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凡爾納科幻故事精選(下)》(5)

第十七章《凡爾納科幻故事精選(下)》(5)

突破封鎖

1.「苔爾芬」號

克萊德河昔日平靜的河面如今(1812年)被嘈雜的機器聲打破。這條名為「慧星號」的船隻時速達6000米,定期往返于格拉斯哥和格勒謀克之間。從這以後,克萊德河面上熱鬧非凡,許多過往船隻來往其上。居住在大的商業城市的人一定特別熟悉蒸汽船隻在航海史上的這段故事。

在1862年12月3日,格拉斯哥的大街上出現了各種各樣的人。有船主、商販、手工作坊主、工人、水手、婦女、兒童。他們直奔凱爾萬船塢。凱爾萬船塢歸屬託德和麥克·格萊葛瑞,是一座大型造船廠。格萊葛瑞這個姓氏充分顯示了過去的高地人的後代。高地人是以工業家著稱的,而以前古老的部落的子孫多淪落為工人。

這個大型造船廠坐落在克萊德河右岸,離城也就幾十米距離,來此的人很多,以至於岸邊碼頭、商店房頂都站滿了人。河面上的小艇也縱橫交叉,擁擠不堪。左岸的戈旺高地也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圍觀者。可實際上人們爭先恐後想一睹風采的並非一個隆重恢宏的場面而只不過是簡單的船舶下水儀式而已。格拉斯哥人對此早已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苔爾芬」號(就是這艘由托德和麥克·格萊葛瑞造船廠建造的船隻),也與其他船隻雷同,只不過稍有差別,它是一艘1500噸級的大型鋼船,性能及各項技術指標都很高。

發動機由朗斯菲爾德車間鍛造,耐高壓,能達五百馬力的強大功率。兩個雙螺旋槳分別安裝在船尾舵柱的兩側,在發動機的帶動下高速運轉——這是迪德式德米瓦爾系統的全新運用,它不僅使船隻獲得較快的速度,而且還使船隻在需要時可以把速度提高到最大值。船體的吃水深度也不大。行家們並沒有自欺欺人,他們不無道理地指出該船隻適合於中等水深的河道里。就算把這些看作「苔爾芬」號的獨特性能,但無論如何也無法解釋為何人群蜂湧而至。說到底,「苔爾芬」號與別的船隻毫無二致,同時也不是它身上包含着新的科學含量,更不是史無前例的,是一艘再普通不過的大型鋼船。

開船操作的時間定在漲起的潮水落下去的那一時刻。木槌敲在墊在平板龍骨下的楔子上,飄出一聲聲清脆悅耳的樂音。一陣顫慄閃過龐大的船身,儘管船身只升起一點,但在人們眼裏船體正在劇烈搖動並開始下滑,不大一會兒,它就脫離了塗抹著厚厚一層油脂的滑道,進入克萊德河。頓時,水面上煙霧籠罩,只看得見濃重的白色蒸氣正盤旋著升空。船尾在與河岸猛烈撞擊以後,隨即出現在巨浪頂。

試航圓滿成功。「苔爾芬」號平靜地蕩漾在碧波里,它就像魚兒回到大海的懷抱,悠閑自得。兩岸歡聲雷動,人們歡呼雀躍,為試航成功鼓掌歡呼。

「苔爾芬」號得到人們異乎尋常的關注的原因,可能是那些心緒激動的圍觀者藉以表達他們的似火熱情吧。這艘船究竟什麼地方激起群眾這般不同尋常的興趣?答案只能是人們對它即將駛往何地茫然無知。沒人知道它出海的確切意圖。問問周圍的人,得到的答案必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門,這讓人大吃一驚,但並不足以為怪。

據說,「苔爾芬」號此行與美國大陸上廝殺正酣的那場殘酷的戰爭有關。除此之外,也就沒什麼了。至於這是艘私掠船、運輸船還是南部聯軍或北軍的艦船,這就不得而知了。

「哦!哦!」一個人嚷着,一口咬定「苔爾芬」號是為南部聯軍造的。

「呸!呸!呸!」另一個人也叫喊著,賭咒發誓說再快的船隻,也不可能靠近美洲大陸沿岸海域。

就在這樣彼此爭論著的人群中,對這事最有發言權的要屬於格拉斯哥的萬桑·普雷費爾和科商行的合作夥伴與他們的親信至交。

萬桑·普雷費爾和科商行是這座城內極負盛名的大商號,有着雄厚實力,是本城一個古老而倍受尊崇的家族所創,他們的先祖多巴科老爺修建了本城最漂亮繁華的城區。《聯合法令》頒佈后,這些頭腦精明的商人看準時機成立了格拉斯哥最早的一批商行,經營維尼吉亞和馬利蘭的煙草。一個新興的商業中心,就在此時產生。格拉斯哥也很快發展成一個工業和製造業中心。許多新興產業,也迅速發展起來,這樣就使格拉斯哥更加繁華起來。

現今的普雷費爾家族像他們的先祖一樣,投身於最富風險的交易中,支持英國的商業發展。老闆萬桑·普雷費爾,50歲左右,雖然野心勃勃,但基本上還是務實求上進的,他的血管里流着純凈的船主的血液。除了生意上的事能使他驚慌失措以外,別的事很難使他動容,同時他也是個忠厚、正直的人。但是,建造並武裝「苔爾芬」號這個設想並不是他首先提出的,而是他侄子吉姆斯·普雷費爾的主意。吉姆斯·普雷費爾是位30歲的美男子,享有「大不列顛聯合王國商隊中的最勇敢的船長」之美譽。

這天,坐在東蒂恩咖啡屋裏,吉姆斯·普雷費爾怒氣沖沖地看完美國報紙,把一項風險很大的計劃告訴了叔叔。

「萬桑叔叔,」他冷不防地說道,「用不了一個月的時間,咱們就可以凈賺200萬!」

「拿什麼去賭?」萬桑叔叔問道。

「一艘滿載貨物的船隻。」

「沒別的?」

「當然少不了船長和船員,但這並不包括在內。」

「等等看吧。」萬桑叔叔含糊其詞地回答道。

「這一切再清楚不過了,」吉姆斯·普雷費爾接着說道,「您不是看過了《論壇報》、《紐約先驅報》、《泰晤士報》、《里乞蒙調查》還有《美國評論》嗎?」

「不錯,早已看過多遍,這有什麼?」萬桑叔叔反問道。

「您跟我一樣認為美國這場戰爭還會打很久嗎?」

「是的。」

「您清楚這場戰爭令英國,特別是格拉斯哥蒙受多大的經濟損失嗎?」

「知道,而且我還知道我們的普雷費爾和科商行是首當其衝的。」萬桑叔叔答道。

「對。」年輕船長表示贊同。

「為了這事我終日痛苦不堪,甚至不敢想像這場戰爭會給我們的生意造成多大災難。這並不是說普雷費爾和科商號實力不夠強大,而是它的一些生意夥伴會因為這場戰爭解散、破產,導致我們的重大經濟損失。啊!這伙美國佬,不管他們是擁護奴隸制還是廢除奴隸制,都給我統統見鬼去吧!這些可惡的東西!」

這番言論就人道主義而言,是頗偏的,而站在商業角度來看又是無可非議的。格拉斯哥市場上棉花匱乏,而大量的棉花都是從美國進口來的。「棉花飢荒」日益嚴重,成千上萬的工人為此淪落靠乞討、施捨度日。格拉斯哥擁有25000台機動棉紡機,美國內戰爆發前,每天可紡棉625萬米,即每年五億鎊棉紗。通過這些數字不難看出,格拉斯哥的棉花市場幾乎因這場戰爭而完全停頓,從而對城市工業造成巨大的衝擊。隨時都有公司破產倒閉,所有工廠被迫暫停生產,工人們掙扎在飢餓線上。

吉姆斯·普雷費爾就是目睹了這一景象才下定決心採取這個計劃的。

「我要去尋找棉花,解除這種局面。」他說,「不惜任何代價都要運回棉花。」

但因為他與萬桑叔叔一樣身為商人,所以他決定以商品交換的方式來達成買賣。

「萬桑叔叔,這就是我的想法。」吉姆斯說道。

「等等看吧,吉姆斯。」萬桑先生又一次這樣回答道。

「事情很簡單,我們只需建造一艘容積大、航行快的船隻。」

「這倒可以。」

「船上滿載軍需品、糧食及衣物。」

「這也沒問題。」

「我負責指揮,途中盡量避免與北軍遭遇。我要突破南部港口的封鎖線。」

「你向物資緊缺的南軍高價出售這些貨物。」叔叔說道。

「我會滿載棉花勝利返航……」

「他們會毫不吝嗇地用棉花塞滿你的船艙。」

「恰如您說的,萬桑叔叔,您認為可行嗎?」

「還不錯,你打算親自出馬?」

「是的,但得有艘好船。」

「這你不用操心。船員呢?」

「哦!這個也很好辦。我並不需要太多的人手,精通航海即可。我們此行不是與北軍正面衝突,而是要遠遠地避開他們。」

「必須這樣做。」萬桑叔叔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好了,吉姆斯,告訴我你打算駛往美國海岸的哪一處?」

「從這起航,叔叔,已經有船隻突破了新奧爾良、維明頓和薩瓦拉的封鎖。我呢,計劃沿這條航線一直朝前駛向查理斯頓。除了『百慕達』號,還沒有英國船隻駛進過那片水域。我要做駛過這片水域的第一艘英國船隻,如果我的船吃水淺的話,我們可以去的地方,北軍船隻將無可奈何。」

「查理斯頓的棉花簡直泛濫成災了。當地人別無他法,只有燒掉。」萬桑叔叔又說。

「事實確像您所說的那樣,再加上那座城現在已變成一座孤城,急需我們運去的物資,博勒加爾將軍會令我們滿意的。」

「太棒了,侄兒!你何時出發?」

「但時間須定在半年後,因為我必須藉助漫長冬夜的掩護,這樣,此次航程會更順利些。」

「放手干吧,侄兒。」

「謝謝您的支持,叔叔。」

「一言為定。」

「千萬別聲張?」

「千萬別聲張!」

「苔爾芬」號航船就產生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它在五個月後始建成功。

2.起航

「苔爾芬」號航船的現狀令人滿意,設備運轉良好,無異常現象。船上的帆纜索具早已預備齊全,稍加調整即可使用。高懸三個縱帆的桅杆不過是奢侈的擺設,同時也為迷糊北軍之用。事實上並不能指望船隻靠揚帆破浪逃開北軍,主要還是靠船艙里的功率強勁的發動機。這種設計完全合乎情理。

「苔爾芬」號航船究竟怎麼樣,這要在12月末,克萊德河的試航上見分曉。新船乘風破浪,遨遊在廣闊的水面上。測程儀測出其時速為17000米。這個時速在英、美、法的航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因而,「苔爾芬」號即使和最快的船隻賽跑,也一定能把它們遠遠地拋在後面。

吉姆斯把裝貨的時間定在了12月25日,到了那天,「苔爾芬」號停駐在格拉斯哥橋下邊的碼頭,巨大的碼頭上衣物、武器及軍需品堆積如山,它們很快被搬運到船艙里。這些貨物無疑暴露了此行的神秘的目的。對此吉姆斯也無能為力,再加上此行甚急,英國水域並沒有發現美國巡洋艦的影蹤。到時還要招募船員,怎麼可以對此永久地保持緘默呢?招募船員,卻不告訴他們航行的目的地,這恐怕很難辦到。更重要的是此行要冒生命危險。

