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用過了飯,屈林苑告辭離開,臨走前還誇了誇袁飛飛。

「小丫頭夠聰明,字學得很快,就是不喜背書。」

袁飛飛扒著張平的腰,躲在他身後乾瞪眼,張平一隻手蓋在她的頭上。張平與袁飛飛將屈林苑送到門口,屈林苑心滿意是地離開。

剩下兩個人,袁飛飛又活泛起來,她跑到屋子裏取來一早藏起來的糕點,遞給張平。

「老爺你吃!」

張平接過來,看出是什麼東西來,他疑惑地看向袁飛飛,袁飛飛解釋道:「剛剛去見哭包,路上先生買來哄他的,沒吃完就帶回來了!」

張平點點頭,領着袁飛飛進屋,把點心裝在一個盤子裏,放到袁飛飛面前。袁飛飛道:「我吃過了,你看那些啃了一半的,都是我吃的。」

張平笑了笑,撿起半塊放到嘴裏。

袁飛飛馬上問:「老爺好吃不?」

張平點頭。

袁飛飛還要再給他,張平擺手,示意已經夠了,袁飛飛把點心塞到自己嘴裏。

張平趁袁飛飛吃得兇悍之時,取來紙張和炭塊,袁飛飛湊過去,看見張平在紙上寫道——

【裴公子身體如何。】

袁飛飛認得裴,認得子,也認得如,隨便一猜就猜到了,她對張平道:「還活着呢。」

張平凝眉看她,袁飛飛正色道:「他身子已經好些了。」

張平點點頭。

袁飛飛看着張平,忽然小聲道:「老爺,你知道不,那個打了我們的地痞劉四前幾日叫病癩子給收拾了!」

張平微微有些詫異,他看向袁飛飛,想了想,在紙上寫道——

【你如何得知。】

這回袁飛飛連看都不用看就猜出來了,她道:「別人告訴我的!」

張平沉下一口氣,接着寫。

【何人。】

袁飛飛支支吾吾道:「就是、是個路人。」

張平能信就有鬼了。

袁飛飛在張平深沉的目光下,終於頂不住了,她道:「是街上的一個乞丐,我跟爹剛來城裏的時候認識的。」

張平眉峰緊蹙,一臉犯愁地看着袁飛飛。

她來到家中已經有些時日了,他卻還不知她平日裏都結交了什麼朋友。

張平還在思索之際,袁飛飛又湊過來道:「老爺,我去瞧了那個劉四一眼,他叫病癩子打的就剩一口氣了,一邊臉都快被扇沒了。」

張平一臉複雜。

袁飛飛一口咬下醋糖糕,「活該,狗咬狗。」

張平:「……」

袁飛飛吃完一塊點心,把手指尖放到嘴裏舔了舔,又道:「看不出來病癩子那老蛤蟆還有這麼大的手勁。」她冷不防看見張平神色,連忙道:「不過手勁大也沒用,就會扇人嘴巴這麼不入流的招數,老爺你知道么,按我爹的說法,扇嘴巴都是女——」

袁飛飛說到一半,就見張平霍然起身。

「哎呦老爺!」袁飛飛嚇住,仰著頭看張平。張平目光意味深長,抬手掐在袁飛飛的小下巴上,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袁飛飛覺得有些癢,咯咯地笑了兩聲。

「哈哈,老爺你做啥,好癢。」

張平一口牙緊了鬆鬆了緊,最後還是長嘆一聲,鬆開了手。袁飛飛覺得他有點奇怪,過去問:「老爺你怎麼了。」

張平沒理她,自顧自地喝茶,袁飛飛圍在他身邊,問來問去,張平就是不理會。最後袁飛飛手腳並用爬到張平膝蓋上坐着,張平也沒甩開她。

袁飛飛趴在張平身上,小聲道:「老爺,我知道是誰害哭包子。」

張平胸口微微一動,將袁飛飛托起來,袁飛飛看着他,道:「我不瞞你,我去見過劉四,他就說是一戶姓江的叫他動的手。」她小聲道,「老爺,城裏姓江的最大一戶是『振暉鏢局』,他們家老大叫江振天。」

張平一手支在桌子上,輕托著下巴,一語不發地看着袁飛飛。

袁飛飛說到神秘處,眼睛都眯了起來,她輕聲道:「江振天……嘿嘿,咱們書院裏,有個人叫江振越,老爺你說,怎地名字都起的這麼像,他們肯定是一家的。」

張平臉上輕鬆,沒有表示。

沒有表示就是最大的表示,袁飛飛知道,張平的意思就是——

【這點關聯,還不夠。】

袁飛飛:「老爺你還記得我同你說的那個把戲么。」袁飛飛做了個扔東西的姿勢,道:「就是那個簡直白送點心給我的把戲。」

張平一樂,點頭。

袁飛飛又道:「那次我拿你給我的小狼去做壓,他們都搶著要,最後就是那個江振越砸到的。不過可惜,半路先生來了,他沒能拿成。那時先生是跟着哭包子一起來的。」袁飛飛一拍大腿,叫道:「所以說,他肯定是對哭包子不滿已久,這次找到機會報復他的!」

張平眯起眼睛——倒不是因為袁飛飛說了什麼,而是因為袁飛飛那一下子是打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把那不老實的小爪子拿開,袁飛飛兀自興奮道:「老爺你說對不對!?」

