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雨花
大廳盡頭的機關緩緩升起,星蕊一身夜行衣,仰卧在上面,螓首偏向一側,顯然已失去知覺。
蕭王爺輕搖摺扇走了出來,「這狐妖真是萬般執著,我只露出一點點破綻,她就尋跡而來,自投羅網。」
雲光冷笑道:「王爺,這種劫持人質,威逼脅迫的老把戲有損您的英名啊!」
「可是老把戲真的有用,本王何樂而不為?」
「和尚沒那麼高尚,捨己為人的事我可做不來!」
「可你的行動已經給本王肯定的答案。」
雲光暗嘆一口氣,只好做最後的掙扎,「王爺知道她是誰嗎?青丘狐族的公主,你若傷害她,妖族實力碾壓,王爺可就無容身之地了!」
「大不了舍了這具皮囊再尋宿主。」他說着,指尖劃過星蕊雪白的頸部,「只是這如花似玉的美人要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雲光身上漆黑的魂衣慢慢褪去,血紅的絲線立刻暴漲,束魂陣重啟。這次雲光卻沒有以魂力對抗,任由其纏繞捆綁。
「王爺,是您逼雲光攤牌的!」他說道:「你根本不知道《四魂經》的玄妙,因為你得到的只是一個殘本,而真正精妙的部分在註解篇!」
蕭穆吃了一驚,「你信口開河,想我饒你性命?」
雲光的身體被紅光包裹,成了鮮紅的繭,只余頭部還能活動。
「《四魂經》是貧僧所著,尚未完成就被人盜走,所以世間流傳的只是殘本。」
蕭穆如五雷轟頂,大驚失色,「這不可能!」
「那就讓王爺見識見識《四魂經》註解篇之魂御術,突破肉身,以分魂駕馭萬物。」
雲光話音未落,背囊中的那尊羅漢忽然飛出,渾身閃爍漆黑光芒,快如閃電,在廳中劃出黑色軌跡。幾名黑衣人現出身形,緩緩倒在地上。
雲光身上的絲線化為煙塵散去。蕭穆惱羞成怒,手中摺扇揮出,幾道弧光如劍光飛射。雲光未動,羅漢電射而至,小拳拳揮出,一道黑光與之對撞,之後餘力不減,將蕭穆震飛丈余,摔在立柱之上……
走出紫金別院,月兒當頭,繁星閃閃。星蕊正躺在他的臂彎,雲光乘風而起,直上高天。
雲端之上,星蕊枕在他的膝上,慢慢醒來,「又是你救了我!我真傻,一次次落入陷阱,父王要是知道了,肯定會讓我回去重新閉關修鍊。」
他輕輕摩挲星蕊的臉頰,「這不怪你,人心是奸詐的,醜陋的,總有陰損的招數,還好你沒事!」
他低頭想親吻星蕊的唇,美人卻輕輕轉開,只讓那吻印在臉上,「我是妖,你是人,我們不應該這樣的!」
她站起身,面對蒼茫雲海、孤月繁星,只給雲光一個背影,「人妖有別,我們不可能長相廝守的。所以,有些事情還是最好不要發生。」
她說完又在雲端漫舞,白雲繚繞,仙氣飄飄,卻傳遞給雲光無盡的惆悵……
慶典日益臨近,僧眾忙得不可開交。一方面要打理寺院,準備應對周年慶那幾日的香客高峰。另一方面,還要加緊城外講經台建設,那也是王爺親點的重頭戲。
多日不見方丈的身影,他忙於事務,有時早課乾脆就取消了。
雲光只在禪房誦經,木魚聲聲,凡心不靜。窗外風過林梢,意境難平,正如他憂鬱的心情。
慶典前日,方丈到訪,和他說說慶典準備之事,雲光心不在焉,提不起精神。
本空看出他有心事,就說道:「師弟,明日講經,是弘揚佛法、名震四海的好機會。師弟全力以赴,定能一鳴驚人,我棲霞寺也將屹立於玄門之巔,萬古流芳。」
雲光點頭,「謹遵師兄教誨!」
本空又問:「那師弟準備講什麼經卷?」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師兄可有訓示?」
「師弟佛法修為高深,口吐蓮花,字字珠璣,老衲迫不及待想聆聽了!」他話題一轉:「時候尚早,老納想請師弟到城外講經台一觀,查漏補缺,確保萬無一失。」
於是備好車馬,兩人出發,一路顛簸,很快到城外講經台。舉頭一望,台高十丈,形如木塔,底座寬大,向上逐漸收窄,至頂端只有一席之地。
雲光扶搖直上,立於台頂,遠望將軍、翠屏兩山,連綿不盡,草木蔥鬱,象綠色的屏障,景色十分優美。
雲光飄然下台,合十說道:「師兄考慮周全,萬事俱備,無可挑剔。」
「這都是穆王府的功勞,出錢出力,還派人監工,真是殫精竭慮。慶典過後,老納一定要隨師弟親赴王府向王爺當面道謝。」
他信手一指,「王爺還在四周修了幾座輔台,呈眾星捧月之勢,也增色不少啊!」
