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黑暗物質.4,洪水中的精靈》(2

第九十八章《黑暗物質.4,洪水中的精靈》(2

22.松脂

洪水發生之後,各種新聞也如洪流般湧來,充斥着關於樓房倒塌、人員失蹤溺亡、英勇援救等消息。在這些信息中,牛津附近倒了一棟中世紀的門樓,死了幾個修女,進而導致一個小宗教團體被摧毀,這樣的事是很不起眼的。很多其他地方和社區的情況更糟。在各種信息的海洋中查找相關的內容很不容易,不管是對教會紀律法庭來說還是對奧克萊街來說。不過奧克萊街稍微占點優勢,因為有漢娜·雷爾弗提供的信息,他們可以趕在對手之前開始尋找帶着一個嬰兒、乘坐獨木舟的男孩和女孩。

但教會法庭的裝備更精良。奧克萊街有三條船——巴德·施萊辛格從蒂爾伯里雇的一條和兩條吉卜賽運河小船。兩條吉卜賽船中,紐金特乘了一條,帕帕季米特里烏乘了一條。而教會法庭有七條船,包括四艘機動快艇。另一方面,奧克萊街的船有吉卜賽人做嚮導,他們消息靈通、經驗豐富,熟悉所有的航道。教會法庭慣常用武力逼迫人提供信息,除了利用人們的恐懼感,他們可用的並不多。

於是雙方分別展開了搜尋「美麗野人」以及它的船夫和乘客的行動,奧克萊街的船從牛津出發,教會法庭的從沿河各處出發。

但天氣情況很不利,在洪水中很耗精力,到處都是一片混亂。除此之外,紐金特勛爵很快便開始懷疑,這場洪水是否完全是自然因素造成的。對他和他的吉卜賽同伴來說,這場洪水的根源很蹊蹺,遠不止天氣那麼簡單,因為它開始引發稀奇古怪的幻覺,事情總是出乎意料。有一次,他們一點兒陸地都看不到,就跟在海里一樣。另外一次,紐金特確定無疑自己看到一個鱷魚似的野獸,至少有船那麼長,一直跟着他們,但一直沒完全現身。還有一天晚上,水面之下有神秘的燈光閃爍,還有樂隊演奏的聲音,那音樂他們誰都沒聽過。

不久紐金特就聽到吉卜賽人朋友們用了一個詞來描述這種現象,一個他不知道的詞。他們稱這洪水和它產生的各種影響是秘密聯合體的一個部分。紐金特問他們這是什麼意思,可他們不肯再多說什麼。

他們繼續搜尋,「美麗野人」仍然躲開了所有的搜索。

洪水平穩地流淌,就像馬爾科姆在書里讀到的亞馬孫河和尼羅河等大河一樣,水多得難以想像,滾滾向前,沒有任何障礙物,沒有石頭,沒有淺灘,也沒有把水面掀起巨浪的狂風暴雨。

太陽落山了,讓位給月亮。馬爾科姆和愛麗絲沒說話,萊拉繼續睡。馬爾科姆以為愛麗絲也睡著了,直到過了一陣子她說:

「你餓嗎?」

「不餓。」

「我也不餓。我以為該餓了,咱們好幾個小時沒吃東西了。」

「萊拉也是。」

「妖精的奶,」她說,「不知道會起什麼作用……她要成半個妖精了。」

「咱們也吃了妖精的食品。」

「那些蛋。嗯,咱們也吃了。」

水面反射著月光,波光粼粼,他們漂在水上,似乎在做相同的夢。

「馬爾。」愛麗絲說。

「咋了?」

「你怎麼想出來那樣騙她的?我以為肯定沒用,可是她一意識到自己把名字說錯了……」

「我想起侏儒怪了,我想名字對妖精來說很重要,沒準兒能好使。不過要是你最開始沒用那些假名,咱們連試都沒機會試。」

又過了一分鐘,誰也沒說話,然後馬爾科姆說:「愛麗絲,咱們是殺人犯嗎?」

她想了想,最後說:「他也可能沒死。咱們沒法確定。我們沒想殺死他,完全不是打算好的事,我們只是在保護萊拉。不對嗎?」

「我也一直努力這麼想。但咱們是小偷,這點確定。」

「因為背包?把它留在那裏毫無意義。會有別人把它拿走。而且如果咱們沒有那個盒子……馬爾,那主意真是太巧妙了。我怎麼也想不出來,你救了我們。還有把萊拉從那座白色修道院裏救出來……」

「我還是覺得難過。」

「因為博納維爾?」

「嗯。」

「我想……唯一能做的只有……」

「你為他感到難過嗎?」

「嗯。不過我馬上就想到他對卡塔琳娜修女做的事,就……我沒告訴過你他跟我說什麼話了,是吧?」

「什麼時候?」

「我見他的第一個晚上。在耶利哥。」

「沒說……」

「也沒說他幹了什麼事。」

「他幹什麼了?」

「給我買完炸魚薯條,他說咱們到草坪上走走吧。我想沒什麼,他看上去人很好……」

「那是晚上的時候吧?他要求去散步幹什麼?」

「呃,他……他想……」

馬爾科姆突然覺得自己真是愚蠢至極。「哦,啊,」他說,「我——對不起,嗯。」

「沒關係。沒有多少男孩想跟我做那事。我好像總是把他們嚇跑似的,而他是個真正的男人,我無法拒絕。我們沿着沃爾頓威爾路,過了橋,他吻了我,說我漂亮,他就做了這些。我思緒萬千,沒法告訴你,馬爾。」

