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8.第448章 年關節前
年節前的安渡郡,集市上琳琅滿目的年貨,街巷裏人山人海的擁擠。
時不時傳出幾道唱喏人,賣這賣那。小販吆喝,孩童嬉戲,這一番熱鬧景象,一年一度,無可替代。
元尚乙永遠能從煙火味十足的市井裏,感受到快樂。
「娘子,要是我每日都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了。」
馮蘊忍俊不禁,「等阿元長大了,就不會這麼樣了。」
元尚乙問:「那娘子不喜歡嗎?」
「當然喜歡。我也很感謝阿元相陪呢。」
馮蘊細心地收藏着一個小小孩兒赤子般的心,帶着元尚乙在外面瘋玩瘋跑,又哪裏是不喜歡呢?
元尚乙聽她這麼說,又快活起來。
「那我們去吃茶吧。」
小孩子當然不喜歡吃茶,但他喜歡在茶寮里聽書,聽那些說書匠講三教九流,三山五嶽,四海八荒的故事。
「老弟多慮了,我可是剛聽人說,李宗訓把本家的一個小侄女,嫁給了鄭壽山的堂侄。這兩家都聯姻了,關係能差到哪裏去?」
「鄴城爛成什麼樣了?」
阿元性情良善,一聽這話,小臉變了變,重重點頭。
小二將他們邀請入內,馮蘊要了個二樓的雅間,一道帘子與大堂里的眾人分隔開來。
「西京和鄴城早晚會有一戰。」
僕從都守在外面。
「怎麼了?阿元不高興了?」馮蘊問。
「嘿,這你就有所不知了。迫不及待的聯姻,才是有貓膩。總之……你等著瞧吧,鄴城朝廷就如那朽木,難耐風雨。」
她小聲道:「阿元,你相不相信我?」
馮蘊自是滿足他,「走。」
什麼話都有人說。
「嘿小子,世事難料。興許不等鄴城內鬨,西京朝廷先打起來……」
說話聲,沸沸揚揚,很是嘈雜。
她停頓一下,又叮囑道:「你無心之言,一個不慎,不知會有多少人頭落地。」
「北邊有辦法的人家,要麼南渡去了,要麼都搬了家。別看安渡這欣欣向榮的,一旦開戰,這房子鋪子莊子,砰,灰飛煙滅……」
「這又從何說起?」
「看來老兄是沒聽明白,這山匪,正是鄴城軍喬裝……別看鄭壽山嘴上不說什麼,心裏肯定在罵娘。咱們花溪長門那位,多仁義啊,大冬天的,直接補足了被劫的貨物,又發往了楚州,這份胸襟,高下立見。鄭壽山稍一對比,心下便明鏡兒似的,那鄴城要打西京,你說楚州會不會借道?」
「額?兄台是說……」
「前陣子的事情,你們是沒有耳聞嗎?節度使鄭壽山買的煤球,讓山匪劫了,山匪出沒的地方,正是李宗訓的鄴城軍駐地……李鄭之間的梁子啊,結大了。」
「娘子。」元尚乙抬頭看着她,慢慢靠在他身上,卻不繼續往下說。
馮蘊低頭,看着孩子的眼睛,又下意識看了看帘子。
這就是市井。
她要讓元尚乙自己去體會。
「兩軍前沿,戰火一起,哪裏避得開?」
元尚乙搖搖頭。
「何以見得?」
「娘子,我知道了,往後不說了……」
馮蘊道:「那這種話不可往外說……」
「雍懷王豈能讓鄴城打到安渡來?我看老兄是杞人憂天了。你們也不看看,鄴城朝廷都爛成什麼樣子了,哪來的本事衝擊安渡……」
能讓他這麼問,肯定不是因為市井裏的三言兩語。
馮蘊心裏驚了一下。
停頓片刻,他才問:「雍懷王想當皇帝嗎?」
沒有人知道,雅間里坐了位小皇帝。總有那麼一些喜歡高談國事的人,討論起天下局勢,分分合合,也說起搖搖欲墜的大晉江山。
「山匪劫煤,他們結甚梁子?」
元尚乙點點頭。
元尚乙道:「他想做皇帝,我便讓給他。」
她反問:「阿元怎麼想?」
「雍懷王何等樣人?豈能允許小皇帝長大親政……」
方才的吃驚是意料之中,這句話卻在意料外。
聲音隱隱約約傳來,馮蘊看元尚乙小眉頭蹙起,知道他聽見了,但沒有說話,只是微笑着看他。
茶肆里不時的有人來去。
馮蘊被一個孩子信任著,內心很是感動,「好孩子。」
其實這樣的流言,從裴獗被加九錫那天,就層出不窮了,堵是堵不住的。
反倒是煤球被劫的事,馮蘊沒想到,民間都傳遍了,直指山匪是李宗訓的人……
那李宗訓和鄭壽山,能不知道嗎?
