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 僵持

309 僵持

布柳赫爾並不是第一次抵達米列羅沃,一個星期之前他還視察過這座城市的防禦,當時小城的景色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兩條重要的鐵路穿城而過,給小城帶來了濃郁的工商業氣息,城內雜亂交錯的林蔭小道,古典的石築房屋、威嚴的東正教堂和集市上熙熙嚷嚷的烏克蘭人、韃坦人勾勒了一副美妙的畫卷。

而現在,這些如詩如畫的美景消失得無影無蹤,城內到處濃煙密佈,激烈的槍聲和炮聲此起彼伏,被炮擊轟得歪七扭八的房屋和其他殘垣斷壁訴說着戰爭的殘酷。街道上看不到一個活人,死人倒是隨處可見。

正直壯年的布柳赫爾一臉軍人的滄桑,望着一片混亂的米列羅沃,額頭下兩條板刷一樣的眉毛擰成了一團。

「聯繫上庫爾尼科夫了嗎?」

「聯繫上了,」通信員趕緊說道,「庫爾尼科夫同志和他的部隊被敵人壓縮在城北鐵路線一小片區域,正圍繞火車站同敵人展開爭奪……」

布柳赫爾舉起望遠鏡,透過重重煙霧,找到了火車站的方向,旋即他鏗鏘有力地命令道:「進城!」

半個小時后,當布柳赫爾找到庫爾尼科夫的指揮部時,這位一晚都沒有閉過眼的營長,乘着戰鬥的間隙正在打盹,哪怕是轟隆隆的炮聲也無法將他吵醒。

布柳赫爾的到來讓庫爾尼科夫鬆了口氣,他的部隊跟敵人鏖戰了一夜,真心有些撐不下去了。

「南部城區已經完全失守了,敵人的兵力超出我們太多,最保守的估計也有一個旅,您要是再來晚一點兒,我就只能親自帶着警衛排去前線了。」

布柳赫爾點點頭,沒有說多餘的話,只是默默地審視着城內的情況。多年以後,元帥在他回憶錄中寫道:「在米列羅沃,從地上剷出幾鍬泥土,堆上幾個沙包就算得上是個工事……敵人的突然襲擊根本就沒有給我們的同志留下多少構築陣地的時間,緊急挖掘的戰壕雖然遍佈城市四周,但深度明顯不夠,膀大腰圓的斯拉夫漢子往戰壕里一蹲,拱著腰有時也會把半個腦袋瓜露在外面……」

當布柳赫爾抵達米列羅沃的時候,白軍新一輪的攻擊又開始了,在漫天飛舞的炮彈掩護下,大批的白軍壓低身形向火車站猛攻,這裏的戰鬥激烈甚至近乎殘酷!

激烈的爭奪戰讓早已面目全非的火車站變得更加的蒼夷,候車大廳幾乎每隔個把小時就要換手一次。衝進樓里的白軍士兵還沒等站穩腳跟往往就跟反衝鋒殺過來的紅軍攪成一團。而當紅軍剛剛打退了敵人,準備乘勝追擊的時候,樓外的機槍和炮火又會再次將他們壓回去。

當然,紅軍的頑強給指揮這場戰鬥的白軍營長雅科夫斯基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用他的話說:「圍繞着這個豆大的建築,我們已經激戰了一個上午,我和我的小夥子遇上的是一批有着極高戰鬥素養的布爾什維克匪徒,這幫該死的混蛋,讓我傷透了腦筋……」

不過隨着布柳赫爾的主力抵達,白軍的攻勢明顯被遏制住了,這位未來的蘇聯元帥用他特有的人格魅力和戰術素養給白軍指揮官上了一課,用一次漂亮的迂迴包抄,將雅科夫斯基和他的小夥伴分別送進了地獄和戰俘營。

隨着火車站被穩固,布柳赫爾的部隊逐漸收復了周圍的幾個重要據點,牢牢地將城市的北部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且這位元帥並沒有盲目的擴大戰果和收復失地,他知道敵人的數量遠遠超過了他的部隊,增大防禦面積只能削弱防禦力量。

「敵人又派來了援兵?」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克拉斯諾夫又想摔杯子了,昨天白天好容易把守城部隊打殘了,他以為晚上就上拿下米列羅沃,誰想到忽然又冒出了一個營。仗打到半截,他也不能縮回去,只好加大投入。原指望擊潰這個營就萬事大吉了,誰想到轉過天又來了至少兩個營的*******尼瑪,這是鬧什麼?