她臉上有什麼東西在閃光,馬爾科姆極度震驚,他看到她的眼裏流出了眼淚。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接着說:

「可是我一直以為做那種事的時候,嗯,如果我碰上這種事,對方的精靈應該……應該也對我的精靈好。故事裏都是這麼說的,大家都這麼說。可是本,他……」

她的精靈把頭塞到她的手下面,他現在是只灰狗,愛麗絲摩挲着他的耳朵。馬爾科姆看着他們,沒說話。

「那渾蛋土狼,」愛麗絲繼續說,開始抽泣起來,「那粗暴的渾蛋……她太可怕了……沒法忍受,她永遠都不會對人好。他是很好,博納維爾很友好,他想繼續親我,可我沒法繼續下去,沒法看着她又吼又咬,還……還撒尿。她好像把撒尿當武器……」

「我看到過她撒尿。」馬爾科姆說。

「所以我只好跟他說不行,我不能繼續下去了,然後他就只是大笑,然後把我推開了。本來……本來我以為會很美好……結果只有嘲諷和仇恨。可是我心如刀絞,馬爾,他一開始對我那麼溫柔那麼親切……他說過兩次我漂亮。從來沒有人說過我漂亮,我也以為不會有人說我漂亮。」

她從口袋裏拉出一塊破手絹,擦了擦眼睛。

「那個妖精女人拿那些花什麼的給我編了頭髮,然後讓我照鏡子的時候,我以為……唉,也許吧。我就想到了那個。」

「你確實漂亮,」馬爾科姆說,「嗯,我覺得漂亮。」

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很真誠,他也確實感覺如此,但愛麗絲短暫地苦笑了一下,又擦了擦眼睛,沒說話。

「我第一次在修道院花園看到他的時候,」馬爾科姆說,「真是嚇慘了。他直接從陰影里走出來,什麼也不說,那土狼就直接站着在小路上撒了尿。當天晚上,他後來到了鱒魚酒館,爸爸只好給他提供服務。博納維爾他什麼壞事也沒做,至少在酒吧里啥也沒幹,可是其他顧客全都走開了,他們就是不喜歡他,好像都很了解他。然後我就進來了,他表現得那麼友好,我都覺得自己肯定是錯了,我看錯了,他人其實很好。然後他就一直想抓萊拉……」

「卡塔琳娜修女沒有機會,」愛麗絲說,「她完全沒有希望。他本來可以得到想要的任何東西。」

「他差點就做到了,要不是洪水來了……」

「你覺得他真的想殺死萊拉嗎?」她問。

「好像是,我想不出來他還想幹什麼,沒準兒想綁架她。」

「也許……」

「咱們必須保護萊拉。」

「當然。」

馬爾科姆知道他們必須保護她,他們沒的選擇。這一點他確信無疑。

「你從盒子裏拿出來的是什麼東西?」過了一兩分鐘后愛麗絲問。

「一台真理儀,反正我認為是,我以前沒見過。總共就只有六台,他們知道其中五台的下落,有一台丟了好多年了。我想這可能就是丟了的那台。」

「他本來打算怎麼處理它的呢?」

「用來賣吧,也許。也沒準兒是想自己讀,可是那得需要很多年的訓練……他可能想拿它做交易之類的吧。他是個間諜。」

「你怎麼知道?」

「背包里的那些文件。好多都是用密碼寫的。我回去把它們都給雷爾弗博士,如果咱們回得去的話……」

「你覺得咱們回不去?」

「不是,我認為咱們肯定能回去。這個,現在發生的這些事,洪水呀,所有這些事,這個……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說清楚。類似夾在時光之間,像做夢什麼的。」

「都是你腦子裏想的?不是真的?」

「不是,不是那個意思。是真的,跟其他任何事情一樣真實,只是似乎比我想像的要複雜,裏面還有好多事。」

他想告訴愛麗絲閃亮圓環的事,但知道一旦說了,它的意義就會分崩離析,再也找不到。必須等到他自己更確定的時候才能說。

「咱們離倫敦和阿斯里爾勛爵越來越近了,」馬爾科姆說,「然後咱們就可以回牛津,到那時洪水就該退了。我就可以見我的……」

他想說「媽媽和爸爸」,可是卻說不出來,因為他喉嚨被一聲嗚咽哽住了,緊接着又一聲哽咽,因為眼前湧起了各種各樣回憶的畫面:媽媽的廚房,她不動聲色挑刺兒的樣子,肉餡土豆餅、烤蘋果奶酥,蒸汽繚繞、溫暖放心的感覺,還有爸爸的大笑、講故事、看足球新聞、聽馬爾科姆跟他說這個理論那個發現時以他為豪的樣子。馬爾科姆忍不住抽泣起來,似乎心都碎了,他命中注定要在一場席捲全球的洪水中遠離家園,終生漂泊,愈行愈遠,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他在何方。

