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謝氏宗主

第208章 謝氏宗主

幾名禁軍士兵用力往上收著繩梯,城牆下黑不隆咚的,伸手不見五指,但他們覺得這繩梯上的重量越來越重。

那羽林郎身材不高,體形壯碩,但再壯碩,加上身上的甲胄也沒有這麼沉呢?

「哎,兄弟,加把勁兒,我怎麼覺得下面不是一個人呢?不會是叛軍跟在後面墜著繩梯了吧!」

「閉上你的臭嘴!若是叛軍,咱們就鬆手,摔死他!」

「對!摔死他!」

「若是羽林郎就跟在叛軍屁股後面呢?豈不是要把羽林郎也摔下去了嗎?」

「笨蛋!閉上你的鳥嘴,羽林郎怎麼會讓叛軍攀在他的前頭呢?」

這些禁軍士兵,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着,都是軍中的老丘八了,說話吹牛沒個邊兒沒個際的。

說實話,越是情況危急時,他們越是話嘮,似乎說話能分散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不再那麼緊張。

說話間,就見一個陌生的人影突然竄出,一下子靈敏地攀上了城垛。

剛剛還在鼓吹的士兵都愣住了,那不是羽林郎!

尤其是站在拉繩隊列最前頭的那名小兵,他驚得突然一乍,「哎呀,媽哎!」

他的手沒抓牢繩梯,突然一松。

跟在他後面正在用力的弟兄們都被他這一鬆手給誆了一下。

繩梯就這樣猛然下墜!

好在拉住繩梯末尾的兩個兄弟還算鎮定,他們用盡吃奶的勁兒拉住了繩子,才阻止住了繩梯的繼續下墜。

眾人心驚不已,似乎在這一刻時間都停滯了一般,每個人都大氣不敢喘一口。

就聽遠處的嘈雜中似乎還夾雜着一陣急促的犬吠。

城垛外的黑暗裏則傳來了羽林郎的破口大罵。

「娘的,是誰啊!想摔死我啊!小心我上去削死你們!」

所有人都吐吐舌頭,打頭鬆手的那名小兵趕忙解釋:「羽林郎,剛剛見到……見到……」

他的眼珠滴溜溜亂轉,那個黑影攀上城牆以後,又到哪兒去了?

「看見什麼了!那是江夏王世子,都給我恭敬著點兒!」蘭欽說着話就也爬上了城頭,抬手就在當頭小兵腦袋上給了一拳。

「世子呢?」蘭欽問道。

那小兵揉着腦袋,沒好氣地道:「他一露頭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羽林郎險遭不測了呢?」

這時不遠處有人喊道:「羽林郎,他在這裏呢!」

蘭欽推開小兵,往聲音傳來處走來。

就見那位小王爺正坐在垛口下的一處陰影里,周圍圍着幾個不知所措的士兵。

這裏黑燈瞎火的,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角落裏還縮著一個人。

想想不久前這位小王爺在數千叛軍中殺進殺出,這會兒可能已經力竭了。

或許他早已受了重傷,提着一口氣不肯死。這會兒,不會在這裏因傷重而一命嗚呼了吧!

