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的生辰八字

第十七章 我的生辰八字

這是我這輩子頭一次看見實體的髒東西,或者說,頭一次看見最像是實體的一個髒東西。我眯起眼睛,卻只能看見一個站立的輪廓,着裝、髮飾、是男還是女,我卻一樣也分辨不出來。此刻,我也能感受到秦一恆的緊張,因為他站在我身邊的氣場也起了變化。然而,我們就這麼站着對峙,誰也沒敢動作。時間彷彿凝固了,我努力地想把呼吸調整平穩,無奈卻越來越覺得胸悶。

過了幾秒,也許是幾分鐘,總之,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對時間的概念一定是錯亂的,正當我的神經已經繃緊到極限的時候,那個人影突然消失了。我聽見秦一恆長出了一口氣,而我的冷汗已經滿臉都是了。秦一恆很快恢復了冷靜,首先去包里找了個手電筒點亮了。做我們這一行的,夜裏進宅子,通常是不會用手電筒的,因為手電筒的光線太明顯,大晚上的,晃來晃去,反而會模糊其他的感官,何況我們做的本來就是一個陰晦的差事,多數的邪物還是懼光的。這懼光並不是光有驅散它們的功能,而是它們會本能地隱在黑暗裏,這有點像人通常喜歡關着燈睡覺一樣。

手電筒光掃過的宅子地面上,有很多腳印,已經很凌亂了,完全分辨不出究竟是我們兩個的,還是其他人的。秦一恆捧着手電筒,向鍾馗像一步一步摸了過去。

我生怕之前的那些人會在這時突然躥出來偷襲我們,無奈手邊也沒有個趁手的東西可以防身,只能從秦一恆的包里掏出一根大香燭,反正黑暗之中這個東西看起來跟棍棒無異,嚇不倒對手,起碼也能給自己壯壯膽。

我在後面小心翼翼地跟着,眼見着秦一恆走到鍾馗像前,卻忽然愣住了。我見他不動了,也本能地停住了腳步,小聲問他怎麼了。秦一恆沒搭話,竟然俯身蹲下去,彷彿在看地上的什麼東西。

我距離他還有幾步路,雖然手電筒的光線十足,但也的確看不清究竟是什麼東西。我又小心叫了一聲秦一恆,他的身子輕輕地顫了一下,忽然說了一聲,江爍。

我以為他叫我的名字是讓我過去,就一步一步地湊了過去,走近了才看見地上竟然是一個木板樣的東西,似乎有一些年頭了,抑或是刷了很暗的漆,反正木頭的成色很不好,木板上竟然還有幾行字。我定睛一看,腦袋忽然就「嗡」的一聲,這上面怎麼會寫着我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呢?

秦一恆顯然也被這塊板子震驚了,半晌才回過頭告訴我,這是一塊棺材板,來源肯定不知道了,用棺材板寫好了你的名字加上生辰八字,又壓在這麼邪的地方,具體是什麼用途,他也不清楚,不過用腳指頭想也能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我一時半會兒沒回過神來,秦一恆講的,我雖然字字都聽得真切,卻一句話也沒記住。我腦袋裏恐怕已經成了提拉米蘇,什麼也想不清楚,只能點着了根煙狠狠地吸一口,然後靠在牆邊緩了一陣子,才覺得頭腦稍稍清醒了一些。

我問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秦一恆看着我,忽然冒出一句,這房子我們必須得買下來,因為這個房子很早以前已經被你買走了。

秦一恆這句話說得實在太哲學,我窺不出什麼道理,不過,看他的表情,我也能猜出一二,恐怕這次的麻煩大了。我叫他解釋給我聽,他用手電筒光晃了晃門外,似乎並不放心這裏的環境,然後猶豫了一下,把我拉到了院子裏,告訴我說,在古代,建宅尤其是大戶人家建宅時,無論是風水、巧工,甚至是方術都會考慮其中。在宅基下面通常會埋入宅主的一個隨身小物件。如果是官宦家庭,多半會埋入一縷用錦囊裝着的主人的頭髮,並且頭髮的根數還有相當嚴格的要求,這縷頭髮只能是單數的。據說如此做叫作「聚宅」,顧名思義就是將宅子裏面的人氣聚攏起來,以求不會流散。那時候科技並不發達,勞動力是一個家族興旺的根本,所以「聚宅」被很多大戶人家沿用。而相比官宦家庭,那些土財主家則沒那麼多說法,他們一般會埋幾壇金銀草草了事,既有異曲同工的「聚財」之意,也能以備後患。值得一提的是,如果主持家道的是女人,那麼建宅的時候,宅基地下會被埋入裏面寫有一句話的荷包,只是其中的內容只能她一人知道,外人並不能了解。而通常我們看的古代影視劇中常常會說一句話,那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來,這句話其實就是出自這裏,所找的東西也就是「聚宅」。當一個名門望族被滿門抄斬或是發生滅門慘案時,施刑者所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要把「聚宅」找出來。他們相信,只有找出「聚宅」,這戶人家無論是現世漏的子孫,還是已經化作厲鬼的冤魂,都不能再回到自己的家裏,也就無從尋找仇人了。