一般說來,當人會有性命之憂時,總喜歡事先知道為什麼及怎樣,但是這種危險的前景並沒嚇倒人。不僅雇傭的船員薪水很高,而且每人還可分到紅利。因此水手們聞訊而至,其中不乏好手。吉姆斯·普雷費爾簡直不知如何是好。最終經過精心、嚴格的選拔,有30名優秀水手有幸成為這次行動的成員。

雖然起航日期是1月3日,但早在這以前「苔爾芬」號已整裝待發,貨艙里軍需品、食物裝得滿滿的,煤艙里也貯滿了煤。什麼也無法挽留住它的出海。

1月2日這天,船長站在船頂,威嚴的目光最後掃視了一遍他的船隻。這時,舷門口出現一個人,他要求見吉姆斯·普雷費爾。一個水手把他帶到艉樓。

此人身材魁梧、寬肩、面色紅潤,儘管表情獃痴,但仍無法掩飾住他細敏的心思、樂天派的性格。乍看上去,他對航海似乎是個外行,上船以後東瞅瞅西看看,不像一個經常在船上混的人。可是,他注視着帆纜索具,像水手那樣晃蕩著身子,又似乎是個經驗豐富的水手。

他徑直來到船長面前站住,盯着他,說道:「您是吉姆斯·普雷費爾船長嗎?」

「是我。」船長答道,「你找我有何貴幹?」

「想在您這兒做事。」

「船員已滿員了,我們不缺人手。」

「哦!正相反,多一個人並不會礙您的事,何況我還有用。」

「你這麼想?」吉姆斯·普雷費爾緊緊地盯着這個人,反問道。

「當然。」水手答道。

「你是誰?」船長問。

「您放心,我不過是個粗野的水手,一個強壯的傢伙,一個快活的人。我的雙臂結實有力,完全能勝任船上的工作。」

「但除了『苔爾芬』號還有別的船隻,除了吉姆斯·普雷費爾還有別的船長。為什麼你偏偏選擇這裏呢?」

「因為我只願意為『苔爾芬』號效力,只服從吉姆斯·普雷費爾船長的命令。」

「可我不需要你。」

「可您總用得着壯漢。為了證明我確實有勁,就讓您手下三四個最強壯的水手與我比試比試,上吧!」

「請別多心!」吉姆斯·普雷費爾說道,「你叫什麼?」

「克倫科斯頓,先生。」

吉姆斯重新打量了眼前這個壯漢,的確,以外觀上看,這個壯漢確像他所說的那樣,神情顯得坦誠、真摯。

「你去過哪些地方?」普雷費爾問他。

「各處都轉了轉。」

「你知道『苔爾芬』號去那邊幹什麼嗎?」

「知道,這正是吸引我來此的地方。」

「很好。如果再不收留你,那將是個很大的遺憾,去找大副馬修先生登記一下吧。」

說完,吉姆斯·普雷費爾滿心以為這個水手會離開,跑到船頭上去,但他錯了,克倫科斯頓站着沒動。

「嗯,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船長責問道。

「聽見了。」水手應道,「但我還有事要說。」

「啊!你真煩人,」吉姆斯不耐煩地說道,「我沒時間和你廢話,有許多事等着我去做。」

「我不會煩你太久,」克倫科斯頓回答道,「只兩句話,我告訴你,我有一個侄兒。」

「你那個侄兒可有位英俊的叔叔。」吉姆斯·普雷費爾說道。

「不錯。」克倫科斯頓回答道。

「你有完沒完?」船長顯得極不耐煩。

「事情是這樣的:既然您要了叔叔,那也得捎帶上侄兒。」

「天!豈有此理!」

「對!這是規矩,叔叔和侄兒必須在一起。」

「你侄兒?」

「一個15歲的男孩,目前還在見習。但他信心十足,終有一天會成為一名出色的水手。」

「哦,克倫科斯頓大叔,」吉姆斯·普雷費爾叫起來,「你把『苔爾芬』號當成了什麼?培養少年水手的學校嗎?」

「別這麼小看他,」克倫科斯頓介面道,「他將來有可能成為像納爾遜富蘭克林式的著名人物。」

「也許吧!朋友,」吉姆斯·普雷費爾答道,「你這個人很對我的胃口。把你的侄兒帶來吧,但醜話說在前頭,如果做叔叔的你不是自稱的那個大力士,那你就要小心了。去吧,一小時后回來。」

沒等普雷費爾說完,克倫科斯頓就向他敬了禮,轉身回去了,一個小時過後,他和侄兒出現在船上。這是個十四五歲的男孩,臉色白皙,身子柔柔弱弱,看上去怯生生的,可沒有他叔叔的那般體格和意志。克倫科斯頓甚至還溫言相待,讓他不必害怕。

「走吧,」他說,「大膽點兒!不必害怕!船快開了。」

「哎!」年輕人答道,「願上帝保佑我們。」

當天,克倫科斯頓和約翰·史蒂格斯叔侄倆加入了「苔爾芬」號。

1月3日清早五點,「苔爾芬」號發動機遽然響起,船旋動的蒸汽緩緩升空。出發的時刻到了。

送行的人群靜靜地在黑夜裏站着,默默地注視着令人敬佩的航船。萬桑·普雷費爾緊緊地擁抱住吉姆斯船長,就像古羅馬時代送別親人上戰場一樣。他氣度不凡,落在侄兒臉上的兩個響亮的吻顯示出一個不倦的靈魂。

「去吧,吉姆斯,」他對年輕船長說道,「早去早回,千萬記住,要充分發揮你的優勢。高價售出低價買進,叔叔會對你刮目相看的。」

這句話是從《怎樣做一個成功的商人》上引用的,話音一落,叔侄做告別分手,所有送行的人都上岸了。

這時,克倫科斯頓和約翰·史蒂格斯緊靠着站在舷樓上,叔叔興奮地對侄兒說:「太好了!太好了!兩小時后我們就在海上了,我想像中的旅行就是這樣開始的。」

小水手只是緊握克倫科斯頓的手,沒說話。

吉姆斯·普雷費爾正在下達起航前的最後命令。

「有壓力嗎?」他問大副。

「沒有,船長。」馬修答道。

「很好,解開纜索。」

他的命令馬上被執行。「苔爾芬」號啟程了。它穿過眾多的船隻,很快就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外,只留下響徹雲霄的歡送聲。

此時,「苔爾芬」號航船正駛於克萊德河縱深處,克萊德河可說是人類辛勤勞動創造出的奇迹。六十年來,挖泥機不停地挖、鏟,致使河道深達15法尺,河窩也增加了三倍。「苔爾芬」號離碼頭越來越遠,已看不清碼頭上村莊的桅杆和高大的建築。鎚子、斧頭的叮噹聲也越來越微弱,漸不可聞。

船駛至巴爾蒂克村,只見岸上農舍、別墅鱗次櫛比,與工廠毗鄰而居。「苔爾芬」號減緩馬力,慢慢航行在河堤間的狹窄水道里。其實對一條可通航的河道來說,寬度並不是第一要求,主要要求航道比較深。輪船由蘇格蘭最優秀的水手駕駛,穿過漂漂蕩盪的浮標,拋下掛着信號燈的石柱和沙丘,昂頭前進。它駛過朗弗朱鎮,緩緩駛到布林港灣前(沿布林港往裏走,可到達連接愛丁堡和格拉斯哥西城的運河口),這時克萊德河面也陡然變寬。

高有四百法尺的敦巴頓城堡逐漸出現在人們眼前,而且還可以看見格拉斯哥的船隻,再下去就到了克萊德河的入海口,河水從這裏的海灣流入北方運河裏。「苔爾芬」號感受到了波濤洶湧的大海的氣息。駛出海口,它沿着風景如畫的阿蘭島海岸航行。

「苔爾芬」號繼續向前,船長另派小船把領航員送回漂浮在海面上的小帆船后,一聲令下,「苔爾芬」號取道一般船舶都不走的愛爾蘭北部海道,不久,最後一片陸地也消失不見了。眼前是蒼茫一片碧海。

3.海上

「苔爾芬」號上的水手都是風裏來,雨里去,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經驗豐富的海上雄鷹。這些人不但意志堅定。而且他們都具有商人的投機心理,他們拋開榮譽,追逐財富。

「苔爾芬」號果然不負重望,的確是一隻令人滿意的船,航行很快,不久就駛出英國水域。懸掛着英國國旗的「苔爾芬」號,任何北方海軍都無權進攻。它充分利用這個有利條件衝破了海上封鎖,開足馬力全速前進。

船上始終高度警戒着,無論天氣多麼冷,必須派一個水手爬在高高的桅杆上,檢查一下遠方地平線上是否有船隻追來。夜幕降臨時,吉姆斯船長認真地囑咐大副。

「不要讓值班海員呆的時間過久。」他說道,「天冷,加上時間長,他們也會心不在焉,這樣會出現疏漏。多派幾個人換換班。」

「好的,船長。」馬修答道。

「對了,讓那個壯漢去,他不是自許視力好嗎?讓他值早班,早晨有霧,這樣比較合適。出現什麼新情況,馬上通知我。」

說完,吉姆斯·普雷費爾返回船艙。馬修先生遵照船長安排把克倫科斯頓叫來。

「明早6點,」他說道,「你去前桅帆舵柄處的觀察台。」

「遵命,大副先生,」克倫科斯頓答道。可馬修還沒轉背,他嘴裏便哼哼唧唧地不知在抱怨些什麼,末了,終於吼出聲來:「什麼見鬼的前桅帆的舵輪?」

這時他侄兒來找他。

「怎麼了,克倫科斯頓?」他問。

「怎麼了?沒什麼!沒什麼!」克倫科斯頓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只是這條鬼船像剛從河裏爬出來的落水狗似的搖來晃去,搞得我心裏亂七八糟的,不是滋味。」

「可憐的人!」小水手嘆道,感激地望着克倫科斯頓。

「我這個年紀竟然會暈船!真可惡!」老水手又說,「但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美好起來的!可是還有什麼前桅帆的艙柄,什麼東西,想起來就心煩……」

「親愛的克倫科斯頓,都是我拖累了你。」

「有您還有他。」老水手說,「別再提那事了,約翰。相信上帝會幫助我們的。」

說完,兩人回到船艙。老水手看着侄兒躺在狹小的床鋪上安靜地進入了夢鄉后,他才放心睡去。

第二天早晨6點,克倫科斯頓起床去換崗。他登上甲板,大副命令他爬上桅杆,小心警戒注意觀察。

水手聽了,愣了一下,然後好像做了什麼決定,徑直向船尾走去。

「喂,你到底去哪兒?」馬修責問他。

「去值班呀。」克倫科斯頓答道。

「我叫你去前桅帆的舵輪。」馬修有點怒了。

「是啊!我就是去那裏。」水手鎮定地答道,繼續朝艉樓走去。

「你在開什麼玩笑?」馬修不耐煩地說,「你去後桅找前桅帆的舵柄,簡直就像個倫敦東區人聽不懂叫他編根短繩還是打個結。你究竟在哪艘船上干過,朋友?是掛前桅帆的桅杆,傻瓜,掛前桅帆的桅杆!」

