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章 大結局之長相思(下)

090章 大結局之長相思(下)

章節名:090章大結局之長相思(下)

宮。

我還未步進小東西的睡房,裏面就傳來小東西『啊』的一聲尖叫。緊接着,她嗚嗚說道:「姑姑,黑……黑……」

瞬時間,房中便燃起了燭火,接着傳來如雲、如月二人輕哄小東西的聲音。

她怕黑,觀音婢,我們的小東西怕黑。

「姑姑,那個瘋女人又瘋了,叫得好可怕……」

「既然知道她是瘋女人,以後就不要偷偷的去看她,免得被她傷到,知道不?」

我很想就這麼衝進去,抱着我的小東西,安慰她『不怕、不怕』,可我的腳似灌了鉛般,無論如何都邁不動。

因為,我不配當她的父親。

「唉……」

只當自己是意由心生,只當是自己心底的一聲嘆息,所以我沒在意這一聲『唉……』。

「唉……」

又一聲,確信自己這一次沒有聽錯,從萬千思緒中猛地回神,我轉身看向身後。

一襲玄衣的人背對着我,大氅在風中翻飛。

這身形、這背影……

我踉蹌著往前走了兩步,可那背影卻突地凌空飛起,往皇宮外飛去。

去勢之快,猶如閃電。

沒有任何遲疑,我亦縱身直追。

我的武功已是不可一世,而前面那不緊不慢永遠丟我數十步的人更是不可一世。

「告訴你啊,不要想着欺負我的徒弟,我那個徒弟可厲害得緊。那一身功夫可謂出神入化。便是你亦只能和他打個平手。」

「你那徒弟是男的還是女的……是女人,我便不和女人一般計較。如果是男人,哼……我要將他打得滿地找牙。」

「……無論我和乾兒如何合謀欺瞞了你,請不要怨我、不要怨乾兒。它日,當你的面前出現一位面戴黃金面具、手持着骷髏鞭的人,請不要喚他『無極』,而是喚他一聲『蠶兒』。」

思緒萬千中,已然追至我最熟悉不過的小山亭,那個無極和濟安相認的小山亭。

曾經多少個夜晚,我就坐在這小山亭中望着天上的殘月,就是為了感覺你和我是不是在看同一個月亮。

只是今天,熟悉的石桌、石椅仍在,卻多了個人,一個戴着黃金面具的人。

石桌上,酒水早已備好。那個我熟悉的身影很是瀟灑的坐在石椅上,手執著酒壺,就那般往自己的口中倒著酒。

好個瀟灑、愜意、無拘、無束的兒郎。這本應該是我一直夢寐以求的生活,如今卻成了他的生活。

見我到了,他用手指了指對面的石椅,「不知本尊是否有幸,邀李唐陛下共飲?」

恍若夢中,我撩袍坐到了他的對面,然後亦學着他的樣子,執壺仰頭飲酒。

「本尊的師尊說,她的一生最引以為憾的事便是一戰贏不了秦王爺,二戰贏不了李濟安。她時時教導本尊,它日武功有成,若自覺武功已達到了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境界,便要替她報仇,一雪兩敗之恥。」

聞言,我的淚就那般流了下來。將壺中的酒飲盡,將壺擲於一旁,道:「尊師和朕第一戰的時候是在太原,那個時候朕只是秦王。雖然尊師沒有戰勝朕,但尊師很會耍手段,仍舊留在了朕的身邊,從此鞍前馬後為朕出生入死。尊師和朕第二戰的時候,便是在這裏,在這處小山亭,那個時候,尊師仍舊沒有戰勝朕,但她一如既往的喜歡耍手段,騙得朕以為這小山亭不在人間。」

一笑,對面的人亦將手中的酒壺擲於地,道:「這些年,本尊時刻謹記師尊的教誨,日夜不敢懈怠。直至今日,本尊覺得可以為師尊血恥,是以前來。」

緩緩的站了起來,我隨手抓起他早就為我準備在石桌上的劍,「好。朕倒要看一看,尊師教了一個怎樣的徒弟。」

「好。」

紅色寶石之下,黃金面具之中,一樣詭異的眼、不羈的唇,一樣的壁虎罩、骷髏鞭,一樣的招式。

這是我和你在太原的一場比武,亦是我和你在小山亭的一場比武。只是無論是太原還是小山亭,你的功力都略遜我一籌。

而現在,你的徒弟,我眼前的人,功力非凡不說,再加他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勢頭,硬將我這個在武林中遊刃有餘的人活生生的給逼成平手。

小山亭四周的樹葉被我們的罡氣震得四散飛舞,一如那一年飄散在你我身邊的雪花。

當最後一招來臨,他毀了我手中的劍,而我亦奪了他手中的骷髏鞭。

「唉,鞭都被人奪了,本尊是不是給師尊丟臉了。」

未有回答他的話,我只是輕撫著骷髏鞭,遙想着當初你執着它的風姿。緩緩說道:「聽聞,這骷髏鞭是以東海深處的寒石造就,因其是以108顆骷髏頭造型連接而成,故名骷髏鞭。早知今日有緣和它再度一戰,朕應該帶着朕的巨闕彎刀。想來,便不會被你贏得毀劍的機會。」

我這樣說,是想告訴眼前人其實我們二人應該是平手。

語畢,我定定的看着緩緩走向我的人。只聽他一字一句道:「骷髏鞭……骷髏鞭,不但象著着一將功成萬骨枯,更鞭策著歷屆黃金堂主真真正正做到功成身退。本尊當謹遵師命,全力維護我李唐安穩,輔助李唐陛下再創李唐盛世。」

「蠶兒!」

「父皇」一聲后,承乾褪了面上的黃金面具,跪在了我面前。然後他伸手抱着我的腰,將頭埋在我懷中,失聲痛哭。

萬般感嘆中,我不停的拍着他的後背,「羞不羞,都當堂主的人了,都是大俠客了,還這麼流鼻涕眼淚的,也不怕被人看着笑話。」

從我懷中抬起頭,承乾伸手抓着我的頭髮,哽咽說道:「都是兒子害的,全白了。」

「父皇高興、父皇願意。來,快起來,和父皇說說,這些年,可好?」一逕說着話,我一逕扶著承乾到石椅邊坐下,自己亦坐在了他的對面。

雖然長這麼大了,雖然是兩個孩子的爹了。但因了『蠶兒』一聲,承乾一如原來般膩着我。自主站起來跑過來擠在我身邊坐下。

「快,和父皇說說,這幾年,你可好?象兒、厥兒可好?如意可好?」

「好,都很好。象兒、厥兒一天到晚吵著要我帶他們來見皇爺爺。還有如意也很好,她又有了。」

「噢!是兒是女?」

「把脈的都說是個兒子。兒子此番前來,就是想請父皇為這個小子賜個名字。」

「好好好。」一逕說着『好』字,我一逕拍著承乾的頭,「不錯,不錯,終於超過青雀了。青雀見了你再也得瑟不起來了。」

聞言,承乾『卟哧』一笑。「如今,兒子馬上就會有第三個兒子了,而青雀那小子只有兩個,確實比不過我這個當大哥的。」語及此,承乾輕撫着我的頭髮,又道:「父皇,來之前,我去看過青雀了。」

自從承乾擔心自己的太子之位被青雀奪走而謀逆逼宮被我廢為庶人流放黔州后,青雀居然為了奪嫡而說出『若得皇位,以後必殺子傳皇位於雉奴』的話。

唉,恐嚇雉奴也便罷了,更何況虎毒不食子,他又怎麼可能會做出殺子傳位於弟的事?

這般野心,縱我再愛他卻也不能立他為太子。如果立了他,承乾和雉奴只怕都不會有好結果。所以,我當機立斷,貶青雀為順陽郡王並將他流放到了均州。

我想着再過兩年,等他吃夠苦了,而雉奴的地位也穩當了,我再將青雀詔回,他仍舊可以當他的王爺。

說起來,我已有些時沒看到他了。想到他幼時總是一副淚眼汪汪看着我的神情,我心一酸,問道:「他可好?」

「好著呢。那鄉野之地洗去了他的功名利祿之心,也洗去了他的爭寵之心,如今安心在家寫《括地誌》,兒子去時見他寫了五百五十卷了。現在正在寫序,依他的意思,估計有五卷序,待序寫完,他的《括地誌》就算完成了。」

人說十年磨一劍,如果沒有這四年的潛心,如果仍舊沉溺於兄弟間的奪嫡,我的青雀定然完成不了《括地誌》。

一如你所言,吃苦是人生必須的修行。而我們的青雀,如今總算修行到了頭了。

輕撫著承乾的頭髮,我說道:「蠶兒。如果青雀送來《括地誌》的完本,父皇想趁此機會恢復他王爺的身份,你說好不?」

「好啊。」

「可你太子的身份……」

「無論是太子還是帝位,都不是兒子想要的。那些個虛的名頭,不要也罷。」

「這對你,不公平。」

承乾再度抓着我的白髮,將整張臉埋在我的白髮中,哽咽說道:「父皇為了兒子白了一頭的黑髮,兒子還爭什麼呢?」

有多久了,是自行冠禮后吧,我覺得他長大了,不再抱他了。如今,抱着他,感覺又抱着我的蠶兒般。只是如今,是一個瀟灑江湖、愜意江湖的蠶兒。

「父皇,兒子這次來,還帶了兩個人來。」

「誰?」

「父皇看了就知道了。」

說話間,承乾拍了拍手。很快,兩個身影出現在我面前。只是,他們二人的臉上亦戴着黃金面具。

「拜見陛下。」

語畢,隨着他們二人一一揭下面具,我震驚得站了起來,「猴兒、荷兒。」

猴兒是侯爺的兒子。雖然從你的《女則》中我已然知道他是地魁星,但我沒想到他會來見我,更沒想到他仍舊願意拜我。他不恨我斬了他的父親嗎?