克拉斯諾夫不知道是應該繼續添油增兵,還是偃旗息鼓。再往裏面投入兵力,萬一紅軍又派來一個師增援,那怎麼弄?

可讓他就此放棄,又不甘心,而且交通線沒有打通,他那些寶貝也運不走,這不是急死人么!

就在克拉斯諾夫抓耳撓腮沒轍的時候,他的副官提醒道:「閣下,季捷里赫斯將軍來了!」

捷克人來了?他們終於開竅了?這個消息讓克拉斯諾夫喜出望外,趕緊出門相迎。不過讓他失望的是,季捷里赫斯是光桿一個人來的,沒帶來他想要的捷克軍團。

「將軍閣下,聽說您進攻受挫了?」

這話克拉斯諾夫很不爽,他認為捷克人就是來看笑話的,頓時沒好氣地說道:「這不是進攻受挫,經過兩天的戰鬥,我已經消滅了數以千計的***奈何**一再增兵死守,才讓他們免於覆滅……不過消滅他們只是一個時間問題,我的部隊將很快打通交通線路,向莫斯科挺進!」

克拉斯諾夫為了保全面子說了謊話,經過這兩天的戰鬥,他完全沒有向北發展的勇氣了,就他這點人馬,啃一個營的紅軍都費勁,還是趕緊向東,獲得協約國的支援之後再做打算吧。

「我必須提醒您。」季捷里赫斯憂心忡忡的說道,「這兩天斯拉維揚斯克和北頓涅茨克方向**活動異常激烈,頻頻地開始襲擾我軍,據說哈爾科夫方向也有大批**調集的跡象,我們必須引起重視!」

克拉斯諾夫看着他,問道:「引起重視?」說着冷笑一聲,又問道:「怎麼引起重視?」

「您的部隊不應該再單獨行動了,我們必須抱成一團……在沒有上級命令的情況下,不宜再採取冒險行動了!」

克拉斯諾夫心說:「去你奶奶個嘴!」你丫都告訴我哈爾科夫方向的紅軍不老實了,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紅軍開始縮緊包圍圈了,老子怎麼可能繼續留在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等死?

季捷里赫斯沒說這番話之前,克拉斯諾夫還真有點猶豫,考慮要不要退回去,而現在,他一點兒猶豫的意思都沒有了,堅定了決心要拿下米列羅沃好趕緊跑路。

那麼紅軍是不是真的在縮緊包圍圈,在扎口袋呢?應該說,不是。雖然從整體的戰略構想上說,確實有這個意圖。但是明顯的,情況還不允許,伏龍芝部隊的糧草和彈藥不足以支撐戰役級別的軍事行動,而且紅軍新兵也缺乏訓練,並且還沒有完全在莫斯科集中。這種狀況下,就算伏龍芝想要紮緊口袋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哈爾科夫方向的軍事調動,以及伏羅希洛夫的大規模活動,更像是為了分擔米列羅沃的軍事壓力。布柳赫爾抵達米列羅沃之後,發給伏龍芝的第一封電報就是求援的,很明確地指出他當面之敵相當強大,遠遠不止一個團,很可能有一個師或者更多。僅僅依靠第一機槍團的兵力,恐怕很難在米列羅沃堅守。

而且布柳赫爾發給伏龍芝的電報中還指出了最關鍵的一點——敵人的兵力很多,就算他的部隊能守住米列羅沃,但也無力阻止敵人向東方逃跑。萬一出現了這種情況,他無能為力。

這一條讓伏龍芝十分緊張,中央交給他的任務,是在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附近區域殲滅白軍,還重點向他強調了,一定不能讓敵人逃往伏爾加河方向。

