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闆死了
第1章老闆死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浠瀝瀝的小雨終日不見停，滴打在地面的水滴蔓延開來，隨風而動，伴着泥土的芬芳驅趕着路上的行人。
靜海城郊外那家客人數量本就不多的體驗館，目前更是只剩下寥寥幾名工作人員。
他們沉默的看着那間煙霧繚繞的小房間里，漆黑的空間內那抹紅色光點成了唯一的光源，體驗館的主人渾然不覺煙灰墜下，漆黑的連帽衛衣被燙出小洞。
黑中白，比白中黑更顯眼。
「咳咳……」方別終是沒忍住咳出聲來，口鼻之間不斷向外冒着青煙。
在學會這項不健康技能之前他應該搞明白吞、吐的區別。
不遠處的櫃枱上，一張印刷傳單隨風波動，飄落在他腳下。
紫黑色傳單正面一個六芒星圖案里的幾個大字頓時引入眼帘——死亡，不是結束。
如你所見，這是一張平平無奇的傳單。
但這家體驗館卻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以圍繞「死亡」為主題的生命教育的確吸引了不少眼球，甚至還曾名動一時，最巔峰時甚至上過一些電視採訪、自媒體新聞。
可惜好景不長，一陣新鮮勁過去后，這類超前的理念產品並未得到太多人的支撐，以至於幾年下來入不敷出，幾位創始人走的走，撤資的撤資，到現在只剩下方別一人咬牙苦苦死撐。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
從始至終方別不埋怨過任何人。
死亡體驗館從建立之初的設計到落實開館花了幾年，苦苦經營又是好幾年，期間花費的精力、金錢不足為外人道也。
幾個創業之初的愣頭青任性干著賠本的買賣，為了理想，為了前景更加遠大的未來市場，變賣家當、背負債務，已經做出了足夠多的付出。
去年開始實體行業人流量跌至近二十年來最低點，全國的實體行業遭受降維式打擊。
本來體驗館收支平衡，勉強維持下去倒也不成問題。
但從去年年初算起，維持體驗館的成本已經耗光了他們手裏所有的現金流。
到了現在，方別也撐不下去了。
即便這是他傾盡所有的心血，最終還是敗給了現實。
從頭到尾，體驗館的死亡模式都是個堪比吞金獸的燒錢項目。
按照目前的高額租金、設備維修、水電消耗，最多半個月功夫，他就得考慮是否要回復那幾位住湯臣、中糧豪宅，年齡僅有六十歲的小姐姐微信。
隨之保持某種不正當的關係繼續維持開支……
再之後的計劃中，新年後的清明是方別認為的最後一個機會，他將賬上最後的錢全部用於宣傳、廣告，準備在清明這天舉辦一個隆重的周年慶。
屆時將在室外擺設巨型投屏裝備，全程直播內景，預售前十名者全程免費體驗，通過投放各處的概念擴散「死亡體驗館」概念。
只是，這場未知的大雨打亂了所有的節奏。
按照之前的計劃，這次活動失敗后他將關閉體驗館。
彷彿冥冥中自有天意，死亡體驗館在清明這天也終於迎來了自己的死亡。
這也是最好的結果。
「呼~」方別如釋重負的吐了口氣，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狀態。
就好像重病在床的絕症患者知道自己早晚都會死，與其繼續忍受痛苦放棄尊嚴，不如索性拔掉氧氣管自我了斷。
啪嗒~
方別起身踩熄大半根未燃的香煙，義無反顧的向前走去。
「明天開始……」方別欲言又止，不敢抬頭去看館員懷揣著比光芒更耀目眼中的希翼，片刻，聲音又響起。
「死體館無限期休假，不過不用擔心，大家好聚好散，拖欠的工資從館里的賬上支出，大家放心，就算賣機器也把欠你們的錢給了。