至於杜荷,不是被斬了嗎?

「陛下,荷兒不忠、不孝。」

「怎麼回事?」

承乾替杜荷回答道:「母后暗中命天機星收了杜荷為徒。如今,杜荷是兒子的天機星。」

天機星!

是了是了,除卻秦媽媽和順德叔外,天機星和地煞星最得你心,他們二人幫你完成了不少事。而你命天機星收杜荷為徒,只怕就是為了應付日後有可能的斬首命運。你又如何捨得如晦的後人被我斬首,是以早就做了層層謀划。

承乾聯合侯爺、杜荷謀逆,導致二人都受了牽連。侯爺臨終只求恕一子之罪,而杜荷臨死前亦只求不要牽連其兄杜構。

雖然謀逆要滅九族。但想着侯爺、如晦為我操勞一生,是以我將猴兒、杜構二人免了斬首之罪,流放到了嶺南。

嶺南!

我腦中一驚,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秦媽媽如今似乎就在嶺南。

我的觀音婢,你早就知道今日之結果,是以早早吩咐著秦媽媽去嶺南安排好一切,是不。

就算你不向秦媽媽透露任何天機,但秦媽媽最是忠心於你,你吩咐她前往她便一定會前往,然後隨着杜構、猴兒等人的到來,她自然便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

觀音婢,原來,你都安排好了!

「陛下。荷兒還能喚你一聲『父皇』么?」

聞得杜荷之言,我怔住了。說起來,杜荷和麗雅(城陽)成婚雖然只有一年時間,但好歹也當了我一年的駙馬。喚我一聲『父皇』在情理之中。只是如今我已為麗雅重新選定了人家……

似乎知道我的糾結,杜荷笑道:「陛下。放心。荷兒這一聲『父皇』並不是還放不下麗雅。」

「那是……」

不回答我的問題,杜荷只是眼含淺濕道:「麗雅現在雖然還在傷心,但不久后,她和薛會很幸福的。」

原來杜荷知道我替麗雅重新選了薛的事。「你怎麼這般斷定麗雅和薛會幸福?」

聞言,杜荷回道:「麗雅素喜作詩,太學之中,薛見過麗雅作的幾首詩很是喜歡更和過幾首,還說若有緣一定要識得作詩之人。再加上麗雅嫁給荷兒的時候並未及笄,直至荷兒被『斬首』都未犯她秋毫。所以,如果他們二人成婚……定會幸福的。」

原來如此。看着杜荷泛著悲涼的神情,我小聲問道:「那你呢,還愛着麗雅嗎?所以,想喚朕一聲『父皇』。」

「陛下,荷兒說過,荷兒這一聲『父皇』並不是還放不下麗雅。」

「那是……」

「兕子。」

我不由得驚呼了一聲『兕子』?

堅定的點頭,杜荷答道:「荷兒為了兕子,想喚陛下一聲『父皇』。」

杜荷長兕子六歲不是什麼問題,問題是兕子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他和麗雅的婚事便定了啊,而且這個婚事是我的皇后親定的。

「荷兒明知道自己和麗雅的婚事是文德皇后親訂的,明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陛下一定會全力促成,但……就是阻不住自己的心,如今這份不見天日的感情終於能夠說出來,荷兒心中也終於放下了一大塊石頭,也覺得不再對不起麗雅了。」

難怪,難怪杜荷進宮時和兕子待在一處的時間比和麗雅的還要多,原來……

「荷兒唯一難過、遺憾的是,無福,等不到兕子長大。」

看着眼中閃爍著淚花的杜荷……這眼神,我太懂。一如如晦看你的眼神,一如如晦想你的眼神,一如如晦等着你長大的眼神。萬不想,冤孽啊冤孽,杜荷愛着的居然是我們的小兕子。

只可惜兕子不再。

突地,我似乎又有些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早便安排下杜荷和麗雅的婚事了,並不是我之前所想的你是為了給如晦的後人更好的保障,而是因為你早知杜荷會愛上我們的兕子,你更知我們的兕子會夭折,所以你不想杜荷為了兕子而痛不欲生,就像你不希望如晦為了你亦是痛不欲生般。這種痛他杜家有一個情痴便夠了,無需再多一個。

你早早定下杜荷和麗雅的婚事便是想絕杜荷之望。這樣一來,未歷生死情愛,在我們的兕子去世之後,杜荷至少有勇氣活下來。

想通個中情由,看着杜荷痛悼的眼神,我嘆道:「好,從此後,你便喚我『父皇』罷。」

聞言,杜荷欣喜叩頭,「父皇。」

觀音婢,他這一聲『父皇』是替我們的兕子叫的啊。無論你如何安排,他杜家偏又多了個情痴。輕嘆一聲,我伸手扶起他,「好孩子,起來。告訴父皇,你不是被斬首了嗎?」

「斬首的是個慣犯。被堂主換了。」

原來是承乾搗的鬼。我不由看了承乾一眼,輕拍了拍他的頭。而承乾呢,居然當着這許多的人做了個鬼臉。

我這才將眼光移向一直默不作聲的猴兒━━承乾的地魁星。問道:「這樣說來,順德叔便是你的師傅了?」

「是。」

「那順德的再次貪污受賄是做戲?」

「是。」

順德再次知法犯法是在你去世之後,我當時就想着他是不是又是故伎重演然後好又去完成什麼事,但又想着他不是地魁星了又能完成什麼任務呢,想着他也許真的是老糊塗了而犯事,所以我貶了他的官職,他只說想念嶺南那個青石屋,於是我便放了他去了嶺南。

如今看來,順德前往嶺南也早在你的算計之中。因為他和岳父不但是兄弟、主僕,更是志同道合的戰士,他的歸地最終定會選擇岳父最喜愛的嶺南。

你在不透露天機的情形下讓這些人一個、二個都自覺的走上了你所安排的路,最後終於讓他們都過上了自己真正想過的日子。

「可是,雖然你是地魁星。但朕卻殺了你的父親,你不恨朕?還來見朕?」

猴兒還未回答,承乾卻是說道:「父皇,您可還記得貞觀四年,乾兒生過一場大病的事?」

「父皇如今知道並不是你生病,而是你母后將功力傳予你后,你一時接受不了,是以病倒了。」

「原來父皇知道了。」說話間,承乾又問:「那您可還記得貞觀五年,兒子以『養病』為由在外遊歷數月的事?」

「那是因為你要去接任黃金堂主之職。」

「那一次,父皇放心不下兒子,偏讓侯爺一路跟隨保護。」

承乾自出生起,除卻我時刻保護外,我能夠假手的人就只有侯爺了。可以說,侯爺和承乾在一處的時間比他和猴兒在一起的時間還要多,他們二人的親熱勁不下父子。

我思緒間,承乾又道:「也是在那個時候,我們在定軍山中的一切沒有瞞過侯爺的眼睛。他清楚的知道乾兒是黃金堂的堂主,他也清楚的知道猴兒是黃金堂的地魁星。當他知道黃金堂主絕不能成為人間帝王的時候,他當時便發誓:只要太子殿下願意,臣願以項上人頭助太子隱退成功。」

立嫡立長,禮之正也。

罷黜太子,國家大亂。

更何況,承乾是我的一切啊。

侯爺一生為我生、為我死,為我立下了赫赫軍功。是最懂我的人。他知道承乾的罷黜之路將是多麼的艱辛,也清楚的知道不見血的我不會撒鷹。

「兒子故意狂放不羈的恁人說我有男寵,兒子更故意邀疊羅施入宮,故意尊疊羅施為主而我為臣……兒子以為這般胡鬧下父皇定能罷了我這個太子。但萬不想,兒子越是胡鬧,父皇越是不放手,甚至煞費苦心地將魏徵任命為太子太師。目的就是告訴所有人,父皇你是絕不會廢掉我這個太子的。」

