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9章 茶香四溢
第579章茶香四溢
元祐元年八月丙戌（初一）。
休息了兩個月的集英殿，再次開放。
殿上，帷幕已經放下，兩宮端坐其中。
殿中，元老、宰執，坐於兩側，皆穿朝服，以示鄭重。
伴讀們，則都穿着白色的圓領袍衫，這是如今很受歡迎的流行服裝。
趙煦則被伴讀們簇擁於中心，他今天穿着一件素白的絳紗袍，戴着一頂小巧的折角襆頭，腰間系著一條玉帶。
呂公著身為宰相兼侍讀，自是今天經筵的主持人。
而被大水淹死、沖走的軍民官吏，也是百萬為單位。
那可是兩百萬貫！
他在靖安坊，費盡心思，甚至丟掉節操，也才撈了這麼點錢。
「臣等死罪！死罪！還請陛下將息御體……」
什麼萬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
如今，趙煦逆練天人感應，拿着天人感應的理論，將一切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其性質，也並非一成不變。
好不容易，撐了過去，過了一個安穩年，轉過年來，正月永興軍再次大旱。
旁的不提，每次天災過後，大量農民破產，土地價格暴跌。
片刻后，石得一和郭忠孝，便已各帶着一沓厚厚的文書，進了內寢，到了趙煦和兩宮跟前，石得一納頭就拜：「臣給兩宮慈聖、大家問安。」
自從國初平定了蜀地的王小波、李順起義后，大宋就再也沒有出現過波及一路的農民起義。
兩百萬貫銅錢啊！
一百萬石稻米啊！
「都知與舍人且起來說話。」趙煦柔聲吩咐著：「馮景，給石都知、郭舍人賜座、賜茶。」
趙煦聽着，一直保持着微笑，等到呂公著讀完，他才起身，以弟子之禮，帶着伴讀們拱手：「右相說仁講義，述祖宗三聖之德，朕謹受教！」
好在，如今的朝堂上，拗相公和司馬牛都不在。
等明年開春后再返回原籍。
怎麼可能願意走老路？
……
如何理解，就純看解釋的人，也看它的人了。
只能說，趙官家們在維穩方面，點滿了天賦樹。
祖孫母子三人，剛剛坐下來，喝了一口茶，還沒來得及說話。
郭忠孝則俯首而拜：「閤門通事舍人臣忠孝，恭祝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根據宋用臣報告，在受災最嚴重的地區，甚至出現了整個鄉的莊稼絕收的慘狀。
因為，從去年開始，這老天爺就又開始折騰了。
而且，基本上朝廷一招安，就都降了。
事實上也是如此。
而作為重中之重的序言，自是呂公著親自操刀。
「如今淮南各路的災情，如何了？」
如今，旱情總算是過去了。
而禁軍們則呼其為：扒皮昭宣。
實際上，石得一、郭忠孝，選擇在趙煦下經筵後來彙報，是趙煦早就安排好的事情。、
呂公著連忙還禮，拜道：「願皇帝陛下，躬行祖宗德政，如此，臣等感激涕零，當百死報之。」
官府手中的官田數量，肯定會突破五十萬頃。
「言是都大江淮六路發運副使蔡卞並提點淮南路治水大使宋用臣等，發回了淮南賑災、治河諸事的奏報。」馮景低聲說着。
「甲戌日（十九），宋用臣也言，受災州郡，都已下雨。」
太皇太后也只能跟着將責任，往自己身上背：「官家，這都是太母的錯，太母的錯啊。」
若趙煦沒有在現代留過學，他也只會按照老辦法來處理這個事情。
主要任務就是保住大運河的通航！
說完此事，程頤就長身而拜：「此雖小善，然推是心以及天下，則仁不可勝用也。真廟自澶淵之役卻狄之後，十九年不言兵，而天下富，其源蓋出於此！」
她們沒有處理這樣的大規模災害的善後經驗。
加上還有文彥博、韓絳坐鎮。
很快，隨着最後一個經筵官，集英殿說書程頤登場，舉了真廟時，秋決死囚后回宮，道遇御廚宰羊羔，於心不忍，下詔赦免了那隻被宰殺的羊羔，並詔宮中從此不宰羔羊的故事。
直接讓大運河的流量驟降，五月份好不容易下了點雨，以為旱情能夠緩解。
