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苦行

第一章 苦行

六月驕陽似火,明晃晃的太陽無情的炙烤著大地,彷彿要把地上的每一滴水都要烤乾。

路旁的草木也沒精神的耷拉着腦袋,田地里雖然種著的莊稼,卻是焦黃一片,要是點一把火應該能迅速的燃燒起來。整個大地都急需一場大雨的滋潤。

酷熱難耐的天氣,路上自然也沒有什麼行人。徐景天騎着毛驢行了半日的路,不免有些乏了。還沒走多遠,身下的驢子就留戀起路旁的野草來,催促了好幾次也不肯走。

徐景天沒法,只得翻身下來,牽着驢子慢慢的走着。後背上的衣衫早已經黏糊糊的粘在了背上,這一路風塵僕僕,汗水裹着塵埃,一身的怪味。真想痛快的洗個澡,可現在似乎成了奢望。

徐景天一大早從驛站出發,行了這半天的路也還沒看見下一座場鎮的影子,心想今天又該到何處落腳呢?

走了一段黃塵漫天的山路,實在是又餓又渴。摸摸隨行的褡褳里還有兩個又硬又乾的饃,可是囊里的水也早就不剩一滴,如何咽得下去。便想要是翻過了這座山,能尋到人家討點水喝就好了。

就在此時,猛然發現不遠的小山溝里竟然有水,只可惜都成了黃湯,人實在是喝不去,便牽了毛驢過去飲水。自己順便也歇歇腳。

徐景天背靠着大樹坐下,摘下了頭上的涼帽慢慢的扇著風。就這麼回鄉去,實在是顯得有些狼狽。

二十四歲,可正是意氣風發的好年紀。也難為了他努力奮鬥了好些年,也擠破了腦袋,終於能夠進得太醫院。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職位,但也付出了許多。當初離家時,信誓旦旦的向父老承諾他徐景天一定要闖出個名堂來,總有一天能衣錦還鄉,哪知最後卻落得這樣的下場。罷了,也是他的命如此,怪不得誰。比自己品級高,又能自由出入宮廷的醫生醫官們現在還關在牢房裏,生死未卜,他有這樣的收場,也實屬老天眷顧了。

等到毛驢飲夠了水,自己也歇得差不多,便又牽了韁繩,繼續翻山越嶺,只希望走過了這座山頭能看見村落,那麼就還有希望。

徐景天一路往南而去,好不容易爬到了山坡頂,正好一股風卷著熱浪和黃沙吹來,樹葉也沙沙作響。似乎涼快了一些,他站在山頭向下眺望,似乎能看見零星的幾戶人家,頓時眼前一亮,幾乎忘了身上的疲倦,牽着毛驢迅速的往那山下而去。

山勢並不陡峭,下山的路還算好走。總算是進了村子,卻一個人影也沒看見,稀疏的幾戶人家。全都是搭建的茅草屋,有些已經歪歪斜斜,看上去已經年久失修,因為大門緊閉也不知到底住沒住人。

徐景天走到一戶人家面前,隔着木槿籬笆還沒上前叫門,只見從院子裏突然躥出一條灰白色的大狗來,一個勁的朝景天狂吠。

景天避之不及,只好隨手抄了根地上的木棍驅趕着。

好再這條大狗只吠並不撲向景天撕咬。直到住着的人家開了門,走出來個四五十歲的老頭兒,駝著背,往柵欄外望了一眼,見是個陌生人,又見景天牽着毛驢,身上背着褡褳,戴着涼帽。個子高高的,一身灰藍的布衫子,看上去應該是個趕路人。

駝背的老頭站在籬笆裏面,巍巍的問了一句:「誰呀,何事?」

徐景天見是個老者,忙脫了帽,上前做了個長拱,微微的彎著身子道:「晚生路過此地,走了半天的路,渴得厲害,想向老人家討碗水喝。」

駝背老頭又上下打量了徐景天半晌,心想這個年輕人倒有幾分讀書人的樣子,還算恭謙有禮,這才喝止住了那條灰白的大狗。開了柵欄請徐景天進院子。

徐景天原本不想叨擾許久,討了水就走的。可是見老人家待他坦誠,也只好應允了。

駝背老頭並沒將景天引進屋裏坐,只將檐下的一把粗笨的竹椅放到了院裏的棗樹下請徐景天坐了。

徐景天恭恭敬敬的坐了,駝背老頭便折回屋裏去了。那條大狗還站在距離景天不遠的地方,虎視眈眈的望着他。栓在樹下的毛驢卻將嘴巴伸向了籬笆,正有滋有味的啃著那些木槿花,徐景天見籬笆上開了不少的木槿花,心想就這麼被驢子糟蹋了可惜,便起身將毛驢挪了地方,重新找地栓好。