語及此,承乾輕嘆一聲看向猴兒,「該你說了。」

這個猴兒的性格一如他爹侯君集,臉上幾乎見不着什麼感情,連語句也都透著冰涼。「眼見着陛下仍舊執意不罷太子,父親大人急了。他的一生雖然誓死效忠陛下,但他的一生還有一個人放不下,那就是他打小便護佑著的太子殿下。所以,父親大人提議……」

聽着猴兒的講述,我明白了。原來劍走偏峰、提出謀逆之計的人是侯爺。侯爺在被斬之前唯一的要求便是放過他的兒子。只因為這個兒子仍舊可以好好的追隨着承乾,維護著承乾的同時也維護李唐的安穩。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沒有侯爺的人頭落地,便沒有廢太子的成功。

語及此,猴兒又道:「猴兒了解父親大人,在您和太子殿下之間他沒辦法取捨。於是,他將猴兒留予了太子殿下,而將他自己永遠的留在了陛下您的身邊。至死,他都不願和我們走……」

原來侯爺有走的機會,他拒絕了,因為他只想留在我的身邊,便是埋屍,也要埋在看得到我的地方,哪怕是亂葬崗!

道了聲『侯爺』后,我只手撐著石桌,貞觀十七年承乾意欲謀逆逼宮的一幕幕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其實,這場『謀逆』並沒有大動干戈……全是李佑謀臣說出的話、放出的音。當時我便覺得這所謂的『謀逆』是疑點重重。

━━沒有兵力。

━━沒有輜重。

━━沒有計劃。

一切的一切,只是眾說一詞、檢舉揭發。

但無論如何,謀逆是大罪,歷朝歷代是大刀闊斧、橫刀立馬,該抓的抓、該殺的殺。更何況在這之前我方方斬了李佑。

於是,侯爺成了首個被斬的人。

也正是因了侯爺的被斬,我放棄了繼續追查下去的心。

那個時候,我除卻為承乾的胡鬧心痛之極外,也心痛著侯爺的背信棄義。

萬不想如今,不過是成全,皆是成全……

知道我的心此時必十分的難受。承乾扶着我坐下,說道:「母後有一封信留予兒子。說,當兒子和父皇相見、相認的那一天,給父皇看。兒子偷偷看過,怎麼看不懂啊,是天書嗎?」

一逕聽着承乾摸不著腦袋的話,我一逕從難受中回過神,急問:「信呢?」

承乾從懷中抓出一張雪紙,我急抓了過來展開,熟悉的簪花小楷映入眸中。

難怪承乾看不懂,因為你寫的是《女則》中所謂的『簡體字』,因我對照看得多了,自是看得明白。

只見其上寫着:二郎,一切的一切不是偶然而是歷史的必然。我所做的一切,除了不打亂歷史的腳步外,便是在這中間偷得一縷生機。當你知道一切后,不要妄想着去更改已被史官記下的歷史。因為很大一部分程度上━━事情的真假已無必要,只要存活在這個時代的人,痛過、愛過、哭過、笑過、無怨、無悔、無憾便成。功過又豈是後人能夠評說?

隨着我的翻閱,一如《女則》上的一幕再度發生,而這一次是承乾、猴兒、杜荷三人一起和我看着你寫的字逐列逐列的消失於月色中。

「怎麼回事?」承乾、猴兒、杜荷三人齊呼,便是雷打不動的猴兒,也震驚得張著嘴看着消散在月色中的字。

看着字煙消雲散,半晌,我『哈哈』笑道,「不過前塵往事而已,前塵往事恍若雲煙,果然,果然。」

聞言,承乾、猴兒、杜荷三人怔忡的看着我。我一笑,又道:「蠶兒,你不是說你的天魁星又懷了你的一個兒子么?」

不知道我為何轉變得這般快,承乾愣愣的點頭。

我拍了拍他的腦袋,「傻小子,你們一眾人的到來醫好了父皇心中的癥結,比任何太醫開的靈丹妙藥還管用。這樣罷,父皇便賜你這個未出生的小子名喚『李醫』罷。」

「父皇賜名『李醫』,那兒子便還父皇一個『李明』。」

聽了承乾的講述我才知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李明之事,只是看在楊曼青為了保住元吉的孩子不惜廢了武功而裝瘋賣傻的份上,你以一個母親的心體諒著楊曼青的心,於是不忍他們母子分別而佯裝不知。但李明自出生的時候受了苦,確實也落下了先天性的疾病,你一如當年楊曼青施銀針在你身上般在李明的身上施了銀針。

所不同的是,楊曼青當年在你身上施銀針是為了毀你的容。而你在李明身上施銀針是為了保住李明的命。只至如今,承乾終於湊齊了救治李明的葯。

「這麼些年,兒子已經按母后的吩咐湊足了所有的葯,這就去替李明取了銀針,再加上那些藥物療養,定能讓李明的思維達到十二歲孩子的水平。」

足夠了,有十二歲孩子的思維足夠了。有的人,活一生卻不一定有一個小孩子的見識。

「好,蠶兒,李明的事就交予你了。也不枉你四叔曾經那般疼愛過你一場。」

宮。

和承乾等人告別後,我再度來到我的小東西的冷宮,天已近拂曉。

沒見到小東西,倒見到雉奴從那冷宮中出來,他正細細的叮囑如雲,「別吵醒她,她正漲身體的時候,多睡會子對她有好處。」

「可如果你妹子醒來,今日不見你,會不會……」

我的雉奴,原來你從來便沒有忘記你還有一個最小的妹子。每天都會偷偷的瞞過我的眼睛來看她,是不。

好兒子,好雉奴,有你這樣的一個哥哥,我就放心了。

聽着如雲仔細的叮囑雉奴『好生監國,不要讓你父皇操心』的話,我刻意的躲了起來,就讓雉奴當我沒發現罷,要不然素來孝順的他會因了我發現這個秘密而不自在。

直到雉奴的背影不見,我才從樹后現身,然後看見如雲很是震愕的看着我。接着,她眼睛一紅,「陛下,您的頭髮……」

我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

緊接着,如月亦是從屋子中衝出來。一如如雲般,她的眼睛亦紅了,道了聲『陛下』后哽咽之極。

「如雲,如月,十年了,『謝』之一字不足以表達朕對你們的感謝。」語畢,我深深的鞠了一躬。

如雲、如月二人急急跪倒,「陛下。」

「陛下這是要折煞她們二人么?」

聽着熟悉的語調,我的眼睛一濕,看向那個在陽光中緩緩向我走來的人。我顫抖的喚了聲「秦媽媽。」

緩緩行至我身邊,秦媽媽伸手摸向我的頭髮,「陛下,您這樣,會嚇着她的。」

她?

我回頭看向屋子,半晌,再度轉頭看向眼前的三人。「正好,朕有一件事需你們去辦理。這件事,你們處理最有方法。」

語及此,我示意她們附耳過來,然後手指著隔壁楊曼青的冷宮說了些事後,道:「秦媽媽,拜託了。」

「陛下放心,宮中彤冊上定不會出紕漏。」語畢,秦媽媽一手拉着如雲,一手拉着如月,往楊曼青母子所住的冷宮行去。

長吁一口氣,我輕輕的推開屋子的門。

非常簡陋的房間,但處處乾淨之極,而且這裏種着數盆牡丹,在這個秋意極冷的日子裏開得很是炫目。

一一撫過盛開的牡丹,我一逕走向裏間,小巧的床榻上掛着粗質的布幔。一個小巧的身子正縮成一團的睡在棉被中。

近了,更近了,這容顏,這熟睡的容顏……

一時間,我的眼睛便模糊了。

緩緩的走到床緣邊坐下,我伸手摸向她緊閉的眼睛:但不知這眼睛睜開,是不是一如你的風采?