這個節骨眼上鄭李兩家聯姻,不得不說,李宗訓還是捨得孩子的……
「娘子,阿元不想聽故事了……」
元尚乙拉了拉馮蘊,馮蘊朝他一笑,剛想說走,門外大街上,便傳來一聲吆喝。
「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安渡城裏,茶寮酒肆素來熱鬧,有官差經過,當然不是什麼稀罕事。
馬蹄嘚嘚,正是在這間茶寮門口停下。
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伸長脖子往外看。
緊接着,幾個身着差服的士兵走過來,手拿武器,凶神惡煞。
「本官剛得到消息,有細作在坊間編排雍懷王的是非,引導百姓妄議朝政……是誰,自己站出來。」
茶寮里當即安靜下來。
沒有人說話。
方才還說得眉飛色舞,口沫橫飛的幾個人,都嚇白了臉。
「不肯站出來認罪是嗎?」那官兵頭目重重一哼,又環視着寮中眾人,「細作不肯承認,那便由你們來指認,是誰?!」
他吼得很大聲。
茶寮里眾人跟着一抖。
就連雅間里的元尚乙都繃緊了身子。
馮蘊攬住他,輕撫一下,搖搖頭,沒有吭聲。
這時,外間終於傳來弱弱的回應。
不是指認,而是店家在試圖申辯。
「官爺,我大晉民風自由,從來沒有因言獲罪的道理啊。」
「哼!何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指揮我做事了?怪就怪你們這些人窩藏奸人,容留細作,污言穢語詆毀雍懷王。不說是吧,行,你們都不肯說,那本官就把整個茶寮的人都帶回官衙,好好審問……」
看他動了真格。
茶寮里再無法平靜。
嘈雜聲,此起彼伏,有大膽的,直接罵官差不仁。
這還了得?官差當即上前捉人……
眼看這情形,那幾個高談闊論的人,倒也血性,不肯讓旁人代自己受過,推開椅子站到人前。
「我等閑談國事,各抒己見,卻不曾詆毀雍懷王……我們是安渡百姓,而非哪裏來的細作……敢問官爺,是何人指認?可有證據?」
「證據?你們都承認閑談國事了,還要什麼證據?來人,把這幾個不敬大王的姦細帶回去審訊!」
「喏。」
「還有這間茶寮,我看也乾淨不了。給我搜,一定要找出他們私通鄴城的罪證來。」
「喏。」
茶寮里都是瓷器瓦罐,乒乒乓乓一陣打砸,碎裂聲和尖叫聲,不絕於耳。
馮蘊眉頭蹙起,握住元尚乙緊張的小手,她低低喚了聲。
「葉闖。」
因為帶皇帝出行,她除了帶梅令部曲,葉闖和林卓也一路隨行着。
方才的事情,他們都聽見了,看見了。
葉闖撩簾進去,抱拳道:「娘子請吩咐。」
馮蘊道:「看看是誰帶頭抓人,給我帶到跟前來……」
葉闖愣了下,抿嘴道:「也是那些人放肆,嘴巴太乖張了些,聽到些謠言就給大王潑髒水,讓他們吃點苦頭也是好的,殺一儆百,往後看誰還敢胡說八道。娘子還是不要插手了……」
馮蘊抬頭,冷冷盯住他。
「聽你之言,難道是大王授意抓人?」
「這……」葉闖現在雖然跟着馮蘊,可他在裴獗身邊那麼多年,非常清楚裴獗的為人。
他要是在意別人說什麼,就不會留下那麼多難聽的名聲,早就清理乾淨了……
但身為下屬,他也是希望這些人受點教訓的。
不過馮蘊有令,葉闖不得不從,遲疑一下便拱手下去。
「屬下明白了。」
不消片刻,葉闖回來了。
他道:「是安渡郡都尉,梁煥章。」
都尉是邊郡的常設武官,專掌軍事,麾下有兩千至五千人不等的兵備,歸地方管轄,用以維護地方日常。大晉分裂后,安渡郡也算是邊郡,安渡裏外都有重兵。
這個梁煥章,是新調派來的。
說起來,跟裴獗還有點姻親關係。
他的妻子是敖政的堂妹,也算是跟着敖政雞犬升天,才得了安渡郡都尉這個肥差。
馮蘊平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世家大族裏的人和事,最為複雜,姻親關係更是盤根錯節,認真論起,在一個圈子裏跟誰都能扯得上姻親,她早就不看重這些了。
她只看,這個人行事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打砸聲越來越近,那些人上樓來了。
馮蘊朝葉闖使個眼神。
葉闖會意,走出去。
不知他說了什麼,打砸聲很快就停了下來,腳步也越去越遠。
葉闖回來,拱手道:「他們走了,帶走了六七個人,說是鄴城細作。」
馮蘊微微一笑,牽着元尚乙的小手。
「大王今日在何處?」
葉闖愣了一下,搖搖頭。
他們才是兩口子,王妃不是最應該清楚大王的去向嗎,怎麼來問他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