就在一兩天以前他還寧可把右邊胳膊卸了也不要在愛麗絲面前哭,這就像在她面前脫光了一樣,奇怪的是現在竟然無所謂,因為她也在哭。馬爾科姆感到,要不是他們之間隔着小船的距離,還有熟睡的萊拉躺在中間,兩人應該會擁到一起抱頭痛哭。

他們就這樣各自抽泣了一會兒,然後兩人的小風暴都悄無聲息地慢慢平息了。小船還在漂,萊拉還在睡,他們還沒感到餓。

他們也還是沒看到任何可以上岸休息的地方。馬爾科姆想,洪水現在肯定達到最高峰了,因為雖然水面上還偶爾看得到小簇的樹木,陸地是一點兒都沒有了——沒有他們以前休息過的那種小島——沒有小山,沒有屋頂,也沒有石頭。他們就跟在亞馬孫河上一般,馬爾科姆在書里讀到過,河面寬到從中間完全看不到兩邊的河岸。

一個小問題頭一次鑽進了馬爾科姆的腦袋:假如他們真的設法到倫敦,經歷了這場洪水,倫敦也依然還在,找阿斯里爾勛爵會不會很難?他誇誇其談地跟愛麗絲說找到他很容易,可是真的容易嗎?

儘管他很累,還是不敢閉上眼睛,怕「美麗野人」會撞上什麼危險的障礙物。而且他也不想睡,因為跟沒有飢餓的感覺一樣,他也進入了沒有困意的狀態。也許在妖精的島上睡過覺意味着以後就再也不需要睡覺了。

萊拉也還繼續在睡,酣然恬靜,沒有受到一絲驚擾。

沉默了大概有一個小時之後,馬爾科姆開始注意到水流有新變化。在廣闊的洪流中明顯有一道暗流,不是整條河面都有,而是裏面有一道溪流,感覺像是在有目的地流動,而他們則陷在這道暗流中。

一開始的時候,它只比周圍廣闊的洪水主體稍微快一點點,可能已經流了好些時候了,他們沒注意到。等馬爾科姆醒悟過來的時候,它已經變成大河裏面的一條獨立的河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努力劃出去,回到浩浩蕩蕩緩緩流淌的主流,可是當他努力劃出去的時候,發現「美麗野人」幾乎是有意想跟隨流得更快的那條溪流,而且等他發現的時候,那股力量已經強勁到他完全無法抗拒了。如果有兩支槳,而且愛麗絲沒睡——可他們沒有。他把槳橫放在膝蓋上,想努力弄清楚他們在去向何方。

愛麗絲並沒有睡。「出什麼事了?」她問。

「水裏有股暗流。沒事兒,走的是正確的方向。」

她坐起身,沒有特別吃驚,但很好奇。「你確定?」她說。

「我覺得是。」

月亮幾乎完全落下去了,這是夜晚中最黑暗的時刻。天上還有幾顆星在閃爍,照到黑漆漆的水面上,反射出的光芒搖來晃去,碎成點點銀光。馬爾科姆四下張望了一番,沒有看出有任何像是島嶼、樹木或是懸崖的地方,可前面那不是有什麼東西嗎?眼前什麼地方有一團更深的黑影。

「你在看什麼?」愛麗絲說。

「正前方……有什麼東西……」

她轉過頭從肩膀邊上往後看:「嗯,有,咱們直接過去嗎?你不能從這股暗流中劃出去嗎?」

「我試過了。水流太強。」

「那是座小島。」

「嗯……可能是……肯定是座荒島,一點兒燈光都沒有。」

「咱們要撞上去了。」

「水流會把咱們帶到一邊的。」馬爾科姆說,其實他一點兒也不確定。看上去他們確確實實是直接沖小島去了,而且靠得近些了之後,馬爾科姆聽到了一個他一點兒也不喜歡的聲音。愛麗絲也聽到了。

「是座瀑布,」她說,「你能聽到嗎?」

「嗯。咱們得抓緊了,不過還有一段距離呢……」

是有點距離,可是越來越近了。他又試了一次使勁往右邊划,他的肌肉不太喜歡往左,可是儘管他使勁往下插槳了,動作也夠快,還是根本沒什麼兩樣。

關於這瀑布的聲音,還有一件事:它似乎是從小島裏面流出來,從地下的深淵裏冒出來的。他暗暗罵自己怎麼沒早注意到暗流,沒趁它水流還弱、能劃出去的時候劃出去。

「低頭!」他大喊一聲,因為他們徑直衝小島黑黢黢的側面去了,島上鬱鬱蔥蔥地覆蓋着各種植物——溪流沖得更快了——

緊接着傳來低處鋒利的枝條斷裂掠過的聲音,馬爾科姆才剛來得及抬起胳膊遮住臉,他們就進了一條隧道。在一片漆黑中,水流奔涌的嘈雜聲和隆隆聲反射到周圍的牆上,回聲陣陣。

他差點就喊出來「抱緊萊拉!」,可是他知道根本不需要告訴愛麗絲去做這個。他彎起左胳膊,鈎著背包的一根背帶,把船槳緊緊地塞到腳底下,使出渾身的力氣抓住船舷——

水流的嘩啦聲幾乎就在近前了,接着馬上就到了,小船猛地向前一顛,冰冷的水沖了過來,馬爾科姆渾身都濕透了,抖得厲害——愛麗絲嚇得大叫——馬爾科姆吼道:「抓牢!抓牢!」

