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影子

番外1影子

番外1影子

李風站在林地邊緣的隧道口,下方是已經完全枯萎的黑色叢林的殘跡,雲城表面上的改變,就是從出現在這裏的那個巢穴開始的。

現在一切都已經消失,黑色叢林的地上部分已經被清理,留下像是被山火灼燒過的斑駁的黑色。

被保留下來的健康的綠色樹木不多,看上去都有些孱弱,城建署想要把這些樹一塊兒都清理掉,整片清理更節省時間,操作上的難度也要小得多。

但李風堅持保留了所有還能活下去的綠色樹木,用圍欄圈了起來。

雲城因為是礦山,無論內城外城,都幾乎沒有植物,李風一直想要弄點兒清新的綠色,清理過後的林地會被用來蓋房子,居民點有了這些保留下來的樹木,就不需要再種樹了。

「其實內城也能再安排些人進來住。」陳盪說,「現在加蓋的這些居民點,挺耗物資的。」

「不能再動內城了,私人倉庫被我清了一多半,再安排外面的人進來住,就得亂了,」李風說,「這幫人再不行,也是這麼多年來雲城的基石,可以動,但不能這麼動。」

「嗯。」陳盪應了一聲。

「你倒是從來不堅持己見。」李風說。

「主要是你堅持得太好,我堅持不過。」陳盪說完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你更有道理。」

