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喲——」

張平將裴芸請進門,袁飛飛還坐在剛剛的台階上,她抬手沖裴芸吆喝一聲。裴芸這才看見她坐在一旁,走過來,輕聲道:「你怎麼坐在地上。」

袁飛飛仰頭看着他,道:「涼快。」

這時,張平關好院子門,回到院中,他看了看裴芸,然後進了火房。

「平叔。」裴芸不知他要做什麼,袁飛飛拉住他,道:「不用跟過去,他去燒水了。」袁飛飛一邊同裴芸解釋,一邊琢磨著剛剛張平沒說完的半句話。

到底是因為什麼……袁飛飛心裏抱怨,老男人的心思猜不透。

就在袁飛飛蹲著發獃的時候,一隻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袁飛飛抬頭,看見裴芸彎著腰站在自己面前。

「做什麼。」

裴芸低聲道:「起來吧,總在地上坐着會着涼的。」

袁飛飛挑眉,道了一句行吧,便順着裴芸的手勁站了起來。她拍拍屁股上的灰,對裴芸道:「做什麼來了。」

裴芸笑了笑,道:「不做什麼。」

袁飛飛:「怎麼大晚上不老實在家睡覺。」

裴芸眉目清淡,道:「我睡不下,隨便出來走走,走着走着就到你這了。」

袁飛飛嬉笑道:「金樓到這要穿七八條街,你也真是隨便走到了。」

裴芸也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袁飛飛往前走了兩步,站到離裴芸半步開外的地方,眯着眼睛盯着裴芸仔細瞧。

也許還未從喪親的悲痛中緩過來,裴芸的臉色還是有些蒼白。他今日只穿了件簡單的白色綢衣,沒著外衫,腰上扎了一條青灰色的腰帶。幾日不見,裴芸似乎更為消瘦了。他腰身輕窄,好像一根搖搖欲墜的竹子一樣。

「你瞧什麼。」裴芸低頭看着袁飛飛,低聲道。

袁飛飛道:「你這幾天又沒吃飯?」

裴芸搖頭,「我吃了。」

袁飛飛:「你吃的還沒街口的野貓多。」

裴芸歪了歪頭,躲開袁飛飛的目光。袁飛飛站直身子,道:「你到底來做什麼。」

院子裏靜了一會,裴芸沒有說話,只有不遠處的小蟲,在草叢裏窸窸窣窣地發出聲響。見他不答,袁飛飛也沒有催,自己伸了個懶腰,準備進火房看看張平做什麼。就在她要動的時候,裴芸忽然開口了。

「你已經好久沒有來看我了。」

袁飛飛一愣,隨即想了想,道:「才幾天吧……」

裴芸背對着她,沒有說話。

袁飛飛心裏莫名一虛。這兩天她成天忙着怎麼放倒張平贏來賭局,的確把裴芸忘到山邊了。現在不比往常,裴芸的母親剛剛去世,他正是難過的時候,若是沒有與張平打賭這事,可能袁飛飛真的會天天去看他。

「咳……」袁飛飛清了清嗓子,道:「我是怕打擾你,想讓你靜一靜。」

「騙人。」

袁飛飛:「……」她心想可能哭包子比以前聰明了。可她轉念再一想,裴芸好似從來都很聰明。

「飛飛。」裴芸轉過身,看着袁飛飛。「你不來看我無所謂,我可以來看你,但你不要騙我。」

袁飛飛看着裴芸的臉色,總覺得他一汪淚水就憋在眼角里,自己只要稍稍說錯一句,他就會哭出來。袁飛飛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她現在的感覺就是嗓子眼卡了一塊饅頭,想反駁幾句,可又什麼都說不出口。最後她摳了摳嘴角,道:「不是我不想去看你,這幾天真的有事耽誤了。」

「什麼事。」

袁飛飛眨眨眼。在她的印象中,裴芸似乎不是這樣喜歡刨根問底的人。

「你今天怎麼了。」

裴芸沒有說話。

袁飛飛皺着眉頭道:「你的臉色很差,不吃飯也沒好好睡覺是不是。」她想抬手拍拍裴芸肩膀,誰知剛一抬起,裴芸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袁飛飛一愣,也沒有躲開,她看着裴芸,道:「怎麼。」

裴芸的頭壓得低低的,手臂也垂了下去。只不過抓住袁飛飛的那隻手,一點也沒有鬆開。

「你到底——」袁飛飛頓住話頭,因為她感覺到裴芸的手在抖。

「我在等你……」裴芸的聲音很低,很輕,真的像天邊的雲一樣。

袁飛飛閉上了嘴。

「我一直在等你,今天,昨天……可你沒有來。」起初裴芸只是手在抖,後來,慢慢的,他的胳膊、身體都在輕輕顫抖。「飛飛,這兩天,我好像過完了一輩子一樣。」他一邊說着,一邊扭開頭。好似不想讓袁飛飛看見他的臉。

其實袁飛飛並沒有抬頭,她一直看着地面。她知道裴芸長大后,並不喜別人看見他哭。

不過,這怎麼瞞得住……袁飛飛看着地面上一滴一滴炸開的小水花,心裏嘆氣。

「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纏着,可我真的忍不住了。」裴芸終於抽泣出聲,「飛飛,你陪陪我,行么。」

