人表示對斯大林和斯維爾德洛夫做法的強烈反感，黨內立刻就會有大票的人響應，能立刻讓他們好看。

問題是，列寧不想也不能這麼做，為了退休為了蘇聯權力交接能進入良性軌道，他從1933年開始一直是強調集體領導，強調民主集中制度。而現在，軍委的決議無疑是集體領導的結果，至少程序上是。讓列寧以個人權威推翻這個結果，真心是很打臉也很諷刺。

這是讓列寧下不定決心的第一個原因，畢竟他老人家還是要臉的。而第二個原因也是根本性的原因是，列寧派內部對於斯大林和斯維爾德洛夫的舉動恐怕是讚賞和愉快的。

因為隨着列寧退休，列寧派必然遭到托派強有力地挑戰，利益必然受影響，而現在斯維爾德洛夫和斯大林卻能主動出擊盡量的為列寧派保住更多的權力，對於列寧派內部來說這是善莫大焉啊！

哪怕列寧能夠依靠個人權威將內部的不滿壓制下去，可哪怕是他也得多掂量一下，萬一激怒了這一票小弟，不等他退下去了大家都不鳥他，公然造他的反，這怎麼弄？

基於這兩個理由，列寧很猶豫，並沒有採取斷然措施，而這就給了斯大林和斯維爾德洛夫可乘之機。要知道，他們想要的可不僅僅是總政，終極目標是圖哈切夫斯基，是想砍斷托洛茨基在軍委中的最後支柱。

而此時，圖哈切夫斯基還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降臨，他的目光依然盯着那些可憐的海軍學員，準備好好的教訓一下不聽的話的海軍。不過很快，圖哈切夫斯基就知道是誰教訓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