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又見長老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又見長老

他們沒有驚動大營里的其他人,只帶着幾個貼身扈從,騎馬趕奔大沼澤。

他們沿着微風習習,水波不興的沼澤邊快馬疾行。因為之前遭遇過的埋伏,幾個護衛他們的士兵都瞪大了雙眼,小心提防著可能出現的任何危險。可是彷彿聖城的使者和他的朋友都已經毫不在乎了。

雖然派出的探報已經明確了安全,可是,在守衛者眼中,敵人彷彿無處不在。那次突襲帶給士兵們太多的心悸和觸動,讓他們不敢稍稍放鬆警惕。

長途跋涉消耗著行進者的耐心和體力。特林維爾一開始也很擔心格雷恩的身體是否能經受住這次顛簸。可是當他看到格雷恩氣息平緩,騎在馬背上也穩穩地,頓時才放了心。他對朋友的堅強也很有信心,格雷恩這麼快就恢復過來,他比誰都要長出一口氣。

一路上他們都沒有開口說話,只聽到馬蹄清脆,在星空籠罩的夜晚,傳出很遠。

路邊逐漸能看到被遺棄在路邊的戰士和馬的屍體,幾個被留下來善後的戰士聽到馬蹄聲,抬頭觀看着遠處而來的幾個人。

格雷恩他們都神色凝重,卻沒有停下來和那幾個戰士打招呼。因為,他們神情木然,目光冰冷。

大片的草地被戰馬踐踏的痕迹雜亂,觸目驚心。越來越多的黑影閃動着,那是魔羽國的戰士們正在月下荒原里,四處搜尋着他們的戰友、親人和朋友。聽到急促的馬蹄聲,他們連頭都不抬。

遍地血污,屍橫於野,慘不忍睹。

他們早已下了馬,默默穿行在那些低着頭,同樣沉默著,嘆息著,哭泣著的戰士們中間。

幾個戰士在一片小丘上挖掘著,掩埋同伴們遺體。月光明亮,風中卻還夾帶着一絲血腥。耳中只聽到土地被挖掘和隱隱壓抑的哭泣。

這太沉悶了。特林維爾心頭直跳,實在無法忍受。他拉住一個正從他身邊走過的士兵,低聲問他:「你看到圖爾賴隊長了嗎?」

士兵茫然地看着他,像是沒有聽到他的問話,既沒有回答,也沒有扭頭走開。特林維爾剛要繼續問下去,然後他嘆了口氣,鬆開了手。

那個士兵卻揚起手指了指,就一言不發地低頭繼續挖著。

特林維爾走回到格雷恩身邊,低聲說着,也用手指著前方。月光照不到的地方,黑影重重。

他們繼續向前走,小心地避讓著來往的戰士們。他們已經看到了圖爾賴。

那個高大倔強的魔羽國勇士跪在地上,懷裏還抱着已經流幹了血的奧蒂將軍的屍體。

「姐夫,」他的喉嚨嘶啞,泣淚成血,滿腔悲憤,哭聲凄慘悲涼。「你不能死啊!等回到阿弗德利特,我怎麼去見我的雅秋娜姐姐和卡繆爾小外甥啊!為什麼死的不是我!我可憐的姐姐啊!」

像圖爾賴這樣的大漢,即使壓抑著的哭泣,仍能讓人悲從心來,忍不住和他一起落淚。特林維爾不禁紅了眼圈,他看了格雷恩一眼。可是格雷恩只是默默低着頭。

要說喝酒玩鬧,衝鋒打仗,特林維爾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可是,身邊是剛從失去朋友的憂傷中緩過來的格雷恩。一邊跪着的是失去敬愛親人和長者的圖爾賴,他雖然自己鼻子也酸酸地,可能安慰哭泣者的,也只能是他了。

他又看了格雷恩一眼,走了過去。

「圖爾賴!」

圖爾賴猛地抬起頭,目光兇惡,滿臉猙獰。特林維爾嚇了一跳。圖爾賴也看到原來是他,他像個真正的勇士,用手擦乾眼淚,平靜地說道:「不要勸我,特林維爾。我還需要再哭一會兒。」

「啊,啊!」特林維爾退後幾步,圖爾賴又開始低低地哭泣著,默念著。特林維爾嘆了一口氣,對着他們的身影,鞠躬以禮。

當他回過頭,格雷恩已經快走遠了。他急忙撒腳追去。說真的,他一點兒都沒有責怪格雷恩的意思。面對奧蒂將軍的死去和圖爾賴的悲痛,一言不發,那絕不是因為冷酷。

他只是出於內疚,才無法面對。雖然,在特林維爾眼裏,他的朋友其實什麼都沒有做錯!