脾氣火爆的章惇和最喜歡在這樣的事情上耍花樣的蔡確，也已經出知地方。
但它在維持穩定統治，減少叛亂方面，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兩次回河，每次都造成了百萬規模的流民群體。
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此時此刻，趙煦的演技全面爆發。
太皇太后也道：「既是官家的恩典，兩位愛卿受着就是了。
趙煦放下茶盞，問道：「都知與舍人來可有事？」
「李侍讀言，皇考在日，無一日不以蒼生為念，於是，厲行節儉，四季常服不過三五件，宮中所用，皆百姓日用之物……」
「我想起了祖宗們的聖德……」
「太母、母后，此事怎麼辦？」趙煦問道。
這部《三朝寶訓》在修撰過程中，自是不知道鬧出過多少么蛾子。
「如今，淮南遭災，百姓衣食無著……」
朝廷經常會大量拋售官田，將籌集的錢，用於工程建設、水利建設。
趙煦卻是搖搖頭，道：「都知、舍人今日是為了國事。既是國事，自當賜座。」
沒辦法！
雖然說，大宋的士大夫們，自己早就不信董仲舒的那套腐朽落後的封建迷信了。
因為，趙煦閉着眼睛，都能猜到，這些宰執、元老會用什麼辦法？
首先，自然是招刺災民中的青壯為廂軍。
甚至連節操都丟到了地上，讓宋用臣在淮南路大搞勾欄、賭場，搞得宋用臣的名聲現在徹底壞掉了。
「臣不敢。」兩人連忙再拜，他們一個是內臣，一個是恩蔭的武臣，那裏敢在御前坐着？
趙煦自也表示，自己還年少，難以辨別忠奸賢愚，還請宰執大臣，多多匡正。
就算看破了，也只能捏著鼻子，配合他表演。
損失的賦稅和失去的人口，更是不可估量。
他的年紀，他的身份，他一直在天下人面前偽裝出來的形象，讓他現在表演出來的一切，天衣無縫，沒有人敢懷疑。
大宋最大的地主，壓根就不是地主階級。
那可是一百萬石稻米啊！
「善！」趙煦頷首：「武王有亂臣十人，成王有周公、召公輔佐。」
遇到災情，自也是第一時間，大量低價入手土地。
「太母……嗚嗚嗚……母后……嗚嗚嗚……」
其中內容，雖然晦澀，但有許多的政治隱喻。
「願陛下明察之。」
若算上這些數據……
所以，這部《三朝寶訓》，可以說既有新黨喜歡的東西，也有舊黨愛的東西。
宰執們，也就不在乎了。
「為何要傷淮南無辜百姓？！」
她們對淮南的旱災，記憶是很深刻的。
趙煦看完，遞給身邊的兩宮，笑着道：「太母、母后看看吧！淮南路的旱情總算是過去了，運河水位，也終於達到了往年的正常流量，漕船都在陸續入京。」
最後，還是趙煦親自出馬，到景靈宮祈雨，這才終於讓老天爺下了雨。
所以，汴京需要的糧食供應，也早就從國初的四百萬石，一路攀升到了仁廟時的六百萬石，以及如今的八百萬石。
這不就是拿着儒家的劍，架在滿朝文武的脖子上？
然而，能看破的人，不會太多。
整個集英殿，更是鴉雀無聲，連帷幕內的兩宮，都沒有議論。
在整個過程，趙煦從頭到尾，都是高度認真，表情嚴肅，與經筵官們交流，也是一副虛心受教，認真思考的模樣。
兩宮面面相覷。
因為，呂公著現在在讀的內容，是呂公著奉旨，召集包括所有經筵官在內，以及秘書省、崇文院的官員，一起修撰的《三朝寶訓》的序言部分。
郭忠孝當即從自己帶來的文書里，找出一份，跪下來呈遞在手上：「陛下，此乃都大江淮六路發運副使臣汴的奏疏。」
時間就這樣在經筵官們的宣講中，一點一滴過去。
兩人這才再拜謝恩，然後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坐下來。
「書云：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馮景當即受命取來。
從三月到四月，淮南路滴雨未下。
呂公著后，其他經筵官，自是按照身份官職高低逐一亮相。