如果讓布柳赫爾說中了,白軍就這麼跑了,那這個責任伏龍芝真心擔不起。可是,偏偏他又沒有辦法向米列羅沃投入更多的部隊,就算有,趕過去也需要時間。無奈之下,他只能讓伏羅希洛夫出面攪局了。

儘可能的在盧甘斯克方向拖住白軍,儘可能的分散他們的注意力,這就是他唯一能幫布柳赫爾的了。

當時伏龍芝發給伏羅希洛夫的電報,顯得那麼無奈和悲壯:「……戰鬥在盧甘斯克和頓涅茨克的紅十軍同志們,你們必須在白匪軍進攻的時候發揮更為重要的作用。作為紅軍對抗白匪軍的第一道屏障,阻止、延滯白軍的推進和轉移,儘可能多的牽制、削弱敵人是你們的職責。蘇維埃和黨需要你們用勇敢和犧牲來證明自己的價值!」

當然,伏龍芝也不僅僅是在其他方向想辦法,布柳赫爾的那一個團確實兵力太少了,最根本的辦法還是立刻抽調部隊去支援他。從接到求援電報開始,伏龍芝就整天坐立不安的守候在電話機旁,隔三差五便會向他的參謀們詢問:「怎麼樣?增援布柳赫爾的部隊還要多久才能出發?」

中央的命令和米列羅沃的嚴峻形勢讓他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負擔,戰局的走向很大程度上就捏在他的手中,一點兒馬虎大意都是不可以的!

在莫斯科帕維列茨克火車站,二十節車廂的軍列中,整整一百噸彈藥、糧食和藥品,已經堆積在那裏,唯一需要等待的就是救援部隊。伏龍芝決定將他最好的部隊派了過去,彼得巴普洛夫團正從勒熱夫方向趕來,只要他們一到,就立刻開往米列羅沃。

下午三點,格里戈里.伊萬諾維奇帶着他的小夥子們終於抵達了莫斯科,伏龍芝親自接見了他:「……格里戈里.伊萬諾維奇同志,米列羅沃正在等待着你的部隊,那裏已經成為決定戰場走向的關鍵節點……我要求你全速前進,配合布柳赫爾同志給我守住它,不準放過白軍一兵一卒向伏爾加河方向逃跑!祝你勝利的完成任務,我期待着你的佳音!」

聽完伏龍芝一番苦口婆心的嘮叨之後,踏着濛濛細雨,格里戈里.伊萬諾維奇帶着他的部隊出發了,沿着鐵路他的部隊被直接運到了利斯基。再往前鐵路線就不好走了,卡列金敗逃之後,克拉斯諾夫帶着他的殘部退向頓河下游的時候,破壞了沿途的鐵路線。這一段路程只能靠馬匹和雙腿開路。

四月的頓河,隨着土地解凍,隨着春汛期的到來,這裏幾乎變成了一片澤國。剛剛經歷過清晨小雨洗禮的道路讓彼得巴普洛夫團的戰士們苦不堪言,隔三差五就有馬車陷入泥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它們弄出來之後,不到十分鐘,又得繼續來一次這種極大浪費精力的體力勞動。

在格里戈里.伊萬諾維奇和他的小夥子們苦逼的跟泥濘的路面作鬥爭的時候。米列羅沃的戰鬥也在持續進行,圍繞城市中心的戰鬥一直持續到了當天傍晚,紅軍和白軍在火車站之前的廣場附近進行了反覆拉鋸,庫爾尼科夫的部隊曾經兩度被突破了防線,差一點就被重新趕回了火車站。好在布柳赫爾及時抽調預備隊,用幾個兇狠而又及時的反撲才得以穩定已經岌岌可危的戰線。

不過火車站附近的好運氣可沒傳導給城西的紅軍部隊,駐守該地的三營二連遇到了相當大的麻煩。當天下午五點,10輛白軍裝甲車在近一個營的步兵簇擁下狠狠地插了進來,開始從側面夾擊防守火車站的一營。

得知這個消息的布柳赫爾聞訊拍案而起:「怎麼把白軍放進來了!亞歷山大(三營營長)在哪裏,我要槍斃他!」

不過生氣歸生氣,布柳赫爾馬上就冷靜了下來,他很清楚在這種緊要關頭自己一定要保持清醒,遇事慌張是一個指揮官最大的忌諱!