他氣喘吁吁地追上了格雷恩,格雷恩卻沒有停下來等他,也沒有回頭和他說一句話。

前方稀疏的樹林旁,火把明亮,照亮了月光下的夜空。

格雷恩呼吸急促起來,不由加快了腳步。可是,他們被精靈阻擋在祭台之外。

特林維爾眼睛都紅了,他壓低了聲音,說道:「他是我們的朋友。」

精靈目光中閃爍着火把的光芒,冷冷地回答道:「他也是精靈族的王子。埃德拉斯隊長已經吩咐過了,任何外人都不得靠近!」

特林維爾氣哼哼地還想要爭辯,格雷恩伸手拉住了他。身軀高大的埃德拉斯隊長手舉火把,就站在眾精靈中,他聽到了特林維爾的聲音,只是回頭望着他們,目光平靜,無悲無憂。然後,他慢慢扭過頭去。

在他的身邊,只有寥寥三四十個精靈族的戰士,同樣手舉火把,簇擁著圓木搭成的祭台。

格雷恩心中一酸,不忍看到那些精靈莊嚴的目光里,無法掩藏的悲哀和絕望。

「特林維爾!」他低聲說道。

特林維爾突然眼裏就流下了眼淚,他低聲說道:「難道,我們連最後一面都不能見了嗎?」

精靈無動於衷。格雷恩輕輕搖著頭,默默地退後幾步。特林維爾回頭望着祭台,不舍地走到格雷恩身邊。

祭台簡陋莊重,分為三層。鋪滿松枝芳草,最上面擺放着精靈王子了無生機的軀體,覆蓋着鮮花百草。和他一同英勇戰死的族人們擺滿了祭台。他們即使死後,也在守衛著陪伴着精靈族的王子。

埃德拉斯走到祭台前,那些倖存的精靈戰士們,沒有哭泣,沒有流淚,只是低着頭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明月當空,夜風清涼。精靈的火把更加明亮,數十支火把,被拋上祭台,青煙裊裊,火焰熊熊燃燒。

水晶之星啊,請照耀精靈回家的路吧!

精靈的王子,米萊里安,

你還那麼年輕。

水晶般的生命,

曾綻放在森林。璀璨的星空下,

和歌聲一起飛行。

飛落肩頭的百靈,還在把你找尋,

你留下了傷心,它還唱着你的的歌,

想讓你聽。

精靈的王子,米萊里安,

你還那麼年輕。

化為塵土,

隨風飄零。精靈流着淚,

吟唱着悲傷的歌聲。

從此傳說中,再不見你的身影。

你聽到風的聲音,風鼓起的白帆,

踏上歸程。

精靈們低聲吟唱,肅穆莊嚴。

格雷恩和特林維爾長跪不起,痛哭失聲。

聽着精靈悠長的歌聲,精靈王子年輕英俊的面容浮上心頭。

從精靈神山驚艷的神技,他的聰慧,熱情,就深深感染了他的朋友們。一路結伴而行,聖城流淌過他的笑聲。奔赴奇利亞斯和羅阿洛德的戰場,他手中的箭,是朋友們懲治死敵的利器。為了莫妮德公主光復故國,他們一起曾共赴無盡的黑暗。長笑中他射出的箭,開闢出新的希望,迎來光明。

三年來,他們幾乎都沒有分開過。他們在一張長桌上把酒言歡,在同一片土地上縱馬馳騁。風雨險阻,他們共赴患難。刀林箭影,他們昂首向前。

可是,就在最後的勝利已展露曙光之時,他們卻痛失最親密的朋友,怎不令人痛徹心扉。

而特林維爾也終於不再偽裝。當他的朋友昏迷不醒時,他勇敢地承擔起了做為一個朋友和戰士應盡的職責。他也是強忍悲痛,只為了能安撫人心,提振士氣,朋友萎靡消沉時,也是他振聾發聵,鼓勵有加。

可是,他心頭的痛,又有誰能安慰呢?

