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妹妹的女人

第14章 妹妹的女人

第14章妹妹的女人

文/卷耳白

她是他妹妹的情人,為了掩飾這段醜聞,讓妹妹嫁入政界豪門,他不惜以自己為餌,陪她玩一場荒唐的遊戲,卻未料賠上的是自己一顆真心。

1

Essar盯着那個黃皮膚的女孩很久了。女孩穿一條破破爛爛的牛仔褲,怎麼看也不像能光顧這家奢華百貨公司的主,卻低着頭,晃了將近一個小時。

Essar走過去:「請問——」

冷不丁有人說話,陶漫仰起一張素凈的臉。

「又是你!」Essar記得這個女孩,幾個月前她在她櫃枱上偷了一雙限量版的高跟鞋,害得她被扣了半年的工資。她尖叫着,「你這個小偷!這次又想偷什麼?」

歐洲女人的身材跟母牛似的,擋住陶漫死死不放,原本安靜購物的人停下腳步,一對對衣着鮮亮的男女圍上來,睨著陶漫。

陶漫咬牙道:「我沒偷東西。」

「是嗎?那就把衣服脫下來讓我檢查!」Essar攥住陶漫的外套領子。

旁邊有人驚呼:「是那個女人,××!」

「她不是跟蔣家千金在一起嗎?怎麼會這麼落魄,還偷東西?!」

……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陶漫聽到了蔣姚的名字,她英語雖然不好,但還聽得懂最後一個詞Lesbian的意思,她一把甩開Essar的手:「我自己來!」

笨重的棉襖下是一件褪了色的破洞格子襯衫,有人怪聲怪氣地笑着,陶漫的手停在襯衫扣子上,有一個聲音說道:「等等。」

聲音不高,低沉悅耳。陶漫的臉有一瞬間的蒼白,她抬起頭皮笑肉不笑地說:「呵呵,真巧。」

眼前的男人輪廓如刀削過一般,右臉頰上卻有一道疤,那道疤,她再熟悉不過。

巧?江湛瞳將這個字在嘴裏過了一遍,目光徐徐地在她臉上掃過,眉頭一蹙。眼前的女人一頭亂髮活像個雞窩,才兩個禮拜零三天而已,她怎麼又成這副德行了?

更讓他惱怒的是,他居然還記得與她分開的確切時間。江湛瞳好不容易才壓下心頭的怒火,側臉看向Essar:「什麼事?」

「MrKwong.」Essar是見過這個男人的。這個姓江的男人在美莎百貨公司所屬的控股集團有一席之地,「就是這個女人,又來偷東西!」

江湛瞳望向陶漫,被他陰森的目光一掃,陶漫縮了縮脖子,卻聽他一字一字地道:「她不會。」

Essar脫口而出:「只有白痴才會相信這種女人。MrKwong千萬別被她騙了!」

「愛莎小姐的意思是——我是白痴?」江湛瞳忽地笑了。

明明笑得很和煦,偏偏讓人脊背發涼。Essar額頭上冒出冷汗,結結巴巴地說:「我的意思是……」

Essar的話說了一半,江湛瞳的聲音緩緩地響起:「我相信她,我可以擔保她不會再偷東西了。」

圍觀者面面相覷,陶漫驀地扭頭瞪着江湛瞳,他漆黑的眸子裏情緒不明,撇下一干人,將她打包塞進車內。

車是最低調的商務車,陶漫第一次看到這車時還想過,憑江湛瞳這麼出色的皮囊,要是換輛跑車該有多拉風。可惜江湛瞳這人不僅對車子的外形不講究,就連車廂里也跟個雪洞似的,只有後視鏡上掛着一小幅有些褪色的畫。

陶漫心微微一跳,才笑嘻嘻地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回家還是回畫廊?」江湛瞳不咸不淡地道。

「江先生是開錯路了吧?我家在十裏外的貧民窟。」陶漫咧開嘴笑了,「你說的家啊畫廊啊,都是您老人家的。您老人家哪天想起來,一個不高興就收回去,我就完蛋了。」

「是嗎?」江湛瞳懶洋洋地道,「我倒高估了你,你還真是自甘墮落。」

眼睛快眯成一彎月牙了,陶漫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江先生明鑒。我就跟這幅畫一樣,看着繽紛,其實早就爛得渣都不剩了。」