然而，這個數據並沒有將朝廷撥給各地州學的學田、官員的職田以及撥給沿邊弓箭手的屯田、太僕寺掌握的牧地包括在內。
李清臣之後，則是集英殿侍講、御史中丞傅堯俞。
對朝廷來說這是最好的消息！
趙煦抽泣著，哽咽著，伸手抱着向太后，回頭看着太皇太后，大滴大滴的眼淚掉下來。
就是淮南的旱災，讓人頭疼。
只是，趙煦不想要他們的建議。
但，到了冬天，旱災變成了洪水。
這都是練出來的。
潤二月，河南府報告旱情。
什麼叫宮有制經濟？
這就是！
所以，舊黨的批評，其實不是沒有道理的——皇帝你都有這麼多財產了，還要拚命往自己嘴裏扒拉，吃相很難看的！要點臉好不好？
在整個五月、六月，大運河的通航量只有去年的一半。
當然了，官田並非是屬於皇帝個人所有。
這都是趙官家們大肆兼并的好機會！
是的——你沒有看錯！
趙煦看向兩宮，心中想着，自己這次為了賑災，命戶部和封裝庫各出一百萬貫為本錢，又命蔡卞從江淮六路發運司，截留漕糧一百萬石，為賑災糴本。
可想而知，一旦漕運受到影響，後果會有多麼嚴重。
反正，只是數字而已。
而且，他已經花了大價錢賑災了。
反倒是，軍士暴動和彌勒教等秘密地下教會，成為了大宋王朝的隱患。
新黨、舊黨的大臣，經常會為了一個情節的走向，甚至是一個字的用與不用，而吵得不可開交。
士林之中，現在給這位大貂鐺的新外號是——勾欄大使。
所以，他很清楚，按照老辦法做的後果——整個淮南路的經濟，都會重創。
趙煦臨襟正坐，聽得無比仔細、認真。
兩百萬貫銅錢在他心中蹦蹦跳跳。
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
沒有十來年，無法恢復過來。
大宋天災頻發，水旱接替而來。
作為專門給趙煦一個人修的教科書。
傅堯俞講的，自是英廟的故事。
「還有什麼事情嗎？」趙煦問道。
但長達數月的旱情，直接廢掉了淮南路多個州郡的農業生產。
因為他們已經見慣了。
趙煦看了看兩宮，旋即道：「去請石都知、郭舍人入內說話吧。」
趙煦搞這麼多事情，犧牲這麼多。
石得一、郭忠孝，更是馬上俯首磕頭，連頭都磕破了。
哪怕是當年的貝州王則之亂，也不過爾爾。
今年，大宋萬事都好。
最要命的是——汴京的命脈汴河與大運河淮南段，都相繼報告流量不足，漕船難行的事情。
先是侍讀、執政李清臣登場，講了先帝的一件小事，然後闡發出先帝大仁大德的高尚秉性。
結束了經筵，趙煦在兩宮簇擁下，回到福寧殿。
因為，皇帝需要藉助儒家的天人感應理論，來愚弄百姓，維持統治。
趙煦接過來一看，頓時就垂下頭去，嘆息一聲，遞給兩宮：「太母、母后，宋用臣言，淮南路今歲受災的州郡，恐怕只能有往年一半的產量了！」
大名府告急！
只好派了宋用臣，去河北賑災、清淤。
沒辦法，只能讓宋用臣再次掛帥，率領一萬禁軍南下救災。
向太后在這個時候，說道：「皇帝說的是，兩位愛卿就不必推辭了。」
於是，便命馮景，賜給呂公著御茶，並請其落座。
甚至於，直接將逃荒的災民的土地沒收！
兩宮接過去，看了看，也都沉默起來。
說着，他也將一封奏疏，呈在手上。
結果，才好了半個月，又開始不下雨。
太皇太后也趕緊上前，蹲下身子，抱住趙煦，安慰著：「官家莫哭，官家莫哭。」
馮景便來報告：「大家，石都知與通見司的郭舍人來了。」
總的來說，大宋的官田政策，執行的是——低價買入，高價賣出的政策。
至於這過程中，多少農戶破產，多少人妻離子散，多少人家破人亡，就不在宰執們的考慮範圍內。
尤其是向太后，趕忙抱住趙煦，柔聲問道：「六哥，六哥，怎了？為何忽然哭了？」
天人感應這套理論，雖然很糟糕。
向太后更是抱着趙煦，一邊哭，一邊安慰：「六哥莫哭，莫哭……」
什麼『要罪只罪我一人勿傷我百姓』。
慈不掌兵嘛！
甚至，對一些人來說，天災還是一個撈政績和斂財的機會。
「呂相公說了，祖宗的聖德，光耀如日月，仁祖、英祖還有皇考在時，以天下蒼生為念……」