雲光望去,果然見周圍樹林中有幾個小台,依陰陽八卦排列,似有玄機。
他收回目光,「得王爺和方丈抬愛,明日講經貧僧將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晨時,講經大會如期開始。
天氣晴好,白雲繚繞。台下過萬信眾,人頭攢頭,翹首以盼。人們年齡不同,服裝各異,有富貴之人,也有窮苦百姓,此時眾生平等,相安無事。大家只有一個信念,聆聽佛經,沐浴佛光,身心洗禮,獲得祥瑞。
講經台被黃色綾羅包裹,如金塔熠熠生輝。多名僧眾盤膝而坐,從塔下沿四個方向延伸,直入人群之中,起傳送轉述經文作用。
雲光大師穿五色袈裟,單手結印,闊步而來,袈裟反射的光芒如璀璨星輝。他氣場強大,讓人肅然起敬。信眾匍匐於地,誦念佛號。
至台下時,大師乘風而起,直上高台。大家先是瞠目結耳,繼而歡聲雷動,讚美大師高強的法力。
大師在台上盤膝而坐,結禪定印,台下安靜下來,講經正式開始。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博大精深,大師如數家珍,娓娓道來。講解通俗易懂,直入眾人心房。萬眾響應,歡呼聲如涌潮。
天色轉陰,烏雲四起,似山雨欲來。可是人們熱情不減,如痴如醉,有人痛哭流泣,有人形似瘋癲,還有人呆若木雞,好像魂游天外。
然而高天之上,卻是另一番場景。
雲光在雲端打坐,漆黑的結界包裹,無數紫色的光芒向其中匯聚,漸漸形成渾圓的球體。
忽然,一道人影飛射而至,無數銀光炸裂,射在結界之上,叮噹聲響,卻無法突破分毫。
星蕊到來,柳眉倒豎,一臉慍怒,「為什麼是你?」
雲光未動,卻反問:「為什麼不能是我?」
「我說城中道消魔長,暗流涌動,危機四伏。原來是你借講經之機,布魔陣,化分身,噬人魂,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要結魔丹,化身成魔,與心愛之人雙宿雙飛?」
星蕊明白事情始末,目瞪口呆。雲光繼續說道:「我本心魔,無意成佛。在看到你的那一刻,修為散盡,打回原形。師父說我是惡的心魔,他卻不知,善與惡皆逃不過一個『情』字。」
星蕊諾諾道:「我說過的,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是啊,人妖殊途,不可能偕老。可是只要我結丹成魔神,就能與你雙宿雙飛,永遠在一起。」他指尖一轉,拿出一顆雪白丹丸,「我千辛萬苦從關中孫家得來一枚『駐顏丹』,有了它你就能青春永駐,永遠是那個美麗妖嬈的狐狸精。」
丹丸飛入星蕊掌心,她卻淚雨潸然,「收手吧,這樣不值得。殘害無辜,逆天行事,必遭反噬,萬劫不復啊!」
「得不到心愛之人,我早已萬劫不復了。我掌控蕭穆等人,布下此局,為了你,化身成魔,入無間地獄,萬劫無悔。」
他指尖光芒炫目,紫色球體縮小,化為一顆鴿蛋大的內丹。
「收手吧,台下凡人失了半魂,或痴或傻或癲狂,這是多大的罪孽?你口念佛經,卻種下惡果,內心怎能安寧?」
「為了你,我願承受一切!」雲光指尖的內丹繼續吸收紫氣,顏色更加鮮亮。
星蕊眼見無法逆轉,嘆了口氣,「真是無可救藥,痴迷至極!可你總是一廂情願,本公主根本不愛你,更不可能和你結合,你是人也罷,是魔也罷,這個結果根本不會改變。」
雲光愣住了,指尖內丹逐漸暗淡。
「我的心上人是一位青春少年,風度翩翩,柔情似水,貌勝潘安。而你,又老又丑,根本不及他萬一。不要自作多情了,害人害己,到頭一場空。」
雲光嘆了口氣,「貧僧悟道了,這就是佛說的『不可得』!」他指尖輕彈,內丹轟然炸裂,化為碎屑落下。
台下聽經之信眾,抬頭一望,滿天花雨飛灑,落地化為五色晶瑩的石子……
雲光口吐鮮血倒在星蕊臂彎,「我自碎內丹,半途而廢,性命不過三日,去南山寺,找我的師父……」
牛先生講到此,一聲苦笑,「我那痴心的徒兒死了,遵照他的意願,他將之魂魄安置於妖界,他說來生要做一名小妖與那狐狸精再續前緣!」
闕修道:「那讓屬下猜一猜,我就是那個心魔,那個和尚,那個擁有半壁神魂的痴情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