蘭欽腦海里浮現出百般不切實際的奇怪幻想,甚至想起了他阿父為了教訓他,在門後面藏着的那根燒火棍。

他小心翼翼地往蕭宇身邊靠了過來,原本圍在周圍的那些士兵自動給他讓出了一條道兒。

蘭欽對所有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貓著腰伸出兩根手指,這就要去試蕭宇的鼻息。

蕭宇突然轉頭。

這一舉動把蘭欽嚇了一大跳,他整個人都差點兒原地蹦了起來。

「你在做什麼!」蕭宇問道,他語調冷淡中帶着疲倦。

「我……我看你在這裏一動不動,我是怕你死了!」蘭欽如實回答。

蕭宇笑了笑:「死不了,就是太累了些,我得在這裏歇息一會兒。」

說着,蕭宇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氣。

蘭欽驅散了眾人,他挨着蕭宇也坐在了地上。

無意間一低頭,就看見蕭宇的一條腿一直都在抖個不停。

他微微一笑,這讓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隨父出征時的場景。

那只是一場小仗,微乎其微,那場仗中他殺了兩個敵人,戰後他生龍活虎,興奮莫名。

但打完仗回營后的那個晚上,他獨自一人躺在一輛輜重車的后兜里,嘴裏叼著一根乾草,兩條腿也是如此的打顫。

「誰有酒!」蘭欽問道。

有人道:「羽林郎,禁軍當值是禁止喝酒的,違命者杖二十。」

蘭欽罵道:「你們偷偷喝酒賭錢的事,當我不知道啊!拿回來!」

一人無奈,自腰間掏出一個酒囊扔向了蘭欽。

蘭欽順手接住,碰碰蕭宇的肩膀,就要遞給他。

蕭宇接過酒囊,仰著脖子猛灌了兩口。

說實話,這酒並不好喝,給人種粗製濫造,劣酒的感覺,或許這與南朝人的造酒工藝有很大的關係。

但無論如何,這酒的後勁兒還是挺大,不多時他便感到渾身有種熱乎乎的感覺。

蕭宇此時的注意力都在酒上,一扭頭卻見蘭欽一直在喋喋不休。

「小王爺,不是我說你,殺個人又能如何,心裏有那麼害怕嗎?當年我第一次上陣時才十五歲,在戰陣上殺了人也是如你這般,後來殺多了,也便習慣了,多經歷幾次便好了……」

蘭欽說得得意洋洋,以一副過來人的模樣自居。

蕭宇突然站了起來,把仍然在大曬心得的羽林郎拋在了身後。

「喂!你的腿不抖了!小王爺,你要去哪兒?」蘭欽說着起身就要追趕。

「我要進宮去看看!」蕭宇道。

「你不能去!你此次入宮已經算是犯忌了,我不能放你走!你得跟我在一起,隨時都要在我的監視之下!」

「那你隨我入宮!」

「可是……」

蘭欽還沒想好該如何阻攔,就見一串火把漸漸向這裏走來。

就見渾身衣甲一塵不染的宿衛中郎將彭子期右手按在腰間環首刀上,凶神惡煞地走了過來。

蘭欽嘴邊浮過一抹冷笑,他早就知道彭子期是來找自己麻煩的,但對頭突然找上門來,那就不用自己專門走上這一遭了。

他冷笑道:「彭將軍坐鎮城頭,看得可是熱鬧?一激動,恐怕羽箭也能射中鳳凰!」

彭子期皮笑肉不笑道:「羽林郎何出此言呢?我等雖然站於城頭之上,但也在為羽林郎捏著一把汗。」

「那這是何意呢?」蘭欽說着自腰間取下一支羽箭,「上面還有你彭將軍的名字呢!」

「這只是個誤會,何必當真呢?」彭子期道。

「那你到此想做什麼?」蘭欽問道,「不會是想銬走我們,給我們隨便安個什麼不尊號令的罪名吧!」

「呵呵……羽林郎,這就小看我了,若非是你偷襲得逞,我怎會如此悠閑地來你跟前。」

彭子期說到這裏,就見他臉色一沉,滿含殺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向了蕭宇。

「來人啊!把這姦細給我綁了,將他綁到城頭,明日天亮先拿他祭旗!」

……

台城之南,烏衣巷謝府老宅。

宅子外面吵吵鬧鬧。

書房中,已經致仕多年到謝胐依靠着一個雕紋小几,閉眼似睡似醒。

昔日老友褚淵所作的一本文集就放在他身前的桌案上。

此時的他已經年過古稀,不管是精力還是體力都每況愈下。

尤其是在最近,他總是迷迷糊糊,處於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

他感到自己大限將至,過去的人和事在這些日子裏總是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在過往的那些時日裏,他見證了宋齊交替,見證了許多鮮活的面容在他眼前出現,又湮滅在了歷史長河之中。

他終究也要作古,像他的那些舊友們一般,他預感那個日子離現在不會太遠。

只是……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是謝家如此龐大的家業到底應該交給誰呢?

誰能讓陳郡謝氏這一頂級門閥再次找回往日的榮光?

膝下的這些孩子們當中,恐怕再難找到可以委以重任的了。

若不是三年前的那張血腥宮變,他陳郡謝氏何至如此不堪?

