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三百三十六章 夢境？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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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霧瀰漫，時而化作猛獸的巨嘴，時而聚成惡魔的獠牙，時而猶若令神明也暈頭轉向的深淵迷宮，令人心生畏懼，不敢往霧處踏入一步。

在這兇險死寂的霧氣當中，咯吱，咯吱的聲音，格外刺耳，由遠及近，那是一道模糊的人影，看似有些傴僂，但是一轉眼，又給人筆直挺壯的剛猛氣勢，彷彿在老人和壯年之間，不斷轉換，輪迴，怪異之極。

加侖，走在這片濃霧之中，他已經在這裏連續走了一天一夜，沒有方向，沒有標示，沒有盡頭，換做是尋常冒險者，早就陷入了焦急不安，拚命想盡辦法，去尋找走出濃霧的出路。

然而，加侖的走路姿態很平穩，一步一個腳印，腳印和腳印之間，並非工整的宛如尺量過一般，而是有長有短，有深有淺。

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在公園裏閑庭信步，悠閑自得的普通老人。

那兩腿兒長長的腿毛，因為霧氣關係，打濕貼在腳上，發白的鬍渣，凌亂而剛硬，細眯的雙眼，似公園裏常見的，聽着老歌邊憶當年的老人，微微渾濁，卻充滿懷念的感情，入神的陷入忘我回憶當中。

似乎一點也不擔心，應該怎麼走出這片比迷宮還要可怕的迷霧，也不擔心會從濃霧的對面，忽然跳出強大的惡魔，一棒子將他的腦袋砸碎。

仔細順着他踏過的腳印望去，雖然長短不一，深淺不一，一點也不像是深藏不露的老人，但是唯獨有一點，那就是筆直，像直尺一樣的筆直，對於眼前要走的方向，他沒有絲毫的猶豫和迷茫。

時不時的，他會從那寬大的過於誇張的披風當中，取出一兩味香料，置於鼻前，輕輕嗅着，眼神更加朦朧。

埋藏在記憶深處，埋的太深，幾乎差點再也挖不出來的熟悉味道，以及這濃濃的，彷彿穿越著時光和空間的霧門，正引領着他走向一個懷念的世界。

忽然，前方霧中，出現一道白色光芒，主動向他迎了上來，眼前驟然一白，下一刻，清風拂面，他站在了一望無際的草原坡頂上。

山坡下方，是一個小小的村莊，似乎該驚訝，似乎又理所當然的，加侖下意識的打量了自己幾眼，披風和那濕漉漉的腿毛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普通的平民麻衣裝扮，似是為了活動方便，衣袖和褲腿都被裁去一大截，露出了年輕而健壯的四肢，手上握著一把粗糙生鏽的鐵劍。

附近應該有一條小河，加侖心裏下意識一動，也是理所當然的這麼認為着，往前走幾步，豁然開朗，眼前果然是一條潺潺溪流。

他站在河邊，打量著河中倒影，那是一張年輕的面孔，既熟悉而陌生，就好像是分別了幾十年，到了退休年紀才再次重逢的老同學，只是依稀記得對方的輪廓，若非巧合，完全不敢相認。

還好，因為河中的倒影就是自己，所以加侖很快就認出來了，那應該是自己年輕的模樣，難怪已經記不得了，更重要的事情都差點忘了，何況是自己當年的容貌。

河水倒影著的年輕面孔，露出自嘲表情，微眯的眼睛，有着這個年紀完全不該擁有的滄桑和落寞。

而後，他回過頭，目光落到山丘腳下的小村莊上，那裏炊煙裊裊，是個規模不大也不小的普通村落。

由始至終，沒有露出一絲驚訝表情的加侖，卻在朝村子方向邁出腳步的時候，出現了猶豫，乃至驚恐不安。

最終，他還是邁出了腳步，並且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漸漸地，來到了村道口，遇到了一些早就忘卻的，陌生的面孔，他們卻認識自己，紛紛打着招呼，加侖小子的一通亂叫。