其他水手聽了大副這番話,轉身又看了看克倫科斯頓一臉的窘樣,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老水手迴轉身,走到艏樓上。

「呃,」他望着桅杆,清晨的濃霧把船遮得嚴嚴實實的,桅杆頂消失在一片白霧中,「要我爬上去?」

「對,」馬修說道,「快點!北軍的船就快追上來了,而聖巴特克這個懶鬼還沒到位。你到底上不上?」

克倫科斯頓看了看,什麼也沒說,費勁地爬上舷牆,又抓住索梯,動作笨拙無比,既不知怎麼用腳又不知如何用手,好不容易爬到了桅樓,他沒有輕盈地盪過去,反而獃獃地站着,死命地抓住繩索不放,好像暈船。馬修看到他那幅德性,簡直驚呆了。氣都不打一處出,只好喝令他馬上下來。

「這傢伙好像不是一個水手,」他對水手長說道,「吉森,去搜搜他的口袋。」

水手長馬上跑去船艙。

這時,克倫科斯頓正小心地往下爬,沒注意一腳踩空,他趕緊抓住一截動索,卻不料其尾端鬆開了,結果,他「啪」的一聲重重地摔在甲板上。

「你怎麼這樣笨,虛偽的傢伙!」馬修劈頭蓋臉地罵着,發泄著心中的怒火,「你究竟是誰?你混到船上來幹什麼?哦!還大言不慚地吹噓自己是個健壯的水手。你連前桅後桅都分不清,還是個水手!等著瞧,咱們需要好好談談。」

克倫科斯頓沒說話,默默地承受着這一通責罵。這時水手長回來了。

「這就是我在這個鄉巴佬的口袋裏找到的:一個裝着信的可疑的包。」他告訴大副。

「拿來!」馬修命令著,「這些信貼著美國北方的郵票!『哈里伯爾特先生,波士頓!』一個廢奴分子!一個北方佬!……混蛋!你這個姦細!你混進來想出賣我們!慌什麼!這下你可玩完了,你會嘗到九尾貓的利爪的滋味!水手長,派人通知船長。你們給我看守這傢伙。」

水手們七手八腳地把克倫科斯頓縛了起來,相反克倫斯科頓沒有反抗,也沒有言語。不一會兒,吉姆斯·普雷費爾從船艙里出來,來到艏樓。馬修馬上向他稟告了這一意外發現。

「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吉姆斯·普雷費爾勉強忍住怒火,責問道。

「沒有。」克倫科斯頓答道。

「你混到我的船上究竟有何企圖?」

「什麼也沒有。」

「你在期待着找什麼?」

「什麼都不期待。」

「你是什麼人?難道真如信件證明的那樣,你是美國人?」

克倫科斯頓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笑了笑。

「水手長,給我打五十鞭,直到他開口。」吉姆斯·普雷費爾說道,「夠你受吧,克倫科斯頓?」

「走着瞧。」老水手說道,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你們兩個,去。」水手長指著兩個水手命令道。

接到命令,兩個健壯的水手走上前去,剝掉克倫科斯頓的衣服,舉起可怕的鞭子,正要抽打克倫科斯頓的時候,突然,小水手約翰·史蒂格斯臉色剎白,驚慌失措地衝上甲板。

「住手,我有話說,船長。」他喊道。

「哦!侄兒!」吉姆斯·普雷費爾似有所思。

「船長,」小水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道,「克倫科斯頓不願意說出他的苦衷,我會代替他說。不錯,他是美國人,我也是,我們兩人都堅決反對奴隸制,但絕不是姦細、卧底,絕不是想把『苔爾芬』出賣給北方盟軍。」

「那你們來此有何貴幹?」船長厲聲質問,一邊仔細地注視着這個男孩。

約翰先是猶豫了片刻,然後以堅定的語氣說道:「船長,有些話我只能對你一人講。」

吉姆斯在小水手說這些話時,又重新、仔細地注視着他,眼前的小水手皮膚白凈,聲音悅耳動聽,白皙纖巧的雙手剛剛染成茶褐色,一雙大眼睛充滿神采,但其中不乏溫柔的情感。看到這一切,船長腦海中靈光一閃。當約翰說出要求后,普雷費爾轉頭看了看克倫科斯頓,後者聳了聳肩,他又疑惑地看着小男孩,約翰躲閃着他的目光,他只說了句:「跟我來。」

約翰·史蒂格斯隨他來到艉樓,吉姆斯·普雷費爾推開艙門,對緊張得面色泛白的年輕人說道:「請進,小姐。」

約翰聽他這麼一叫,臉刷地一下變紅了,兩粒淚珠情不自禁地從眼眶裏滑落出來。

「請放心,小姐,我不會難為您的。」吉姆斯·普雷費爾放柔了聲音,「但請您告訴我,為什麼你們要到我的船上來?」

年輕女子猶豫了一會兒,難作決定,但見船長毫無惡意,便鼓起勇氣,準備據實以告。

「船長,」她說道,「實際上我想搭乘您的船去查理斯頓找家父。但由於所有水、陸上的通道均被北軍所控制,我無法通過,此時聽人說你此去正是到達查理斯頓港口。因此,我上了您的船,先生,我事先沒徵得您的同意,請原諒。但如果我直接向您提出這個要求,您必然會拒絕我的。」

「當然。」吉姆斯·普雷費爾答道。

「所以,我只好瞞着您了。」姑娘堅定地說。

船長抱着雙臂,在艙里走來走去。

「您叫什麼?」他停住腳步。

「詹妮·哈里伯爾特。」

「但據從克倫科斯頓那裏搜到的信件上看,您父親不是在波士頓嗎?」

「是的,先生。」

「在美國南北兩方打得正激烈的時候,一個北方人卻為何跑到南部的城市去?」

「船長,事情是這樣的,在南北雙方交火,北方節節敗退之際,家父正在查理斯頓。由於他極力宣揚廢除殘酷的奴隸制,招致南方擁護奴隸制分子的忌恨。勒內加爾將軍惱羞成怒,竟下令逮捕了家父,把他投入了監牢。恰恰那時我住在英國親戚家,不幸得很,親戚也去了。因此,除了我家最忠實的僕人克倫科斯頓外,我連一個親人也沒有了,孤寂無助之際,我下決心再去找父親。」

「哈里伯爾特先生以前是幹什麼的?」吉姆斯·普雷費爾問。

「他是位正直忠誠的記者,」詹妮自豪地說,「他是《論壇報》最受尊敬的一名主編,他是勇敢捍衛黑人權益的鬥士。」

「一個典型的激進分子!」船長激動地嚷起來,「就是那些以廢除奴隸製為借口,在國內點燃戰火,使人民流血,使國家變為一片焦土的人!」

「船長,」詹妮·哈里伯爾特臉色蒼白,反駁道,「你不要侮辱家父!請您牢牢記住,即便我是一孤身女子,也要堅決捍衛父親的名譽!」

年輕女子的話使這位年輕船長惱火羞愧,但終於忍住沒有發火而走向艙門。

「水手長。」他喊道。

水手長應聲而至。

「這個船艙以後屬於詹妮·哈里伯爾特小姐,」他說道,「在艉樓給我準備一張吊床。好了,就這樣吧。」

水手長聽到船長稱這個小男孩為「小姐」,愣了愣沒有動。吉姆斯·普雷費爾示意他退出去。

「小姐,現在您在自己家了。」

年輕船長說完轉身快步離去了。

4.克倫科斯頓的詭計

很快,全船上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不時有人去問克倫科斯頓,這時克倫科斯頓早已被放了下來,他神情歡快。

「九尾貓,真是漂亮的小東西。特別是它那天鵝絨般的爪子。」克倫科斯頓開玩笑地說。

克倫科斯頓被放下來后,他馬上回到船艙,把一個小箱子拿去交給詹妮小姐。詹尼小姐脫去男裝,恢復了女兒身。但她把自己關在船艙里,不到甲板上去了。

至於克倫科斯頓,經盤問,他只當過騎兵,從沒當過水手,對船上那套一竅不通,因此,人們只得讓他到一邊歇著去。

「苔爾芬」號駕着長風繼續暢遊在大西洋上。詹妮小姐隱匿的身份被揭穿的第二日,吉姆斯·普雷費爾疾步走過艉樓。他實在不想再見到姑娘,與她舊話重提。

克倫科斯頓近日總在船上散步之時跟着他,並看出他對船長這個職務比較滿意。很明顯,老騎兵想與船長聊聊,他執拗地盯着吉姆斯,終於惹得船長心煩意亂。

「喂,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吉姆斯·普雷費爾朝着美國人吼著,「你陰魂不散地在我身邊打轉!到底有完沒完?」

「抱歉,船長,」美國人眨巴着眼睛,「我有話說。」

「你有話說?」

「嗯!不錯,我想告訴您我的感覺,您實質上是位正直勇敢的年輕人。」

「為什麼是實質上?」

「實質上是,表面上也是。」

「你沒必要恭維我。」

「這不是恭維。希望您能堅持到底。」

「堅持什麼到底?」

「您的使命。」

「啊!我要履行什麼使命?」

「很顯然,您收留了我們,並且還把最好的艙房讓給詹妮小姐住,這些都表明您是個正直的人,但好人應做到底,您的事情還沒完。」

「什麼!還沒完!」吉姆斯叫起來。他被克倫科斯頓的話氣壞了。

「當然沒完,」美國人答道,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的神情,「她父親還在那邊坐牢呢!」

「什麼意思?」

「沒什麼,應該救出她父親。」

「救出哈里伯爾特小姐的父親?」

「不錯,他是位高尚的人,一個勇敢的公民!完全值得為他冒險。」

「克倫科斯頓大叔,」吉姆斯·普雷費爾皺起了眉頭,「你似乎很會說笑話,但請記住:我沒心情開玩笑。」

「您誤會了,船長,」美國人辯解道,「我可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我說的事您可能起先會覺得很荒唐,但您仔細考慮一下,就會發現您別無選擇。」

「怎麼,難道我必須救出哈里伯爾特先生?」

「不錯,您可以請求勒內加爾將軍釋放他,相信將軍不會拒絕您的要求的。」

「如果他拒絕呢?」

「那時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從南軍鼻子底下劫走他。」克倫科斯頓平靜地說道。

「那樣的話,我不僅要躲避北軍的追逐,突破查理斯頓的海上封鎖,而且還得領教南軍炮火的轟炸,這一切只為了一個我素昧平生不識的傢伙,一個我討厭的廢奴分子,一個只會紙上談兵卻不上前線像其他人一樣拋灑鮮血的蹩腳文人!」吉姆斯怒氣沖沖地吼叫着。