木質的畫框中,五顏六色的油彩混亂一片,細看才能看清畫的是一隻白鳥的屍體,在窗外陰沉的光線下透著幾分詭異。

說意大利的冬天溫暖適宜的人真是該死。車子忽地剎住,江湛瞳冷笑着看向陶漫,吐出兩個字:「瘋子。」

2

「瘋子」這兩個字挺難聽的,好在陶漫聽習慣了。

陶漫記得很清楚,江湛瞳車上的那幅畫還是她送的。她喜歡畫屍體,倒不是藝術家的矯情。說到底她也不是什麼藝術家,在別人眼中,她就是個連性別都扭曲的瘋子,特別是在跟蔣姚扯上關係之後。

她十六歲跟老爹來到米蘭開餐館,後來因為經營不善,欠了一屁股債,她老爹丟下她就抹了脖子,她流落到貧民窟,那地方是人間地獄,每天都有人餓死、凍死、被打死。一年前,她跟另一個乞丐搶地盤,一刀把人刺得半死不活,她拚命逃出來,撞到了蔣姚的車,直到蔣姚替她擺平了警察局的人,她才知道她是意大利赫赫有名的華裔富商千金。

男人跟女人的感情怎麼開始,女人跟女人的感情也就怎麼開始。狗仔稱她為蔣姚的情人,說她變態,她不在意,因為像蔣姚這樣有身份的人都不在意,她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呢?

陶漫書讀得不多,卻看過不少電影。她老爹還在世那會兒,房東太太常好心地讓她去她家看電影。她痴迷肖恩·康納利飾演的詹姆斯·邦德,喜歡看他穿着一身黑西裝風度翩翩地出現在落難的女主角面前。

那天她偷了一個黑鬼的錢包,誰知那黑鬼是個醉鬼,發覺她偷東西后逮住她扯她的衣服,滿嘴酒氣噴在她臉上,她失聲尖叫,是江湛瞳一手制伏了人高馬大的黑鬼。他用中、日、韓三種語言跟她說話,確定她是中國人之後,帶她離開了。

這是她和江湛瞳的初遇,他像詹姆斯·邦德一樣解救了她,讓少女的心有一剎那的悸動。

他那天穿着傑尼亞的西服,一看就是個體面人,自然沒有來過貧民窟這種地方。他一到那兒眉頭就擰得跟麻花似的:「這就是你說的家?」

陶漫扯扯嘴角:「能睡覺的地方不是家是什麼?」

後來,他帶她離開了那個「家」,給她租了房子;「欣賞」過她用撿來的油畫顏料在木板上畫的那些塗鴉后,又給她開了一家小小的畫廊。

從回憶里走出來,江湛瞳的車子已經停在了租屋樓下。

陶漫嗤笑一聲,下車,上樓,開門。江湛瞳跟在她身後,租屋不大,他人高,每次來她這裏都要毛著腰。屋裏的東西一樣未少,都是那會兒他陸陸續續給她買的,她居然一樣都未帶走。

就這麼想與他撇得一乾二淨?江湛瞳冷笑一聲,一把將陶漫橫抱起來,按在浴缸里。

這圓形浴缸陶漫本來很喜歡,她從前幫老爹送餐,一輛破摩托車,一身臭汗,回來就擦個身子了事。所以第一次搬進來時,她待在浴缸里不肯出來。可這會兒,她抻著脖子瞪他:「你幹什麼?」

「洗頭。」江湛瞳懶洋洋地說,下手卻是惡狠狠的。他擠了一堆洗髮精在她頭上,打開蓮蓬頭,「臟!」

水流傾盆而下,將陶漫澆了個透心涼,泡沫擠滿了浴缸,那一缸黑黑的水讓她窘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她狼狽地想要逃脫桎梏,卻被他一手按住:「躲什麼?又不是第一次了。」

陶漫身子僵住。

記得剛搬進來時,他也曾替她洗頭,她有頭疼的毛病,一受涼便疼得受不了,後來每次洗澡,他都給她擦乾頭髮,又拿吹風機吹乾,說不然會感冒。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他像是故意要逗她,將熱風吹在她臉上,她四處躲避,他忽然捋着她的碎發,喊了聲「寶寶」,那聲調軟軟的,他的目光柔得像浸了水,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現在想想,要不是那般,她又怎會輕信?就連柜子裏的女性用品,都是他親自去超市買回來,一上一下擺放,日用、夜用分得清楚。她是蠢了一點,蠢到以為那樣的寵愛便是真愛了,可原來他不過是真嫌她臟,不隻身體,還有心。

陶漫忽然安靜了,江湛瞳的聲音傳過來,悶悶的:「為什麼不走?」他分明記得給了她一張回國的機票,將她交給了手下。為什麼她居然還在這裏?

