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淨

乾淨

後排的祝敢果不敢亂碰亂動,雙手規規矩矩地撐著摩托車後面的鐵杆子。

路安純緊緊抱着魏封的腰,尖叫着,叫他慢點。

「你別喊了。」祝敢果無奈地說,「你這喊的…挺讓人誤會的啊,就坐個摩托而已。」

小姑娘側過臉,表情無比痛苦:「我平時連敞篷跑車都不坐的,最怕這些了!」

「呃。」

有條件坐敞篷跑車的女孩,現在居然坐在魏封的摩托上,也是挺神奇的。

那幫小混混被甩遠了,摩托駛出小巷,來到了柏油街道上,顛簸感減輕了些。魏封也稍稍放慢了車速,回頭對路安純道:「可以放手了。」

路安純不好意思地鬆開了他,然而兩分鐘后,摩托車駛過一個減震帶,她又下意識地抱住了他。

「……」

C城地形崎嶇,時而上高架,時而下陡坡,摩托車駛入一個長長宛如DNA螺旋的階梯,兩邊如迷宮般密密層層的房屋也在路安純眼前旋轉了起來。

一直在平原生活的路安純,一開始不太習慣這裏,因為她有點3D眩暈,後來慢慢習慣之後,她覺得這座城市…一定有很多故事。

旋轉階梯上,祝敢果忽然問道:「誒,小千金,你爸怎麼想的啊。」

魏封明顯感覺到女孩身形一僵。

「你…你什麼意思?」她敏感地問。

「你爸怎麼給你取這麼個名字,陸鵪鶉,你爸很喜歡吃鵪鶉蛋嗎?」

「什麼鵪鶉蛋,我叫路安純,路是路漫漫其修遠兮的路,安純是安靜純潔的意思!」

「哦,原來是這麼個安純,我還以為是天上飛的鵪鶉呢,我之前還和封哥討論來着,誰家的父母會給孩子取名叫鵪鶉,這得是有多愛吃鵪鶉蛋啊。」

「……」

魏封淡淡道:「鵪鶉算什麼,不是還有人叫豬肝。」

路安純笑出了聲,拉長調子:「對哦對哦,豬~肝~哥~」

「過分了啊!」祝敢果大聲抗議,「魏封,你居然幫女人。」

「上了摩托都是兄弟,不分男女。」

路安純咯咯地笑着。

好多年都沒這麼開心過了,似乎也不再感覺到害怕,有點喜歡坐摩託了。

她鬆開了他,張開雙臂,做出了飛翔的動作。

「你小心點啊!」祝敢果提醒道,「別得意忘形。」

「你們都在,怕什麼。」

奇異的地形讓原本高聳的建築頂部,就在她身邊飛馳而過。她彷彿真的變成了一隻會飛的鵪鶉,雖然飛不高,但也能享受片刻的自由。

魏封踩下引擎,稍稍加快了速度。

路安純徹底不怕了,呼吸鼓盪著胸腔,熱血沸騰,高聲呼喊了起來:「Icanfly!」

祝敢果也應景地張開雙臂,喊出了《泰坦尼克號》的經典台詞:「youjump!Ijump!」

路安純笑着說:「你自己jump吧!我跟封哥繼續fly。」

「怎麼回事啊,連封哥都喊上了。」

……

半個小時后,摩托車停在了清河巷38號二手手機店門口。

剛放學回家的魏然見三人在同一輛摩托上,驚得手裏的娃娃臉雪糕都掉了一半。

「哥,你把姐姐帶回來了!」

他開心得不得了,飛撲過來,確定了真的是他魂牽夢縈的漂亮姐姐,雪糕都顧不得吃了。

魏封和祝敢果先後下了車,卻見小姑娘坐在摩托上,遲遲不肯下來,手裏緊攥着他的校服外套,遮掩著短裙子。

他看了看巷子口熙熙攘攘的路人,對祝敢果道:「衣服脫了。」

「幹啥?」

「讓你脫就脫,哪那麼多廢話。」

祝敢果脫了衣服遞給魏封,他拎着衣肩抖了抖,敞開擋住了路安純的臀,「腿挪到前面來。」

「哦。」

路安純用手肘撐著魏封的肩膀,藉著外套的遮擋,將左腿往前挪,繞過了坐墊前面,身子側坐着,緩緩起身。

魏封用衣服擋着她,避免走光,視線也很紳士地挪向了旁側。

路安純快速下了車,整理著裙子上的褶皺,同時將校服遞還給了魏封:「謝謝封哥。」

魏封將衣服掛左肩上,回身鎖了摩托車,漆黑的眼底沒有情緒:「亂喊什麼。」

「豬肝哥都能喊,我不能喊。」路安純撇嘴,「還說上了摩托都是兄弟呢。」

他偏頭,嘴角綻開痞笑:「跟我當兄弟,你有這硬件嗎?」

小姑娘聽懂了他的話,霎時間臉頰脹紅。

他取下了車上的單肩包,邁著懶散的步子回了手機鋪。

路安純攬著小學生的肩膀,說說笑笑地和他一起進店。

「姐姐你怎麼跟我哥一起過來了?」

「來看看你啊,路上遇到一些小麻煩。」