「對!可能還會挨一炮!」克倫科斯頓接着說道。

「克倫科斯頓大叔,」吉姆斯·普雷費爾警告他,「請當心,別再向我提這件事了,否則,我就把你關進貨艙里。教你學會管住你的舌頭。」

說完,船長叫美國人馬上離開,後者嘟囔著走開。

「嘿,我不會就此罷休的,我一定會再說的,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實際上,吉姆斯船長是違心說了這番話的,首先他不擁護奴隸制,但同時也不願把廢奴問題擴大化、嚴重化,對美國南方八州脫離美國,船長也認為是無可非議的,不應強制。實際也不是這樣,他恨美國北方人,僅此而已。他恨他們,因為他們脫離了英國這個大家庭,漂洋過海來到異地,他——吉姆斯·普雷費爾,因而支持南部聯軍,任何一個真正的英國人都不會認為他做錯了。這就是我們這位「苔爾芬」號船長的政治觀點。特別是這場美國內戰讓他個人非常惱火,他痛恨發動這場戰爭的人。因此,大家也就很容易理解,為什麼克倫科斯頓向他提出解救一名廢奴分子,背叛他想與之合作的南部聯邦。

可是,克倫科斯頓的話始終纏繞着她。他把它們拋得遠遠的,可過會兒它們又盤旋在腦海中。次日,當詹妮小姐在甲板上溜達時,他幾乎不敢正視她。

她真是漂亮極了。只見詹妮小姐一頭漂亮的金髮,眼睛裏閃爍著智慧、溫柔的光芒,完全能吸引一位30歲的年輕男人的目光。但她的存在令吉姆斯心懷愧疚。他感受得到,這位漂亮姑娘的靈魂由於痛苦不幸的磨鍊而顯得更加高大無私。他知道,自己對她的沉默意味着拒絕幫助她實現她強烈的心愿。詹妮小姐既沒有主動尋找吉姆斯·普雷費爾幫忙,也沒有刻意避開他。開始幾天裏,他們很少搭話,哈里伯爾特小姐平常很少走出艙門,要是克倫科斯頓沒有用計的話,恐怕兩人會永遠僵持下去。詹妮小姐決不會與「苔爾芬」號船長講話的。

克倫科斯頓是一位合格的僕人,他對主人忠誠、熱忱。他勇敢、充滿活力,同時深諳人情世故。有目共睹的是:他思考問題有自己的方式,他對事件持有一種獨特的哲學觀點,他極少悲觀失望,哪怕陷入最令人沮喪的處境中,他也能從容地脫身而出。

在搭救他主人的這件事裏,這個美國人有自己的打算,那就是利用「苔爾芬」號及船長本人達到這一目的,然後返回英國。這就是全部計劃。而詹妮小姐只一心想和父親重聚,陪他分擔牢獄之災。在這種情況下,美國人試圖拉攏吉姆斯·普雷費爾,就像大家剛剛看到的那樣,他主動出擊,輪番轟炸,可射手並沒有繳械投降,反而更加頑抗。

「必須想一個辦法促使船長與詹妮小姐接觸,否則什麼都幹不了,得使他倆開口說話,討論,甚至爭吵,互相談心。要讓吉姆斯·普雷費爾主動要求承擔此事,一定能做到。」他思忖著。

可當他看見兩個年輕人互相迴避對方時,又不禁犯愁了。

「必須想個法子。」他想。

就在第四天的一大清早,他急沖沖地跑進詹妮小姐的艙房。

「好消息,好消息!」他嚷着,「您根本想不到船長向我說什麼了。哦,真是位可敬的年輕人!」

「他說什麼了?」詹妮急切地問道。

「他說他要搭救哈里伯爾特先生,把您父親從南軍手中解救出來,並帶他回英國。」

「真的?」詹妮激動地問。

「千真萬確,小姐。這個吉姆斯·普雷費爾是多好的人啊!英國人總是這樣:要麼太好,要麼太壞!啊!他真讓我感動,我願為他赴湯蹈火,即使粉身碎骨也再所不惜。」

聽到克倫科斯頓的話,詹妮欣喜若狂。救出父親!她從來不敢奢望!「苔爾芬」號的船長竟願意為她拿船隻和船員的生命去涉險!

她馬上離開艙室,準備向這位可敬的吉姆斯船長當面致謝,去向吉姆斯·普雷費爾表達內心洶湧澎湃的激情。

「太好了,好極了,」美國人低語着,「太順利了,看來離成功不遠了!」

吉姆斯·普雷費爾正在艉樓上來回巡視。他看到姑娘眼裏噙著淚水向他走過來,感到很意外。

「謝謝,先生,謝謝您的心意,我真不敢指望一個外國人像您那樣!真是太感謝了。」

「先生,您願意為我出生入死,甚至不惜犧牲您的利益!您已經做了太多了,您熱情地接納了我,而這,我實在無權享受……」詹妮又說道。

「請原諒,詹妮小姐,不必這樣。」吉姆斯答道,「坦白地講,我實在不懂您在說什麼。我所做的,任何一位有教養的男士都會為女士做到。」

「普雷費爾先生,」詹妮介面道,「別再隱瞞了。克倫科斯頓全都告訴我了。」

「啊!」船長詫異地說,「克倫科斯頓全都告訴您了?那我更不明白您為何離開艙房,跑來對我說這些話……」

年輕船長說着,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粗暴地拒絕了美國人的大膽建議。可詹妮沒讓他再作解釋——這對他未嘗不是件幸事。

詹妮打斷他的話,說:

「吉姆斯先生,請接受我真摯的謝意吧,原本我不敢奢望您出手幫助,我只是希望搭您的船到達查理斯頓去陪我父親坐牢,就已感激不盡了。沒想到您竟然這般講義氣,願意搭救家父出獄,既然您願意全力營救他,那麼請您接受我深深的感激之情,請讓我把手遞給您吧!」

吉姆斯被這年輕姑娘弄得不知說什麼才好。他咬緊了嘴唇,遲遲沒有伸出手。他明白克倫科斯頓把他「卷進」這一事件中,逼得他無路可退。他不願意因冒風險搭救哈里伯爾特先生而給自己惹禍上身。但他又怎能忍心澆滅姑娘滿腔的希望?怎麼能抗拒她伸出的友誼之手?怎樣狠心看到她感激的淚花變成痛苦的眼淚?

想到此,年輕人含混其辭地應付著,他既想保持行動上的自由又不願以後被承諾束縛。

「詹妮小姐,」他說,「請放心,我會盡我最大努力的。」

他握住詹妮的小手。但他一接觸到那隻溫柔的手掌,就覺得自己堅硬的心融化了,腦子裏一片混亂,不知該用什麼言語表達他的感受,他結結巴巴地:「小姐……詹妮小姐……為您……」

克倫科斯頓躲在一旁,偷偷地注視着這一切,他興奮地搓着手,做着鬼臉,不停地說:「成功了!成功了!終於成功了!」

為把吉姆斯·普雷費爾從窘境中解救出來。他快步走向艉樓。

「喂!值班長!怎麼了?」他喊著。

「有什麼發現?」馬修接着問。

「上風處有船!」

吉姆斯·普雷費爾聞言馬上沖向後桅。

5.易洛魁號發射的炮彈和詹妮小姐的說服這是「苔爾芬」號自入海以來,第一次遭遇到船隻。

「苔爾芬」號此時正位於西經56度43分,北緯32度15分,即它整個航程的五分之三處。其時海上霧氣四起,視覺度極低,既有利於「苔爾芬」號的前行,也有利於敵方船隻跟蹤、追擊以至於造成如此之近,才發現來船。

現在這種情況已經發生:當船隻被發現時,它在「苔爾芬」號上風處僅3海里。

吉姆斯·普雷費爾小心、迅速地爬上舵柄,在晨曦中清楚地望見一艘北軍的大型巡航艇正全速行駛。它朝「苔爾芬」號開過來,意圖攔截「苔爾芬」號。

船長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爬下來,令人找來大副。

「馬修先生,」他問,「您有什麼看法?」

「船長,我想這艘北軍海船懷疑上我們了。」

「事實上,這條船的國籍沒什麼值得懷疑的,」吉姆斯說,「您看。」

此時,對面的船上傳來一聲炮鳴,又見美國北方聯邦的星條旗沿着斜帆桁冉冉升起。

「他們叫我們也升旗,」馬修說道,「好吧,升旗。這沒什麼。」

「升旗又有什麼用?」吉姆斯·普雷費爾說道,「他們不會看見我們的旗而放我們過去的,國旗保護不了我們,那伙人還是會來拜訪的。別理他們,繼續前進。」

「我們得開快點兒,」馬修又說,「如果我沒弄錯的話,我曾在利物浦附近見過這艘巡航艇,它在那兒監督船隻的建造。船尾欄桿的板上不是寫着「易洛魁」嗎,對,一定是這樣的,我保證!」

「這是艘好船嗎?」

「它是聯邦海軍里最好的一艘。」

「船上有幾門炮?」

「八門。」

「哦!」

「船長,千萬要提高警惕,小心應付。」馬修嚴肅地說,「這八門大炮中,其中兩門能調轉炮口,六十口徑的大炮安置在船尾的艏樓上,一百口徑的那門放在甲板上,兩門可都是線膛。」

「哦!我知道!」吉姆斯·普雷費爾驚叫,「這是帕魯特大炮,射程遠達三千多米。」

「是的,甚至更遠,船長。」

「別管它有幾門大炮,也不用管射程有多遠,我們要依靠自己,應充分相信我們的實力,相信我們的『苔爾芬』,我們就跟『易洛魁』比試一下。聽我命令,全速前進。」

大副向技師下達了船長的命令,不久,煙囪里冒出滾滾黑煙。

這些徵兆令巡航艇極為惱火,以為它發出信號命令后「苔爾芬」號能馬上停下來。但吉姆斯·普雷費爾依舊我行我素,「苔爾芬」號揚長而去。

「好了,看看『易洛魁』的反應吧!這可是個機會,讓它試試它的一百口徑大炮到底能射多遠。全速前進!」他又一次吩咐道。

「等著吧!它立即就會狠狠地回敬我們。」馬修接着說。

船長回到艉樓,看見哈里伯爾特小姐正安靜地坐在船欄邊。

「詹妮小姐,」他說,「您看到上風處的巡航艇了吧,我們很可能會遭到它的攻擊,炮彈就要落下來,請允許我陪您回艙。」

「非常感謝,普雷費爾先生,」姑娘看着年輕人,回答道,「我並不怕大炮。」

「小姐,儘管敵船離我們還遠,可萬一有個什麼閃失……」

「哦!船長先生,您放心,這一切並不能使我屈服。」

「您很勇敢,詹妮小姐。」

「謝謝,普雷費爾先生,請允許我陪在您身邊。」

「我無法拒絕,哈里伯爾特小姐。」船長回答著,一邊欽佩地注視着面前這位臨危不懼、鎮定自若的年輕女子。

船長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巡航艇的舷牆外噴出一股白煙,一梭圓標——圓錐形的彈丸高速旋轉着,速度快得駭人,簡直就像拚命地想嵌進空氣中,它氣勢洶洶地朝「苔爾芬」號撲過來,炮彈的前進速度相對自身的旋轉要慢些,所以更容易看清楚,因為從線膛射出的炮彈不如從光滑的炮膛中射出的快。

彈丸行至離「苔爾芬」號20英尋處,開始下斜,它輕輕地掠過海面,濺起一串水花,又蹦起來,向前急躍,從「苔爾芬」號上面飛過去,撞斷了前桅帆橫桁的右舷,又行了30英尋,才掉進海里。