袁飛飛嗯了一聲,「行。」她又道,「不過你得好好吃飯睡覺,再這麼下去,你沒幾天活頭了。」

裴芸:「好,我聽你的。」

袁飛飛又一次一屁股坐在地上,拍拍身邊的位置對裴芸道:「來來,先坐下歇歇,等我去給你找點吃的。」

裴芸眼睛還有些紅,他看了看地面,好似有些猶豫。袁飛飛道:「怕弄髒衣裳?」

裴芸搖搖頭,坐在袁飛飛的身邊。

袁飛飛輕笑了一聲,道:「裴芸。」

「嗯。」

「我覺得你變了。」

裴芸低聲道:「哪裏變了。」

袁飛飛:「說不好。要說你從前是小肉包的話,現在就是粘豆包。」

裴芸也輕輕笑了一聲,道:「我在你眼中都是吃的么。」

袁飛飛:「吃的不好?」

「好。」裴芸看着袁飛飛,道:「你肯吃了我才好。」

袁飛飛:「……」

她站起身,對裴芸道:「我去給你找點東西墊肚子,你老實點別動。」

「好。」

袁飛飛轉身進了火房,反手關好門。房裏張平點了一根蠟燭,自己站在蠟燭前,看着火苗發獃。直到袁飛飛進來,他才回過神,轉過身看她。

【他怎麼樣了。】

袁飛飛:「還活着。」

張平:「……」

袁飛飛四下翻騰,張平碰碰她。

【現在沒有馬上能吃的東西,我燒了水,等下給他下碗面吃。】

「哦。」袁飛飛站起身,后斜眼瞄著張平,道:「怎麼,我跟他說話,你都聽到了?」

張平連忙解釋——

【我沒有偷聽,只是我耳力不差,這裏離院子只有幾步的距離,所以才……】

袁飛飛:「你慌什麼。」

張平老臉一紅,手放下了。

其實他說謊了。

的確如他所說,他的耳力極好,火房離袁飛飛與裴芸說話的地方也不遠,聽是可以聽到的。但是,剛剛門是關着的,他們說話的聲音又不大,張平是屏息凝神專註地聽,才將他們每一句話都聽清楚。

但這種偷聽的事,他實在沒臉同袁飛飛說。

「老爺。」袁飛飛道,「那我們兩個說話,哭包子也能聽見?」

張平搖了搖頭。

【不能。】

袁飛飛撇了撇嘴。張平轉過頭,又看着灶台上的蠟燭發獃。袁飛飛猶豫了一下,道:「老爺,等下……等下我出去一趟。」

屋中無風,可那蠟燭的影子卻晃動了幾下。

袁飛飛道:「從小他心思就細,跟個姑娘似的。現在他娘死了,金家連屍首都不讓他見,瞧那樣子他可能幾天都沒好好吃飯睡覺了,我怕他腦子一渾想不開了。」

張平轉頭看她。

【為何要同我解釋。】

袁飛飛一愣,「嗯?」

張平深邃的臉孔在微弱的燭光下忽明忽暗。

【你出去玩,不是向來說一聲就走,現在為何要同我解釋理由。】

袁飛飛有些莫名其妙,「我不過是說一句而已。」

張平面無表情。

【若要解釋,五年裏你有太多的事要解釋。】

袁飛飛眯起眼睛,「你怎麼了。」

張平咬緊牙關,轉過頭。袁飛飛盯着他低沉的側臉看了一會,忽然笑了,道:「也對,你就當我沒說好了。」

張平看向一旁。袁飛飛來到灶台前,看了看鍋,道:「水燒開了。」她沒有看張平,只聽到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蹲下身,開始下麵條。袁飛飛後退兩步,看着面前彎著腰的張平,忽然道:「老爺,你這是在給自己找罪受。」

張平的身形一停,而後接着幹活。袁飛飛說完這句,也不再開口。火房裏靜悄悄的。

張平很快做好一碗蔥花面,袁飛飛過去,把面盛到碗裏,在要端出去的時候,張平的手搭在袁飛飛的手腕上。袁飛飛轉過頭,看見張平正看着她。

【請他留下吧。】

袁飛飛:「留下?」

【你怕他尋短見,要在他身邊看着。留在這裏也一樣。】

袁飛飛:「屋裏就一張床,我們三個睡?」她想了想,道:「我倒是無所謂,你也不怕擠,但那哭包子自小含金湯匙長大的,恐怕受不了。」

張平比劃道——【我在這裏睡。】

袁飛飛哈了一聲,道:「客人把主人擠到柴房睡覺,這你見過?反正我是沒見過。」她端著麵條往外走,邊走邊道:「我同他回金樓,他家裏屋子多。」張平聽見她自己嘟囔,「我怎麼可能讓你睡在這裏……」

他聽得心裏一軟,抬眼時見袁飛飛就要出屋了,他連忙拉住她。袁飛飛被這麼一拉扯,胳膊一晃,麵湯灑到手上,頓時燙得她嘶啦一聲,鬆開了手。

袁飛飛以為這碗面就要摔地上的時候,張平眼疾手快,腳尖一墊,然後五指穩穩接住面碗。

袁飛飛站在一邊輕飄飄地鼓了鼓掌。

張平:「……」

「老爺,你手上也灑了湯,燙不燙?」

張平搖頭。

【我皮厚,無妨。】

袁飛飛:「那就好。」她隨便扇了扇手,又要去拿那碗面。張平沉住氣,站到她面前。

「怎麼?」

張平抬手——

【你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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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深處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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