看,他不再喊她寶寶,就連名字都懶得喊了。

陶漫笑了:「怎麼,怕我繼續纏着蔣姚?」

江湛瞳手指蜷曲,陶漫聳聳肩,猛地站直身體:「不如你再陪我一個月啊,一個月後,我就徹底消失。」

陶漫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滿臉泡沫,嬉皮笑臉的模樣刺眼至極。

江湛瞳的眼皮突突地跳了兩下:「記住你說過的話。」

3

有人說,同居是最能了解對方的方式。以前陶漫以為看懂了江湛瞳,後來才知道自己傻得可以。

江湛瞳回來時,陶漫已經在沙發上睡著了,這樣的天她居然只穿了一件睡衣,他扯過一床棉被,想要給她蓋上,手卻不自覺地頓住了。

自從他決定將她送走後,他便沒再那麼近距離地看過她。她睡得很熟,他剛接她在這裏住下時,她還完全不是如此。他去過她曾經住的貧民窟,那個地方三教九流的人都有,就算在睡夢中她也渾身綳得很緊。

有一次他半夜過來,她抱着被子縮在角落裏,雙眸緊閉,大口地喘息,他搖她,她彷彿如夢初醒,一把攥住他的手,分明是那麼小的人,力氣卻大得驚人,攥得他手腕一片淤青,如同發瘋般地甩手就給他一個耳光:「滾!滾開!」

隨後,她衝進洗手間,抱着馬桶嘔吐,直到嘔干胃裏所有的東西,只剩下苦膽汁。

那天之後,他便沒在她睡着時碰過她。江湛瞳的手停在半空中,陶漫卻有所感應般地睜開眼,四目相對,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混亂的腳步聲,接着是劇烈的拍門聲:「陶漫你給我滾出來!別以為換了地方哥們兒就找不到你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陶漫騰地坐起來,想也沒想便拉着江湛瞳往陽台跑去,江湛瞳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怎麼回事?」

「別問那麼多,下去!」她左右看看,順着水管往下滑。

等到江湛瞳下來,她拉着他便跑,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跳上車。車子發動的那一刻,她從後視鏡里看到那群氣急敗壞的人才舒了一口氣。

「到底怎麼回事?」江湛瞳沉着臉問。

陶漫笑容有些蒼白:「不是看到了嗎?追債的人來了。」

「你欠了債?」江湛瞳扭頭盯住她,目光忽明忽暗,「多少?」

「一百萬。」陶漫自嘲地笑了笑。

刺——輪胎彷彿陷入了什麼東西里,江湛瞳嘭的一聲關了車門下去。

車子在維羅納近郊的泥地里拋了錨,幸好附近有一家酒吧旅館。陶漫叫了一瓶Vodka,趴在桌上一杯杯地喝:「我爸死前欠了一屁股債,他兩腿一蹬,我怎麼還也還不清,他們給我三年期限,眼看快到了。江湛瞳,說起來我真該謝謝你,要不是你讓我換了地方,那幫人怎麼會現在才找到我?」

她絮絮叨叨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毫無預兆地就醉了。江湛瞳把她抱回房間,她的手掛在他的脖子上,一扯,他失去重心倒在床上。她眯了眯眼就抱住他的臉蹭,柔軟的身體貼在他的胸膛上,她舔了舔嘴,甜膩的酒氣噴在他臉上,尖利的牙齒忽然啃咬住他的脖頸,他腦袋轟的一響,將她壓在身下。

她的唇很乾,卻很軟,他堵得她喘不過氣來,只會哼哼,像某種快要窒息的小動物。她那麼瘦,好像用一點力便會被捏碎。渾身的血液都燃燒起來,他不是沒有過女人,卻是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

天亮時一地狼藉,陶漫在洗手間里對着鏡子一動不動,江湛瞳站在她身後,從鏡子裏望着她:「為什麼?」為什麼和他上床?