「太好了!」吉姆斯·普雷費爾高興地嚷起來,「我們勝利了!勝利了!好樣的!」

「是的,我們成功了。」馬修說道。

「哦,真是精彩絕倫的場面,」克倫科斯頓說着,他抱着雙臂神態漠然地注視着這場海戰,「我們的朋友送給我們的竟是這等大炮!」

「哦,是你?」詹姆斯·普雷費爾上下打量着他。

「是我,船長。」美國人泰然自如地回答著,「我來看看這些勇敢的戰士如何作戰,說實話,他們真不錯,真不錯!」

船長正要開口指責美國人,這時,第二枚炮彈飛來,從船尾的右弦穿過,落入大海。

「好極了!」船長高聲說道,「我們已領先兩局了。喂,你的朋友們可不怎麼樣,克倫科斯頓大叔?」

「我又沒說什麼,」美國人回敬他,「平生第一次,這讓我感到慶幸。」

第三枚遠不如前二枚,不到10分鐘,「苔爾芬」號就駛出了巡洋艇的射程範圍。

「啊!大副,看看我們的『苔爾芬』多棒,無與倫比,是最優秀的,同時也是航速最快的。現在吩咐下去,燒旺船尾的火,不必再白白浪費我們的燃料。」

「您指揮的真是條好船!」哈里伯爾特小姐告訴年輕船長。

「是的,詹妮小姐,勇敢的『苔爾芬』號時速為17海里呢。天黑前,我們一定能甩掉這艘北軍海船。」

事實正如吉姆斯所料,在太陽還沒落山時,就已完全看不到「易洛魁」號的影子了。

由於這一事件使吉姆斯船長對哈里伯爾特小姐的印象大有改觀,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冷漠地對她,而且還常常與之熱情地交談。他發現詹妮是個聰明伶俐、有頭腦的姑娘,她性格平和、堅定,說話直截了當(典型的美國式的坦誠),對一切事物很有見地,熱情洋溢地抒發着內心的情感。詹妮小姐已逐漸步入年輕船長的心裏,她熱愛祖國,熱烈地擁護建立合眾國的偉大構想。她滿懷激情地評點美國南北戰爭,任何別的女子都不可能像她這樣。

很多次,她的質問令吉姆斯·普雷費爾啞口無言。詹妮還經常抨擊商人們的觀點,一點兒不留情面。吉姆斯起初還經常駁斥她。在南北內戰上,吉姆斯與詹妮背道而馳,他支持南方分裂分子,他認為,既然大家按自願原則聯合起來,同樣也有權自願地分離開。在這點上,詹妮毫不妥協。她指出,廢除奴隸制是這場戰爭的首要目標,它體現了人道主義的精神,它是非政治的產物。

吉姆斯被問得啞口無言,瞠目結舌。再說,在與詹妮的討論中,他主要充當聽眾。與其說他是沉迷於詹妮小姐動聽的嗓音中,倒不如說他屈服於她的慷慨陳詞下。最後,他只得承認奴隸制問題的確是美國內戰的核心問題,必須從根本上加以解決,結束野蠻時代遺留下來的這一殘酷制度。

年輕船長首先是一個生意人,政治傾向比較含糊,在這位迷人的女伴的循循善誘下,他完全捨棄了自己原來的觀點,轉而附和詹妮的說辭。但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姑娘的矛頭最後直接指向生意場。這就牽涉到「苔爾芬」號為南軍提供軍需品以換取棉花的這場交易。

「吉姆斯先生,」一天,哈里伯爾特小姐對他說,「是的,我對您深懷感激之情,但我仍然要直言相告。您是位勇敢的海員,能幹的商人,普雷費爾和科商行一向聲譽很好。但現在,它卻喪失立場,從事一項有損其聲譽的買賣。」

「你說什麼?你說普雷費爾和科商行無權去做這樣一項生意!」吉姆斯叫起來。

「對,它沒有權利!它向背叛合法政府的叛軍提供軍需品,這就等於提供武器,支持一場非正義的事業。」

「詹妮小姐,這涉及到南北雙方的政治問題,我不想同您爭論這是不是南方聯盟的權利問題,」船長回答道,「但我只告訴您一句話:我是商人。正因為如此,我才關心我商行的利益。我到處尋找機會賺錢。」

「這正是應該遣責的地方,詹姆斯先生。」姑娘又說。

「詹妮小姐,您這次太過分了,我無法承認……」

「不,我所說的完全是正確的,您應該好好想想,您現在正在進行什麼性質的買賣,應不應該做,對此,您應負的責任。我想,在這點上,您會像在其他事情上一樣認為我所言不差。」

吉姆斯·普雷費爾聽得頭昏腦漲。他離開了詹妮,為自己無力駁斥感到非常惱火。他像個孩子一樣,賭完氣,過了半個鐘頭,至多不過一小時,又回到那位奇特的姑娘身邊。而詹妮帶着和煦的笑容,又向他灌輸著一篇篇的大道理。

總之,不管「苔爾芬」號的船長承不承認,他在自己的船上不再是毫無拘束了。他不再是船上「僅次於上帝的人」了。

克倫科斯頓看在眼裏,喜在心上,他知道吉姆斯一定會傾全力去救詹妮的父親。而要實現這一目標,這就意味着他必須拿「苔爾芬」號船上的貨物及全體船員的生命涉險,甚至可能招致他尊敬的萬桑叔叔的咒罵。

6.沙利文島的航道

「苔爾芬」號又連續行駛了10天,終於來到了恐怖的百慕達群島,此處須小心謹慎,特別要提防暴風雨的襲擊。

這場風暴聲勢駭人。吉姆斯·普雷費爾曾一度努力把船停靠在梅恩蘭島(這是百慕達群島中的一個島嶼,英軍在島上設有哨所)以暫避風暴。這場意外事故真令人懊惱。但幸運的是「苔爾芬」號安然無恙,風暴平息后,它又揚帆朝美國海岸駛去。

在暴風雨無情地襲擊「苔爾芬」號航船時,姑娘表現出的勇氣和冷靜讓他欽佩不已。從始至終她沒有離開船長半步,與他一同對抗暴風雨。吉姆斯深深明白,一種深沉的愛像潮水般湧來,不可遏制地佔據了他整個身心。

「是的,」他自忖著,「這位勇敢的女子就是船上的女主人!她讓我如此着迷。我感到自己沉溺其中,無法自拔。萬桑叔叔知道了會怎麼說?我敢肯定,即使詹妮叫我把這船該死的走私貨扔進大海里,我也會照辦不誤。」

幸運的是詹妮沒有進一步讓他做出痛苦的選擇。可是年輕的船長已掉進情網,不可救藥了。克倫科斯頓對船長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高興得簡直忘乎所以手舞足蹈。

「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他不停地自語着,「再過一個星期,主人就會平平安安地住進『苔爾芬』號最好的艙房。」

至於詹妮小姐,她察覺到了年輕船長對她的感情嗎?她也愛上了船長嗎?無論吉姆斯·普雷費爾還是旁觀者,都無從得知。姑娘的態度完全是深受美國式教育的結果,她的秘密深藏心底讓人無從琢磨。

就在年輕船長對姑娘的愛日益高漲時,「苔爾芬」號也同樣快速地駛向查理斯頓港。

在1月13日9點,克倫科斯頓突然發現十海裏外有一個黑點兒,他仔細看了又看,大叫起來:「查理斯頓的燈塔!」

燈塔聳立在莫里斯島上,離海平面有140法尺。如果「苔爾芬」號是夜晚到達的話,它早幾個小時就被看見了,因為燈塔發出的光遠達14海里。

既然「苔爾芬」號所處的方位已經明確,吉姆斯·普雷費爾只需完成一件事情:決定從哪條水道入港。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說,「3小時后,我們就能安全靠岸。」

查理斯頓位於長6海里、寬4海里的一個三角港灣裏面,又稱查理斯頓港,位置險要。狹窄的入口夾在兩島之間,北邊是沙利文島,南邊是毛里島。那時,毛里島被北軍控制,吉穆爾將軍下令在島上修築了炮台,以扼制這片水域。相反,沙利文島掌握在南軍手中,他們守在穆爾特魯要塞里嚴密地監視着入口。因此,「苔爾芬」號決定利用這個有利條件,沿北方的沙利文島行駛,避開毛里島上的炮火。

有五條水道直通三角灣,即沙利文島航道、北方航道、奧弗洛航道、主航道及勞富德航道。外來船隻除非有高超的技術,且吃水深度要不足7尺,一般說來都不走勞富德水道。而北方航道和奧弗洛航道又途經北軍炮台。眼下最可能的,也是最好的辦法就是走主航道,因為容易確定方位,但是吉姆斯必須審時度勢,隨機應變,幸好他對這個海灣很熟悉,現在問題只有一個,就是如何完全進入主航道。

駛進峽口,不但需要豐富的航海經驗,而且需要準確地掌握「苔爾芬」號各項技術性能。

這時,查理斯頓水域裏出現了兩艘北軍大型驅逐艦。馬修很快發現了它們,並報告了吉姆斯。

「他們會查問我們為什麼來這裏。」他說道。

「嗯,不必理睬他們,」船長答道,「他們只會白費心機。」

說話間,北方驅逐艦已靠近「苔爾芬」,「苔爾芬」開大馬力,與它保持射程範圍之外的距離。同時為了爭取時間,蒙蔽敵人,吉姆斯·普雷費爾命令船隻駛向西南角。兩艘北軍海船的確以為「苔爾芬」號慌不擇路,想駛進莫里島水域。島上的大炮正等着它,只需一炮就能炸翻那艘英國船。於是,它們任由「苔爾芬」號朝西南方行駛,遠遠地看着它,不再加緊驅趕。

一小時里,雙方就這樣僵持不下。吉姆斯·普雷費爾為進一步欺騙驅逐艦,早就下令放開滑閥的活塞。只以小馬力行駛。但是煙囪里冒出的濃煙卻讓對方認為在蓄積能量,準備高速行駛。

「等一會兒讓他們瞧瞧我們怎麼溜出他們的手掌心,他們定會大吃一驚!」吉姆斯·普雷費爾不無得意地說道。

當「苔爾芬」離莫里島越來越近,以至於能夠看清北軍的軍艦大炮時,船長才斷然靈活地調轉船頭向北方駛去,把兩艘巡洋艦拋在上風處二海里遠的海面。對方這才恍然大悟,趕緊拚命追趕,但為時已晚。「苔爾芬」全速行駛,很快就把巡洋艦甩得老遠,駛近北部海岸。巡洋艦開了幾炮,也只不過尋求一種心理平衡做做樣子而已。

上午11時,輪船沿沙利文島航行,由於船體吃水較淺,它在狹窄的航道也能全速前進。此時它已脫離險境,因為這片淺海平均水深不足11尺,沒有一艘北軍巡洋艦敢冒險跟進去。

「喂,不會還有比進來更難的了吧?」克倫科斯頓問道。

「哦!哦!克倫科斯頓大叔,」吉姆斯·普雷費爾回答道,「難的不是進來,而是怎樣出去。」

「哦!」美國人說道,「我可不操心這點。有像『苔爾芬』號這樣的船,有吉姆斯·普雷費爾先生這樣的船長,我們想什麼時候進來就什麼時候進來,想什麼時候出去就什麼時候出去。」