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都要吃飯的嘛。
做這種決定也實屬無奈，至少下次你們在電視上見到我不會從方總改口方某，呵。」方別試圖說個笑話緩解一下沉重的氣氛。
只是他笑不出來，也沒人笑，這並不好笑。
幾個年輕的男男女女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下口。
這份工作對他們而言意義非凡，更別說是那位堅持到現在的創始人。
對他而言，這項產品更像是他的孩子，在最珍貴的年紀耗盡了所有心血的獨生子女。然後突然有一天，主治大夫遺憾的告訴你……
「夭折了。」
方別走向死亡體驗館的大門，眷戀不舍的眼神始終放在那塊寫「彼岸」二字的招牌上，下方一朵純白色的曼珠沙華呈綻放之姿。
「咔。」
關閉按鈕后的廣告牌字體及廣告詞以最快的速度逐漸黯淡，綻放的花朵緩緩合上瓣葉變回含苞狀，並呈現出另一面妖異的紅色。
方別有些發怔，離去之際，一股久違的悸動湧上心頭。
作為體驗館的館主他應該以一種比較特別的儀式來為他的「兒子」送行。
……
「叮！」
館外門前的風鈴被拉響，眾人不禁一怔，剛剛離去的老闆再次出現在大眾眼前，不過這一次他卻出現在顧客通道。
方別禮貌性的詢問：「請問，你們這裏是鬼屋嗎？」
見到那張清秀面孔的輕蔑表情，幾位館內員工的表情從疑惑再到眉宇間的舒展並沒有持續太長時間。
這是第一次開館時的首位客人的台詞，因為死亡服務這個概念沒有得到普及，哪怕現在許多人都對這種類型的體驗館感到陌生。
方老闆這是打算最後扮演一次客人，以這樣的方式向體驗館致敬。
體驗館的員工的表情開始變得嚴肅，良好的職業素養立馬讓他們立即進入狀態。
「您好，我們這邊能為您提供的主要服務是模擬死亡，通過幾個小環節讓您體驗到最真實的死亡過程，希望能為您帶來收穫。」
前台的工作人員在講解時，其餘人紛紛意會，開始走動起來準備接下來的儀式。
為顧客準備一次死亡體驗相當繁瑣的過程，每次體驗也僅限一人，工作量還是相當之高。
在領隊小姐姐的帶領下，方別正式走向館內的大門。
在他在正前方的通道是無數道三稜鏡構建的鏡面世界，不管從哪個方向都能看到不同角度的自己，黑暗的空間中聽不到半點雜音，裏面所見可視區域都是由不知從哪折射的淡紫綠茫光線反覆摺疊，此等操作自然是充分發揮了愛迪生的智慧。
倒不是說為了省電，單純塑造一種神秘而詭異的氣氛罷了，從這裏開始工作人員將退出體驗區，也就是說這場死亡體驗已經真正開始了。
方別對此已經感到麻木，類似這樣的體驗他們這些創始人少說都親身體驗過幾百次，不斷在嘗試中摸索新的模式。
死亡體驗是一門深奧的學問，哪怕他們究其無數精力、心血都只是觸碰到皮毛。
這並不只是單純的讓你進入棺材裏躺幾分鐘，目前體驗館的這套服務體驗下來不少人痛哭流涕的例子可不少見。
鏡像世界有包含心理暗示的作用，鏡子的某些角度映射的畫面會讓人感到恐懼，尤其當鏡像重疊，效果更是翻倍。
為了讓尊敬的客人們儘快入戲，這屬於一個玩笑性質的把戲。
可惜，方別透過光線見到幾十個三稜鏡照射出各種角度的那張足以令其陶醉的面孔，卻並沒有太多感觸。
體驗館所有的項目都是由創始人團隊提出並一一操作實現，以至於現在這類體驗對他而言就像被提前劇透的恐怖片一樣無趣。
這只是一個告別儀式。
繼續向前，正前方有好幾處通道，顧客可以根據自己的口味選擇適合自己的生前準備。