許是我的手很是冰涼,小東西有些不舒服,皺了皺眉,然後咕嚕著說了句『姑姑,別鬧,我還睡會子,等會子再起來讀書』的話后,翻了個身,愜意的將自己再度裹得嚴嚴實實的再度睡去。

這樣的她,讓我想起幼時的你,曾經你也苦惱過讀書的日子,也這般賴床不想起來過。

念及此,心中柔情百生,我俯身抱住她,在她臉頰上親親一吻。

她長吁了一口氣,然後慵懶的用一隻手揉着眼睛,用另外一隻手不耐煩的拍著被子,「好好好,姑姑,我怕了,怕了還不成,這就起來讀書、寫字。」

一逕說着話,她一逕轉身將被子掀了開,接着看到我的時候,她似見了鬼般的『蹭』的一下跳了起來,就那般披頭散髮的站在床榻上,小手指着我,小腿不停的蹦跳着,口中是一長串的『你你你……』。

本被她眼睛全睜開時的神所震憾,但如今看着她急成這副神情,我心突地笑了起來,便這般淺含着笑看着她。

纖巧削細的腰,面凝鵝脂的顏,紅若點櫻的唇,濃如墨畫的眉,若秋水般的神━━十足的你啊。

如果說兕子在各方面像足了你,但至少她沒有你的劣性根。可這個小東西不但像足了你,而且便是你的劣性根她也像足了,比如說愛聽牆角,愛貪床……

我思緒間,她不再指着我,也不再在床榻上急得上下左右的蹦跳了,而是獃獃的看着我,然後長跪在我面前,伸手摸着我的白髮,問:「你怎麼這麼老了?」

「老?」

「頭髮都白了呢。」

「面相呢?老嗎?」

輕輕的搖著頭,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臉,「帥,很帥,比雉奴哥哥還要帥。」語畢,她『哇』的一聲撲到我懷中,用力的捶打着我。

緊緊的抱着她,我哽咽之極道:「父皇錯了,錯了,對不起,對不起啊。」

終於哭得累了,小東西從我懷中抬起頭,問:「父皇,你是來接我的嗎?」語畢,她吹了吹自己的留海。

可那留海因了眼淚,她怎麼吹都吹不到一旁,就是裹在她眼睛四周擋着她的眼睛,情急中她伸手在眼睛周圍胡亂的捋著。

看着小東西的舉動,我不自覺的便笑了,幫着她捋着她的留海,道:「從此,能夠得到父皇萬千寵愛的便是父皇的小東西你了,便是小東西所有的姐姐、兄長都不能企及。」

「我知道。」

「你知道?」

「因為母后愛我,為了生下我連性命都不要。而父皇會愛盡母后所愛。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只是這個時間太長了些,十年。

十年啊,我心酸澀起來。舉手刮著她的鼻子,「小東西。」

「父皇,你替我取名小東西嗎?」

原來她至今還沒有名字。心中再度一酸,我道:「不,父皇替你早就取好了名字。但不是小東西。」

「那是什麼?」

「李麗愛。」

小東西聞言,眼睛一亮,「是珍愛的意思,是嗎?」

「不錯,你的兕子姐姐名喚麗珍,你便喚麗愛,你們兩個都是父皇最珍愛的女兒。」

「父皇想起兕子了嗎?」一邊問著話,小東西一邊揉着我發酸的眼,「父皇別傷心,以後,麗愛會像兕子一樣陪在父皇的身邊,讓父皇永遠不寂寞。可是,父皇,我還是喜歡你稱呼我小東西。」

「好啊。父皇仍舊喚你是父皇的小東西。而且父皇要封小東西為衡山小公主,」

「衡山素有『壽岳』之稱,父皇賜『衡山公主』之封是希望我能夠與衡山同壽,是嗎?」

小東西雖然長在冷宮,但才華博學的如雲、如月並沒有因此懈怠她的功課,這真是值得人慶幸的地方。看着她興奮的小臉,我點了點頭。

「父皇放心,我一定會長壽。將麗質、兕子應盡的孝心都孝敬給父皇。」

感動中,我輕撫着她那一頭烏髮,接着,我從懷中掏出一個蓮蓬遞到她面前,「瞧瞧,這是什麼?」

她嚇了一跳,趕緊離我遠遠的,躲在了牆角。

我將蓮蓬剝開,剝出一粒蓮子遞到她面前,「這不是蜂窩,是蓮蓬。來,吃吃看,非常的甜。」語畢,我當着她的面吃下一粒。

接着,我又剝了一粒在手中晃了晃。

在我鼓勵的眼神之下,她終於緩緩的向我爬來,然後小心翼翼張嘴吃下,接着她欣喜若狂道:「果然,果然是甜的,而且好香。父皇,原來這就是蓮蓬啊,猛一看我還以為是蜂窩呢。上一次,我趁著如雲、如月姑姑不在的時候,捅了那邊樹上的一個蜂窩,結果那裏面的馬蜂跑了出來,蟄得我臉都腫了……」

她的小嘴巴一逕說着話,一逕手指著屋外的老槐樹,接着又直是點着下巴示意我剝快點。

難怪小東西這般怕蜂窩,原來是被蜜蜂蟄過。

心疼中,我一邊剝著蓮子米遞到她口中,一邊說道:「父皇替你報仇,毀了那樹。」

「不了,那是小馬蜂的家。我不再去惹它們,它們就不會蟄我了。」

這孩子,真善良啊,好像你。輕摸着她的臉,我問道:「還疼不?」

她的小腦袋不停的搖著,接着她似乎想起一事,問道:「父皇,你是怎麼知道我蜂窩和蓮蓬都分不清楚的事的?」接着,她的小腦袋瓜子四下看了看,「咦,如雲姑姑和如月姑姑呢?她們怎麼還不進來?肯定是她們告訴你的吧。」

我搖了搖頭,「想知道嗎?」見她期待的點着頭,我又道:「那快起來梳洗,等你梳洗好了,父皇也將原因都講完了。」

「好。那父皇你不許再離開我,無論我幹什麼,我都必須看得到父皇。」

然後,洗漱也好、如廁也罷,她不停的喚著『父皇、父皇』,便是聽到我不停的答應她,她也不罷休。

這孩子,是少父愛啊。怨我、怨我……

趁著替她梳辮子的功夫,我將昨天夜間偷偷來看她、發現她然後發現李明的事都說了一遍。

她一點也不吃驚,只是將我親自替她辮的那許多一如昨夜我見到的辮子擺了擺,擺到了身後披着,然後嘆道:「原來真有一個孩子啊,而且是我的小弟。」

這事我不該騙她。但大人間的恩怨她無需知道得太多。如今我要予她的是另外的一種生活,充滿著父愛的生活。

我思緒間,只聽她又問,「那他的病能治好嗎?」

「父皇已經找到一位名醫,不出三年就能夠治好他的病。到時候,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樣跑、跳、走路,還可以和正常人一般說話。」

「好,以後,我就時常和他一處玩去。」

夜色沉沉。

看着『凈土寺』三字,我不僅詫異,我怎麼到這裏來了?

是了,是了,我到這裏是來找他們算帳的。

念及此,我毫不猶豫的推門而入。

只是今夜,似乎知道我來意不善,這寺中不如平時熱鬧,到處見不到一個人影,顯得很是幽靜。

那扇透著燭光的屋子應該是江流兒寫書的地方吧,聽說他自從西域取經歸來便安心在此編譯帶回的經書和撰寫《大唐西域記》。

不再遲疑,我一把推開了那扇門。

果然,江流兒坐在書桌前,抬頭淺笑的看着我。他這神情,似乎早就知道我來要似的。

「江流兒,告訴朕,這世上果然有佛。」

「佛在心中。」

「不要和朕說這般高深的話。朕只想知道一件事,朕的皇后現在在哪裏?我的觀音婢現在如何?」

輕嘆一聲,放下手中的筆,江流兒走到我面前,道:「法由心相生,放下執著,順其自然。凡事一開始沒有希望就不會有失望,只要做好當下的事,至於結果如何,又何必費心強求。」

這話處處透露著『不好』二字。難道你真在那個所謂的時間長廊中魂飛魄散了嗎?一把將江流兒的衣襟拽緊,我厲聲問道:「便是你們佛也不知道嗎?」

「皇后宅心仁厚、澤被蒼生。必將受到萬世敬仰,這便是她人生最大的福報。她都不求在何處,陛下你又何苦強求?」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觀音婢終究沒有逃過魂飛魄散嗎?心中一痛,我怒道:「若朕的皇后魂飛魄散了,朕必不饒過你佛門。」

「世間萬物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生生死死循環不息。而生未必是開始,死也未必是結束。陛下若不饒過佛門,權當佛門死過一回便是。」

止不住眼角的抽搐,我放下江流兒的衣襟,道:「好,這可是你說的。那就不要怨朕要大下殺手了。既然佛不允朕和朕的皇后一處,既然佛枉顧了朕那許多的期待,那朕還指望它做什麼?你不是說權當佛門死過一回嗎,好,那朕便學一回北周武帝大舉滅萬佛。」

北周武帝大舉滅佛,所有寺院毀於一旦,若非後期隋文帝興佛,這李唐上下當不會有這許多的佛寺院宇。

當然也深知佛門在北周武帝手中的大劫之事。聞言,素來淡若菊的江流兒也止不住的眼角抽搐。

果然,佛不過是凡人而已。

我繼續狠厲說道:「江流兒,全國三百九十二所佛事院宇,朕可以在一夕間讓它們修復一新,但也可以讓它們毀於一旦,你信嗎?」

「信。」

「好,如果你告訴朕,朕的觀音婢在哪裏,朕便下旨修築一座高高的浮屠,不但可以讓你安心寫書,還可以存放你從天竺帶回的經書、佛像、舍利。否則,這凈土寺,將是那三百九十二所佛事院宇摧毀的第一座。」