陶漫盯着他:「那麼你呢?你又為什麼要我陪你一個月?」她轉過身,幾乎是逼視他,「江湛瞳,你愛我嗎?」

江湛瞳一時語塞,陶漫卻忽地笑了,賞了自己一個嘴巴:「嗬,女人初夜醒來,是不是最不該問這樣的話?電影里都說了。」

她是初夜,他看到了床上的血跡。

他動動嘴,她從他身邊走開:「江湛瞳,我餓了,我想吃餛飩,韭菜餡的。」

江湛瞳會包餛飩,陶漫雖然不知道他那樣的身份為何會做這種事,但他包的餛飩真的很好吃,特別是韭菜餡的。很少有女孩喜歡吃韭菜,她卻每次都能吃上滿滿一鍋,吃到撐了才滿足地看着他笑:「江湛瞳,這樣下去我會不會變大胖子?」

那會兒,他揉揉她的頭,特別寵溺地說:「大胖子才好,你太瘦了。」

可現在這裏根本沒有餛飩皮,江湛瞳問酒吧要了一碗意大利麵,看陶漫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湊過來,用沾著調料的手在他右臉頰上輕輕滑過。

他的右臉頰上有一道疤,新添上去的。陶漫每次看到這張臉,總會感嘆造物者的不公。本來江湛瞳就很英俊,在添了一道疤后卻無損美觀,反而多了一絲神秘。她看了許久,對他一笑:「剛才那個問題,就當我沒問過,別回答我,千萬別。」

她笑得沒心沒肺,心底的聲音卻越來越輕,像是祈求。

4

陶漫當然知道江湛瞳臉上的那道疤是怎麼來的,那是她憤怒之下刺上去的。以前看那些愛情電影的時候,房東太太總愛嘮叨,女人不能被男人掌握,要若即若離,懂嗎,陶?

她不太懂,別人對她好,她便豁出性命去對他。她開始想要了解江湛瞳,跟着他,走他走過的路,像條小尾巴。好幾次差點被發現,幸好她從前偷東西時練就了一身躲藏術,要不是那樣,她也發現不了那個真相。

江湛瞳約了人在咖啡館,她隔着一扇門站在玻璃外看他。他約了一個女人,看上去有些年紀,卻風韻猶存。她在報紙上看到過那個女人,金融大亨蔣正庭的夫人,蔣姚的媽咪。

她看到他摟着那個女人走出來,對她說:「放心,媽,我已經找到了那個叫陶漫的女人,我會讓她沒辦法再纏着姚姚,讓姚姚安心出嫁的。」

江湛瞳就是蔣姚那個名義上的哥哥?蔣正庭收養的義子?陶漫的心在一瞬間變得冰冷。

她不記得如何等那個女人離開,然後走上前去,走到他面前。他有一晃而過的慌亂,所有謊言被揭穿的人大抵都會如此吧?可他還來不及說話,她已掏出口袋裏的匕首,朝他刺去,本來她只能刺到他的胳膊,可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他正好彎下身來,伸出手像是要拉住她,於是,那一刀便深深地刻在了他臉上,亦烙在了她心裏。

陶漫記得他將她帶回出租屋時,曾讓她發誓不再去偷東西,可她卻說:「發誓就是動動嘴,你也信?」

他將她的腦袋摁在懷裏:「只要你說,我就信。我不會再讓你孤單一人了。」

多麼動人的誓言。可直到知道他是誰,她才恍然大悟,那些甜言蜜語,那些寵溺,都只是為了讓她離開蔣姚,讓那段名媛的「蕾絲緋聞」銷聲匿跡,好讓蔣姚嫁入政界豪門。

她就是蔣姚康庄大道上的一塊絆腳石,要徹底掃除乾淨。既然一切被揭穿,他便無謂再裝,任由鮮血從指縫間流下:「蔣姚是我妹妹。」

蔣姚從小最聽他的話,當她說愛上了一個女人,死活不肯嫁給那位參議員時,她母親來求他,求他去勸勸妹妹。然而他卻選擇了一個極端的方式,他找到了陶漫,他認為陶漫別有用心,只有讓陶漫甘願放手,蔣姚才會徹底死心。