「生化體也拍馬屁。」李風說。

陳盪笑了笑:「還有一句馬屁,要聽嗎?」

「說。」李風說。

「你在人類里可能都不算最聰明那一檔的……」陳盪說。

李風看了他一眼:「剛分析出來嗎?」

「但你的確很了解人類,也很了解無限接近人類的生化體。」陳盪說。

「我只是了解自己,」李風說,「人性都是一樣的,肯不肯承認而已。」

陳盪看着下方的山林:「你一直在雲城嗎?」

「嗯,」李風指了指北邊,「我小時候就住那邊,內城的集體育兒所。」

「還有這樣的地方嗎?」陳盪有些意外。

「我們是最後一批,」李風說,「我們長大了之後就關閉了,連十個孩子都湊不夠了。」

「你沒有父母嗎?」陳盪問。

「嗯,我生化體。」李風說。

陳盪笑了起來:「你沒見過父母嗎?」

「沒,」李風回答得很乾脆,但停頓了一下又說了一句,「可能見過,我覺得我可能是見過的,但我希望沒有見過。」

「什麼意思?」陳盪問。

李風沒再說話。

十歲的時候,或者再大一些,或者再小一些。

城防署的預備隊巡邏,隊里都是差不多年紀的半大孩子,他那會兒的理想就是能進城防署,成為一個正式的巡邏隊員。

預備隊巡邏的路線和正式巡邏隊是一樣的,他們跟在正式巡邏隊的後面,間隔兩三百米,沿着城北的林地邊緣,再往西,順着林地一直到外城隧道口。

在那幾個疑似感染者出現的時候,他還沉浸在對以後巡邏工作的幻想里。

幾個從林子裏走出來的人一眼看過去並不是感染者,但神情和身形都已經有了感染者的狀態。

預備隊里並沒有誰真的接觸過感染者,頓時都慌了神。

那是他第一次看清那種失焦的茫然眼神,帶着讓人發寒的死亡的氣息。

在其他孩子慌亂退散的時候,其中的兩個人,像是有着目標一樣,對着他走了過來。

皮膚都還沒有開始變色,只是喉嚨里發出低沉而艱難的嘶鳴。

他拔出了槍,對準了向他們走過來的這兩個人。

他腦子裏有清晰的關於感染者接觸的條款,多近的距離會有感染風險,什麼程度的接觸會有感染風險,活體,真菌,死亡……

他扣下了扳機。

兩槍,一男一女兩名疑似感染者一前一後倒地,都正中眉心,黑色的血流了滿臉,這是幾個月的射擊訓練的成果。

但在女人中槍倒下的前一秒,嘶鳴中帶出了一個吐字清晰的字。

「風。」

李風皺了皺眉,他始終不能確定的就是這個字。

到底有沒有聽到過這個字,聽到的到底是不是這個字。

他沒有打聽過自己父母的事,只隱約知道他們是雲城外派的工作人員,他從記事起就沒有過見他們,之後的人生里也沒有再見過。

「李署長。」陳盪的聲音打斷了他的回憶。

李風看了他一眼。

陳盪指了指懸在旁邊的小寵,有電話被接了進來。

「李署長,」那邊是曲慎的聲音,「老師試課已經準備好了,大概二十分鐘之後開始,教育署的人已經到了。」

「就來,」李風轉身往回走,「把我的位置放在角落裏,離他們的人遠一點兒。」

「好。」曲慎說。

「怎麼了?」陳盪問。

「文盲不想跟他們靠太近。」李風說。

「嗯?」陳盪看了他一眼。

「剛打劫完人家的私人小倉庫,」李風說,「心虛得很,找不到話說,命令雖然是龍先生下的,臟活畢竟還是我乾的。」

「嚯。」陳盪說。

「別跟那幫不正經的學。」李風說。

外城的學校已經建好,試課沒問題之後就該開學了,這段時間學生也收了不少,居然還有從內城過來上學的。

不過學生不光是小孩兒,應該說,有一多半都不是孩子,大多是年輕人,還有些三四十歲的。

只要願意上學,雲城的學校都收。

李風走進教室的時候,講台上站着的是李睿。

這小孩兒倒是不怯場,下面坐着一幫「文化人」,他在上頭站着還挺放鬆。

「四大名著都看過沒?」李睿問,「古詩詞有沒有學過一些?」

「沒有。」李風坐到角落裏,替大家回答了一句。

「這個基礎有點兒薄弱啊。」李睿說。

「都文盲,李老師,」李風說,「建議從識字開始。」

「我看了一下學生名冊,」李睿說,「有很多成年人,一開始認字很無聊,應該從故事開始,每個故事裏學幾個字。」

李風挑了挑眉:「不錯。」

「那今天就先學一個簡單的,」李睿轉過身,拿了筆在旁邊的白板上開始寫,「草。」

「別罵人。」李風說,「文明授課。」

李睿轉頭看了他一眼:「李署長,不要影響課堂紀律。」

「沒罵人,」陳盪在他耳邊低聲說,「草,植物。」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李睿一邊寫一邊念,「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