例如選擇一些葬品或是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給熟悉的親人朋友打電話、臨死告白之類的……方別的選擇是走向一個狹小的房間，在其視野內除了枱燈光亮下的那整套座椅，其餘空間都被黑暗籠罩。
桌面只有一紙一筆，單調得可憐。
遺言室曾收藏了近萬份來者的「臨死」著作，是體驗館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分支。
又到了方別最擅長的遺書環節，這種集腦力與感情為一體的技術活，一般人做不來也少有機會嘗試。
創建體驗館前方別為了做生命教育的課題，曾花很長的時間做臨終關懷類項目。
親臨聽聞過長達四位數逝者遺言經歷自然讓他耳濡目染許多這方面的技能，甚至於方別靠着代寫遺書的兼職一度成為體驗館資金來源的一部分。
為什麼會選擇這種既沒品位又老套的步驟呢？
答案很簡單，儘管他代書無數，卻從未認真的替自己寫過一封遺書，如今想來卻為一大憾事。
趁著這個機會，索性也就認真一回。
唰唰唰——
沒有過多思考，擦掉鋼筆尖上多餘的墨水，方別一氣呵成，寥寥幾筆已然結束。
簡單的遺書上只有幾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我來，我見，我離開。
沒有矯情的感嘆人生不圓滿，也不惋惜未完夢想，不會不滿至今仍舊單身的狀態，更沒有為平凡的人生感到不滿。
跟千千萬普通人一樣，沒有遠大抱負，只為爭取每一天都過得充實。
方老闆他還是比較滿意至今為止的人生，即便現今失敗，但至少為之努力奮鬥過，不再保有遺憾，理所應當的不會感慨自己在二十歲死已經死去，未來只是在日復一日中徘徊。
「那麼，下一項……」方別開始思考起下一步的路線，體驗館里的可活動性很大，並非在所有人身上實現單一的循環死亡模式。
「你好。」
直到廣播的聲音響起，方別恍惚了一陣后才離開遺書室。
「這裏是迄今為止所有能夠證明你存在的社會證明。」
廣播沒有繼續播放，這間房間的風格是典型的歐式家庭。
正前方的燃燒的壁爐讓這裏變得炙熱，桌面上零散的一堆紙質文件分別是他的身份證、戶口本、銀行卡等一系列能夠證明你存在社會證明。
當然，證件都是假的。
也不排除有極少數追求刺激的客人會選擇用真件。
這些東西都是出自假證之王員工小河之手，證件偽造只是其日常愛好，據傳還有更多見不得光的老手藝。
其人造假工藝受之祖傳，小河傳承了父系一脈的優良基因，自幼便學習了各式各樣的技能，為了發揚光大祖宗手藝，同時也避免以擾亂社會治安的罪名進局子，故而自願成為體驗館的一員。
望着熊熊燃燒的壁爐之火，方別將視線往上移動，上面一塊leo燈光板清晰的寫着一行字。
「法律意義的死亡。」
方別微笑着將那一堆證件徐徐扔進壁爐中焚燒，也許是經歷得多了並沒有太大的感觸，這些社會賦予的證明說到底也只是一堆紙材。
火光在0.01秒后迅速吞噬掉這堆垃圾后隨即釋放出惡臭的氣味，跟所有紙質文件沒什麼區別，都逃不掉遇火燃燼成灰的下場。
「唰唰～」
在壁爐埠的另一側，一張新的紙張向從印刷機中刷出一般，緩緩呈現在他的目下。
死亡證明
方別（男，1996年4月29日生）戶籍所在地：XXXXXX無不良嗜好，因患嚴重抑鬱症於2020年4月4日凌晨吞糞自殺，溺死馬桶，搶救無效，死亡。
——2021年4月4日
見到這份由大數據分析合成的死亡證明那一瞬間，方別感到腦漿疼。
這是館內的智能系統通過收錄到有關他的個人信息從而得出的結論，計算機自動收集、計算、分析最終得出概率最高的死法。
也就是說，假設有一天方別真的想不開，他的死法大概會極不體面。
當然，出現這種結果不排除系統故障，但大概率也跟剛剛那句灑脫至極的遺書有關……
又是一個無趣的環節.
