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印加拓荒 0482指點迷津

季米特里大軍飛走，靈湖城的襲擾和暗戰也就解除了。

神啟126年12月，冬雪之中，靈湖城迎來了來自大洋帝國的客人。

阿部素馨、阿部虎杖，帶着幾十位各種類型的低階本源術士，代表大洋帝國勢力，加入靈湖城。

末藥、尾陵、玄明、南星、商陸和寄奴自然高興得控制不住情緒。

連續喝了幾天歡慶酒後，素馨和虎杖單獨去見了威靈。

他們雖然已經和威靈有多次接觸，知道他其實很親和的，但兩人在真正面對時，依然有些膽怯。

當年威靈還不是頂級術士的時候，對他們就可謂是一招控制，遑論現在的能力了。

靜室中，威靈含笑看着兩人，主動擺手示意不要拘束：

「素馨，虎杖，隨意坐，不要客氣，今後，這裏就是你們新的家了……哈哈，今後但凡來自大洋帝國的術士，想要在靈湖城常駐，就得問問你們這兩位家長了。」

素馨和虎杖略有一些不好意思，還是素馨負責談話：

「威靈大哥，上次在帝都見你，我們就表露了想到靈湖城，和小夥伴們一起的意願，你也大力支持我們。

這次貿然成行，當然有帝國的意願，我們帶來的人中，各個家族的都有，也有鴉膽的推動。

今後，這靈湖城，就是我們最終的歸宿地了。」

威靈微微點頭，等待素馨陳述。

「鴉膽自己目前是不太可能走出來的，但是，未來未必不能，她今後會儘可能韜光養晦，讓自己更加平庸一點……或許，她和淮山也想過來。」

威靈心念一轉：

「怎麼了，以前鴉膽、淮山和你們兩位，對慕容氏的認可度還是比較高的，現在慕容氏建鼎立國了，你們反倒想離開？」

素馨和虎杖對視苦笑。

隨即，他們將鴉膽在無意中結識桂枝醫生，了解到他們那十二個夥伴，其實都出生於那壺粱島附近的生育基地的情況，都打包丟給威靈。

「正如鴉膽所說，我們十二人，其實都是人為優選、調整和加強的胚胎，只不過利用了自然生育的方式……因此，我們當年對父母的怨恨，對帝國的不認同，其實都是毫無道理的。

「而且，鴉膽自己推測后暗示我們，我們各自的父體、母體信息，應該都是非常隱秘的事情，甚至不會有記載。

「我和虎杖自然非常震驚，一下子和他倆一樣，都覺得慕容氏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些情況，我都還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訴末藥、玄明他們。」

素馨的陳述，讓威靈心中暗自警覺。

他思忖了一下，有了決定。

心神通知了守宮、末藥、尾陵、玄明、南星、商陸和寄奴，一起過來。

「你們稍等片刻，我讓他們過來，我告訴他們情況。」

當年威靈、守宮、李陵游和元寶元貝在那個生育基地看到的情形，以及在鹿本城戰役結束后，慕容忍冬臨別親口承認的情況，威靈並未告訴他們。

因為威靈認為，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去追究，除了讓這些年輕人怨恨慕容氏，別無好處。

不多時，幾人都陸續到達師父的靜室，彼此間有些錯愕。

師父通知他們過來，可沒說有這麼多人。

守宮是最後過來的，一看有六個弟子和素馨、虎杖，卻沒有元寶等其他異類弟子，以她的聰慧，立即明白威靈多半要趁機給他們交代一些與他們自身有關的事情。

威靈似乎明白守宮能猜到要說什麼，對她含笑點點頭。

眾人坐定，玄明一看到場的都是當年小島上的夥伴們，有些疑慮：

「師父，守宮姐姐，有什麼事情呢？」

「讓素馨和虎杖，給你們說說鴉膽意外獲知的情況吧。」威靈吩咐。

於是，鴉膽再次將所有知道的情況，給他們都重新丟包告知。

這個消息，讓末藥、玄明等六人面色一片慘白，心神受到了劇烈的衝擊。

寄奴雙眼含淚，不斷搖頭：

「這怎麼可能，為什麼會是這樣……」

威靈知道他們在心底深處，未嘗沒有等到今後，或許會去搜尋一下自己的出身和來歷的想法。

其實威靈自己，不一樣對自己的身世有着疑慮嗎。

末藥和玄明更加理智，他們經過短短的心神衝擊，隨即恢復了平常心，兩人對視一下，玄明斟酌了一下語言，開始安慰大家：

「這個消息，的確太過突然了，剛才我都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樣的感受，好像是既失望，也有了釋然。