秦一恆說到這兒,管我要了根煙,我也隨手點了一根。聽完他的敘述,我越發覺得渾身陰冷起來。

他繼續說道,然而,光有「聚宅」還不夠,宅子分陰宅和陽宅兩種,這無須多作解釋。陽宅即是人居,陰宅則是墓冢,但這也不是必然的,很多沒有陰宅居住的孤魂野鬼,無法進入輪迴之路,遊盪在世間,它們總要有個去處停留,陽宅就是一個很好的落腳點,所以,在中國的文化中,從廳堂的鎮宅之物,到門前的鎮宅門神和石雕,都是有的。而一個名門望族在埋下「聚宅」之後,就會在門前的兩頭石獅子下面,左邊壓下主人的生辰八字和姓氏,右邊壓下用料明細列表,這個簡單解釋起來就叫作宣宅有主,這樣一來,無論大魔小鬼,皆敬而遠之。這裏值得一提的是,並不是所有門前的獅子都會有鎮宅的作用,如若擺放不當,反而會破了風水,為主人招來禍患。首先,兩隻獅子的嘴一個張開一個閉合,代表的是吐納之意。而銀行前面的獅子嘴巴一張一閉,張是招財,閉是守財,為錢財只吃不吐之意。最後,古廟門前的石獅子是左公右母,看口型大概也能有個了解,一個在念「阿」,一個在念「彌」。而這幾種,無論任何一種的擺放順序錯亂,都會反其道而受之。

聽秦一恆講完,我心裏已經明白了幾分。以他的意思來說,鍾馗下面壓的是我的生辰八字,那豈不是這個宅子對過路小鬼宣稱我就是戶主?而且按照這樣推算,這個宅子底下會有我的一縷頭髮?想到這兒,我不免心神不寧,回頭看向這個宅子——我敢用我的腦袋保證,我從沒有來過,何況還親自埋下自己的一縷頭髮。

我問他怎麼看,他的目光忽然黯了下去,說他現在也不能確定,而且把生辰八字壓在鍾馗底下,他也是頭一回見,恐怕會有什麼陰招是我們並不清楚的。現在,我們最起碼要做的是,無論如何也要確定一下這個宅子下面是否埋了「聚宅」。無論這個「聚宅」是誰的,我們都要挖出來。他擔心,如果他現在猜測的是正確的,那麼這個宅子現在是用我的陽壽去給住在裏面的東西埋單。況且即便他的分析錯了,如果手握這樣一棟宅子,也是會給自己減運的。

瞬間,我渾身上下就漫出一股寒意,這個宅子想必真的已經超乎了我的想像,不過,這也許只是我們杯弓蛇影,並沒有我們想像中的那麼邪。

可我見秦一恆的表情一直陰鬱不開,心也不免跟着緊繃。把話題聊完,才發現手中的煙沒抽幾口,已經著到頭了。我又點上一根,狠吸了一口,才讓自己平靜了一些。

之後,我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也許是心理作用,當我再走進這個宅子的時候,心裏已經不能僅僅用害怕來形容了,細想起來,竟然有一種敬畏。我並不知道這種感覺是如何而來,但我知道,這個宅子的事情恐怕並沒那麼好解決。回去的路上倒是很順利,但我基本都是深一腳淺一腳地在走,強打精神半天,無奈腿還是發軟。幸好之前我們留了送我們過來的計程車司機的電話,打過電話,等了半個小時,司機過來了,我們就乘上車開始返程。回去的路上我看着窗外,腦子裏試圖思考一些什麼,可裏面卻一片空白。

回到住地,秦一恆立刻給六指打了個電話,沒想到,他的電話竟然關機了。我起初以為是他已經上床休息,畢竟我們到賓館的時候已經是後半夜了。然而,第二天一早,秦一恆再次撥打六指的電話時,依舊是關機。直到中午,六指的電話都沒有接通。

白天的陽光從賓館的窗戶縫透進來,我把窗帘撩開,躺在床上,倒也忘了昨晚的驚心動魄。可秦一恆卻愁眉不展,站在窗邊思索半天,突然回過頭跟我說,他去找幾個建築工人,買不下來這個宅子,我們也得提前拆拆試試,說完就快步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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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宅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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