片刻后,駝背老頭端了個土陶碗出來了,景天連忙起身雙手接住。見這水上面還矇著一層灰濛濛的東西,也不知是什麼。在外當然也不能計較這些,有得水喝就不錯了。景天大大的喝了兩口,陶碗很粗,微微的有些刺嘴唇。

駝背老頭便在檐下的草墊子上坐了下來,開始有一言沒一語的問起景天來。

「小夥子這是上哪去呀,上京么?」

徐景天苦澀的一笑:「我才從京城出來,準備回鄉去。」

「哦。」駝背老頭覷著老眼打量了景天半晌,容長的臉,只是臉色曬得黢黑,五官端端正正,儀錶倒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又見其談吐倒也謙遜有禮,是讀過書的人。

徐景天便又和老頭扯起家常來,詢問家裏幾口人,有沒有地之類的話。

駝背老頭沉默了下這才嘆息了聲:「家就我和一個兒子,兒子和你年紀差不多。老伴死了四五年了。去年兒子也充軍去了。今年這裏又遇大旱,家裏也快揭不開鍋。幸而屋后的還有口井,水還供得上。村裏也出了餓死人的事,這以後的日子可該怎麼過呀。」

徐景天聽見這些話心裏也不大好受,的確,他一路走來也沒瞧見什麼像樣的人家,地里的糧食因為少雨,這一季多半是打了水漂,便感嘆了一聲:「要是下場透雨就好了。」

駝背老頭雙手合十望天道:「就看老天開不開眼了。」

徐景天喝了水,將碗遞給了老頭,想着囊也早空了,趁機灌點水也好。便又將囊給了老頭,想着還是給點錢吧,便拿了幾個銅板出來。

老頭看了一眼,卻搖搖頭:「雖然說遇着大旱天,水很值錢,但我家還井還爭氣,也不算什麼。再有我也到不了外面去,拿着錢也沒用,你拿回去吧。」

景天多少有些歉意。等到駝背老頭給囊里也裝滿了水,景天再三道了謝,想到褡褳里還有干饃,也不多想,就拿了一個給老頭。

老頭這回倒大大方方的接了過來,又給景天開了籬笆門。囑咐景天路上當心。

景天與老頭道別,又問到場鎮還有多遠。

老頭道:「我已一年多沒出過村了,你若是往南走,下一站是白沙鎮。腿腳快一些天黑前應該能趕到。」

景天便充滿了希望,心想到了鎮上就方便得多,至少不用睡草叢,便與駝背老頭作別。

景天繼續一路往南而行,倒比剛才走得輕快了不少。一心想着到鎮上落腳便好。

走了大概兩里地的樣子,景天從褡褳里摸出饃來準備充饑。便打算將毛驢栓好,等他吃了這個再趕路。

正好不遠處有個草垛子,景天牽了驢過去,還未來得及栓驢。突然見乾草外露著一雙黑乎乎的腳丫子,沒錯是雙腳丫子。

景天不妨倒驚了一跳,忙退了一步,心想是誰睡在這裏。一路往上看去,看見一蓬亂糟糟的頭髮,露出了塊翠藍布。倒不知是個活人還是死人。想到這裏就要找個樹枝戳戳,身後的毛驢卻視若無睹的大口大口的吃着乾草,直到蓋在那人身上的乾草便滑落下來。景天赫然看見一個像是小姑娘模樣的人躺在那裏,髒兮兮的瘦尖小臉,一點生氣也沒有,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爛爛的。

景天叫了一聲:「小丫頭,別睡在這裏,當心蚊子咬。」

半晌見沒回答,景天想,這是死了么。愣怔了片刻,景天看着眼前睡在乾草堆里的小姑娘,也不知是死是活,連忙伸手出去探探看到底有沒有呼吸。只見嘴唇已經裂出好些道口子,已經滲出血來,看樣子是缺水嚴重。

這事本來與景天沒多大幹系的,非親非故,他又是個急於趕路的人,明明可以裝作不知,轉身便走。眼前這副情形卻讓景天一時心軟,只得取了囊來,想要叫小姑娘起來喝水。叫了幾聲似乎也沒反應,要不是確認過呼吸,只怕當她死了。看樣子興許是中了暑昏迷了過去。

景天彎著身子給小姑娘餵了點水,小姑娘卻已經不知道吞咽。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景天沒轍,心想她這光景看樣子不僅是中了暑,鬧不好要出人命。就這麼走過去,當做沒看見?還是救救她?

景天遲疑了片刻,最後將小姑娘抱上了毛驢,讓毛驢馱着她。說來他也是個大夫,哪裏有見死不救的道理。心裏想着到了鎮上就好了。

可是這一耽擱,在天黑前還能趕到駝背老頭說的那個白沙鎮嗎?

要不折回去吧,找老頭問問,說不定是村裏的什麼人,他暫時在村裏落腳一晚,明一早趕路也還來得及。

景天拿定了主意,便牽着驢子,馱著小丫頭調轉了身子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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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當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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