方別碎碎念的嘀咕著不靠譜的計算系統，他看那套計算設備不爽很久了，礙於館上賬面拮据，不然早給它更新換代了。
歷經第一個環節的法律死亡后，方別迅捷而穩定的步伐略帶躊躇，那是一條看不見盡頭的黑暗隧道，體驗者將在一切照明設備被沒收的情況下迅速通行。
方別絲毫不慌，他很清楚隧道里裝備着一套完整的全息投影屏，周遭的畫面由看不到頭的黑暗中誕生光芒。
這是一條透過現象看本質的環節。
在去除掉社會賦予的一切證明后，來此的顧客都成了字面意義上的自然人，失去偉大人類文明的光芒，究其本質純粹只是簡單的碳基生命個體。
畫面開始變動。
3D星空景象瞬間遍佈長廊，那顆熟悉又陌生的蔚藍色星球逐漸成型。
蔚藍光球不斷誕生、成長、衰老、並逐漸凋零，身處其中的感受便是難以言表的震撼。
於粗狂的原野上睜開雙眼，見證著星球的滄海一粟，隨着生命的悸動與其他所有生命都沒半點不同。
方別一路向前，絲毫不為其所動，在他身旁，幽藍投影而出的智人站直了身軀，不久后又一隻智人站在他身旁，在它手中，淡淡的火光現世。
一路走來，過去十幾萬年前的人類形態變換，點亮火種，拿起武器，隨後登上船隻開啟新航路，那隻智人越來越像現代人種，隨後的時間越來越快，衣着交替的速度讓人頭暈目眩。
時代的交替已經無從判斷具體年代，那隻從原始時代的智人身軀漸漸下彎，時間的痕迹在它身上越來越重，它的步伐開始減速。
而後，在路途盡頭時，一聲劇烈的轟鳴隨着智人的身形倒塌同時發出……
光屏再次變淡，倒下的投影智人也化作點點藍光在通道內揮發散盡。
所有藍光在黑暗中點綴成一段話。
「如果把地球的46億年時間壓縮成一天，我們的祖先出現在零點不到前十分鐘，現代人類在最後1分17秒出現，凡有記錄的大事件總和，不過幾微妙。
人類，永遠沒有自己想得這麼偉大。」
儘管已經看過無數遍，方別仍舊覺得這個畫面無比震撼。
「時間長廊」里顧客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來選擇或者加價制定一段旅程。
在生命盡頭的最後一段路程會最大程度滿足顧客的期望。
走出「時間長廊」，跳過了倒數第二個環節，方別直接朝向最終環節「殯葬台」。
這裏本來屬於心理催眠師的崗位，專門用於建立記憶空間，幫助來者塑造最真實的記憶世界。
緊接着讓其選擇一批最寶貴的有形無形財富，隨後逐一讓其放棄，最終讓顧客被所有人徹底「遺忘」，完成第二關記憶上的死亡。
很可惜那位大師因家庭變故在不久前離去，目下這個項目只得不了了之。
「死亡項目」進程到了這一步，便只剩下那個最詭異、神秘的肉體死亡環節，這也是體驗館最核心的部分。
暗淡的光芒指引著方別前進的道路，靜謐的密室中只聽得見不疾不徐的腳步，踩踏着實木地板的嘎吱響逼近「殯葬台」。
隨着方別視線在黑暗盡頭的消亡，唯一的光源只剩下兩根白色蠟燭頂上搖拽晃動的火光，其下是一張形狀獨特的長方體實木盒子。
到了。
這座棺材焚化爐是中西葬禮的結晶，內含多種模式任君挑選。
「吹滅西南角那根蠟燭我甚至想開個館。」
方別默默吐槽完后很熟練的躺在那張盒子上面。
這也不奇怪為什麼人家覺得這裏是鬼屋。
此環節還有一個小彩蛋，在入棺前將會有工作人員充當入殮師幫忙梳理遺容化妝，盡最大程度幫「死者」體面下葬。
當靜閉雙眼的方別感觸到那雙手在他面容上施展時，唯一的觸感就是冰涼。
負責這個項目的成員是二十來歲面容姣好的女性殮扮師，哪怕隔得很遠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的冷意。
這是一種與屍體打交道已久不自覺形成的氣質，畢竟這是位真正的入殮師。
「冷姐，我不是個好老闆，讓你失望了，抱歉。」棺材板上的方別打算再說些什麼，卻未得到任何有效的回應。
在他身旁那名長相清秀的入殮師小姐一言未發的幫他梳理「遺容」，任何雜聲都無擾其分毫，彷彿在她面前從事的是某種無比神聖的事業。
一陣無言的沉默后，方別似乎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便不再言語。
要說這麼多人中保有愧疚感最深的員工當屬這位，因為人家原來的本本職工作真的是一名入殮師，還是本事一家規模極大的殯儀館首席化妝師。
當初他及幾名創始人借體驗最真實的焚化爐之名多次前去那家殯儀館，憑藉三顧茅廬的真誠與三寸不爛之舌，方別向她描述著體驗館的美好前景，以對方開出一半不到的工資硬是拐跑了這位行業翹楚。
體驗館現在的慘淡經營，他曾經畫的那張餅現在看起來卻是何等可笑，非但少賺了不知道多少錢還耽誤了人家的青春。
思緒漂浮之間，隨着「咔」的一聲響驚醒了沉溺在過去回憶的方別，那是化妝箱關閉的聲音，這也意味着殮容完成。