「這字兒,」李風用手擋着嘴,跟陳盪小聲說,「是不是寫得挺好的。」

「嗯,在板子上這麼寫更難一些。」陳盪說。

「他跟誰學的?」李風問,「就他姐姐嗎?」

李風跟李夏見過兩次,看得出是個有文化的難民,但畢竟也就是個難民,想要把李睿教到這個程度,應該不容易。

魏淵也有文化,但邱時跟他混了二十年,字兒都沒寫利索。

「江呈,」陳盪說,「一個服務型生化體。」

「沒在名單上。」李風說。

「他沒過來,」陳盪說,「留在奔泉了。」

「哦。」李風點點頭。

「你記得名單上的所有名字嗎?」陳盪問。

「怎麼可能,記不住,我在人類里也不算聰明的,」李風說,「但你要說一個名字,我差不多能知道名單上有沒有。」

陳盪笑了笑。

「李署長,陳盪大哥,」李睿點了他倆的名,「你倆出去吧。」

前面坐着的各位教育署的人都轉過了頭看着他倆。

「嗯?」李風看着李睿。

「擾亂課堂秩序。」李睿說。

「李睿老師,」一個教育署的人開了口,「你注意一下……」

「沒問題,」李風站了起來,「李老師做得很好,我們出去說。」

「不是出去說,是出去罰站。」李睿抬了抬下巴,看着他倆。

「我……」李風彷彿看到了曾經在他面前找茬的某位收屍人,頓了頓才點點頭,「行。」

陳盪看着他。

「走,」李風往教室外面走,「罰站。」

陳盪跟在他身後走出了教室,兩人並排在外面走廊上站好了,看着樓下的操場。

「走了個邱時,」李風點了根煙叼著,「又來個李睿,這小孩兒才是他親弟弟吧。」

陳盪笑了起來:「邱時今天一早就又發了明信片回來,到了第二個城市邊緣,可能得停兩天搜索一下,這個進度跟之前估計的差不多,兩個多月能回來了。」

「讓他來上學。」李風說。

「他應該不會同意,」陳盪說,「邢必教他也可以。」

「算了吧,」李風說,「邢必跟他混一塊兒多久了,教會他什麼了?自己都已經讓他帶偏了,你們生化體也不行。」

「畢竟我們一直會以人類為參考樣本。」陳盪說。

「你的樣本是誰?」李風問。

「現階段嗎?」陳盪想了想,「沒有。」

李風叼著煙看着他沒說話。

「本來應該是你,」陳盪撐著走廊欄桿,看着下面操場上做着最後清理工作的人,「但是你太複雜了。」

「我複雜?」李風笑了笑。

「嗯,你看上去很簡單,簡單地想要活下去,」陳盪說,「簡單地想要讓自己的世界按本來的樣子走下去。」

「不是么。」李風說。

「是,但想要做到並不簡單,」陳盪說,「你用最複雜的人性,做最簡單的事。」

李風沒說話。

「邱時是個很純粹的人類,真誠,熱烈,直接,堅定,」陳盪說,「你很欣賞他,因為他是另一面的你。」

「你知道很多人對我的評價是什麼嗎?」李風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陳盪笑着說,「但是我可以猜,冷血,不擇手段,善於利用……我能說一堆。」

「罄竹難書啊。」李風說。

「你還會成語?」陳盪有些意外。

「怎麼,我在你眼裏是個文盲嗎?」李風說。

「……是。」陳盪回答得倒是很誠懇。

「雲城也還是有點兒書的,雖然不多,」李風說,「我以前偶爾會看看。」

「別把這樣的詞用在自己身上。」陳盪說。

「我是給你的形容做一個總結。」李風說。

「有人站在光明裏,就一定會有人站在黑暗裏,」陳盪說,「邱時是那個站在光明裏的英雄,雖然他並不願意成為什麼英雄,你就是那個……站在他身後黑暗裏的影子,將來有一天,如果有人翻開雲城的歷史,你可能在惡人那一欄里都沒有痕迹。」