可沒想到事情敗露,他只好將她關在屋子裏,叫人看住她,給她一張機票讓她離開,然而,最後一刻,她還是溜了出來。她來到美莎百貨公司,據說那是他的地盤,是蔣正庭給他的生意。

她有必須留下來的理由,卻不知那時為何會去那麼一個地方,她買不起那裏的東西,或許她只是在等一個人,偷偷看他一眼也好,縱然明知是在騙自己,她卻告訴自己,一個月,就一個月。

江湛瞳那天問她為什麼,連她自己亦不清楚為什麼會跟他上床,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只想沉溺在他的懷抱里。

或許,那本來就是她想要的,一個月的時光,她只想唯一一次按照自己內心的想法生活,即便是偷來的,也甘之如飴。

那天之後,陶漫便一直住在酒吧旅館里。江湛瞳那樣的人,當然不願意跟討債的扯上什麼關係。陶漫有時不明白,他為何不幹脆讓她回去被討債的砍死,那樣豈不一了百了?

陶漫從吧枱上拿過一份中文報紙,報紙上一個角落裏登著一則新聞:華裔名媛蔣姚被軟禁,與米克婚禮照常舉行。她將報紙丟進垃圾筒,隨後卻又撿了起來。

江湛瞳的目光落在報紙上,神情不明。

陶漫說:「蔣姚要結婚了?」

「下個月。」他抬起頭,凝視她,彷彿想從她臉上看出什麼。

陶漫卻還是在笑:「這就是你肯陪我一個月的理由?」

一個月後,蔣姚正式出嫁,他再無需防備她。

江湛瞳垂下眼帘,只回了她一句話:「那些錢我替你還,只要你離開蔣姚。」

陶漫看了他一會兒:「江湛瞳,我還是第一次來維羅納呢,你陪我到處走走吧。」

5

二月的維羅納不算太冷。許多造型精美的教堂與哥德式的大鐘樓像是童話里的城堡,在陽光下折射出瀲灧的光。

陶漫買了最便宜的漢堡,借了免費的VeronaBike:「江湛瞳,你會不會騎車?」

「上來吧。」江湛瞳看了她一眼,接過她手裏的鑰匙。

他們去了圓形競技場,聽了久負盛名的歌劇《阿依達》,去了阿迪遜河畔的大教堂和羅馬的許願池……最後,他們來到維羅納最浪漫的地方——朱麗葉的故居。

卡佩羅路27號的小院裏,佇立着朱麗葉的銅像。銅像左側的大理石陽台,帶着時光的印記,顯得古老而神秘。

陶漫仰起臉,陽光亮得刺眼,彷彿下一刻,她便能看見羅密歐站在陽台下,深情地望着陽台上的朱麗葉。

「看什麼這麼入神?」她痴痴地看着,直到江湛瞳哼笑一聲,目光灼灼地逼視着她,她才回過神來。

一瞬間的恍惚,江湛瞳拉住她的手,放在朱麗葉的胸部。

陶漫嚇了一跳:「江湛瞳,你做什麼!」

她瞪着眼睛,吃驚的模樣完全不像平日裏的她。

江湛瞳眯着眼,忽地笑了:「你不知道嗎,傳說觸摸朱麗葉塑像的右胸,能帶來美好的愛情。」

陶漫忽然想起《阿依達》,笑了一聲:「如果這樣便可以,那天底下就沒有怨婦了。」

說起來真好笑,人就是犯賤,如飛蛾撲火,偏偏要千瘡百孔,才刻骨銘心。

江湛瞳睨着她,半晌才道:「你不是想看嘉年華嗎?」

陶漫越來越不懂江湛瞳。就算是為了蔣姚要看住她,他也大可不必答應陪她出來逛啊,可她提出這個要求時,他居然就答應了。

街上聚集了大批狂歡遊行的人群,有的趕着戴花冠的驢子,有的穿着中世紀的騎士服,還有打扮成小飛俠和白雪公主的孩童。有人用噴漆式的罐子互相塗抹,瘋狂而肆意。

陶漫被江湛瞳拉着繞過擁擠的人流,不小心踩到了誰的腳。那人不知說了句什麼,就將她整個橫空抱起,舉在頭頂上。

耳邊是嗡嗡聲,陶漫嚇得呆住了。下一刻,抱着她的人突然猛烈地晃動了一下,江湛瞳在那人下腹揮了一拳,然後用手裏的噴漆式罐子朝那人的眼睛噴射。

那人丟下她,碩大的身軀左右扭曲。

江湛瞳拉着她就跑,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氣喘吁吁地停下來。她想起那人捂着眼睛慘叫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江湛瞳看着她道:「這麼好笑?」