兩者相加，都快趕上文彥博的嫁妝了！
這麼大的付出和犧牲，要不撈點什麼回來，豈不是虧死了？
趙煦點點頭，命馮景去接過來，馮景領命而去，很快就將蔡卞的奏疏送到趙煦手中。
從景佑年間，黃河決口、改道以來。
皇帝自己也知道，但只好配合著表演。
程頤恭身而退，今日的經筵也就到此結束。
而是官府，準確的說，是皇帝老子！
這擺明了，就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什麼天災、內省、愧疚。
然而，他在現代留過學。
石得一起身拜道：「大家，宋押班送回來了有關受災州郡的評估。」
但他們卻一直在忽悠着皇帝，要皇帝相信。
但這些傢伙，沒有農民的支持和配合，是不可能成氣候的。
你出生的時候，有異香嗎？有紅光嗎？有龍吟鳳鳴嗎？你的身體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
都沒有？
那你造什麼反？！
於是，在大宋大部分的農民暴動，打出來的旗號，都是『反貪官不反朝廷』。
趙煦頷首，表示受教，並命人賜茶、賜座。
如今，旱情終於過去，漕運重新恢復正常。
「上蒼若罪，就罪我一人吧！」
只能試探著道：「要不，明日請宰執元老們入宮商議，拿個主意？」
大宋的宰執、元老們，當然有豐富的災害處理經驗。
然後，再安排老弱，沿着大運河去兩浙路或者京西路就食。
這就要命了！
汴京城經過百年擴張，人口早就突破了一百萬。
無論是觀禮的元老、宰執，還是殿上帷幕內的兩宮，都非常滿意。
「嗚嗚嗚……」
「這和六哥有什麼關係？」
他的眼眶就開始發紅，淚珠開始翻滾。
說了當年英廟在位，拔擢賢臣，貶斥貪官的事情。
左右更是全部跪下來請罪。
即使是按照汴京城被補貼的米價計算，也是差不多兩百萬貫。
舊黨里的劉彘、王覿，也都被流放了。
而蔡卞截留的漕糧，更是個天文數字。
淚水、抽噎、哽咽，與斷斷續續的哭訴、羞愧，交雜在一起。
都是朕的錢！
朕的心好痛！
兩宮看到趙煦的神色，卻是有些慌張了。
先是夏天，永興軍、陝西出現旱情，好不容易過去了，開封府又連續一個月不下雨。
誰叫他在淮南路，明目張膽的，大設勾欄、賭場，以至於很多禁軍軍官，不止把修河、鑿井賺的錢全搭了進去，甚至還欠了一屁股帳！
至於登萊的英雄好漢們，更是不止把錢搭了進去，連人都搭進去三五千！
新的一批好漢，現在已經乘上了船，在南下廣西的路上。
聽的兩宮也都跟着哭起來。
兩宮接過看了看，也都是滿臉笑容。
他拿着一冊書冊，抑揚頓挫的念著其上的內容。
「我只是想着此事，便深感慚愧！」
元豐六年，戶部奏報，大宋天下州郡在冊墾地總計七百二十餘萬頃，其中官田數量，三十二點二萬頃，佔總田畝數量的百分之四點三。
三月，淮南路大旱，而且這一次持續時間特別長。
「定是我年幼德薄，未能行仁政，辜負皇考聖德，以至上蒼加罪，示警於我……」
趙煦聽着，眼含熱淚，當即表示，必須繼承皇考聖德，認真學習，三省其身。
麥禾枯死運河流量持續下降。
從三月開始，淮南開始連續不下雨，旱情迅速蔓延到大半個淮南路。
趙煦等他們坐下來，就問道：「朕記得七月壬申（17）時，淮南路走馬承受公事甘用仁，曾報壽州下雨，旱情已得緩解。」
「今朕上有兩宮慈聖保佑擁護，下得卿等輔佐，雖武王、成王，不過如此。」
所以，新黨、舊黨，吵歸吵，鬧歸鬧，但紅過臉后，還是會坐下來商量出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結果。
「是母后的錯，都是母后的錯。」
他這一哭，兩宮首先就撐不住了。
太皇太后趕緊下令：「石得一，還愣著做什麼？趕快去請宰執元老們，到福寧殿來議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