可是接下來,萊拉爆發出一陣開心的大笑,她高興得極度興奮。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比在黑暗中從一座瀑布上瘋狂地衝下來更讓她開心了,她聽過見過的任何事都沒有這件刺激。

她在愛麗絲懷裏——可是愛麗絲是安全的嗎?

馬爾科姆又尖聲高叫:「愛麗絲——愛麗絲——愛麗絲——」透過水的轟鳴聲,他那小男孩的嗓音中充滿了恐懼。

然後小船突然從洞中沖了出去,離開了大瀑布,脫離了黑暗,就跟一下子扭亮了燈一樣,然後他們就在一條平緩的溪流上輕輕擺動了。溪流兩側是青翠的淺灘,被上千盞發光的提燈照耀着。

「愛麗絲!」

愛麗絲躺在那裏失去了知覺,胳膊彎子裏抱着萊拉。本躺在她身旁,一動不動。

馬爾科姆用顫抖的雙手拿起船槳,迅速把小船撐向左邊的淺灘,那裏有一片平整的草坪,連着一座小棧橋。他立刻把船固定好,阿斯塔已經把潘弄到了岸上,馬爾科姆把萊拉從愛麗絲緊緊抱住的懷裏提出來,放到草坪上,她躺在草坪上咿咿呀呀的,顯得很高興。

然後他俯身到小船上,儘可能輕柔地挪動愛麗絲的頭。她被搖晃得太厲害,頭撞到了船舷上,但她已經開始動了,也沒出血。

「啊,愛麗絲!能聽到我說話嗎?」

他笨拙地抱了抱她,看到她掙扎著起身了又趕緊退回去。

「萊拉呢?」她問。

「在草坪上。她很好。」

「小東西,她以為這很好玩。」

「現在還是。」

在馬爾科姆的幫助下,愛麗絲搖搖晃晃地從小船里出來,來到棧橋上,本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阿斯塔着急地去看潘,於是他們就都挪到上面去,坐到萊拉身旁的草坪上,都累得筋疲力盡,渾身發抖。

他們四下看了看,發現這是座大花園,許多條小徑和花壇處於一大片柔軟的草坪之中,草在提燈的照耀下呈現出耀眼的亮綠色。不過那些是提燈嗎?看上去就像每棵樹的每根枝條上都開了一朵大花,發出柔和溫暖的亮光,而且樹那麼多,地上到處都灑滿了光輝,雖然上空只是籠罩了一塊黑絨布一般的天空,如在千里之外又似近在咫尺。

所有的草坪都平緩地向上傾斜,通向一座大宮殿。宮殿的每扇窗戶都透著光,裏面有人走來走去,似乎是在開舞會,或者是在接待重要的客人,具體細節太遠了看不清楚。他們在屋裏跳舞,在露台上聊天,在花園的噴泉和花壇間漫步。大型樂隊演奏的華爾茲舞曲隱約飄到草坪上的旅人耳中,他們還能聽到來來回回走動的人說話的隻言片語。

小河的另外一邊能看到……什麼也看不到,河岸以外的所有東西都被濃霧掩去了。不時有什麼東西似乎要讓大霧旋動起來,再散開,可是一直沒成功。對岸是像這邊一樣培植了這麼多東西,美麗富饒,還是空曠的沙漠,他們無從得知。

馬爾科姆和愛麗絲就這樣坐在花園這一邊的河岸上,指著這樣那樣的奇觀驚嘆不已——發光的噴泉、掛滿金梨的樹、溪流中跳出來一群彩虹色的魚,全都動作一致,側過頭來鼓著大眼睛看他們。

馬爾科姆覺得渾身僵硬生疼,便站起身來。愛麗絲問:「你去哪兒?」

「去把船里的水舀出來,把東西拿出來晾晾。」

實際情況是這一切奇異的景象讓他感到頭暈,他想去做點枯燥的機械運動,好稍微恢復下平衡感。

他把裝萊拉東西的袋子拿出來,把她濕透的衣服展平,晾到棧橋的板條上,然後檢查了一下裝餅乾的罐子,發現餅乾都碎成了渣,但沒打濕,又把煤絲油佈展開,也鋪開晾上。那個裝着寶貝的背包他一直背在肩上,只是外皮濕了一點兒,帆布夠結實,裝文件的夾子都保護得很好,包着真理儀的油布也還嚴實。