「我只是在想,那東西洗不洗得掉。」

陶漫原來也會笑,但笑意很少到達眼底,而現在,她笑得眼睛波光盈盈。彷彿心軟軟地坍陷了一角,江湛瞳幾乎下意識地便將她撈進懷裏,堵上了她的唇。

陶漫沒有動,他的唇灼熱而柔軟,她的電話卻突兀地響了起來。陶漫狼狽地推開他,找尋那部古老的手機,手機是蔣姚給她的,只有她知道號碼。

「蔣姚。」她開口的時候,看到江湛瞳眼底的火光暗下去。

「陶漫,他還沒有來,不過很快他就會來了,他一定會來……」跟每一次通話一樣,蔣姚喋喋不休地說着同樣一句話。

掛掉電話,陶漫的脖子被一雙手箍住,江湛瞳的眼底是無邊的怒火:「你還在跟她聯繫?」

脖頸處傳來的痛楚深邃而清晰,陶漫笑了:「誰也阻止不了我們。」

「你……」江湛瞳的手一緊,「明明可以走到陽光下,為什麼非要躲在陰暗裏?」

心微微一窒,陶漫歪著頭看他:「江湛瞳,都捅破了你又何必裝無辜呢?我早就扭曲了,哪裏還有陽光?我愛蔣姚,難道你會成全我們嗎?」

「是嗎?你接近蔣姚,真是因為所謂的愛?」江湛瞳想起八卦周刊上登出的那些照片,兩個女人在酒吧里擁抱,親吻,畫面不堪入目。他的指節咯咯作響,「你要錢是嗎?我也有!那債我幫你還了,你開個價,還要多少才肯離開她?」

陶漫一字一頓地道:「我不會再要你的錢,一分也不要。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跟你上床嗎?其實你才是獵物,我不過是想刺激蔣姚。」

心像是被鈍物擊中,江湛瞳的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你寧願做一具腐屍,也不願做一個正常人嗎?」

「我就是愛蔣姚,我不會離開她的!」陶漫笑聲尖銳,「女人和女人怎麼了?也好過一個噁心的男人,好過你——江湛瞳!」

「噁心?」胸口起伏着,江湛瞳最後笑了,「很好!陶漫,原來我在你眼裏,那麼不堪。」

6

江湛瞳永遠記得陶漫抱着馬桶嘔吐的樣子,叫人連心都揪成一團。

也許她不只是對男人沒感覺,而是已經到了厭惡的程度。江湛瞳苦笑。他不清楚在她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會讓她變成現在這樣,他甚至查閱了許多關於Lesbian的書籍,連他自己都惱恨自己,竟那麼想要知道,那晚在酒吧,她沒有拒絕他,到底是為什麼。

陶漫喜歡笑,開心也笑,難過也笑,就連得知了那個真相也在笑。她仰起臉看他,笑得沒心沒肺:「原來你那麼對我是別有目的啊,我就想,我這樣一個人,何德何能啊,怎麼就讓你記在心上了呢?」

她那樣一個人,何德何能,怎麼就讓他記在心上了呢?他也不明白,可看着她孑然一身地站着,明明在笑,笑容卻孤單得絕望,他竟覺得難過。

本來是一場戲,偏偏背離了劇本。

陶漫,這兩個字在舌尖滾過,很輕亦很快。他叫過她寶寶,那是他嘴裏吐出過的最肉麻的話,肉麻得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可漸漸地,他居然習慣了。