張平把她老老實實地按住,轉手在紙上寫了四個字。

這四個字袁飛飛都認得。

【勿要多管。】

袁飛飛看着這四個字好一會,好似在權衡着什麼,而後她開口,聲音同之前比,平淡了不少。她道:「這不行。」

張平看向她。

袁飛飛:「那天晚上一共三個人,其中有一個人——」她指著自己的脖子,道:「他拿刀比劃在這裏……」

張平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袁飛飛平靜道:「老爺,我爹同我說過『不舍眼前路,不留背後刀。』所以,就算現在不行也無所謂,因為不論多久,我絕對不會忘記他,也絕對不會放過他。」

在說這番話時,袁飛飛的神情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個孩子,她目光依舊清澈,可眼底卻隱約帶着一絲猩紅。

若是旁人,恐怕只會將這話當做孩童逞強的玩笑,可是張平不同,他走過血途,自然也認得出血色。

張平雙唇緊閉,看向袁飛飛。

那是一種審視的目光,冰冷,考究。

不知過了多久,張平緩緩抬手,在紙上寫了兩筆。

兩筆,一橫,一豎。

一個十。

【十年為期,在此之前,不得動手。】

袁飛飛忽然就懂了,她把那張寫了十的紙疊了幾折收好,拍了一下胸口。

「答應你!」

張平淡淡地笑了,他把袁飛飛擺正了,又取了張紙,寫着些閑話同她聊。

袁飛飛有的字認得有的字不認得,不過她大多能猜到張平的意思,而且好些時候張平都還沒落筆,袁飛飛就猜到了他想說什麼,這一主一仆間,倒也「聊」得順暢。

又過了些日子,裴芸來書院了。

袁飛飛的第一感覺是,他好像瘦了一點。

而後她漸漸發現,裴芸比之前更沉默了。

從前他雖然不常同其他人說話,但也不至於現在這樣一整天都不抬頭。

除了向屈林苑行禮,還有與袁飛飛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會垂眉看她一眼,其他時候他都悶着頭,捧著厚厚的書簡賣力讀。

袁飛飛因為各種緣故,被屈林苑趕到最後一排坐着,她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最前面的裴芸,一直到最後下堂了,張玉來叫她。

「袁飛,走呀。」

袁飛飛懶洋洋地看過去,「哪去。」

張玉:「摸魚呀,春魚前些天就下來了,昨日肖竹未告訴你么。」

袁飛飛想起來了,她剛想起來,眼角掃過前面獨獨坐着的裴芸,想了想,道:「不去了。」

張玉瞪大眼睛:「不去了?怎麼不去了,之前不是說好了。」

袁飛飛:「不去了,餓了。」

張玉拉着袁飛飛胳膊,笑道:「走走走,哥哥路上給你買糕點。」

袁飛飛跟他扯大鋸,「不去不去,你自個吃吧。」

張玉百磨無果,只得放棄。

「那哥哥可先走了。」

袁飛飛:「嗯。」

所有人都走後,袁飛飛叫前面。

「喂。」

裴芸聽見,轉過頭看着她。袁飛飛道:「過來。」

裴芸也是聽話,站起身徑直來到袁飛飛身邊,他走過來時低着頭,雙手輕輕抱在胸前。袁飛飛支著腮幫子,看着小心翼翼的裴芸。

「懷孕了?」

裴芸已經習慣了袁飛飛不著邊的話語,他坐到袁飛飛身邊,輕聲道:

「姑娘家,別亂說話……」

袁飛飛:「你作甚一天到晚都不起來,腿坐的不麻么?」

裴芸搖搖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袁飛飛:「怎了。」

裴芸猶豫道:「你、你不同他們一起去玩么。」

袁飛飛漠不關心道:「不是沒去么。」

裴芸低聲道:「其實你不管我也無妨……」

袁飛飛對他都懶得不耐煩了,自己一個人摺紙玩。

裴芸想起什麼,忽然來了點精神,他碰碰袁飛飛的胳膊。

「你看,這是什麼。」

袁飛飛賞臉看了一眼,裴芸從懷裏拿出一個小紙包。

袁飛飛一看那紅紙就坐直了。

「呀!」她圓溜溜的眼睛看向裴芸,「你藏得可真緊,快打開。」

裴芸輕笑着把紙包打開。

這是田素坊專門包糕點的油紙,因為怕漏油的緣故,紙包了好些層,裴芸大家風範,一點一點地撥開。

袁飛飛等不及,一把奪過來,幾下子撕開。

「哎呦,還沒吃過的!」袁飛飛撿起一塊淡綠色的六棱糕,放到嘴裏。

裴芸在一旁道:「這是豌豆糕。」

袁飛飛點點頭,「不差。」她點了點紙包,「你也吃。」

裴芸搖搖頭,「我不喜甜,你吃便好。」

袁飛飛也不客氣,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裴芸坐在一邊,看着身邊的小姑娘臉蛋紅潤,吃得滿臉碎屑,幾縷打彎的髮絲從額前垂下,輕輕細細。

袁飛飛吃着吃着,停下手,她扭頭看着裴芸。

「你總看我做啥。」

裴芸似是有些入神,輕聲道:「剛剛我說錯了。」

袁飛飛:「什麼。」

裴芸目光移向袁飛飛的雙眼。

「我說錯了,你不同他們一起也好,他們給的起的,我也可以。」

袁飛飛愣住,裴芸緩道:

「……他們給不起的,我依舊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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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深處有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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