他把每一樣東西都小心翼翼地放到小木碼頭上,然後又回去拿其他的。愛麗絲在跟萊拉玩,把她抱了起來,讓腳碰到地面,假裝讓她學走路。孩子還很興奮,阿斯塔變成一隻畫眉,正在教潘盡最大努力飛高。他飛得還不夠高,連那些掛提燈的樹最低的枝條都夠不到。

「你打算怎麼辦?」馬爾科姆回來后愛麗絲問他。

「去看看那棟房子,看能不能有人告訴我們阿斯里爾勛爵住在什麼地方。很難說,那些人看上去都像是老爺太太。」

「那趕緊吧。你抱萊拉一會兒。」

「咱們也可能會找到點吃的東西,還能找到地方給她換尿布。」

萊拉比背包輕,可是卻更不好對付,因為背包的重量是壓在肩上,可抱萊拉,兩隻胳膊都得佔着,而且她也不怎麼好聞。愛麗絲開心地拿上背包,馬爾科姆抱着萊拉跟在她身旁,小傢伙在他懷裏扭來扭去哼哼嘰嘰。

「不行,你不能老跟着愛麗絲,」馬爾科姆對萊拉說,「你也得學着適應我。山坡上那棟漂亮的房子,看到沒?那棟有好多燈的,咱們一到房子裏,馬上就給你換尿布餵奶,你就需要這兩樣,用不了多久了……」

可是實際上要花的時間比他們想像的要長得多。通往宮殿的小路在掛着燈的小樹林中,穿過一座又一座花園,經過玫瑰花壇、百合花壇,還有好多其他花壇,經過一座發光的噴泉,還有一座噴泉噴出來的不是水,而是像古龍香水似的什麼東西的噴泉——可是走過所有這一切之後,我們的旅行者似乎絲毫沒有接近山上的房子。他們看得到每一扇窗、每一根柱子、每一級通往開着的大門的台階,也能看到燈火通明的房子裏面,能看到高大的窗戶後面人們走來走去,甚至還能聽到音樂的聲音,似乎正在舉行舞會,可是他們離宮殿的距離跟剛出發時毫無分別。

「這條路肯定設計成該死的迷宮了。」愛麗絲說。

「咱們直接從草坪上穿過去,」馬爾科姆說,「要是讓房子保持在正前方就不會走錯。」

於是他們就試着從草坪上走。遇到小路就穿過去,遇到噴泉就繞過去,繼續往前走,碰到花壇就直接穿過去。還是絲毫沒有接近。

「呼,媽的,」愛麗絲把背包扔到草坪上說,「快把我逼瘋了。」

「這不是真實的,」馬爾科姆說,「反正不正常。」

「有人來了,咱們問問他們。」

有一小幫人朝他們溜達過來,有兩個男的、兩個女的。馬爾科姆把萊拉放到草坪上,她開始號,愛麗絲很疲倦地把她抱起來。馬爾科姆在小路上等著那些人走近。他們年輕優雅,穿着舞會的服裝,女士穿着裸肩露臂長裙,男士穿着黑色和白色晚禮服,手裏都端著一隻酒杯。他們都說說笑笑,輕鬆愉快,馬爾科姆以前見過戀人之間都是這樣。他們的精靈都是小鳥,有的在周圍撲扇翅膀,有的落在他們肩上。

「打擾一下,」他們走近了以後馬爾科姆說,「請問……」

他們沒理會他,走得更近了。馬爾科姆走到他們正前方。

「抱歉打擾一下,請問你們知道我們怎樣才能……」

他們還是完全沒理會他,就跟他不存在似的,只不過是路上的一個障礙物。有兩個人說笑着從他一邊過去了,另外兩個手拉着手,互相湊到耳邊說着話從他另一邊走了過去。阿斯塔變成一隻鳥,飛上前去跟他們的精靈說話。

「他們不聽!好像他們根本看不到我們!」她說。

「打擾一下!你好!」馬爾科姆聲音放大一些,又跑到他們面前,「我們想知道怎麼才能到上面的房子那裏,不管那是什麼地方。你們可以……」

他們又繞過他走了,沒有理會他,似乎馬爾科姆完全是個隱形人,聽不到也摸不著。他從路上撿了塊小石頭扔了出去,石頭打到了一個人的後腦勺,可是儘管他注意到了,但那石頭就跟空氣的一個分子差不多。

馬爾科姆回頭看了看愛麗絲,攤開雙手。她面帶怒容。

「沒禮貌的討厭鬼。」她說。

萊拉這會兒哭得很厲害了。馬爾科姆說:「我來生堆火,咱們至少可以先給她熱點水。」

「小船呢?咱們能找到回去的路嗎?還是說回去也得這麼瞎折騰?」

「就在那邊,看,」他邊說邊往後指著大約五十碼開外的地方,「咱們走了半天,幾乎沒走出去多遠。也許是魔法。總之這鬼玩意兒完全沒道理。」

馬爾科姆發現回到小船隻需要幾步。不管怎麼着,這倒不意外。他收拾好孩子需要的所有東西,回到愛麗絲這裏。他從附近的樹上折了一些小木棍,又折了幾根短枝,把小棍弄碎,儘力擺好,然後開始打火星,火馬上就著了起來,然後他把樹枝折成短點的柴火。樹枝很好折,就好像設計好被專門用來折成合適的長短,剛從樹上摘下來的,夠乾燥,容易燒。