吉姆斯沒有繼續與他閑侃,而是拿起瞭望遠鏡,仔細審視航道。他面前攤放着各種詳盡的海圖,靠着這些地圖,他得心應手地指揮着船隻。

這時「苔爾芬」號已駛進沙利文島附近的狹窄航道。

這時從莫里島上射來幾枚炮彈,但沒擊中。「苔爾芬」號繼續朝原方向行駛,它經過沙利文島邊緣的穆爾特里維爾,進入了海灣。

一會兒,它又從桑特堡的左邊經過,這座堡壘正好替它擋住了莫里島上的炮火。

過了桑特堡,橫卧在阿雪利河和科裴河間的查理斯頓就出現在眼前,它凌駕於一片水域之上。

「苔爾芬」繼續前進,這時已繞過查理斯頓燈塔,英國國旗也早已升起,「苔爾芬」輕快地滑行在水面上。

船隻把第四十個浮標拋在右弦后,駛進了港灣。哈里伯爾特小姐站在艉樓上,凝視着這座囚禁父親的城市,不覺熱淚盈眶。

最後,船長下令減慢船速,「苔爾芬」號沿着岬頭的炮台行駛,不久,停靠在「北方商業碼頭」。

7.南軍將領

「苔爾芬」的到來,引來查理斯頓市民議論紛紛,近段時間查理斯頓市民很少見到歐洲船隻,更別說這麼大型的航船。他們上前詢問,在知曉了「苔爾芬」號此行的目的,以及它剛剛如何穿過沙利文島水域密集的炮火時,特別是船艙里裝的是他們急需的軍用物資時,頓時出現一片熱烈歡呼的動人場面。

吉姆斯·普雷費爾立即下船去見本城的軍政長官博勒加爾將軍,將軍熱情地接見了「苔爾芬」號的年輕船長,他把他當作大救星,因為吉姆斯運來了士兵急需的衣物和軍用品。他們談妥,將軍會派若干人手幫助英國水手馬上把貨物卸上岸。

在離船之前,哈里伯爾特小姐千般叮囑船長代為打聽她父親的消息。吉姆斯·普雷費爾也表示一定會傾全力完成此事。

「詹妮小姐,」他說,「這一點您放心,我會全力營救您父親,希望此事不會太難,我今天就去拜見博勒加爾將軍,但不會冒然提出釋放哈里伯爾特先生的要求,我打算先了解清楚情況,看看採取哪種辦法更為妥當。」

「可憐的父親!」詹妮發出一聲嘆息,「他還不知道女兒就在眼前。我多麼想撲進他的懷抱啊!」

「耐心地等待吧!詹妮小姐。您很快就能擁抱令尊了。請放心,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會小心行動的。」

吉姆斯·普雷費爾把貨物出售給將軍,又談妥低價收購大批量的棉花,這件事一完成,他便詢問起城中戰況。

「將軍,您認為您們這方會獲勝嗎?」他問博勒加爾將軍。

「我從不懷疑,最後的勝利必將屬於我們。至於談到查理斯頓目前的形勢,我相信李將軍的軍隊對它的圍困不會持續太長時間了。進一步說,那些可惡的廢奴分子不會長久的,即便他們現在取得了一些勝利,佔領了一些地方,但仍無濟於事,他們無法在這裏立足,勝利最終仍會屬於我們。」

「您對您手下的士兵就完全放心?」船長又問,「您不擔心這種圍困會令軍心動搖?」

「不擔心!我不怕背叛。叛徒只會被無情地消滅掉。如果我抓到什麼蛛絲馬跡,查理斯頓城會血流成河。傑佛遜·大衛親手把查理斯頓託付於我,您盡可放心,它絕對安全。」

「您這裏有在押的北軍戰俘嗎?包括一些廢奴激進分子。」吉姆斯·普雷費爾問,他拐彎抹角說了大半天,就為了這句話。

「有,船長。」將軍回答道,「查理斯頓打響了南北戰爭的第一槍,當時城內的廢奴分子企圖頑抗,結果被我們擊敗。於是,他們就成了戰俘。」

「他們在城內行動自由嗎?」

「曾經自由。後來我發現了他們的陰謀活動,他們的頭領勾結圍城的北軍,出賣城內的機密。沒辦法,我只得把這伙危險分子關起來。一些人只能到城堡的平坡上放放風。他們非常頑固,只能槍斃才能解決問題。」

「什麼!槍斃!」年輕船長叫起來,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對!先槍斃帶頭的,他實在是一個頑固不化的分子,任何說教對他都沒用,只能處以極刑。」

「您說的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吉姆斯·普雷費爾裝作毫不在意地問。

「是波士頓的一個記者,一個狂熱的廢奴分子,林肯的忠實信徒。」

「他叫什麼名字?」

「賈納唐·哈里伯爾特。」

「可憐的人!」吉姆斯不動聲色地嘆息道,「不管他干過什麼,我還是忍不住為他惋惜。您認為他會被槍斃嗎?」

「毫無疑問。」博勒加爾回答道,「這又有什麼辦法!戰爭就是戰爭。各為其主嘛。」

「說到底,這與我毫不相干。」船長說道,「再說,等執刑時,我早就不在城內了。」

「怎麼,您打算離開嗎?」

「是的,將軍,只要棉花裝上,我很快就會離開,將軍您知道,出查理斯頓將比進查理斯頓更難,雖然說「苔爾芬」號是艘不錯的船,它可以與北軍的所有船隻一決高下。但它跑得再快也快不過遠程炸彈的襲擊。一旦中炮,我的生意可就完蛋了。」

「別誤會,船長,」博勒加爾將軍辯解道,「我無意使您陷入那樣的窘境。您是商人,您考慮的的確很有道理,換了是我,也會那樣做。何況,逗留在查理斯頓也不是件好事。此地三天兩頭遭到北軍的炮擊,船隻停泊在那裏很不安全。您願什麼時候走就什麼時候走吧。但順便打聽一下:查理斯頓附近水域的北軍海船的數量和實力如何?」

吉姆斯·普雷費爾把所知道的一一告訴了博勒加爾將軍,然後告辭出來,一路上盤算著如何把情況說給詹妮。

「該怎麼面對詹妮小姐呢?」他想着,「應該告訴她哈里伯爾特先生的處境很危險?還是別讓她知道這重重危機為好?可憐的姑娘!」

他還沒走出多遠,克倫科斯頓就從後面追上了他。

「怎麼樣,船長?」

吉姆斯·普雷費爾盯着克倫科斯頓,美國人明白沒有什麼好消息。

「您見到了博勒加爾將軍嗎?」他又問道。

「見到了。」吉姆斯·普雷費爾答道。

「他說什麼了,船長?」

「好吧!克倫科斯頓,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一切,船長。」

「嗯!博勒加爾將軍告訴我,你家主人一周后將被槍決。」

聽到這個壞消息,換了別人,一定會暴跳如雷,或者悲痛欲絕。可美國人什麼都沒問,嘴唇上掛着一絲微笑,只是說道:「啊!那又怎樣!」

「天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吉姆斯·普雷費爾怒火起來,「我告訴你哈里伯爾特先生一周后就會被處決,你卻說:那又怎樣!」

「對,如果6天後他安然無恙地登上『苔爾芬』號,如果7天後,『苔爾芬』號已經漂洋過海了!」

「哦!……」吉姆斯緊握克倫科斯頓的手,「我明白了,克倫科斯頓,好樣的,你真勇敢,我,即使遭到萬桑叔叔的責罵,即使賠上滿船棉花,我也在所不惜!」

「不必讓什麼人粉身碎骨,」美國人說道,「那隻會讓魚兒撈便宜。重要的是救出哈里伯爾特先生。」

「可你知道這事很難辦!」

「是嗎?」克倫科斯頓似略有所思。

「要策劃一次奇迹般的越獄事件。」

「對!」克倫科斯頓說道,「看守總有疏忽之時,我們就要抓住這一時機,救哈里伯爾特先生出獄。」

「你說得對,克倫科斯頓。」

「我總是對的。」

「但具體怎麼做?先得制訂個方案,然後謹慎行事。」

「我還沒考慮成熟。」

「詹妮小姐怎麼辦?要是她知道父親被判死刑,隨時都可能被處死……」

「我們盡量保守秘密,不讓她知道。」

「對,不讓她知道。這於她,於我們都有好處。」

「哈里伯爾特先生關在哪裏?」克倫科斯頓問。

「城堡。」吉姆斯·普雷費爾答道。

「很好,現在咱們回船吧!」

「克倫科斯頓,對,回船!」

8.越獄

此時的詹妮正等待着船長,期盼船長帶來好消息,正心急如焚時,船長和克倫科斯頓一先一后回來了。

船長和克倫科斯頓一唱一和。只告訴了詹妮她父親的確被關在城堡里。他說他小心試探過博勒加爾將軍,問他將如何處置那些戰俘。將軍看來還沒什麼打算,他謹言慎行,想看看局勢如何發展再作計劃。

「這件事不是那麼容易就辦成的,但詹妮小姐,請放心,我一定傾盡全力,甚至我個人生命。」

「謝謝,吉姆斯先生,你真是個好人。」詹妮滿懷感激之情說道。聽到姑娘的動聽話語,吉姆斯·普雷費爾感覺到一顆心砰砰直跳。他靠近詹妮,飽含柔情的雙目注視着她,不知該說什麼。他再也無法壓抑自己的情感,就要向詹妮傾吐愛慕之情。這時,克倫科斯頓突然來了。

「事情還沒了結,」他說,「現在還不是陶醉柔情的時候,過來,我們一起認真商量商量。」

「克倫科斯頓,你有辦法了?」姑娘問。

「我早就想好了。」美國人答道。

「可行嗎?」

「太好了,這主意太棒了,妙絕天下,我彷彿已看到哈里伯爾特先生正在向我微笑呢。」

克倫科斯頓說得那麼自信,一點兒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叫人無法不相信那一定是個好主意。

「我們聽你的,克倫科斯頓。」吉姆斯·普雷費爾說道。

「很好,船長,您去求見博勒加爾將軍,請他幫您個忙,他一定不會拒絕。」

「幫什麼忙?」

「您告訴他,說您船上有個壞蛋,一個無賴,整個航程中他一直給您找麻煩。他煽動船員起來反對您,實在是個令人噁心的傢伙。您請求他允許把此人暫時關押進城堡,等離開時再把他放出來,帶回英國,送交法庭。」

「很好。」吉姆斯·普雷費爾微笑着說,「沒問題,這個問題博勒加爾將軍一定會效勞的。」

「我想也沒問題。」美國人又說。

「可我還少件東西。」吉姆斯說道。

「什麼?」

「那個壞蛋。」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船長。」

「啊!你是多麼勇敢,多麼可敬啊!」詹妮大聲叫起來,一雙小手緊緊握住美國人粗糙的手掌。

「克倫科斯頓,干吧。」吉姆斯說,「我支持你,你的舉動讓我敬佩,有一點讓我汗顏,那就是我不能代替你去。」

「大家各有分工,」克倫科斯頓回答道,「如果您替我,那您的處境就比較尷尬了,而我就不存在這個問題。到時『苔爾芬』號在南北兩軍的炮火夾攻下,離開查理斯頓,那時還得多多依靠您的指揮,您知道航海方面我是個門外漢。」