以前我私下裏曾經有過很多猜測，正如素馨虎杖，鴉膽淮山所說的，對父母和帝國，未嘗不是沒有一點點的怨懟，現在反而覺得解脫了，並沒有父母在殘忍拋棄我們。

而且，這還解釋了我一直最大的疑惑，我們十二人，竟然都是術士，這個近乎奇迹的神啟率問題，現在總算就可以理解了。」

南星抹了一把臉，連連點頭：

「是啊，是啊，我們其實就是人工培植的精選胚胎而已，哈哈，真他媽諷刺啊！」

商陸呆了片刻，咧嘴而笑：

「呵呵，其實也是鴉膽心思太多，這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在我看來，其實是個好事啊，我們總算是擺脫了有關父母情況的猜測，既然沒有誰拋棄我們，那會讓我的心性更加洗鍊清澈！

「有你們哥幾個，小姐妹幾個，有師父和守宮姐姐，我已經很滿意了，我不用多想那些費腦子的事，更不會哭鼻子！」

「啪！」

寄奴一巴掌拍在商陸的腦袋上。

商陸一縮脖子，不敢再多說。

末藥對商陸的說法倒是認可：

「是啊，商陸所說的，其實是對的，站在慕容氏的立場看，花費了那麼多的資金和人力物力，精選優秀的基因，人工去劣存優，端粒強化，想想都是一件非常燒錢的事情。

「因此，我也就能理解當年他們將玄明等人出賣，將我和尾陵判作廢人，將素馨、虎杖、羽涅、茅藶作為特殊禮物，拉攏戰略夥伴的行為了。

「既然我們是這樣的來歷，本身就有商品屬性，就別怪他們沒將我們當人。」

末藥看似清醒理智的話語，卻讓其他幾人心情驟然變得很差。

豁達的小胖子臉色總算沒那麼燦爛了。

寄奴的眼淚唰唰地流下來。

尾陵看了一眼末藥，欲言又止。

威靈嘆息一聲，給末藥一個嚴厲的顏色。

看得出，末藥心中對慕容氏的怨念不算輕。

面對師父責備的眼神，他低頭不語。

「好吧，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以前，我和守宮、李陵游、楊小蘗其實一直都在調查你們的身世和下落，這些年，也算有些收穫。」

威靈組織了一下思維，將這些年搜集到的信息進行影像打包，都給他們一併交底。

最開始是在西征軍先遣小隊時，威靈發現聯邦術士中有類似大夏族裔的術士屍體，引起了雅西郡方面的重視和猜測。

接下來是去博湖郡解救南星、商陸和寄奴，威靈那時候就和慕容琅玕負責的那條灰色線路有了接觸。

這條線的具體情況和最終結局，在松尾城和岡本城兩次遇到維克托，已經從他那邊得到了證實。

緊接着是慕容忍冬的推諉阻撓，卻將線頭丟向了大夏帝國的皇室。

再後來就是在壺粱島附近那個生育基地，看到的情況，以及那個丟失的系統存儲體的疑慮，當然，這個探測卻讓威靈等人遭遇了訶子的滿滿惡意，讓威靈被丟到源靈世界，守宮被封印。