「生火好像沒事,就是不讓到房子裏去。我去弄點水來。」

他去的噴泉比想像的近,水乾淨清潔,他把煮鍋裝滿。他們從藥店拿了一些瓶裝水——現在看來似乎已經過去很久了——他把那些瓶子也裝滿水。

「除了房子和人,其他所有東西都很照顧咱們。」阿斯塔說。

有幾個人從火邊走過,沒有一個停下來問問或是趕他們走。馬爾科姆是在草坪上生的火,離其中的一條主路只有幾尺遠,但跟他一樣,火似乎也是隱形的。

各種各樣的客人來來往往——更多年輕戀人,還有年紀大一些的男男女女,神情嚴肅,看上去像政治家的灰發人物,身穿舊式長袍的老祖母式女性,年富力強的中年人。不光是客人,還有端著一盤盤新鮮葡萄酒或者一碟碟開胃點心的侍者,在客人中間走動。一個侍者走過的時候,馬爾科姆拿了一盤遞給愛麗絲。

「我先給她換尿布,」她說,嘴裏塞滿了煙熏三文魚和三明治,「這樣她會舒服些,完了再喂她吃。」

「你還需要水嗎?那些會太熱,鍋里的那些。」

其實用來洗她剛剛好。愛麗絲解開萊拉的衣服,把她擦乾淨,在和煦的暖風中很快就把她弄乾了。然後她去找地方丟臟尿布,馬爾科姆跟孩子一邊玩,一邊喂她一些煙熏三文魚。萊拉把魚吐了出來,看到馬爾科姆笑話她,就皺起了眉頭,把小嘴閉得緊緊的。

愛麗絲回來后問:「你看到垃圾桶了嗎?」

「沒有。」

「我也沒看到,可是我想找的時候它就出現了。」

又是一個謎。鍋里的水開了,水也晾好了,可以倒到萊拉的奶瓶里了,於是愛麗絲把奶瓶裝滿,開始喂她。馬爾科姆在草坪上閑逛,看看掛滿閃亮花朵的小樹,聽聽飛過枝頭的小鳥唱歌,跟夜鶯的歌聲一樣美。

阿斯塔飛上前去加入他們,很快又回來了。「跟路上的人一樣!」她說,「那些鳥似乎根本看不到我!」

「是小鳥還是成年大鳥?」

「我想是大鳥。怎麼了?」

「呃,我們見到的每個人都是成年人。」

「這是一場盛大的雞尾酒會之類的活動,或者說是舞會,這之類的。當然不可能有小孩來。」

「還是不對。」

他們回到愛麗絲那裏。

「來,你來喂。」她說。

他抱過萊拉,她還沒來得及哼唧馬爾科姆就把奶嘴又塞到她嘴裏了。愛麗絲全身伸展開平躺到草坪上。本和阿斯塔也躺下了,他們倆都變成了蛇,在比誰更長一些。

「他以前從來不瞎胡鬧。」愛麗絲安靜地說,她在說她的精靈。

「阿斯塔總是瞎胡鬧。」

「嗯,我想……」她聲音有些顫抖。

「怎麼了?」過了一會兒,馬爾科姆說。

愛麗絲看了看本,看到他心思完全在阿斯塔身上,靜靜地說:「我想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不再變化、固定下來。」

「他們不再變化的時候你覺得會發生什麼?」

「什麼意思?」

「我是說,他們會某一天突然就不會變了,還是會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少?」

「不知道。我媽媽總是說不用擔心這個,它自然就來了。」

「你想讓他固定成什麼?」

「有毒的東西。」她很堅定地說。

他點了點頭。更多人來了又過去了,各種各樣的人,馬爾科姆覺得自己能認出其中的一些人,但他們可能是鱒魚酒館的客人,也可能是他夢裏見到過的人。他們甚至還可能是他學校的朋友長大以後的樣子,現在都已經到了中年,這就是他們看上去既眼熟又陌生的原因。還有一個年輕人看上去特別像塔普豪斯先生,只不過要年輕五十歲,馬爾科姆差點跳起來跟他打招呼。

愛麗絲側過身躺着,看他們一個個走過。

「你能看到認識的人嗎?」馬爾科姆問。

「嗯,我以為我睡著了。」

「是年輕的人變老了,年老的變年輕了嗎?」

「嗯,還有一些人已經死了。」

「死了?」

「我剛看到我奶奶了。」

「你覺得咱們死了嗎?」

愛麗絲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希望沒有。」

「我也是。我好奇他們都在幹什麼。其他那些人是誰,那些我們不認識的。」

「可能是我們將會認識的人。」

「要不然……也許這是那個妖精女人的世界。也許這些人都跟她一樣。感覺有點像那個意思。」

「嗯,」她說,「的確是。是這麼回事。只是他們看不到咱們,不像她能……」

「可是那時她在咱們的世界,所以咱們那時候更實在一些,類似這意思。到了這下面他們可能就看不到咱們了。」

「嗯,沒準兒。不過咱們最好還是小心點。」她打了個哈欠,翻了個滾兒又平躺起來。

萊拉不甘落後,也打了個哈欠。潘特萊蒙想學他們倆,也變成一條蛇,不過不到半分鐘就放棄了,轉而變成一隻老鼠,偎在萊拉頸邊,她一會兒工夫就睡著了。本變成灰狗的樣子,靠在愛麗絲身旁,她也很快睡著了。