「好吧,克倫科斯頓,還有什麼?」

「我進入城堡后——我對裏面的環境很熟悉,知道該幹什麼,請放心,我不會有事。這段時間裏,您只管往船上裝棉花。」

「哦!現在生意一事,已退而求其次了,不能顧那麼多了。」船長說道。

「不必這樣!您的萬桑叔叔會怎麼想?我們可以感情和生意兩頭兼顧嘛。這樣也以免別人疑心。但我們得加緊行動。六天時間您能準備好嗎?」

「沒問題。」

「好,讓『苔爾芬』號整裝待發,22日那天準時起航。」

「放心吧,不會誤事的。」

「您聽好,1月22日晚,您挑幾個最好的幫手駕舟到城邊的『白點』處等著。9點,哈里伯爾特先生和您的僕人會準時出現。」

「但您怎樣使哈里伯爾特先生和您自己脫離險境?」

「這您就別管了。」

「那,什麼時候把你關起來?」吉姆斯·普雷費爾問。

「就今天,您明白吧,我們已沒有太多的時間,需要抓緊。」

「您需要黃金嗎?可能在監獄里能派上用場。」

「用黃金去買看守!不行!這行不通,再說也沒這個必要。看守可能既留下黃金,也不放走犯人,一舉兩得,不行!我有更好的辦法。但是需要幾美元。必要時可以買酒喝上兩盅。」

「把看守灌醉。」

「不是,那根本行不通。我說了我有辦法。您就別問了。」

「好吧,勇敢的克倫科斯頓。給你10美元。」

「你準備好了嗎?」

「早準備好當一回無賴了。」

「那就開始吧。」

「克倫科斯頓,」詹妮感動地說道,「克倫科斯頓,你真讓我感動,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這我倒承認,」美國人眉開眼笑地說,「哦!船長,另外還有一事。」

「什麼事?」

「如果將軍提議弔死那個傢伙。——您知道,軍人嘛,幹事往往就這麼直來直去。」

「那我該怎麼辦,克倫科斯頓?」

「您就說要先考慮一下再作決定。」

「好的,一切遵照你說的辦。」

就在說話當天,克倫科斯頓五花大綁地被幾個人押上岸,在博勒加爾將軍的授意下,這個無賴很快就被關進了城堡的牢房裏。

按照約定的那樣,吉姆斯這邊開始繁忙的卸貨,查理斯頓市民也自願加入了這一活動。他們或給水手幫幫忙,或對他們讚不絕口。這些勇敢的水手簡直給捧上了天,南軍對他們也恭恭敬敬的。但吉姆斯·普雷費爾絲毫不讓他們有時間去理會美國人的敦敦殷勤。他督促他們加緊幹活,顯得有點兒亢奮,但水手們似乎沒有懷疑什麼。

卸貨整整用去了三天。

1月18日,一捆捆的棉花開始裝船了。儘管吉姆斯不再挂念此事,但普雷費爾和科商行這次廉價收購了查理斯頓碼頭上堆積如山的棉花,還是做了筆極為合算的買賣。

克倫科斯頓那邊一時還沒有傳過信來。儘管詹妮沒說什麼,但看得出她很擔心,坐卧不寧的神情泄露了她內心的惶恐與不安。吉姆斯·普雷費爾沒有辦法只得好言勸慰她。

「我完全信任克倫科斯頓,」他對她說,「他俠肝義膽,再加上足智多謀,此事一定會成功的,您應該比我更了解他,詹妮小姐。您完全可以放心。再過三天,令尊就會把您抱在懷中,請相信我。」

「啊!詹姆斯先生!」姑娘情緒激動地嚷起來,「我如何報答您們的一片赤誠?家父和我用什麼償還您們的恩情啊!」

「等我們返回英國后,我再告訴您吧!」年輕船長滿有深意地回答道。

詹妮淚水盈眶,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又趕緊垂下了。隨後,她回到了卧艙。

可意外的事情發生了,詹妮知道了她父親的真實情況。她是從一名水手那聽到這個消息的。頭晚,一名信使衝破重重防線把里士滿的批文送抵將軍府,上面批准了判處賈納唐·哈里伯爾特死刑的決定。時間定於次日清晨執行。全城都在傳著這件事,「苔爾芬」號上的一名水手也聽說了。他回到船上,把這個消息轉告了吉姆斯船長。沒想到哈里伯爾特小姐就在附近,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姑娘慘叫一聲,暈倒在甲板上。吉姆斯·普雷費爾急忙把她抱回卧室,趕緊採取急救措施。

姑娘蘇醒過來,睜開眼,便看見了船長。吉姆斯手指摁在嘴唇上,示意她保持絕對安靜。於是詹妮聽話的一聲沒吱,極力壓抑著內心的痛苦。吉姆斯·普雷費爾湊到她耳邊,輕聲告訴她:「詹妮,兩小時后,令尊就會平安回到您身邊,如若不然,我拼上性命也會救出他!」

他離開艉樓,心中暗自盤算:「現在必須不惜一切救出他,哪怕為此犧牲我的生命,犧牲全船人的生命!」

關鍵的時候來到了。上午,「苔爾芬」號已裝完棉花,貯藏艙里也蓄滿了燃料煤,再過兩小時,它就要起程了。詹姆斯·普雷費爾先命人把船駛出「北方貿易碼頭」,在錨地水域裏航行。他準備在晚上9時潮水上漲時採取行動。

吉姆斯·普雷費爾離開詹妮后,看看時間剛好,便下令開始作出發前的準備,直到此時,這件事情只有他、克倫科斯頓和詹妮知道。但吉姆斯認為這個時候最好也讓馬修先生了解內情。他稍後叫來大副,告訴了他。

「既然這樣,好吧,怎麼做?」馬修沒有猶豫道。

「9點鐘生火,燒得旺旺的。」

「是,船長。」

「用多爪錨把『苔爾芬』號停泊在水面上,到時我們砍斷纜索,即刻就能出發。」

「太好了。」

「在大桅杆頂端懸掛一盞航行燈。天黑,海上又起霧了,可別在返船途中迷了路。記住,從9點起,定時讓人敲鐘。」

「我們會照辦的,船長。」

「放心吧,船長,誤不了事的。」

「馬修先生,現在馬上派人備好小艇,派出六個最強壯的槳手。我即出發赴『白點』。要注意照顧好詹妮小姐,馬修先生。願上帝保佑我們!」吉姆斯·普雷費爾又吩咐道。

「願上帝保佑我們!」大副也說道。

馬修按照船長的命令準備好了一個小艇,挑選了六個健壯的水手,燃起了爐灶。船長帶領六個水手登上小艇離大船而去。

黑夜裏,涼風習習。寬闊的錨地死一般的寂靜,大海似乎也在半夢半醒之間,幾點模糊的燈火時隱時現。吉姆斯·普雷費爾掌著舵,毅然駛向「白點」。這段航程大約有2海里。由於吉姆斯白天認真觀測過這條航線,所以他現在能徑直駛向查理斯頓城的岬角。

夜裏8點,小艇悄無聲息地靠近了「白點」。

離9點還有一小時,還不見克倫科斯頓的身影。只聽見不遠處炮台上的哨兵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吉姆斯·普雷費爾心急如焚,可時間似乎靜止不前。

過了大約半小時,前方忽然有腳步聲傳來。他急忙命令手下拿起船槳,做好離開的準備。他自己迎着腳步聲走去。沒多久,他遇到一隊海岸巡邏兵,總共二十來人。吉姆斯從腰帶上拔出手槍,以防萬一。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巡邏兵隊長朝他走過來,他發現了小艇,於是問吉姆斯:「這艘小艇是誰的?」

「是『苔爾芬』號的。」船長答道。

「您是?……」

「吉姆斯·普雷費爾船長。」

「哦,是您,您不是已經離開了嗎?」

「我是準備離開……我本來應該上路了……可是……」

「可是什麼……?」隊長追問道。

猛然間,吉姆斯想到了一個頗為合理的解釋。

「我船上有個水手關在城堡里,說真的,我都把他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幸虧我想起來了,還算不晚,所以我派一些人來接他。」

「哦!那個壞蛋,怎麼,您要把他帶走?」

「是的。」

「其實哪兒都一樣,他都逃不過被絞死的命運!」巡邏隊長說道。頗為自己的俏皮話自得。

「應該是這樣。」吉姆斯·普雷費爾說道,「但最好還是按規矩辦事吧。」

「那好吧,船長,小心點兒。」

「請放心,既然我能進來,就能出去。」

說完,這隊巡邏兵又巡邏去了。沙灘又回歸平靜。

吉姆斯又耐心地等,終於,約定的時間到了,吉姆斯提高警惕,忽然傳來一個唿哨聲,吉姆斯趕緊回復過去,過了不長時間,一個裹着件花格子呢大衣的人出現了,他小心翼翼地四面張望着。吉姆斯趕緊迎了過去。

「哈里伯爾特先生嗎?」

「是我。」那人回答道。

「啊,太好了!」吉姆斯·普雷費爾激動地叫起來,「快,快點兒,克倫科斯頓呢?」

「克倫科斯頓!」哈里伯爾特先生一愣,「您在說什麼?」

「救您並把您帶到這兒的就是您的僕人克倫科斯頓。」

「不對呀!跟我來的人是看守呀!」哈里伯爾特先生回答道。

「看守!」吉姆斯·普雷費爾驚叫起來。

他莫名其妙,頓時,一種不祥湧上吉姆斯心頭。

「對,看守!」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看守!他在我的牢房裏睡得像頭死豬!」

「克倫科斯頓!你!是你!」哈里伯爾特先生激動地嚷起來。

「快別這樣,主人,小心點兒!現在,趕快上船,上船。」

三人隨即登上了小艇。

「出發」船長命令。

船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迅速離開了碼頭。

9.腹背受敵

海上的霧似乎又加重了,但小艇依然努力飛速向前,吉姆斯·普雷費爾與哈里伯爾特呆在船尾,克倫科斯頓坐在船首。哈里伯爾特幾次想問問克倫科斯頓,但克倫科斯頓告訴他回頭再說。

小艇行進到了錨地水域裏,克倫科斯頓認為可以談談了。他理解哈里伯爾特先生心裏堆著無數問號。

「事情是這樣的,主人,在趁看守給我送飯之際把他打暈,把他關進我的牢房,然後從他身上取來鑰匙,喬裝救了您,就這樣,沒別的了。」他說,「看守正躺在我的牢房裏,他給我送晚飯時,我在他頸背和胃上狠狠給了兩拳。還可以吧!我換上他的衣服,取了鑰匙,找到您,在那些南軍鼻子底下把您帶出城堡。這再簡單不過了。」