知我素來言出必行,江流兒閉目輕嘆,半晌才睜眼道:「陛下,請隨我來。」

果然,佛不過是高高在上的可以主宰凡人的凡人而已,也有受不得威脅的一天。

心中冷笑,我緩緩的跟隨在江流兒身後。直走過許多藏書地,江流兒將我帶至一暗室中。

好黑的地方。

「陛下,你看。」

隨着江流兒聲音落地,黑黑的屋子中便有了亮光,那亮光在一個通道的盡頭。

好奇中,我向光亮走去。

輕輕推開那扇閃著強烈光線的門……好一個寬敞、明亮的走廊。

放眼望去,走廊兩側,皆掛滿了畫像。

左手邊一律都是身着帝服的男人的畫像,右手邊與這些帝王一一對應的則都是女子畫像,而這些女子無一例外身着后服。

很明顯,他們是帝后、是夫妻。

朝代不一、服飾不一,但看得出來,夫妻面面而視、遙相對應。

每幅畫像下面又擺有大廚,大廚上磊著滿滿的冊子。

我正在思量那些冊子是做什麼用的,卻聽到我極熟悉的腳步聲。

不可置信、忐忑不安中,我欣喜若狂的轉頭看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是你,是你啊。只不過穿着一襲王的衣物。但那風采,每日刻我骨三分。

原來我的皇后在這裏。「觀音婢」一聲,我欣喜的跑向你,展開雙臂想要抱住你。

但不知怎麼回事,你便像忽然從我的眼前消失了般,我便這般穿透了你的身子。

愕然回頭,我看向身後,你似乎也非常好奇的看着長廊兩邊的畫像,口中還念念有詞,「這是黃帝……這定是他的妻子。這是炎帝,這便是他的妻子啊。還有堯、舜、禹……這是始皇帝和他的皇后。咦,這是漢武啊。」

你終於忍不住好奇,解開了漢武帝對面女子畫像下的大廚封條,然後細細翻閱,「陳阿嬌……金屋藏嬌……長門賦……原來,衛子夫不過枉與她人做嫁衣裳罷了……」語畢,你恭敬的將冊子放進廚中,作揖賠罪后,又一路往前走去。

我急急追上你,直喚著『觀音婢、觀音婢,是我啊,我是二郎啊』的話。但你根本就看不見我也聽不到我的聲音。

我急了,伸手抓向你,可每次,我的手指只能穿透你的臉頰或者身子。

震驚中,我回頭看向江流兒的方向,哪裏還有江流兒的影子。

我再度震驚的看向你,而你已來到了另外一對帝后的畫像前。

━━父皇、母后。

再見父皇和母后,我亦被震動,急忙跪下拜見。

等我拜見完畢,只見你很是好奇的打開了母親畫像下的大廚,然後取出一本寫有『竇伊人』的冊子,輕聲讀道:「竇伊人,北周神武郡公竇毅之女,北周武帝外甥女,出生髮及頸,三歲發及地,帝極愛之,養在深宮。有慧根。雀屏中選結緣唐高祖李淵,后追尊太穆皇后,生四子一女,長子李建成,隱太子。次子唐太宗李世民,三子衛懷王李元霸,四子巢剌王李元吉,獨一女平陽昭公主李雪主……」

隨着你的誦讀,我逐漸明白了,這些大廚上磊著的冊子或者大廚中粘了封條的冊子上記載的應該是所有帝王、皇后的生平。

突地,我心中一動:難道,這就是你在《女則》中寫到的時間長廊。

在我思緒間,你已經在父皇、母后畫像前分別叩了三個響頭,然後毫不猶豫起身往前走去。

很快,你便在又一幅畫像前站定。

那畫像━━是我。

消瘦修長的身子上一襲黃袍加身,那雙眼睛犀利若鷹隼,令人不敢逼視。只是那眉宇間似乎有團邪火似的注視着一切,其內仍舊透着我少時的倨傲、狂放之神。

這是你畫在《女則》上的我的畫像啊。

震驚中,我看向畫像對面。

對面的人兒,鳳簪高髻、珠翠金玉、牡丹瀲灧插入鬢間,正紅宮裝代表着皇后的顏色,其上鳳凰滾邊、五鳳凌雲蹙金……配上那嬌好的容顏,雍容華貴而不失氣質高雅,艷若桃李又不失清麗脫俗,妖嬈萬分處偏有楚楚動人之態,是那般矛盾又是那般的自然組合。特別是那笑靨若花開啟的唇畔,雙眼若星般正萬般風情、煞有介事的盯着對面畫像上的我寸步不讓,既有調皮之態、又有挑釁之意。

我伸出手,仔細的撫著畫像上你的臉頰,「觀音婢,無極……」明明摸得到,摸得到啊,好熟悉的感覺,可為什麼我就是摸不到真實的你呢?

在我無助的功夫,你已然打開了你畫像下大廚上的封條,取出寫有『長孫明珠』的冊子輕聲誦道:「長孫皇后,小字觀音婢。隋右驍衛將軍晟之女。八歲喪父,由舅父高士廉撫養,十三歲嫁唐太宗李世民,之後拜秦王妃、太子妃,后尊極后位。先後為唐太宗誕下三子四女……」接着,你驚叫一聲,『三子四女?!』后『啪』的一聲,手中的冊子掉在了地上。

你這神情是什麼意思,簡直就像是見了鬼般,還伸出自己的手一個個的數着……難道你不希望和我有這麼多的孩兒嗎?

思及此,我有些生氣了,再度步到你面前,伸手捏向你的雙肩,但我的手卻穿透了你的身子。

你重新撿起掉在地上的冊子,輕聲讀道:「太子特敏惠、性聰敏,太宗甚愛之……魏王泰,太子介弟,聰敏絕倫,太宗特所寵異,寵冠諸王……咦……我的泰兒怎麼又成魏王了……這個霸道的人。元霸的兒子也要搶。」一逕往後看,你一逕抱怨道:「你怎麼能夠這般寵著孩子,難道忘了你曾經說過的『寵便是害』的話?」

此時,不再糾結於抓不到你,因了好奇我也湊近你身邊細看,當然也就知道了冊子上的內容。

因了這些內容,我的唇角不知不覺的勾起,我就是要寵着他們,就是要寵異又如何,因為他們是你生的啊。

可是,隨着越是往後翻,你的臉色也發生著變化,緊接着你的笑容不再,手也抖了起來,淚再也止不住的湧出,身子也顫抖起來,並哭訴道:「不,不要,不是這樣的,不是。我的乾兒、我的泰兒……你們,你們怎麼能夠……怎麼能夠……」一邊叫嚷着,你一邊將大廚中所有的冊子都翻了出來,然後一本本的急急往後翻看。最後雙手無力的癱軟,手中的冊子滾了一地。

我越看越明白了,這應該就是你在《女則》中提過的關於你走過的那個時間長廊,正因了在這個時間長廊中,你看清了歷史,從而堅定的回到了我們的身邊,你想阻止一切,阻止發生在乾兒、青雀、麗質身上的一切。

這個時候的你是那麼的痛苦、無助。

我多想抱你入懷安慰你,但無論我怎麼抓,卻總也抓不住你。只能恁你抱着自己的頭痛苦的跪在地上低低的飲泣。

「不……不要……你們是我最愛的孩子,都是我的心頭肉啊,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你一逕哭訴著命運對乾兒等人的不公,一逕又似乎想透了什麼似的又重新拾起『長孫明珠』的冊子急急的翻看,最後不無痛苦的說道:「是我,是我,是我害了你們。沒有了母愛,就算你們有天下最強的父親,就算你們有天下最富裕的生活,但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是我,原來是我害了你們。」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脆弱的你,我的觀音婢、我的無極,從來不曾在我面前有哭得這般痛苦的時候,從來不曾在我面前有哭得這般無助的時候。

我只能長跪在你的身邊,靜靜的用手圈着你,再也不敢抱緊你,我怕,怕你又從我的指尖溜走了。

這是我第一次不能擦你的眼淚。

終於,你哭得累了,然後扭頭看向前方那個發着光的門。

這個門是不是就是你所謂的可以回到21世紀的門呢?