他給她租了房子,給她開了畫廊。他給她最多的寵愛,所有男人能給女人的,他都給了。他說甜言蜜語,他給她承諾,保護她、陪伴她。

他以為只要再進一步,她與蔣姚的關係便會分崩離析。只是,當她那樣抵觸他的觸碰時,他卻猶豫了,直到她發現了真相,他竟有些慌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給了她機票,讓她離開。

在百貨公司見到她,她不知道他有多欣喜,只求她是為了他而回來的。

她提出一個月的期限時,他終於找到了一個理由,可以繼續留在她身邊。

到底是什麼時候愛上了她?或許是她對着他笑得滿不在乎,眼底卻空洞一片的時候;或許是在他第一次喊她寶寶,她無措地站着,表情滑稽,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的時候;或許,是在看到那些畫時感到的震撼;又或許,早到在第一次,他看到她住的地方,那樣的人間地獄,她卻一點點地收拾,彷彿還有留戀一般,讓他想起自己被收留前,亦有過同樣的孤獨無助的時候。

那個夜晚,她在他身下輕輕顫抖,她的身體那麼燙,卻又那麼冰涼,從指間一點點滲透到他心裏,那原來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終於成功時,他卻發現連自己都賠了進去。

他竟企圖想要改變她,想要她像正常女孩一般,站在陽光下,去生活,去愛,去……好好與他在一起。

他一直以為她至少有一點點是在乎他的,看來,他錯了。

江湛瞳想起最後一刻,陶漫說:「江湛瞳,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彼時他凝視她,目光一寸寸地在她臉上掠過,他緩緩地笑了:「正好,我也不想玩了。」

不想再玩這場傷筋動骨的遊戲。

他走了一段路,在轉角處看了身後一眼,她的背影是那麼決絕。

江湛瞳一年來第一次回到蔣家,蔣姚被關在屋子裏。從小到大,這個所謂的妹妹便很聽他的話。看到他,蔣姚蒼白的臉上煥發出明亮的神采,她撲到他懷裏。

「你不肯嫁給米克?」他問她。

她看着他:「我要和陶漫在一起!」

從她嘴裏聽到陶漫的名字,江湛瞳心生一絲苦澀:「你要怎樣才肯跟她分開?」

「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蔣姚偷偷觀察他的表情。他果然在壓抑,眸光冷得像冰,他到底是在乎自己的吧?她一眨眼,淚水一滴滴地落下來,面容悲戚,「我也知道,我與陶漫是不可能的,可如果非要我嫁,我寧可選擇你,至少你是世上最疼我的人,你不會強迫我,不會讓我失去自由,對不對?」

江湛瞳怔住了,蔣姚看上去疲倦而絕望,她到底從未吃過苦,這樣被關起來,已經心灰意冷了吧?他沉默片刻,點頭道:「是,我不會強迫你,不會讓你失去自由,我娶你。」

既然改變不了陶漫,那麼便切斷她對蔣姚的念想。他閉上眼睛,看不到蔣姚靠在他的肩頭,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7

陶漫最後一次給蔣姚打電話,蔣姚聲音激動:「他回來了!他說只要我跟你斷絕關係,他就想辦法讓那個議員退婚,娶我!」

陶漫握著電話面無表情,輕輕地吐出幾個字:「我的錢呢?」

掛斷電話,她緩緩地蹲下去,抱着膝蓋坐在地上。有一點江湛瞳猜對了,她與蔣姚在一起,從來不是人人眼中的那樣。

那天,她抱着頭蹲在蔣姚的車下,頭痛欲裂,蔣姚奇怪地盯着她:「你的頭怎麼了?」

她有病。不,應該說,她的腦子有問題,幾個月前她被查出腦子裏長了一個腫瘤,需要一大筆錢動手術,否則,最多三年,等那腫瘤擴大,便無力回天了。

可是她沒有錢。她只會畫畫,但她的畫那麼陰暗,無人問津,她偷東西出去變賣,可那些錢根本連快要到期的債都還不了。

「你很需要錢嗎?那麼,你能不能陪我演一場戲?」蔣姚最後笑了,這個女孩只比她大一歲,卻衣着鮮亮,笑容嫵媚。

蔣姚深深地愛着一個男人,可是那個男人與她之間有太多的障礙,他不能愛她,更不能娶她。

「你不知道,陶漫,他很疼我,搬出去后,每次只要我出事,他便會回來看我。我現在快要嫁給另外一個男人了,為了逼他,我跟不同的男人交往,一開始,他還會來找我,可漸漸地,他居然不來了。我知道,那些都太小兒科了,陶漫,只有更驚世駭俗的事才能刺激到他,讓他明白,他是愛我的!你說,要是他知道我喜歡上了一個女人會怎樣?」