「我女兒呢?」哈里伯爾特先生問。

「她正在把我們送回英國的船上。」

「我女兒也在!」哈里伯爾特先生叫着,猛地站起來。

「別激動,主人!」克倫科斯頓阻止他,「再過一會兒,我們就脫險了。」

夜裏的濃霧使小艇只能緩緩而行,此時,也看不到「苔爾芬」號的航行燈,情況異常嚴重。

「情況如何,吉姆斯先生?」克倫科斯頓問。

「我們應該走了一海里半了,」船長答道,「克倫科斯頓,你怎麼樣?」

「什麼都看不見。我視力還不錯呢。哎!我們會到的!那邊不會察覺什麼……」

話還沒說完,一束焰火劃破夜空,朵朵小花綻放在高空中。

「信號!」吉姆斯·普雷費爾叫起來。

「可惡!」克倫科斯頓罵起來,「是在城堡方向,等等。」

第二響、第三響相繼升空。幾乎同時,小艇前方一海里處也亮起同樣焰火。

「那是桑特堡,」克倫科斯頓說道,「是警告有人越獄了。全力划!事情暴露了。」

「快,加油,夥計們!」吉姆斯·普雷費爾大聲鼓勵著水手們,「那些焰火燃亮了前進的道路,『苔爾芬』號在我們前方不到800法尺處。我聽到了船上的鐘聲。加油!加油!五分鐘后能到,每人獎20英鎊。」

由於方向已確定,水手們鼓足了勁,把小艇劃得飛快,眾人精神高度緊張起來。查理斯頓城方向炮聲隆隆。克倫科斯頓感覺到船頭20英寸的地方閃過一個物體,料想是一枚炮彈吧。

「苔爾芬」號的鐘聲在前方恰是時機地又響起來,水手們奮力向前把船靠攏過去。

小艇馬上被波浪沖走,吉姆斯·普雷費爾衝上艉樓。

「馬修先生,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船長。」

「幹得好,現在砍斷纜繩,全速前進。」

不大一會兒,螺旋槳推動「苔爾芬」號駛往主航道,把桑特堡拋在身後。

「大副先生,」吉姆斯吩咐道,「我們不能走沙利文島那邊,那是南軍炮火密集區,盡量靠右,舷側避開北軍的攻擊。駕船的人可靠嗎?」

「放心吧,船長。」

「把船上的燈火熄滅,盡量避免暴露目標。」

說話間,「苔爾芬」號正全速行駛着。但由於要靠右航行,船有時不得不被迫靠攏桑特堡。它離岸還不到半海里,這時,遠方炮聲大振,許多炮彈擊中船前方水面,濺起萬丈水花。

「太早了,一群笨蛋!」吉姆斯·普雷費爾哈哈大笑,「全速前進!我們必須衝出重圍!」

突然一聲炮響傳來,船尾一枚彈丸尖叫着衝上來。

「太遲了,沒用的傢伙!」年輕船長吼叫着,聲音如虎狼般地咆哮著。

克倫科斯頓正站在瞧樓頂上,他叫着:「又逃脫一炮。再過幾分鐘,我們就能擺脫掉南軍了。」

「你認為我們不必顧慮桑特堡的進攻了?」吉姆斯問。

「當然。現在應該小心沙利文島邊的穆爾特里堡。但它僅僅有半分鐘時間,如果它想逮住我們,就只能抓住時機,仔細瞄準吧。我們正在接近它。」

「好!穆爾特里堡的位置能使我們的船揚長直入主航道。開火呀!開火呀!」

話音剛落,炮聲又起,彷彿在驗證吉姆斯的話。空中傳來一聲可怕的巨響,隨後聽到「苔爾芬」號上劈里啪拉的斷裂聲。

「糟了!」打中了,克倫科斯頓哀嘆一聲。

「馬修先生,」船長喊著船頭的大副,「怎麼了?」

「船頭的斜帆桁斷了。」

「別管什麼桁了!靠右!靠右!朝小島駛去。」

「南軍都是些混蛋!」克倫科斯頓叫起來,「我寧願挨北軍的炮彈,那還好受點!」

當時「苔爾芬」實際上還沒脫險,因為就算當時莫里島上過幾個月後才安裝那些可怕的大炮,但它用已有的炮火對付像「苔爾芬」號這樣的大船也已綽綽有餘。

此時北軍封鎖海面的北方戰艦也加強了戒備,雖然他們還不明白這炮聲究竟因何響起,但不管怎樣他們也會加強戒備,以隨時應付突發事件。

這種情況對「苔爾芬」號極端不利。只一刻鐘后,半邊夜空被照得亮如白晝。雨點般的炸彈落在船體四周,舷牆掛滿了擊起的水花,有幾枚甚至都落到甲板上了。令人慶幸的是,它們是底座落地,「苔爾芬」號這才倖免於難。

事後人們才知道,這種炸彈威力巨大,裏面裝有希臘火硝,一旦被引燃,足以覆蓋一百二十平方尺的大面積,並且引起的燃燒可持續二十多分鐘,根本沒法撲滅,只需一枚這種炸彈就能毀掉「苔爾芬」號。但幸運的是,由於這種炸藥剛發明出來,構造設計上遠不完善。炸彈射出后,自身的旋轉使其呈拋物線運動,落地的時候,先以彈體的底座觸地,而不是裝着擊發器的尖頭。正是由於這種情況才使「苔爾芬」號逃過一劫。加之這些炸彈一點兒不沉,所以對船體沒有造成很大損害,「苔爾芬」號得以繼續前進。

這時,哈里伯爾特先生和詹妮父女二人不顧船長的命令,離開艙房,也來到艉樓。吉姆斯·普雷費爾想強迫他們回艙,但詹妮小姐怎麼也要留在船長身邊。

哈里伯爾特先生也剛剛知道他的救命恩人的崇高行為,他感激地抓住吉姆斯的手不放。

眼看「苔爾芬」號就要駛出航道進入大西洋,吉姆斯得意地笑着,這也就意味着他的冒險計劃成功了,但是就在此時,觀察台上的一名水手高叫起來。

「有船!」

「有船?」吉姆斯緊張地問。

「是,在左弦牆右側。」

這時,海面上的霧已不如先前那麼濃厚,能看清較遠的物體,只見有三艘戰艦一字排好,看樣子準備攔截「苔爾芬」號。

「向右!快!」船長吼著。

他衝上發動機房上邊的駕駛台,根據他的命令,停了一支螺旋槳,船隻在一隻螺旋槳的推動下,圍着一個極小的圈圈調換船頭,遠遠看去,好像在自轉。這樣「苔爾芬」號就避開了與戰艦的正面遭遇。兩船一同駛向入口。現在只是比誰速度快的問題。

吉姆斯·普雷費爾清楚地知道全船的希望就在於此。只見三艘戰艦在「苔爾芬」號前方很遠處,煙囪里冒出滾滾黑煙,顯然,它們正加大速度。但吉姆斯·普雷費爾可不是個甘居其後的人。

「情況如何?」他大聲問機械師。

「已到達最大壓力了,蒸汽從所有的閥門裏溢出來。」機械師回答道。

「給閥門充氣。」他命令道。

儘管這樣做可能會引起爆炸,但他的命令還是被執行了。

這下「苔爾芬」號跑得更快,活塞的跳動快得嚇人,發動機的整個底板抖個不停,這副場景任誰看了都不免心驚肉跳。

「全速前進!全速前進!」吉姆斯·普雷費爾吼叫道。

「不行了!」機械師很快報告他,「閥門都封死了,鍋爐也塞滿了。」

「那又怎樣!把棉花浸上酒精塞進去!不借一切代價也要趕超過那些該死的船!」

聽了他的話,連膽大的水手們也都面面相覷。但沒人猶豫,幾捆棉花扔進了發動機房,一桶酒精也打開了,這種可燃液體倒進了熾熱的爐膛里,這不是沒有危險的。火苗劈劈啪啪地響着,司爐們彼此之間都聽不見對方的聲音。很快,爐壁燒得紅通通的,甚至都發白了。活塞就像火車上的一樣來回跳躍,從氣壓表上看,氣壓高得嚇人。「苔爾芬」號就像飛翔在水面上,船體各部分的接縫處嘎吱嘎吱地響個不停,煙囪冒出的濃煙里還噴出一條條火舌,船隻也由此獲得了瘋狂的可怕的速度,它迅速趕上三艘戰艦,超過它,把它拋在後面。十分鐘后,「苔爾芬」號駛出了航道。

「成功了!」船長興奮地大聲喊道。

「成功了!」所有的人都鼓掌齊聲歡呼。

離查理斯頓越來越遠了,連燈塔也模糊不清了。船上的人都以為危險過去了。沒想到,海上的一艘炮艦朝「苔爾芬」號開炮了,一顆炮彈在夜空中尖聲呼嘯著朝「苔爾芬」撲來。

人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每個人都屏住呼吸,盯着那條拋物線。沒辦法避開,只一會兒功夫,這顆炸彈「嘭」的一聲落在船頭。

水手們慌忙湧向船尾。沒人敢向前一步,只聽得見引信燃燒的聲音。

在這關鍵時刻,克倫科斯頓奮不顧身,搶先一步,毫不猶豫地用有力的雙臂抱起這顆炸彈,用盡全身力氣把它從船頭扔了出去。

炸彈剛擦著水面,就爆炸了,聲音震耳欲聾。

「烏拉!烏拉!」全船人欣喜若狂地叫喊起來,而克倫科斯頓只是擦了擦手。

不久以後,「苔爾芬」號昂首闊步,以勝利者的姿態行駛在太平洋麵。美國的海岸線已經被黑暗吞噬,遙遠的地平線上炮聲隆隆,莫里島和查理斯頓城之間的戰鬥正酣。

10.聖門哥

第二天清晨風吹起時,「苔爾芬」號已遠離了美國海岸,正平穩、悠閑地向前航行。

大約航行了十幾天,終於駛出大西洋水域進入了愛爾蘭領域。

也就在這歸途中,年輕的船長吉姆斯先生鼓起勇氣向詹妮小姐表達了由來已久的愛慕之情,詹妮小姐也拋開矜持,毅然接受了吉姆斯的愛。哈里伯爾特先生也為此興奮不已。

吉姆斯與詹妮小姐的婚禮定在了情人節,也就是2月14日那天,許多人參加了他們的婚禮,其中各階層的人物都有。詹妮小姐身披潔白的婚紗,由勇敢的克倫科斯頓做她的證婚人,而年輕人穿着一套蘋果綠的新郎裝,衣服上縫著金紐扣,整個人容光煥發。萬桑叔叔自豪地站在侄兒身旁。

婚禮排場盛大。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苔爾芬」號的此番冒險經歷,所有人也都以為年輕船長的忠誠得到了回報,只有年輕人明白詹妮嫁給他並不是為了報恩。

夜晚,萬桑叔叔家,熱鬧非凡,人們還在這裏歡聚,遲遲不肯散去。克倫科斯頓也禁不住豐盛菜肴的誘惑,不再故作文雅,狼吞虎咽起來。

在這場婚禮上,每個人都感到心滿意足,一些人是為自己,一些人是為別人,在婚慶這種場合併不多見。

最後,客人們都走光了,吉姆斯·普雷費爾在叔叔的臉頰上吻了兩下。

「滿意嗎?萬桑叔叔?」他問道。

「您對我此番的意外之喜究竟怎麼看?」吉姆斯船長指着他勇敢的小妻子又問。

「非常滿意!」可親的商人回答道,「我賣掉棉花,可獲得百分之三百七十五的高額利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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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爾納科幻故事精選(全三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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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凡爾納科幻故事精選(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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