望着熊熊燃燒的祭台,他手拄長劍,大放悲聲,哭的驚天動地,無休無止。

長河星沒,清輝漸隱。圓月西去,黎明破曉。

他們就那樣,單膝而跪,通宵達旦,送別了最親密的朋友和戰友。

他們目睹精靈按照遠古以來的習俗,在水晶之星下,塵歸於塵。從此,逝者了無牽掛,隨風而去。

埃德拉斯走到他們身邊,伸手攙扶去二人。

「格雷恩先生,特林維爾先生,請不必過於悲傷。誰能說這不是精靈最後的歸宿?王的預言也許無法挽救精靈族的未來。可是,至少人類的命運,將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米萊里安王子和他的戰士們將永遠留在這片大陸上,每天都能迎接如此美麗的黎明。水晶之星照耀下,勝利將與勇敢的人們永在!」

他轉身而去,不再回頭。精靈魚貫跟從,邁步向前。

格雷恩流淚深躬到地。當他抬起頭,精靈的背影在一片朝霞中,漸行漸遠。陽光照耀,淚眼模糊。精靈族的傳說,也漸漸遠去。

格雷恩已經完全恢復了。朋友離去帶來的傷痛將永遠留在心裏。可是他已經不再彷徨,信念更加堅定。

潰散的軍心士氣,慢慢恢復,信心也一點點重新回歸。可西征大軍面臨的困難依舊日漸嚴重。

科斯布斯等人已經在竭盡全力為大軍籌措糧草,可是路途遙遠,口糧醫藥都入不敷出。傷兵滿營,兵器鎧甲匱乏引起的不安,大軍中「後撤」的流言四起。

雖然格雷恩已經發快馬向奇利亞斯催糧,可是眼見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如果不能儘快進軍伊利納王城,曠日持久之下,只怕用不着敵人來犯,數萬人的聯盟大軍,就要自己土崩瓦解了。

眼下,各軍團主官除了魔羽國的奧蒂將軍戰死,其他將領雖然都經歷了一場生死大戰,所幸除了多蘭赫爾和賽爾的傷勢較重外,其他人都無大礙。可是,各軍團中下級軍官損失嚴重,建制直到眼下還沒有完全恢復完整,留給每個人的工作都很緊張繁重。

這時,格雷恩在想,如果沒有特林維爾在他身邊,自己是否還能堅持到現在呢?他搖搖頭。

馬上,他眉頭緊蹙的樣子就被朋友發現了。他嘿嘿笑着,神秘的盯着格雷恩,他笑道:「我的朋友,讓我猜一猜你現在的心思,正在想着些什麼吧。」

緊張忙碌后不多的閑暇,他的朋友也是不肯輕易放過的。他想着,不禁舒展了眉頭,低聲說道:「特林維爾,你的本領我早已熟知了。我當然相信。不過,即使你這次猜中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換做是你,面對眼下的局勢,盼望着身邊能多幾個知心達意的朋友相助,也再平常不過了。如果格萊特長老此刻就在大軍與我們同行,想必我們也不會有這麼多煩惱了。」他聳聳肩,就像他的朋友慣常愛做的那樣。

「唉?」特林維爾果然聳了聳肩,也和他平時猜錯了時一樣。「你只想了這些嗎?難道你一點兒都沒有想念美麗的鳳凰城女王嗎?我不信!」

「好吧。」他稍一沉吟,慢慢說道,「也許有那一會兒。」

「這就對了嘛!」特林維爾一拍手,裂開大嘴笑了起來。「不過,承認了也沒什麼好害羞的呀。誰還不是呢!」

格雷恩剛剛笑意飛上眉梢,特林維爾趕緊說道:「我是說,我的確有些想念阿卡他們了。這個傢伙到現在還不回來,肯定還賴在聖城,陪着我可愛的小亞米娜。這個可惡的傢伙,哪裏知道我們遭的這些罪啊。不過,」他話鋒一轉,眉頭一皺,「格雷恩,你也確實提醒了我。格萊特長老,這個老頭子—沒錯,我就是要叫他老頭子!他可倒好,從鳳凰城就把我們丟在一邊,自己也不知道跑哪裏快活去了!