加侖張了張嘴，隨即，嘴巴不受控制的冒出一堆早就已經忘掉的名字，那飽經滄桑的年輕面孔，也露出了他早就失去的朝氣蓬勃笑容，一一和每個路過的人，打着招呼。

這樣也好，加侖就像一個看客般，驚人冷靜的看着不受控制的身體，發出聲音，露出爽朗笑容，和每一個村民談笑風生。

「加侖小子，就要快轉職了，對吧。」

「嗯，下個月的轉職儀式，我會參加，敬請期待吧。」

「好小子，乾的不賴，卡姆拉大嬸一定是受到了上帝的青睞，不僅生了個好女兒，還撿了個好兒子，我說加侖，要不然你來我家吧，你看，我家那丫頭也不賴。」

面對着將自己肩膀勾住的陌生大叔，加侖一個勁的傻笑，不說話。

「霍夫，你這傢伙滾一邊去，也不看看你家那位好女兒的體型，能和艾吉娜相比么？」

「她……她就是胖了一點，胖好生養，你知道不？」

對於眼前亂糟糟的場面，加侖充耳不聞，那個名字在他心中一閃而過，盪起陣陣心悸，曾經，他以為自己差點真的連這個名字也忘記了。

「抱歉，我要回家了。」加侖說道。

「喲，喲，已經迫不及待的回家和妻子親熱了嗎？」

「加侖，好好乾，以後村子的和平就看你了。」

「包在我身上。」加侖將鐵劍扛在肩膀上，抬手招了招，頭也不回的跑掉了。

「這小子，還嫩著啊，竟然害羞了。」

「哈哈哈，說的沒錯，得讓艾吉娜好好管住他，免得被其他村子的姑娘勾引去了，他可是我們村子裏第一個走出去的轉職者。」

「卡姆拉大嬸上哪撿的好兒子，我也要去試着撿一個。」

「得了吧你……」

「你們聽說過沒有，營地那邊，酒吧里的那些大老爺們，傳出了塔拉夏大人身死的傳聞，好像是被三魔神給殺死了，這太可怕了。」

「別傻了，塔拉夏大人可是世界第一強者，我們大陸的救世主，怎麼可能會死，況且三魔神不就是被塔拉夏大人封印的么？你大概是聽信了哪個醉鬼在說胡話吧。」

身後的討論聲，越發遙遠和模糊，然而忽然在視線當中出現的一棟屋子，卻再次讓加侖幾近頭皮發麻，若非身體不受控制，他的淚腺恐怕要剎那崩潰。

那是一棟四四方方的小小木屋，和周圍的房子並無太大區別，但是，院子裏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竹篩，微微飄蕩在空氣當中，隔着老遠距離也能聞到的淡淡刺鼻香料，讓他幾近瘋狂的在腦海中大喊。

就是這股味道！！！就是這股味道啊！！！

院子裏，一道正在擺放竹篩的靚麗身影，更是吸引著加侖的注意力。

「艾吉娜。」身體不受控制的加侖，露出靦腆表情，輕手輕腳的來到少女面前，生怕打擾到她。

「加侖，你回來了。」少女回過頭，那是一張讓他魂縈夢牽的面容。

曾幾何時，加侖一度也認為，自己已經忘了這張面孔，即便是再次見到，恐怕也認不得了。

一千年，實在太長，太長了。

「加侖，你在發什麼呆呢？」

少女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露出美麗而英氣的笑容，從她身上，傳來淡淡的香味，那是長年與香料打交道，已經滲入了她的身體骨子裏的，令人胃口大開的奇妙幽香。

或許有些人覺得有些刺鼻，但卻是他最熟悉，最喜歡的味道。

「我……」加侖微微開口，最後卻化作撓頭一笑。

「加侖。」艾吉娜的眼睛閃閃發亮，就像那些色彩鮮艷的香料一樣好看。

「你……下個月就要去轉職了，對吧。」

「嗯。」加侖憨實的點了點頭，緊握了握手中的鐵劍。

「我……我會保護你……你和卡姆拉大嬸的。」他低聲說道，本來只想說你，但最後勇氣不足，這樣的加侖，引來艾吉娜的輕聲歡笑。

但是，少女的笑聲轉瞬即逝，她微微低下頭，看着地面：「轉職了以後，就要去歷練了。」

「嗯，只有提升實力，才能保護大家。」加侖也低下頭，但他很快抬起來，微黑的面龐，顧不得害臊，大聲解釋道。

「但是，但是很快的，艾吉娜，相信我，我只要……只要在草原區域這邊歷練完了，就回來，在營地領個士兵的位置，我的天賦不怎麼好，大概這是最好的選擇了，我已經和教官說好了，他會幫我，到時候，每個月可以回來兩趟，或者……或者艾吉娜你和卡姆拉大嬸一起來營地，如果你們願意的話……」

內心焦急的加侖，一口氣不停說道，然後眼定定看着艾吉娜，似在等待審判。

噗嗤一聲，艾吉娜再次露出令他怦然心動的美麗笑容，雖然在營地里，見過比艾吉娜更漂亮的女孩，但是加侖堅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比艾吉娜的笑容好看，比艾吉娜香。