蔣姚答應她事成之後幫她還債,還給她一筆錢動手術。陶漫別無選擇,她便是這麼自私的人,為了生存,可以什麼都不要,包括自尊。她與蔣姚在不同場合出現,故意讓人拍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終於,蔣姚被家裏人帶了回去,軟禁起來。

陶漫想,只要那個男人真心愛蔣姚,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回來,一切便結束了。

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會遇到江湛瞳,被蔣家收養的江湛瞳,蔣姚愛得瘋魔的男人。

他對她真好,好到她一時忘記了自己與蔣姚的約定,他看起來很有錢,她甚至想過,是不是該向他坦白一切,只要他愛她,她依然能動手術,不用再履行與蔣姚的約定。她亦不是沒有想過,放下所有的尊嚴,問他乞討一筆錢,只要他肯,她便能活下去,守在他身邊。

然而,從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麼天真。

就連幫她還債,他也是為了蔣姚。他到底是愛蔣姚的,只是礙於身份,無法承認。他要蔣姚好好出嫁,不想她背負上那樣難聽的醜聞,否則,他不會接近她,不會不惜深情款款地陪她玩一場荒唐的遊戲。

只是他終究不知道,她與蔣姚,一開始便是為了他。他更不會知道,她那麼厭惡男人,並不是因為喜歡女人,而是因為某個夜晚,那個白天與她搶地盤的男人摸進她的帳篷,想要強暴熟睡中的她,她拼盡全力刺了他一刀,用的,亦是那把在他臉上留下刀疤的匕首,從此,她的心裏便有了陰影。

「意大利參議員退婚,華裔名媛蔣姚出嫁義兄。」

陶漫捏着手中的報紙,想起江湛瞳對她說過,你要信我,從此不會再讓你孤單一人。忽地笑了,一摸,臉上竟是淚水,真是奇怪,好久沒有流淚了。

8

華裔金融巨頭蔣正庭的千金與義子的婚禮,驚動了整個意大利商界,當地電視台也一早趕到婚禮現場準備直播這場世紀婚禮。

江湛瞳站在教堂里,凝視緩緩朝他走來的蔣姚,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笑起來,竟讓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彷彿看到了那個人。

與她深愛過的女人在一起,算不算也是一種幸福?那一瞬間,他想到這裏,緩慢地揚起嘴角。

「新郎在笑,笑得真好看!」教堂一隅的角落裏,肥碩的菲佣驚呼道。

他在笑嗎?最初在一起時,他也常笑,那種笑是溫柔的,讓她沉醉,只是後來她才知道,那種笑,根本沒有連着心。

陶漫閉着眼睛,在腦海里一點點勾勒出他的輪廓。他從不知道,他是她灰暗世界裏唯一的一抹光亮,哪怕轉瞬即逝。

她很想看看他的笑,然而,她看不到了。

如果說摘除腦瘤的手術算是成功的話,那麼,她成功了,只是,她的眼部神經卻被損壞了,再也看不到了。

蔣姚很守信用,陶漫有了一大筆錢,請了一個菲佣。她一直在等這一天,彷彿只有「親眼所見」,才了無遺憾。

「哦,上帝,新郎親吻了新娘!」菲佣捂住嘴。

教堂響起《婚禮進行曲》,陶漫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天,他們奔跑出來,他亦吻了她,只是那個吻那麼短暫,短暫到她來不及回味。

離開前,陶漫又去了一趟羅馬。在許願池邊,她聽到硬幣落水的聲音。她記得那天她用三枚硬幣許了願,後來他問她,許的什麼願?

她沒有回答。那不過是三個最簡單的願望罷了:江湛瞳,你要平安;江湛瞳,你要幸福;江湛瞳,你要找到那份最美好的愛情。

她仰起臉,陽光暖暖地灑下來,意大利的冬天走了,她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座城市,微笑。

別了,意大利;別了,維羅納。

別了,江湛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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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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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妹妹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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