布柳赫爾立刻命令預備隊轉向三營方向,命令他們一定要打退這股白軍,確保一營側翼的安全。整整一夜,城西方向的炮聲就沒有停過,圍繞着每一條街道,每一幢房屋,雙方反覆爭奪。斯大林格勒保衛戰中才有的那種異常殘酷的巷戰提前20幾年在米列羅沃上演了。

克拉斯諾夫驚訝的發現他的對手錶現得愈來愈頑強,愈來愈善戰,哪怕他投入了整整一個師的兵力,也無法佔據上風。他的敵人佔據街道的角落和房屋的廢墟作為防禦依託,用冷槍冷炮、手榴彈和出其不意的迂迴戰術打得他的部隊頭暈腦脹。

白軍的士兵十分不適應這樣的戰鬥方式,他們更習慣於蹲在戰壕里對射,或者等待自己炮兵摧毀敵人的防線之後,衝上去撿便宜。而現在,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對手在街區的另一端隱蔽前進、挖掘戰壕和準備下一次反擊。

哪裏都可以是戰場,哪裏都可以是陣地,甚至哪裏都可能有敵人忽然殺出來。這樣的戰鬥讓他們提心弔膽,讓他們風聲鶴唳。

當戰鬥進行到第三天上午的時候,克拉斯諾夫所期望的勝利依然沒有到來,而且更糟糕的是,隨着兩天的消耗,他所掌握的最大優勢——炮兵,也被極大的削弱了。

首先是彈藥快見底了,白軍的每一發炮彈都是有數的,沒有工業基地的支援,他們的彈藥除去繳獲所得,是打一發少一發。經過兩天的消耗,克拉斯諾夫的大炮基本就變成了擺設。

讓布柳赫爾感到高興的不光是對方的大炮啞口了,更讓他興奮的是,激烈的戰鬥讓戰士們快速的成長起來,他們的作戰方式並不再僅限於訓練中的那些淺薄的東西,他們領悟了很多很多……戰士們再也不滿足於被動挨打,他們在白軍主攻的街區方向滲透了許多偵察小組,一般都是年輕力壯、擁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老兵。他們利用夜色或者建築物作為掩護,不露聲色的靠近白軍的防線,在極近距離觀察和騷擾敵人。對這些勇敢的紅軍偵察兵,任何溢美之詞都不會讓人覺得過分。

不過相持戰和拉鋸戰依然在繼續,克拉斯諾夫已經鐵了心一定要拿下米列羅沃,他不斷的將自己的部隊投入這座小城,戰鬥也越來越向殘酷和血腥的方向發展。

雙方圍繞每一幢房屋逐一爭奪,更多的時候在一幢民居的廚房和卧室里就能大戰一番。叼著香煙的白軍士兵和懷裏揣著匕首的紅軍小夥子往往會不經意間打個照面,接下來就得看誰手快了,能最先舉槍射擊的未必能存活下來,只有搶先一步扔出手榴彈才是王道!

總體而言,戰局還是對布柳赫爾不利。白軍憑藉着極大的兵力優勢,採用前仆後繼步步壓迫式的打法讓布柳赫爾的小夥子難以長久為繼,只能逐步向城北方向收縮。

對於這種「懦夫」行為,有些自以為是的團政委阿列克謝不斷地提出批評,認為戰士們不夠堅決和堅強,給紅軍丟臉了,不過前線的指揮員卻如此回答:「政委同志,您只要還能在我的部隊里找到一個沒有負傷或者能活蹦亂跳的小夥子,我馬上就親手槍斃他!」

多年以後,布柳赫爾的警衛員回憶起當時的情況,說道:「布柳赫爾同志和我們都知道,維持現有的陣地都十分困難,如果援兵再不快一點趕到,我們的崩潰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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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兵在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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