馬爾科姆在熟睡的愛麗絲身旁跪下來看她的臉,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張臉他很熟悉,可是從來沒湊這麼近看過,因為她肯定會把他推開,現在趁她沒有意識,本也緊縮在她身旁的時候這樣做,馬爾科姆覺得有點內疚。

可他很好奇。常年住在她雙眉之間的小疙瘩不見了;整張臉柔和多了;她的嘴角放鬆,整個表情複雜微妙。她臉上有種善良體貼的感覺,一種慵懶的快樂——這是馬爾科姆找出來形容的詞。她眼角帶着一絲嘲弄式微笑的痕迹,嘴唇很薄,醒著的時候總是緊閉着,睡著了以後要放鬆飽滿得多,跟睡夢中的眼睛一樣,也似乎在微笑。她的皮膚——女士們怎麼稱呼?她的膚質?——纖細柔滑,兩腮微微泛紅,像是感覺熱,還是因為做了什麼夢臉紅了?

離得太近了,他感到自己做得不對,坐直身體看向別處。萊拉活動了一下,咕噥了幾聲,馬爾科姆摸了摸她的額頭,發現很熱,跟愛麗絲的臉一樣。他真希望也能摸摸愛麗絲的臉蛋,可是那令人十分不安。他站起來,走了幾步來到棧橋上,「美麗野人」正在那邊的水中輕輕地搖蕩。

馬爾科姆一點兒也不困,他的腦子還是禁不住在想愛麗絲的臉,要是去摸一下或者親一下會怎麼樣?他把這個想法推到一邊,努力去想別的事。

於是他跪下去檢查小船,然後大吃一驚,因為他發現船底有一英寸水,而他知道自己已經把水都舀出去了。

他解開纜繩,把「美麗野人」拉到草坪上,然後把它扣過來讓水流出去。正如他所擔心的,船身上有道裂縫。

「經過那座大瀑布的時候。」阿斯塔說。

「肯定是撞上大石頭了。麻煩。」

他跪在草地上,仔細檢查。小船外殼上的一根板條裂開了,周圍的漆被刮掉了。裂縫看上去不是很嚴重,但馬爾科姆知道船活動起來之後,外殼會收縮,毫無疑問,不修好的話一定還會繼續進水。

「咱們需要什麼?」阿斯塔問,她變成了貓。

「最好另找一塊板條,或者是帆布和黏膠。可是咱們一樣也沒有。」

「背包是帆布做的。」

「嗯,是,應該可以從蓋帽上割下一塊來……」

「看那邊。」阿斯塔說。

她指著樹林中少數幾棵松柏木中的一棵,是一棵老大的雪松。樹榦往上一點兒的地方,有一根樹枝斷了,離地面很近,斷口處流出金色的松脂。

「用那個就行,」馬爾科姆說,「那咱們割點帆布。」

背包的蓋帽很長,很容易就可以勻出大小合適的一塊布。馬爾科姆琢磨是不是真有必要用帆布,因為實際起到防水作用的是松脂,但他想到載着愛麗絲和萊拉,水慢慢滲進來時,他自己越來越絕望地找地方停泊的場景……他應該盡自己所能把它修到最好的程度,像塔普豪斯先生修得那樣好。他打開小刀,開始鋸又厚又硬的帆布,割下一塊比船體上的裂縫稍長一點兒的帆布。這活兒很辛苦。

「沒想到帆布這麼結實,」他說,「早知道先把刀子磨一下了。」

阿斯塔變成一隻鳥,飛到她能飛得到的最高的枝頭上,監視着周圍的情況。她飛下來停到馬爾科姆肩上,小聲說:「別耽擱太久。」

「有什麼不對勁嗎?」

「有什麼我看不到的東西。不能肯定地說不好,但……趕緊去拿松脂,咱們走。」

馬爾科姆割斷帆布的最後一根線,動身去拿松脂。阿斯塔變成一隻鷹,沖在他前面一點兒,先到了樹旁,緊接着馬爾科姆也到了。樹脂的位置太高,他得爬上去才能夠得着,不過他很願意爬,又大又粗的樹枝,低低地掠過地面,讓人感覺很安全。他把小帆布塊摁到樹脂上,讓它充分浸透。

然後他從樹上向外望去,目光越過大草坪和花壇,一直望到露台和後面的房子,富麗堂皇、優雅大方。他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正大光明地來這裏,受到主人的熱情歡迎,在這些花園裏和快樂的夥伴們一起輕鬆漫步,不受生死問題的困擾。