再接着就是威靈獲得羽涅、淮山的信息后發生的系列事情，在座幾人都清楚情況。

最後的信息是，鹿本原戰事結束后，在李閥援軍離開之前，慕容忍冬長老最後告知的情況。

威靈將大部分猜測與帝國皇室有關的情況，都略去了，只將能確定的內容進行封包丟出，並詳細封包了斬殺章龍膽的影像。

就算威靈再怎麼簡化，海量的影像信息，瞬間就讓八人有些搖搖欲墜，識海受到極大衝擊。

威靈的信息比鴉膽猜測的更加明確，慕容忍冬的冷酷與殘忍，章龍膽的毫無人性，他們十二人母親的悲慘結局，遠遠超過素馨、虎杖的預料。

片刻之後，八個青年人都難免咬牙切齒，滿臉淚流。

守宮有些擔憂地看看威靈，威靈微微搖頭。

該知道的，遲早會知道，他們已經是成年人了，終究會面對這一切。

素馨和寄奴抱頭痛哭，守宮走過去，抱着她們，私下安慰。

八人經過痛徹心扉的悲傷之後，留下的卻是滿目茫然。

那十二個女人，僅從生物學角度，甚至都不算是他們的母親。

他們是刻意培植的胚胎，或許與那十二個女人沒有任何關係，她們僅僅提供了一個健康的巢穴，生育這十二個定製胚胎。

要說她們有錯，那就錯在有一個非常適合胚胎生存生長的身體，以及不那麼走運的命運了，這實在太過諷刺。

但無法否認，他們身上都流着那些女人的鮮血，為了他們的健康出生，順利成長，她們付出了所有，最後還像一個外賣包裝袋一樣，被丟棄給了章龍膽。

然而，威靈並不打算將他們的心思埋藏，既然引出這個話題，就不能給他們留下心靈的破綻。

他緩緩丟出一段信息，繼續衝擊八人：

「你們是不是現在既愧對曾經怨懟過的父母，又覺得很茫然，連仇人都被師父或者威靈大哥給殺了，有憤怒卻無處使？

「你們是不是覺得慕容氏這樣的世家，視人命如草芥，就應該千刀萬剮，與自己不共戴天？

「但是一轉念要是慕容氏沒有培育優質術士、爭霸天下建國的野望，你們連出生在這個世間的機會都沒有，況且，他們還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和時間成本，讓你們在優中選優，贏在起跑線，都能成為強大術士，這與前一條又非常矛盾？

「於是，你們會不會由此覺得自己充滿無力感？

「西玄聯邦到現在都還在進行改造人、改造法師的活動，莽草、薺草那樣的不完善體也依然有個人樣子，被你們埋葬在愛宕町-八幡市-龍駒市戰線山體內部的，就有許多西玄的改造法師，他們是不是該死，你們是不是殺得問心無愧？

「西玄聯邦的的做法，是對是錯？抑或對錯皆有，難以分清？

「由此牽涉到帝國的皇室，他們是不是應該眼睜睜看着西玄聯邦的突飛猛進，帝國卻囿於道德和人倫，不敢越過雷池，任由族裔走向衰微，不去做那些明顯會有負面評論的事情？

「就算姬氏真的牽扯進去，他們錯了沒有？

「這些問題，你們或許都暫時沒有答案，只能覺得自己是個廢物，連累那些可憐的女人，命運太過不公，對不對？」

威靈的一連串問題，讓八人徹底崩潰。

每一條，都是那麼合理而又矛盾，擊中他們無力的內心世界。

內心強大如末藥、尾陵、玄明，也都淚如雨下。

遲鈍一點的商陸和虎杖，也開始抹眼睛。

愛哭的寄奴，已是嚎啕大哭了。

威靈面色沉靜，緩緩給出自己的答案：

「我記得，當年你們謝蕪荑姐姐，轉述舊日名言，說歷史的每一粒塵埃，落到每個個體身上，都是如山一般的沉重。

「玄明也感慨過，希望這樣的塵埃，不要再落到更多的玄明身上。

「不可否認，時代的大潮，總是裹挾著人們前進，不管你願意與否。

「每個時代，人群的引導者，總會做一些未必是符合他們願意的事情。

「雖然我們並不認可犧牲少數去保全多數，但每個時代，總有那麼多的少數人在被拋棄，被犧牲。

「是引導者、領導者殘忍嗎？

「是也不是，責任感需要他們殘忍，無力感迫使他們殘忍。

「落到最終，還是因為他們的能力不夠，只能博弈和兌子，只能選擇下策，去作出選擇和犧牲。

「我們無法改變過往，即便去糾結過往，也於事無補。

「檢討過往，分出對錯，是歷史學家的事情，你們卻是活在當下的術士。

「要不是這次素馨、虎杖談及鴉膽的疑慮，我永遠都不想告訴你們這些。

「我更希望你們不要背負過往的那些事情，那不是你們的錯。

「你們沒有過錯。

「如果說你們有錯，那極有可能是沒有把握好當下，沒有與時俱進，沒有提升自己，沒有成為強大的存在。

「在未來，你們可能沒有保護好自己和與自己相關的人。

「沒有讓那些可有可無的悲劇不再產生，讓那些沉重的塵埃，被少數卑微的他人背負！

「倘若那樣，你們就真的有錯了。

「那被丟棄、被吃掉的十二個可憐女人，她們最大的價值，都被你們自己否定了。

「做好自己，做每天都更好的自己！」

威靈一席話，讓眾人沉靜下來。

守宮眼中閃爍著淚花。

公子大義！

他就是按他說的那樣在默默努力。

他沒有讓他遇到的守宮，再獨處孤寂的黑暗。

他給十二個當年的孩子付出了那麼多，卻連提及都不願意。

他即便誤以為自己是「天才者」的時候，都沒有怨天尤人。

片刻之後，末藥、尾陵、玄明、南星、商陸、寄奴、素馨和虎杖，一齊起身，抹乾眼淚，振衣肅容，躬身一拜：

「謝謝師父（大哥）指點迷津！讓我們拋開了迷障，洞徹了眼下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