你盯着那扇門的目光充滿了留戀……

雖然從《女則》中我清楚的知道了你沒有推開那道門,你最終選擇回到了我們的身邊,但這個時候,看着你的眼神,我的心突地緊了起來。

你似乎做了決定,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往前踉蹌著走了兩步。

是往那扇門的方向。

眼見你要摔倒,我又不自覺的伸手扶你,但我的手指又穿透了你的身體,扶不住、扶不住。

明知道你不會推開那扇門,但我仍舊緊張的求道:「觀音婢,不要走,不要走。」

似乎聽懂了我的話般,你突地轉身,怒指着我的畫像,「你是怎麼當父親的?」接着,你又傻笑起來道:「我……又是如何當母親的呢?」

這應該就是你所說的明知道未來的痛苦罷,如今我也感受到了。卻不能安慰你、抱着你,只能靜靜的站在你的身邊看着你。

許久許久,你終於做了決定,緩緩的將散落於地上的冊子一一拾起放入大廚碼好,重新將封條貼好,然後一咬牙,堅定的、一步步往背對着光門的方向走去。

那堅定的背影,讓我看到了一名戰士,一名為了孩子準備戰鬥的戰士。

我急忙追隨在了你的身後。

隨着又一扇門推開,我面前出現我再熟悉不過的人━━長捷法師。

他不是坐化了么?怎麼在這個地方?哦,對了,按時間算,現在發生的一切應該是在武德九年,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坐化。

可是,長捷法師似乎也看不到我。

一見長捷法師,你虔心的跪下,叩頭,「弟子拜見大師。」

「觀音婢,起來。」一逕說着話,長捷法師一逕將你扶起,然後噙著悲天憫人的笑看着你,「都知曉了。」

「嗯。」

「不舍?」

「嗯。」

「想更改天命。」

「大師曾經留言予弟子,天命不可改、不可逆,弟子時刻謹記並時時提醒自己勿要唐突。但現在……現在……」

嘆聲搖頭,長捷法師突地問道:「你愛他嗎?」

不明白的看着法師,你問道:「愛?誰?」

「藏在你心中最深處的那個人,你自己看看,愛嗎?」語畢,長捷法師在你面前揮了揮手,迫使你閉上了眼睛。

然後,我可以清晰的看到你的心中出現一個人━━我。

一時間,我感動萬分,激動的上前想再度抱住你。但我的整個身軀卻是穿透了你的身軀打了個踉蹌。

我回頭間,你已睜開眼,堅定回答道:「愛。」

長捷法師又問:「你捨得他嗎?」

「弟子捨得。」

捨得,捨得是什麼意思?是為了那三個孩子打算放棄我,是不是就是你在《女則》中所言的放棄你我隋唐的記憶?

雖然我不滿你毫不思考的回答,但想着是為了三個孩子,如果是我的話,命都可以不要,記憶又算什麼呢?

我思緒間,長捷法師又問你:「你確信?」

你再度堅定回答道:「弟子確信。」

「好,那便去一個地方看看,看后,一切你都會明白。」說話間,長捷法師輕輕闔掌,在念叨幾聲『阿彌陀佛』后,你便被那漫天的寫有佛家經義文字的洪流捲走。

大驚之下,我急忙追隨你而去。

漫天經文中,我和你同時看着在我們眼前一一晃過的前世、今生……

原來,千年前,真的是我築就了你的魂、你的魄。

在我看痴的時候,漫天的經義突地幻化成了一個拈花而笑的佛,佛問:「觀音婢,知你來此的原因了嗎?」

「化劫。」

輕點頭,佛又問:「觀音婢,你真的想改變你和他那些孩子的命運嗎?」

你不答反問:「化劫與我何干?為什麼是我?」

「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語畢,佛又問:「觀音婢,你真的想改變你和他那些孩子的命運嗎?」

不是非常明白佛的話,你只是答應了聲「是。」

「天地有法則,得失講公平。你若想改變孩子的命運,總得失去些什麼。」

「比如說……」

「比如說你和雪龍千年來的緣分不再,經此世此劫你將再也記不起他。又比如你若忍不住透露天機讓戾氣的雪龍更改天命,那後世之災將頻頻而至,若想免除後世之災,你便得以你的魂飛魄散來賠償。更甚者,便是你想改變的一切即使建立在不更改歷史的前提之下,但你仍舊得付出代價……」

改變的一切建立在不更改歷史的前提下?

這個條件是多麼的艱難。

我心痛的看着你,卻見你笑得很是凄迷,問佛:「偏得如此嗎?」

佛以沉默回答了你的問題。

再度凄迷的笑了起來,你指著佛道:「原來,佛不過如此。」說話間,你不再看向佛,而是堅定的轉頭,往來時的路上走去。

很快,又到了那個時間長廊的門口。長捷法師還在那裏。一看到你,他便含笑問道:「觀音婢,知道何為劫、何為緣了嗎?」

「劫就是緣,緣就是劫。劫中有緣、緣中有劫。」

「很好,不失慧根。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他不會怨我、不會恨我,因為,他懂我……」

是的,我的觀音婢,我知道了你的抉擇,哪怕這個抉擇是你忘了我們的所有,但我不會恨你,不會怨你,因為我懂你。

是我,亦會如此。

是你,亦會懂我。

「觀音婢,既然你已知曉了一切,既然你想改變這一切,那便從這一刻起,你便會逐漸喪失你在這個世道的記憶,直至殆盡。」

「即使我腦中所有將變得空空如野,即使最後我連我自己都記不得,但我愛的人已入我骨髓。天道雖無情,但我要它看看人間有大愛,為了這大愛,我無怨亦無悔。」

「天道無情……觀音婢,天若有情天亦老啊!天若有情,如何立於這洪荒宇宙?又如何權衡這三界眾生。」

「權衡?眾生之苦它看到了嗎?」

「你恨天道。」

「不是恨,而是懂。天道無情,觀音婢有情。天道無愛,觀音婢有愛。無論多苦、多累、多痛,觀音婢的情和愛將留於世間……也許我會忘,但我的孩子不會忘。也許我會忘,但我愛着的人不會忘。也許我會忘,但愛着我的人不會忘。我忘了又有什麼值得難過的呢?法師,來罷……」

這番話,說得我動容之極,只恨自己抱不住你。

我淚眼朦朧中,卻見着長捷法師似乎也動容之極,他長嘆一聲后,道:「天道無情、人間有愛……痴兒、痴兒,觀音婢……老納便在這裏,便在這裏等你、助你一臂之力……」

「無需法師在此等觀音婢。一個再也續不起情緣之地,觀音婢歸之無益。觀音婢再也不想回到來的地方,即使化身成灰,觀音婢只想留在這裏。因為這裏有觀音婢愛着的一切、一切……」

原來這個時候你便抱定了不再回到你所謂的那個21世紀,原來這個時候你便做好了灰飛煙滅的準備,只因那個21世紀將再也續不起我們二人的情緣,你覺得歸之無益。因為你所有的愛都留在了隋唐……

看着你孤獨中帶着倔強,倔強中帶着堅強的神,我的淚不知不覺便流了下來。

我能夠體會到你心中明知道結果卻不能改變的痛了。

改了,你會忘卻我們的生生世世。

改了,你會魂飛魄散。

愛着孩子的你,愛着我的你,如何捨得,如何真的捨得?

可為了我們的孩子能夠好好的,為了我能夠好好的,你捨得,捨得所有,只要我們還活着。

我的觀音婢,你不信佛是對的,抵觸佛也是對的。

因為,佛也有與人講條件的時候。佛不過是高高在上的凡人,無情的凡人罷了。

「觀音婢,你放心,若你失了記憶,我定會替你尋回。若你失了魂魄我定替你重築。若佛不允,我便毀了三界讓佛失去所有,因為我要讓他們知道失去的味道。」

念及此,我正準備毫不猶豫的追隨着你的身影而去的時候,我的身後卻傳來長捷法師的一聲「陛下」之稱。

不確定中,我回頭看向長捷法師,「法師……你看得見朕?」見他點頭,我不可思議道:「那方才……」

「轉眼間,人世滄桑千年。方才是二十年前,如今是二十年後,貧僧看不到二十年前的陛下,但卻看得見二十年後的陛下啊。」

原來就在我方才思緒間,時間已消然逝去了。聞言,我心中一喜,「是不是說朕現在追上皇后,她便看得到朕?」

「看不到了。」

「為什麼?」

「因為觀音婢已回到她來時的地方去了。」見我不明白的看着他,他又道:「她回到了千年之後屬於她的世界中。」

千年之後,21世紀?我不信,手指着你方方消失的方向,「法師騙朕嗎?明明,朕的皇後方才還在這裏,她選擇了回家的路,便是註定她魂飛魄散、記憶全無,她仍舊選擇了回家的路。」