然後他又往另一個方向看小河對面。他在樹上,位置夠高,所以發現大霧往上延伸了只有幾尺遠,可以從霧層上面看到對面。眼前是一片廢墟,茫茫一片破碎的建築、燒毀的房屋、成堆的碎石、用膠合板和瀝青紙搭建的簡陋棚屋、一圈圈生鏽的刺鐵絲網、化學廢棄品釋放出的毒素在一個個髒水坑表面泛著微光,胳膊腿上長滿瘡的孩子們正在朝一隻綁在柱子上的狗扔石頭。

馬爾科姆忍不住叫了出來,但阿斯塔也叫了出來,她滑翔到他肩頭說:「博納維爾!是他!在露台上……」

他轉過身來。太遠了,看不清楚,但那邊出現了一陣騷動,人們紛紛朝一個坐在椅子上的人跑去——像是某種車廂——是一把輪椅——「他們在幹什麼?」他說。

他知道阿斯塔在專心直視,她的目光像長矛一般,從明亮的眸子中筆直地飛速射了出去。馬爾科姆用顫抖的雙手把帆布從松脂上拽了下來。

「他們在往這邊看——他們在指愛麗絲躺的位置,指著小船——他們在朝台階這邊走——」

現在馬爾科姆能看清了,這項活動的中心人物顯然是傑勒德·博納維爾,他在指揮大家。他們抬起他的輪椅,走下露台的台階。

「拿着這個。」馬爾科姆邊說邊把帆布伸出去。帆布非常黏,阿斯塔用鷹嘴把它叼走,馬爾科姆往下爬的時候,她在樹近旁盤旋。雙腳一落地,馬爾科姆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小船旁,阿斯塔呼啦一下俯衝過來,把浸滿松脂的帆布放到馬爾科姆指的地方。

「光這個能行嗎?」阿斯塔說。

「我再釘幾枚大頭釘。不好弄——我的手指頭太黏了。」

愛麗絲聽到他們的動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你在幹嗎?」

「修一個洞,然後咱們就得趕緊走。博納維爾在上面房子那邊。來,你能幫我打開工具箱嗎?從那個煙葉盒裏拿枚大頭釘給我,要快!」

愛麗絲爬起來去拿釘子。馬爾科姆用黏糊糊的手把小釘子接過來,把尖的一頭抵到帆布的一角。他輕輕一敲鎚子,正中要害,釘子馬上就到了合適的位置。他以同樣的方式又釘進去五個。

「好了,來把它翻過來。」馬爾科姆說。他翻船的時候愛麗絲踮起腳尖看露台那邊的情況。馬爾科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在盯着她細長緊實的腿、她的楊柳細腰,還有她微微隆起的翹臀。他的胸中咽下一聲呻吟,趕緊轉向別處。他這是怎麼了?可是沒有時間思考這個問題。他把思緒拉走,把小船滑到水中。阿斯塔還是鷹的樣子,在可以忍受的最高處盤旋,目不轉睛地盯着露台。

「他們現在在幹什麼?」愛麗絲把毯子扔到小船里去的時候馬爾科姆問。萊拉醒了,表現出很大的興趣,潘變成一隻蜜蜂在她腦袋旁嗡嗡作響。

「他們抬着他順着小路來了,」阿斯塔在上空說,「我看不真切……現在有一大群人圍着他,還有更多的人朝他們來了……」

「咱們該怎麼辦?」愛麗絲一邊說,一邊把萊拉放到大腿上,在船頭坐好。

「瀑布沒法上去,」馬爾科姆說,「唯一能做的就是到對面看看情況。」他從棧橋上把小船推開,異常好奇地盯着用樹脂打的那塊補丁。

「美麗野人」在水上輕快地移動,馬爾科姆使勁把槳插得很深,阿斯塔滑翔到船舷上緣。愛麗絲的本變成一隻鳥,也飛到她肩膀上安全的地方。

「噓,寶貝,」愛麗絲說,因為萊拉開始不高興了,「很快就走了,噓,安靜。」

他們正在經過一片完全沒有樹的草坪,馬爾科姆很害怕,覺得完全暴露了。他們和房子之間什麼都沒有,他向上掃了一眼,看到那一群人正朝他們下來,中間有個什麼東西,一個小車廂,遠遠地傳來笑聲:「哈啊,哈,哈啊啊!哈啊,哈啊啊!」

「哦,老天!」愛麗絲小聲嘟囔。

「快到了。」馬爾科姆說,因為他們到了一片樹林后,切斷了他們望向房子的視線,花園也被甩到了身後。兩邊的河岸上草木茂盛,樹上的提燈發出的光很快暗淡下去了,他們離開得越遠,光就越淡,所以前面幾乎所有東西都是黑的了。

幾乎所有東西,但空中還有足夠的光線,讓馬爾科姆看到前面有一對包着鐵的大門,因年久而沉重,上面掛滿了苔蘚和雜草。它從溪流中冒出來,像水閘的大門一樣,完全切斷了他們逃跑的路。從水上完全沒有任何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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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物質四部曲(全4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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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黑暗物質.4,洪水中的精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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