他再次低下頭，露出憨厚的傻笑。

「你啊，這樣貿然決定下來真的好嗎？天賦不怎麼樣？我看不對吧，營地我去過，那些剛剛轉職的大老爺我也看過，沒幾個能比你年輕的。」

艾吉娜說着，伸手幫加侖整了整衣服。

「不過，去營地么……」

手停在衣領上，她微微出神，小麥色的精緻面龐上，不知為何浮現出兩朵淡淡紅暈，回過神的時候，眼前的加侖盯着她的雙手，臉像猴屁股一樣，比她還要臊紅。

「加侖。」艾吉娜淺淺笑着，心裏掠過幾絲甜蜜，充滿了對未來美好生活的遐思和嚮往。

「嗯……嗯嗯。」

「媽媽摘了些香料回來，你去打點水。」

「知道了。」加侖點了點頭，宛如生活多年的夫妻，默契十足，不需要更多的語言，他來到房子側邊，將一個半人高的空水缸抬起，走向村外。

雖然村子裏有口井，但是用外邊的溪水洗凈製作的香料，會使得香料多一分層次感，這是艾吉娜家的香料小秘密，雖然是全村人都知道的秘密。

別去，別去啊！！！

加侖瘋狂的大喊，他多想回過頭，多看艾吉娜幾眼，或者等待他的養母，卡姆拉大嬸回來，見上一面，然而，身體卻依然不受控制，沿着當年的軌跡，明知道那是千年悲劇的始點，卻無法改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它再次發生。

即將轉職成為德魯伊的加侖，肩上扛着一個空水缸，輕鬆的就像是只背了一個空袋子，健步如飛的來到村外。

然後，轟隆一聲巨響。

他僵硬的回過頭，就在他腳跟不到一寸遠的地方，地面塌陷了。

整個村子塌陷了。

被一個漆黑無底的巨坑，所吞噬。

砰嚓一聲，水缸滾下，破碎。

加侖獃滯空洞的眼睛裏，倒映着從那吞噬了整個村子的黝黑巨坑裏，探出來的一口蠕蟲形狀的鋸齒大嘴……

「真是個悲哀的故事啊，不是嗎？」

風中傳來若有若無的稚嫩笑聲，讓加侖猛地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出現在眼前的，還是那片濃到化不開的迷霧，他再看看自己的雙手，雖然強壯……不，是比當年更加強壯千萬倍，但是，掩飾不了蒼老的感覺。

下意識的摸了摸臉，一片濕潤，淚水已經填滿自眼瞼以下的每一道深深溝壑。

「是啊，真是個悲哀的故事。」並不奇怪對方出現，加侖順着那稚嫩的聲音，往前踏出幾步，如同夢境一般，讓他迷失了一整天的濃霧忽然散去，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青青草原。

他下意識往某個方向看了一眼，沒看到村子。

目光回來，落到眼前有着絕美容顏和天真笑顏的蝴蝶少女身上，深呼吸，吐出一口濁氣，似在強忍着什麼，顫抖的開口。

「好久不見了，貝利爾大人……」

一聲大人，像是在請安，若是聯盟的人看到聽到，恐怕會驚駭欲絕。

看着眼前的蝴蝶少女，加侖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段已經深埋太久的記憶……

獃獃注視着腳跟后的巨坑，注視着巨坑裏冒出的鋸齒大嘴，加侖獃獃的，獃獃的，彷彿靈魂出竅，離開了身體，只剩下一具空殼。

巨坑裏的恐怖大嘴，似乎並沒有發現倖存者，它緩緩地縮回地底，然後帶着轟隆隆的悶響，在地底下直奔另外一個方向。

喪失了思考能力，宛若一具空殼的身體，沒有任何來由，或許只是本能驅使，緊握住了掛在腰間的鐵劍，帶着依舊獃滯無神的表情，朝聲音方向追去。

為什麼要追，追上后能做什麼，無法思考，但是身體這樣做了。

第二個巨坑出現，那是離他最近的鄰村。

第三個巨坑出現，他依然在追，步伐搖晃，宛如一具追逐着什麼的喪屍。

直至，那張大嘴終於發現了身後的跟蹤者，製造了又一個巨坑以後，沒有消失，而是忽然現身。

那是一頭何等恐怖的魔鬼，身上長滿了鋸齒大嘴，就連眾人描述的地獄魔神，也比不過它那麼醜陋，邪惡，恐怖。

加侖手握著鐵劍，本以為失去了靈魂的，已經麻木的身心，竟然在劇烈顫抖，恐懼，那把鐵劍無論如何也舉不起來。

就在這時，這頭醜陋恐怖的魔鬼身上，輕輕飛下一名長著蝴蝶翅膀的少女，向他展露宛若天使般的純潔笑容，落地后，微提及地的華麗裙擺，行以淑女禮儀，比他見過的任何貴族都要優雅高貴一千倍，一萬倍。

「貴安，你想復仇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