好吧,如果他從此不想再讓我們見到他,那就永遠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了!否則,我一見到他,就把他頭頂上的白頭髮一根一根都拔下來—等等,那好像也沒多少了。嗯,這個老頭子的鬍子又長又白,很漂亮啊。我決定了,就這樣做!別問我,我的朋友,我不會告訴你我要做什麼!不過,等一見到那個老頭子,你就會知道的!」

格雷恩忍不住哈哈大笑。就在同時,帳簾挑開,有人笑着走了進來,笑聲清脆悅耳。他們急忙站了起來。

進來的竟然是希娜!她戎裝整潔,佩掛長劍,依舊英姿颯爽。跟在她身後的,赫然就是手扶長杖,有着一幅又長又白漂亮鬍子的老頭子—格萊特長老。他正捋着他的白鬍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們呢。

他們實在沒有想到,竟然會以如此方式和長老重逢,一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希娜看到他們瞪大了眼睛,又驚又喜的模樣,不禁又捂著嘴,忍俊不禁。

特林維爾大叫了一聲張開雙臂衝到她面前。然後,他猶豫了一下,猛地抱住了長老。

「長老啊,你可回來了。你都去哪兒了?怎麼現在才回來啊,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老頭子被他緊緊擁抱着,漂亮的白鬍子揉壓的亂成一團,可他卻騰不出手去整理他心愛的鬍子了。

格雷恩也面露喜色,走到希娜面前,伸出他的手,笑道:「歡迎你回來,希娜小姐。」兩人含笑寒暄,喜悅非常。可旁邊的長老卻被特林維爾的熱情壓迫的幾乎透不過氣來了。

格雷恩笑道:「原來你就是這樣來歡迎長老的。這樣我就放心了。」

長老也笑道:「聽你這樣說,老頭子我也放心了呢。」

特林維爾不置可否,他扭著頭看着在一旁嬉笑的格雷恩和丹娜,冷笑道:「大個子維卡向來言而有信,說過什麼,要做什麼,從來不用別人來提醒!」

他突然張開大嘴,在長老光禿禿的頭頂上狠狠親了兩口,挑釁地望着有些驚呆和訕笑的兩人。

長老逃離了巨人的擁抱,他搖著頭,嘆息著說道:「格雷恩,這是一個教訓—當你自以為很了解一個人時,卻永遠無法預知,接下去他真正想要做什麼!這是我送給你的又一個忠告!」

特林維爾卻笑道:「長老,我知道你的忠告還有很多!不過現在請快告訴我吧—你這是從哪裏來?為什麼希娜小姐會和你在一起?如果希娜小姐在,那麼阿卡那個傢伙又跑到哪兒去了呢?」

是啊。格雷恩也想知道呢。

長老笑着說道:「別急,特林維爾先生。我會說的—等我找到一把舒服的椅子,我就全都告訴你。要知道,這一路上我可是累壞了。」

他的話提醒了特林維爾和格雷恩。他們急忙把特林維爾剛剛還坐過的,那把最舒服的椅子搬過來,讓老人家坐下。

長老滿足地舒展開他疲累的雙腳,特林維爾就急不可耐地追問著:「長老,現在你總可以說了吧?」雖然明明看到希娜又在瞪他,可他實在等不了了。

長老笑眯眯地回答道:「我要說我剛剛從霍思敏王的大營來,特林維爾先生你會相信嗎?」

「長老!」

「是真的,特林維爾。」長老還是笑眯眯地。「身邊這位美麗的女士可以為我作證—畢竟我們還是一起離開那裏的呢。」

格雷恩問道:「這麼說,長老已經見過霍思敏王和坎德拉貝爾王了?」

「沒錯。」

「其他人呢?」

「唉。我們一離開霍思敏王的營地,就直接來找你和特林維爾。至於其他人嘛,今天可能不會去見了。我剛才已經說過了,老頭子我已經有點累了。明天再說吧。」

格雷恩點點頭。以他了解的聖城長老,一向勤於問訊,事必躬親,絕沒有僅以勞乏推脫諸事的道理。如果不是已經全然盡知,不勞多問,那也一定是另有深意。

他想來一下,說道:「希娜小姐,格萊特長老年事已高,不想勞動。不過,我想你可以先去探望一下多蘭赫爾王子和賽爾。他們在之前的戰鬥中都負了傷—當然,特林維爾說他們傷勢都並不嚴重。我也親眼見過,的確如此。可他們時至今日也依舊沒有痊癒。我想他們也許會需要一個心細如髮,又充滿愛心的人去照料。如果那個人是你,我想他們很樂意的。當然,萊利克如果看到你,肯定也會更高興的。」

希娜的嘴唇一動,長老已經笑着在說了:「這樣正好。也請希娜小姐順便代我問候黑森林的王子和他那位忠誠的護衛。我正愁不能及時表達我對他們傷勢的關切,就請希娜小姐一併代勞吧。」

希娜又狠狠瞪了一眼呲著牙嬉笑的特林維爾,點頭說道:「是的,長老。我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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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榮之鳳凰城的女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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