「貧僧方才說過了,方才陛下所見是二十年前的影像。」

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武德九年,你在『詐死』五年後重新回到我的身邊的那一年。

念及此,我恍然大悟,「對了,是江流兒,江流兒帶朕來此處的,他人呢?」

「陛下是憑着一股執念來的此處,並不是江流兒帶至的啊。」

不是江流兒,我又糊塗了。但一想起長捷法師所言,我又欣喜起來,「法師,你說朕的皇后回到了千年以後,是說她並沒有魂飛魄散嗎?」

「天道無情、人間有愛……老納雖入佛門,但也不過一凡人。唉,也是在那一瞬,老納才真正明白有就是無、無就是有的根本。如今幸不辱命,老納已助觀音婢順利回到她來時的地方,但願此舉能減少陛下對我佛門的怨恨……」

這麼說來,我的觀音婢果然沒有魂飛魄散,那我只需到那個所謂的21世紀去尋便是。

思緒間,我心中打定主意,決定去推開那個發着光的門看看。但我往那個方向看去的時候,哪裏還有什麼發着光的門,便是方才看見過的時間長廊也不復存在。大驚失色中,我問道:「法師,怎麼回事?」

隨着我話落,眼前的長捷法師不見了蹤影。

很快,我又陷身於一片茫茫黑暗之中。

「陛下。」

是江流兒。我順着聲音望去,江流兒秉著一盞燈出現在我眼前,「陛下。」

「江流兒,朕方才看到觀音婢,也看到法師了。他們……」

不待我的話說完,江流兒截話道:「陛下。師傅以千年的修行坐化於此,目的便是助觀音婢一臂之力,如今,你可明白了?」

明白了,我的觀音婢並沒有魂飛魄散,而是在長捷法師的相助下安全的回到了21世紀。

我欣喜間,只聽江流兒又道:「因了觀音婢,師傅終於參透了玄機,為了助觀音婢回到她來時的地方,師傅燃燒掉了那捲本不應屬於這個時代的《女則》……」

在江流兒的講述中,我終於明白了長捷法師的種種苦心。也終於明白那《女則》的燒毀是法師所為,其目的是為了給你一線生機。

「明白一切后,陛下,您可還恨著佛門?」

明白一切后,我又如何能將佛門中人一棒子統統打死。

原來,佛亦有情。

我思緒間,江流兒遞了一個盒子至我面前,「陛下,這是師傅臨去前命我轉交予你的。」

我看着盒子中的兩粒藥丸,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陛下,您相信這世上有長生不老葯嗎?」

若真有長生不老葯,始皇帝便不會駕崩,漢武亦不會駕崩。想到這裏,我『哧』笑一聲,「你不會告訴我,這是長生不老葯罷。」

「當然不是。不過……」指著其中的一丸,江流兒說道:「長生,不過是意念不亡罷了。若有人在大行前服下此藥丸,無論是在奈何橋喝孟婆湯還是在忘情川喝忘情水,都不會忘了前世罷了。」

原來,這便是長生!

長生的永遠是意念!

想通個中情由,我正準備取過那丸藥,但江流兒卻是轉了個方向避過我又指著另外一枚藥丸問道:「陛下,知道這藥丸的作用嗎?」

「難道它們不是一類葯?」

「昏睡百年也好、千年也罷,只要服下此葯,便會蘇醒。」

這世上哪有昏睡百年、千年的人,簡直是無稽之談。

見我面露不信,江流兒笑道:「若陛下不信,不要也罷。反正是信則有、不信則無。」

「無論朕信或不信,法師既然將它們予了朕,它們便是朕的。」

眼見我再度伸手抓來,江流兒輕嘆一聲轉身,我撲了個空。只聽他又道:「陛下,您一定要記住今天這個夢。因為這個夢是師傅用他的千年修行換來的……」

這些話說得人糊塗之極,但似乎又明白些什麼,我詫異的看着江流兒。卻見他伸手,將燈燭滅了。

又一片黑暗籠罩在我四周。我大叫了聲『江流兒』后猛地睜開眼睛,卻是在立政殿。

可心痛、心酸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我蹩眉看向四周的燭火,腦中似乎想起了些什麼。

「對了,時間長廊、我的皇后,還有……」

閉目沉思,所有夢中的情景一一重現我腦中。

「信則有,不信則無……」

在我低喃間,福田匆匆忙忙跑進殿中,「陛下,玄奘大師求見。」

和江流兒一起出現在我面前的還有元霸。

貞觀十九年,李唐舉全國之兵兵伐遼東,收復了遼東一帶很多南北朝時期被高句麗奪取的土地,同時攻克玄菟、橫山、蓋牟、磨米、遼東、白岩、卑沙、麥谷、銀山、后黃十城,遷徙遼、蓋、岩三州戶口入中國七萬人。新城、建安、駐蹕三大戰,斬首四萬餘級,重創高句麗。

貞觀二十年,今上敕玄奘法師為三藏法師,敕入住弘福寺任上座譯經,由朝廷供給所需,並詔各地名僧20餘人助譯,分任證義、綴文、正字、證梵等職。同年譯《大菩薩藏經》20卷,《顯揚聖教論》20卷,譯出《解深密經》、《因明入正理論》,由其口述且由其徒辯機筆受的《大唐西域記》完成。

同年,重修凌煙閣。重畫二十四功臣之畫像,畫像上,長孫無忌、杜如晦、魏徵、房玄齡、高士廉、尉遲恭、李靖、蕭、段志玄、劉弘基、屈突通、柴紹、長孫順德、侯君集、程知節、李、張公瑾、張亮、虞世南、秦瓊等人的畫像入木十分,尤若真人。

貞觀二十一年,今上恢復李泰王位,進封李泰為濮王,禮秩如嫡。

同年,今上無緣無故贊吳王李恪一句『英果類已』,令朝廷上下惶恐不安,李唐甚至於傳聞吳王李恪將取代太子李治之尊。

同年,高士廉薨。

貞觀二十二年,太子李治追念其母文德皇后,特建大慈恩寺。今上感太子孝心,敕三藏法師入住大慈恩寺任上座。

同年,今上親自撰寫的《帝范》十二篇頒賜太子李治,並予文德皇后《女則》篇以示太子,惜《女則》未保存完整,隱約可見『漢明德馬皇后,不能檢抑外家,使與政事,不能抑退外戚,令其當朝貴盛,此乃開其禍源而防其末事耳……』之談舉朝皆驚,驚文德皇后對於自己掌管的宮人嬪妃非常仁慈卻為何偏在其著《女則》中毫不留情地指摘東漢明德皇后的過失?成為懸而未決之疑事。

同年,唐興兵滅龜茲。又因天竺劫持前往吐蕃看望文成公主的唐使,唐大舉借兵破天竺,俘虜天竺王子,三藏法師奉今上之敕將《老子》、《大乘起信論》譯作梵文,傳於天竺。

同年,蕭、馬周、房玄齡薨。最慘烈之舉當屬房夫人盧氏為表念夫之志,親剜已目以守其夫。

貞觀二十三年,李靖薨。今上親敕築突厥鐵山和吐谷渾積石山之形為李靖墓併合葬李靖、紅拂夫妻於昭陵陪陵。以示衛國公夫妻一生的赫赫戰功。

同年,今上敕琢石築頡利等十四位臣服於李唐的蠻夷君長像於昭陵北司馬門內,長伴君側陪陵。

同年,六月,終南山,翠微宮。

我含笑拿着江流兒予我的藥丸,耳邊儘是江流兒當年的恐嚇之言,「陛下,凡服此藥丸者,必肚破腸流,死相之恐怖無人能及,陛下可真想好了?做好了準備?」

準備?

自從拿到這藥丸的那一天,我用了三年的時間做準備。

這三年,我準備好了一切,也同時又送走了我許多的戰友、朋友、尊敬的長輩,但再也無三年前的悲傷絕望,因為我心中有一份執著,一如我的皇后當年執著的選擇回到我身邊般,我早做好了準備。

「二郎。」

回首看去,居然是無忌,他的眼中閃著淚花。有多少年了,他再一次開口喚我『二郎』,真是親切。

放下手中的藥丸,我緩緩走到他面前,扶起他,然後給了他一個擁抱。「無忌。」

「二郎,十三年了,今天,是觀音婢離開我們十三年的日子。」

「也是我承諾去奈何橋牽她手的日子。」

「二郎。能不能夠……」

不待無忌語畢,我拍了拍他的肩,截話問道:「都準備好了嗎?」

知道我問的是什麼,無忌點頭,哽咽說道:「程老將軍已經親自護送太子殿下歸到長安。有程老將軍親自護駕,有尉遲將軍在長安迎駕,太子殿下必能安然即位。」

眼下,能夠信得過的武將非程咬金、尉遲敬德二人莫屬,有他們護著雉奴,我最是放心。「知道前年我為什麼要贊恪兒一句『英果類已』嗎?」

「二郎此為,是想讓我以後抓住機會剔除掉存在太子殿下身邊最大的隱患。」

是啊,歷朝歷代,奪嫡的漩渦中,帝王若贊某個皇子『類已』往往會耐人尋味,昔日趙王劉如意被稱『類己』,後為呂后所害;漢武帝太子劉據因一句『不類己』徒生困擾,如此種種不勝枚舉。

有時候,刻意的誇獎其實便是一種禍━━木秀於林,風必催之。

我的一句『類已』已為李恪樹立了諸多的阻礙。

自嘲一笑,我道:「虎毒不食子。原來朕比老虎還毒。」

「誰叫他身上流着楊隋的血……」

流的是誰的血都無需計較了。我的身上不也流着鮮卑的血。只是如今,李恪、李暗中所為大有滅唐復隋之意,我又豈能讓我李家辛苦建立的李唐毀在他們兄弟手上,又豈能讓天下百姓再歷戰爭之苦?