「我不在乎那些。」李風說。

「嗯,」陳盪點點頭,「這就是你的吸引力。」

李風沒說話,掃了他一眼。

「這個給你,」陳盪從兜里掏出了一個小東西,遞給他,「之前遊民拿來換裝備的,249的某個營地里找到的。」

李風接過來看了一眼,發現是金屬的,拿在手裏挺沉,半個巴掌大的一隻金色的小狗。

「擺件,也沒什麼實際用途,」陳盪說,「我覺得你很需要這樣的東西,沒什麼用,也沒有什麼意義,純是好看好玩的東西。」

李風看着手心裏的小狗,沉默了一會兒:「陳盪。」

「嗯?」陳盪應了一聲。

「別把弱點放在太明面的位置,」李風說,「會被人利用。」

「下課!」教室里的李睿宣佈了這節課結束。

李風看了一眼時間,十五分鐘。

「一節課就十五分鐘?」李風本來是打算給足李老師面子,起碼會在這裏罰站半小時,沒想到李老師這一節課就上了十五分鐘。

「曲慎定的時間。」陳盪說,「這些人都是難民,遊民,一輩子沒受過約束,坐不了太長時間,腦子也很難一下接收太多的信息,一次一個故事,一首詩,認幾個字,就挺合適了。」

「行吧,」李風說,轉頭看着從教室里走出來的李睿,「李老師,感覺怎麼樣?」

「不好意思李署長,陳盪大哥,」李睿小跑着過來,「我不是要給你們難堪,試課嘛不是,教育署的那個官跟我說,一切按正式上課來。」

「他沒說錯,」李風說,「你做得挺好的。」

「要是有遊民不服管呢?」陳盪問,「未必每個人都像我和李署長這麼乖。」

「我有我的手段,」李睿眯縫了一下眼睛,「我知道怎麼對付這些人。」

李風笑了起來:「好狠毒的眼神。」

「哎,」李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李署長,有我明信片嗎?」

「有,」李風嘆了口氣,看了陳盪一眼,「早上發過來的,新鮮的明信片。」

陳盪拋出小寵,把一張照片投影在了旁邊的牆上。

照片上沒有人,只有邱時和邢必的車斜著停在一座橋的橋頭,橋的那邊是一片高低交錯著的樓,樓間能看到正在升起的太陽。

下面寫一句話。

我站在眼下,心向著遠方。

「這肯定是邢必大哥拍的,這話肯定也是他想出來的。」李睿說,「時哥沒有這樣的情調。」

「委婉點兒,你又不是生化體。」李風說。

李睿這話倒是沒什麼問題,畢竟第一天傳回來的視頻里,邱時劈頭一句「大家好我是李大頭」讓李風印象深刻,頓時被拉回了一切開始時的艱難日子裏。

離開學校之後,李風直接讓司機去實驗室,鄭霆的真菌清除實驗已經好些天了,他基本每天都要去看看狀態。

鄭霆對於邢必他們幾個來說很重要,尤其是在經歷了研究所的那個複製體之後,鄭霆對於他們來說,不僅僅是曾經的組長,曾經的隊友,更是某種象徵。

車剛開到陳列館門口,小寵提示有來自龍先生的通話。

「龍先生。」李風把通話切到了耳機。

「李署長,方便的時候請到我辦公室來一趟,」龍先生的聲音帶着一絲疲倦,「我有些事想跟你商量。」

「我馬上過去。」李風說着跟司機打了個手勢。

司機調轉了車頭。

「不着急,」龍先生語氣很溫和,帶着不易覺察的一絲卑微,「你有空了再來。」

「現在就有空。」李風說完切斷了通話。

「我也去嗎?」陳盪問,「我要不要先去實驗室?」

「跟我過去吧,」李風說,「很多事兒我是需要有個人能在旁邊給我出出主意的。」

「是在你旁邊出出被你百分百否定的主意。」陳盪糾正他。

李風笑了起來:「需要有個人在旁邊證明一下我是對的。」

龍先生坐在桌子後面,雙手交握著放在桌面上,看着他。

身後兩個二級潛衛一左一右地站在龍先生身後,這是李風安排的,給龍先生的二十四小時保鏢。

「龍先生有什麼事兒嗎?」李風在他面前坐下。

「我最近身體狀況很差,」龍先生說,「精力也越來越不夠,看來是年紀大了。」

李風看着他沒有說話。

「找你來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可能需要一個人……」龍先生的話沒有說完。

李風打斷了他:「龍先生,吳館長會安排人對您進行全面體檢,針對您的身體狀況給出最合適的方案。」

「我是想說……」龍先生看着他,「我到了該退休的年紀了。」

「之前公司的領導者沒有任何一任是在退休年齡退休的,」李風說,「您也不會在這個年紀就退休,雲城需要您,這個剛開始有一點變好的混亂世界需要您。」

「李風,」龍先生胳膊肘撐著桌面往他這邊猛地撲了撲,瞪着他,「你不要逼我發火。」

「您隨時都可以發火。」李風說。

「我要卸任,雲城不需要我,這個世界也不需要我,需要我的只有你,」龍先生說,「一個提線木偶,一個替你擋槍背鍋的提純木偶。」

「眼下享受眾人尊敬的也是您。」陳盪說。

「我不要!」龍先生瞪着李風,「李風,我要卸任!我不幹了!我受夠了。」

「所有的決策都會抄送到您辦公室,」李風說,「如果有任何異議,您都是可以提出來的,我做得有任何不對,您也是可以隨時指出的。」

「所以呢?」龍先生靠回椅子裏,「所以呢?」

「只要大家沒有對您失望,」李風說,「您就是雲城的領袖,眾人信任的那個城主。」

龍先生沒有說話。

「不過放心,決策不會永遠都是對的,也不會永遠都得民心,」李風說,「總有一天他們會對您失望,那時您想生病,想卸任,甚至是想病逝,都可以。」

龍先生笑了起來:「李風,你可以的。」

「感謝龍先生栽培。」李風起身,對龍先生鞠了個躬,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先來個李狗官。

下個番外後天哈!么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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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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