做完這一切的入殮師小姐認真的看向即將消失的方別，一臉鄭重：「不用對不起，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錯誤買單。
而我並不覺得這是個錯誤，感謝招待。」
認真的一躬后，隨後，她消失在黑暗中。
方別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千言萬語也化作黑暗中一聲嘆息。
「嘟嘟——」
方別明顯感到身體正在下沉，兩翼的木殼金屬封鎖住四周的環境，緩緩合閉的「棺材蓋」也封死了最後的縫隙。
置身於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原以為已經對這個模擬環境如家常便飯的方別，竟感到與以往有很大的不同。
他第一次產生了恐懼的情緒。
除去對這家體驗館的特殊感情，更多的是生命遺留的記憶，無論好壞，涌如潮水般在此刻徹底衝垮大壩。
這樣的體驗並沒有持續太久。
冰冷、顫動……
焚燒爐的履帶開始傳送，這是前往地獄的列車。
方別緊握著雙拳，在顫抖中默念起一些對他而言重要的人名……
「我愛你……我愛你……」
黑暗中的低語並不能阻擋恐懼的爆發，亦不能阻擋列車的前進。
據不少來客曾言，在焚燒爐傳送帶這一段時間裏會默契的產生同一種心理。
他們就好像機械加工廠上某件商品，上了流水線就只是一道簡簡單單的工序，再豐富多彩的內心活動也無法阻擋即被打上死亡烙印的結局。
「哐當——」
棺材焚燒爐似乎已經到底，方別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面，他甚至不敢再睜眼，這個狹小空間的幽閉令他坐立難安。
「滋滋……」
火光，亮起。
穿透眼皮的橘色光芒晚一步於刺鼻的汽油味出現，層層的熱浪的重疊越靠越近。
焚燒爐的模擬火化功能已經開啟，此刻的真實感甚至讓這位特殊的「客人」感到心驚肉跳。
這要比真的焚化爐更恐怖。
「我會死在這。」於黑暗中方別腦海忽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他的思維忽地連續爆擴張，驚恐像電流般以最快的速度傳遍全身，僵硬的躺姿也因此重新活絡。
真實而炙熱的觸感令他毫不懷疑那是實火，痛感是不會騙人的，在火光覆蓋的那一刻，皮膚的焦灼散發出陣陣惡臭。
「砰、砰、砰……」
方別開始掙扎，並猛烈的踹擊並拚命晃動着盒子。
可無論他怎麼敲擊拍打，結實的棺蓋除了應景的悶響卻並無半點響應，似乎這真的成了入土的棺槨。
不應該啊！
館內每一處涉及危險地區都安有實時監控，更別說這個最危險的肉體死亡環節。起碼三名員工不停歇的注視着立馬的一切，但凡發生任何異常都來得及阻止才對。
方別瞪大着眼睛使勁按下肩處的紅色應急按鈕，數聲「咔咔」的按鍵聲與煙火聲此起彼伏，棺內的溫度也因火焰致使他滿頭大汗，水滴沿着臉頰分散留下，一頓奮力的操作已經讓人分不清汗淚的區別。
他不想死，即便做了無數次模擬死亡實驗，對此事的心得勝過絕大多數人，但真正走到生命盡頭時，他仍舊感到無比害怕。
「救救我……你們聽得到我說話嗎？
往這邊看，你們看這裏……
好疼……
燙啊啊啊啊！
不管是誰都好，救命……
開門，開門，開門。
我不想死……嗚嗚嗚……」
在焚燒爐中熊熊燃燒的烈火伴隨着嚎哭、拍打與一陣劇烈的震動后，方別放棄了最後的掙扎，他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除了細膩的小丑神態被監控以掙扎.avi的文件形式保存。
哪怕以後的人們能夠看到這段監控錄像，也感受不到他歷經過的痛苦的萬一，隔着屏幕的他們就跟電影外感觸不到角色喜怒哀樂的觀眾沒什麼區別。
「這是對我的懲罰？
為什麼？
我幫助過這麼多人。
為什麼是我。
我陪過的每一個臨終者都在安詳中微笑着離開。
為什麼偏偏我不行。
我從來不做壞事，一生兢兢業業。
為什麼要是我？
還有……去年捐款也有我一份……
不公平啊！！！」
伴隨着滋滋的炙疼燒灼，方別獃滯的眼珠映照着漫天的火光。
原來，他與所有見證過死去的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三秒后，紅色吞噬了一切。
……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切重歸靜止。
第一個打開棺材焚化爐的員工見到一塵不染的盒子裏方別靜靜的躺着，良久，她緩緩開口；「老闆，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