更何況,我的皇后曾經說過再過幾十年,李唐將出大廈將傾的劫難……我必須做到防患於未然,必須杜絕一切不利於雉奴治國的隱患存在。

這也是這三年來我一次次舉兵伐高句麗、龜茲、天竺等國的原因,也是三年來我南征北戰不敢懈怠的原因。因為我的皇后曾經說過雉奴治下是中國上下五千年來最壯大的領域,而我的雉奴有他皇爺爺的『風疾』之症,我不希望我的雉奴帶着有病之軀四處征戰。而我在有生之年,能夠替雉奴爭取多少便替他爭取多少。

呵呵,好在,長捷法師將那《女則》燒毀了,否則知道更多事的我定會讓天下天翻地覆。

我思緒間,無忌輕嘆一聲,又道:「二郎,相信我嗎?」

五十年來,親兄弟曾鬩牆反目,兒女曾鬩牆反目,只有眼前這位打小就和我結拜兄弟的人,我的郎舅之親,陪我走完了這漫長的人生路。當我不是皇帝的時候他為我披荊斬棘、披肝瀝膽。當我是皇帝的時候,他無怨無悔的陪我走完了二十三年的漫長貞觀之路,我的貞觀盛世有他的一份功勞。

如今,臨別之際,他是我唯一放得下心的託孤大臣,我堅信雉奴在他的輔助下,將創造出比貞觀更勝出一籌的盛世。

只是如今,被封任太尉兼尚書、門下二省實職的託孤重臣,無論他以後如何忠心為國、為君,都逃不脫一個『外戚干政』的罪名,更何況他要替我殺許多的人,那許多對雉奴不利的人。便算雉奴再講孝敬,只怕也抵不過悠悠眾人之口。

明知自己的擔子有多重、多難,明知道自己最後的結果,明知道自己的一世英名可能會因了『外戚干政』而被毀之怠盡,但無忌卻無怨無悔的接下了託孤重任。

他為我犧牲如此。我卻不知該如何保他、護他?

「五十年了,不信無忌,還信誰。」

聞言,無忌眼睛一紅,再度跪下,「二郎。」

無忌予我一生有恩有義,臨終前我必得保他一命才是。心中做了決定,我向外喚道:「你們進來罷。」

緊接着,褚遂良等人進了來,看他們的眼睛亦是紅紅的。

褚遂良率先跪下,高聲道:「陛下龍體本就有恙,能否不要再食那些所謂的救命仙丹,臣敢斗膽明說便是那些東西使得陛下龍體一直不愈。臣懇求陛下,扔了它們罷。」

褚遂良的耿直一直被我看在眼中,便是我要看他寫的唐史,他都拒絕……自從馬周去世后,我起用褚遂良為黃門侍郎。很快便提升他為中書令,接替了馬周的位置,成為我身邊舉足輕重的大臣。只是,再怎麼舉足輕重,連無忌都不透露的天機我又如何透露給他知?

思緒間,我扶起褚遂良,吩咐說道:「卿等忠烈,簡在朕心。昔漢武寄霍光,劉備托諸葛,朕之後事,一以委卿。太子仁孝,卿之所悉,必須盡誠輔佐,永保宗社。有無忌、有遂良,國家之事,新主無憂。」

我這是在交待後事啊。

聽出我言中之意,褚遂良恐慌道:「陛下,您……您這是……」

「朕這幾日自感身形疲憊不堪,若非功力護身的原因,只怕數日前便已駕崩了。撐至今日,實在是因了諸多心事放心不下。」

聞言,以褚遂良為首的群臣皆再度跪了下來,「陛下。」褚遂良更是跪行到我面前,抱着我的腿,流淚道:「臣等自私,未顧及陛下活着的辛苦。請陛下明言,不管有何事放心不下,臣便是肝腦塗地,亦為陛下完成。」

輕抱着褚遂良的脖頸,我鄭重交待,「朕駕崩后,你除卻要用心輔助新帝外,更要保護好無忌。無論如何,要保他一命,否則,卿就不是朕的忠臣。」

當然明白歷朝歷代的託孤重臣幾乎沒有一個有好的下場。褚遂良看了眼流淚的無忌,又看了眼身後一眾不敢抬頭的群臣,這才看向我的眼睛,斬釘截鐵道:「陛下放心,臣願以項上人頭擔保國舅爺的腦袋。」

褚遂良是言出必行、說到做到的主,他能夠如此承諾,那就說明他一定會做到。

如此說來,雉奴真到了萬不得已要殺無忌的那一天,有褚遂良,無忌也會保有小命一條。

無忌,我為你做的,也只能如此了。

我扶了褚遂良起身,「好,朕信你。另外,朕再交待卿一事。」

「請陛下吩咐。」

「若朕真大行而去,暫時密不發喪。待長安傳來太子即位的消息后再將朕運回長安。」

明白我這樣做是為了杜絕歷朝歷代以來所有太子即位有可能出現的意外。褚遂良再度點頭,「臣記下了。」

「待朕入了昭陵陪伴文德皇后后,封陵、封墓、拆棧道。再也不必供養如生。」

眼睛再度一紅,褚遂良再度叩首,「臣遵旨。」

「好了,你們下去罷。無忌,你留下。」

眼見着一眾人退下,我看向無忌通紅的眼,嘆道:「無忌,我能夠為你做的,便是保你一命。好無忌。若真有那一日,不要怨雉奴。想辦法去嶺南罷,也許,那裏才是真正的桃源。」

輕抹了眼角的淚,無忌笑道:「二十年前我就想去嶺南,是你不讓。」

能夠將得失看得這般輕鬆,能夠笑看自己以後的生活,這才是無忌啊。一笑,我給了他的肩一拳。

「我倒想陪着你和你一起去見觀音婢,但……你交待的事我必須完成。所以,你輕鬆了,活着的、苦的,只剩我一人了。」

是啊,活着的,苦的只剩下他一人了。心中一酸,我道了聲『無忌,對不起』。

一笑,抹了眼淚,無忌輕聲問道:「二郎,不怕麗愛怨你?真不打算見她一面?」

想起我的小東西,想起這三年來無時不刻的陪着我的小東西,我的心酸了起來。「我已將她託付予了雉奴,雉奴會好生待她,不見也罷。」

一旦見了,我怕會因了她的淚而動搖我的心。

「二郎。」

輕擺了擺手,我緩緩的往桌案處走去。緩緩的拿起桌上的藥丸,放在眼前細看。

我的觀音婢,今生,我終於可以和你死同穴了。

我的觀音婢,來生,我定能在你的耳邊輕哼一曲《鳳求凰》。

史載:

貞觀二十三年,六月,李世民駕崩於終南山翠微宮,謚號文皇帝。

八月,葬文皇帝於昭陵,廟號太宗。

文至此可以標上『完結』了。

不舍!

後期主旨番外。想寫楊廣、千金、長孫晟,也想寫李淵、竇伊人,更想寫元吉、楊曼青,李建成、鄭盈盈,承乾、稱心,李泰、閻婉……但最想寫的是觀音婢大結局之意難忘,也許只會寫此一篇也說不定,到時候看是在番外還是在觀音婢卷中上傳。

寫番外就得重溫前文,這樣才能保證沒有遺漏。所以番外的等待過程定會長一些,朋友們見諒。

等不得的看到這章就權當完結了罷,開放式的的結局也不是不可,嘿嘿……

兩年的相伴,六百天的相隨,感謝不離不棄予我堅強、予我鼓勵、予我支持、予我中肯意見的所有朋友們。

群抱。

另:等待中可回顧也可看看俺的其它文,本書頁面『作者其它作品』均可鏈接,評價票毫不客氣的狂砸吧,俺受得住。奸笑中飄走……回頭群啃!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我的長孫皇后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我的長孫皇后
上一章下一章

090章 大結局之長相思(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