那場殺戮讓謝家人的血流了太對,眼淚也早已流干。

他的侄女兒謝蕙,那是一位多麼知書達理、溫婉善良的女子。

他從無過錯,一心相夫教子,只因所生皇子被先帝和朝臣們寄予厚望,就引來殺身之禍。

還有謝庭之、謝肇、謝葦、謝兆運,他們都是謝家的翹楚,他們死得不該。

直到今日,他們的音容笑貌還經常出現在謝胐的腦海里。

還記得那年柳絮飄飛的季節,他和那時還年輕的幾位子侄在庭院湖畔談經論道,謝蕙為他們奉上新煮好的茶茗。

那段歲月好不快活,他讚歎年輕一代的淵博與豁達,他深信謝氏門楣能靠這些後起之秀髮揚光大。

但就在那場皇權交替的時刻,這些謝家的驕傲還沒來得及真正升起,便已然隕落,他們都成為了改朝換代的犧牲品。

陳郡謝氏自此人才凋零,一蹶不振。

而活下的子孫,大都縱情聲色犬馬,早已忘記謝氏門楣的榮耀。

「唉……」

想到了這裏,謝胐緩緩睜開了眼睛,昏黃的眼珠中寫滿了哀怨與不甘。

夜風襲來,床前的孤燈在空中來回擺動,微弱的火焰似生似滅,就如人生在世一般,門第的興衰也不過如此罷了。

「老朽很快便要去見列祖列宗去了……」謝胐喃喃自語,「到時候該對先人們說些什麼才好?」

他艱難地起身,走到一面銅鏡前。

銅鏡中是一張蒼老的面容,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鮮衣怒馬的「千金」公子了,只剩埋骨之軀,苟延殘喘罷了。

忽聽外面風聲鶴唳,老人的身子微微一顫,他眯了眯昏黃的眼珠,總覺得哪裏有種不詳的預感。

他用力砸了砸桌案,大叫道:「來人!來人吶!」

門外沒有回應,卻聽到遠處一陣雞鳴狗叫般的吵鬧。

「有事……真的有事要來了……」謝胐喃喃自語,他想回到榻上,卻發現很難。

就在這時,原本守在門外的家僕突然推門進來,一臉慌張。

「宗主,不好了!要出大亂子了!」

「莫慌,出什麼大事,細細說來,天塌不了。」

「宗主,小人也說不清楚,但外面戒嚴了,有軍士在外面挨家挨戶地敲門,說要搜查什麼叛軍的,大公子不讓他們進府,雙方正在府門外僵著呢!」

謝胐冷笑一聲:「我陳郡謝氏,士族高門,竟也會淪落到如此地步,若先祖謝安公在世,何人敢如此大膽。罷了……要搜就讓他們搜吧!告訴諼兒,給他們讓路!」

僕人喏喏稱是,剛要退下。

就隱約聽到外面有刀劍碰撞的聲音,還有喊殺聲也一併傳來。

謝胐感到心頭一緊,那種不詳的預感,終於就要應驗了。

不多時,就見兩名護院跟隨一名門客自外面走了進來,插手便行大禮。

謝胐尚未詢問,來者便已經俯身跪下。

「大公子讓我等帶宗主先行離開,請宗主勿怪我等失禮!」

謝胐不為所動,他強打精神,喝問道:「外面到底何事……汝等可有事欺瞞於我!諼兒可是在外面闖禍,冤家找上門來了!」

門客一臉苦相:「宗主,您這是冤枉大公子了,大公子全是為了咱們謝氏一門好!」

謝胐預感事情並非如此簡單,他深吸了一口氣,有些急火攻心,漸漸感到有些站不住了。

這時,他聽到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咳嗽聲,一個窈窕的女子倩影攙扶著一個佝僂的老者身影映照在了窗紙之上。

謝胐強打精神,眯眼等候着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

不多時,一個面白無須的老者在一位天仙般貌美女子的攙扶下走進了屋裏。

門客回頭大驚,質問道:「你等何人?膽敢闖入我家宗主的書房?」

謝胐擺擺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唯獨將老者和那名女子留在了屋裏。

「你是何人……」謝胐問道。

「二十多年前,咱家不止一次來過這裏,為兩代君王向謝老中書傳達過陛下的旨意。」

「你是……」謝胐眯著的眼睛突然睜得很大,「你是梅公公!」

佝僂的老者笑了笑,表示默許。

謝胐向窗外望了眼,急忙低聲道,「梅公,外面是何情形,你能不知?如此時間節點,你到我這謝府老宅來,到底意欲何為?」

梅蟲兒笑道:「時間荏苒,只求再與謝老中書說幾句話……謝中書,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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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齊小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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