路安純簡短地將剛剛發生的事告訴了魏然,魏然很有小大人的樣子,嘆了口氣:「我哥這人,就是很讓人操心,以前婆婆還在的時候,就老說他八字不好,總倒霉運,愛招惹事端。」

「是嗎?」

「那你可以要好好看着他,別再叫他跟人起爭執了。」

「嗯,我會看着我哥的,我長大了!」

進屋后,魏封進了手機修理台,從柜子裏取出一個二手機,熟練地擰了螺絲、拆下面板,順帶扯了一張紙擦拭縫隙里的灰塵。

他的指甲剪的很平,幾乎貼著肉剪,一丁點的餘地都不剩,只有食指的指甲蓋有一顆月牙,其他都沒有,不像路安純,每一片指甲都有飽滿的月牙弧形。

刺目的頂燈一照,路安純發現他頭髮上似乎沾染了血跡。

「你受傷了!」她連忙走過去,俯身摸了摸他的腦袋。

一陣刺疼令魏封下意識地偏頭閃躲,她不碰,他都沒注意到頭皮有一處擦傷,他摸了摸傷口,輕微的血跡沾染在手指上。

「沒事,擦破點皮。」

「得去醫院,萬一傷口感染怎麼辦!」

魏封不想小題大做,使喚魏然道:「小學生,把藥箱拿過來。」

小學生魏然宛如陀螺般穿過院子,跑回裏屋拿了藥盒,從裏面翻出一堆葯——

紅藥水、酒精、雲南白藥、阿莫西林、板藍根…

「我哥經常打架,婆婆都給他準備着呢。」

「他常打架?」

「嗯。」

坐在沙發上玩手機的祝敢果,接了話茬:「脾氣不好,嘴還欠,不管是咱清河巷、還是以前學校里,想痛扁他的人多了去了。」

「那也不能隨便跟人動手啊,打贏了進警局,打輸了進醫院,都撈不著好。」路安純責備道,「有話好好說,講講道理啊。」

魏封掀起單薄的眼皮,瞭她一眼:「你跟剛剛那幫人講道理,試試。」

「唔…」

也是。

他的世界裏,沒有道理可講。

小學生魏然用棉簽蘸了紅藥水,踮腳給魏封擦頭皮,笨手笨腳的幾次弄得他直皺眉,但也沒說什麼。

「我來吧。」

路安純抽出幾個棉簽握成一捆,蘸着紅藥水,扒開了魏封的頭髮絲,輕輕塗抹在那一塊擦傷的頭皮上。

他的頭髮絲很軟,摸起來很舒服,想狗尾巴草上的軟絨,但靠近頸部的短茬子又根根硬挺刺手。

她用蘸了藥水的棉簽一點點潤着頭皮的擦傷,生怕弄痛他,所以很輕很輕,一邊擦藥,一邊吹拂著傷口,減緩痛感。

她氣息溫柔,動作更溫柔,魏封從未被如此柔軟地對待過。

他的生活一直很粗糙,硬板床、簡單入口的食物、擦亂的手機修理台…他只和這些東西打交道。

這是第一次,接觸到某種香香軟軟的,屬於女孩子的溫柔。

他甚至能感覺到她呼吸,帶着絲絲甜香。

魏封仍舊埋頭弄手機,假裝不在意女孩給他上藥這件事,只有干癢的喉結不斷吞咽著。

路安純給他塗抹了雲南白藥,然後說:「其實以防萬一,應該把受傷的頭皮這一塊的頭髮剪掉,後面更好上藥。」

「我去拿剪刀!」小學生簡直對路安純唯命是從。

魏封敏捷地單手揪住小學生的衣領:「你敢碰我頭髮,試試看。」

威脅很有力,小學生頓時老實了,不敢造次。

祝敢果想像著魏封缺一塊頭髮的樣子,忍不住捧腹笑了起來:「別說,還挺有型的,保准讓你的回頭率再提升一倍。」

「行啊。」他推了推小學生,「去給你豬肝哥剪一個。」

「好嘞!」小學生興奮地抓起奶奶縫紉籃里的小剪刀,「豬肝哥,我給你剃頭!」

「別別別,小屁孩玩什麼剪刀,快放下!」

「別怕嘛!」

「魏然!我警告你!豬肝哥生氣了!」

路安純坐在維修台的高腳椅上,視線追着打鬧的一大一小,她發現自己嘴角就根本沒放下來過,很喜歡店裏的氛圍。

一回頭,撞上了魏封漆黑的眸子。

他眼神很深也很亮,就像被暴雨洗過的碧綠苔蘚,清澈而生動。

路安純下意識地錯開了視線,面對這個男人,第一次感覺到無所適從。

魏封垂眸,繼續擺弄面前的手機。

小學生很快就對豬肝哥失去了興趣,跑到路安純面前,趴在台上問:「姐姐,你這幾天怎麼不來找我們了?」

「姐姐這段時間有點忙,這不開學了嗎。」

「我還以為你把我們忘了。」

「怎麼會呢。」路安純擰了擰小孩白嫩嫩的臉頰,「姐姐忘了誰也不會忘了你呀。」

小學生頓時害羞了,從那箇舊舊的卡通書包里摸出一沓奧特曼卡紙:「送給你!」

祝敢果驚呼道:「擦!這不是你珍藏的限量款鑽石卡嗎,這可是你的身家性命啊。」

「嗯,我最寶貴的就是這個。」魏然篤定地說,「送給姐姐。」

「這麼珍貴的禮物,姐姐可不能要。」

「你拿着嘛!」魏然將卡片揣進路安純的衣兜里,「我和姐姐珍貴的友誼,從奧特曼卡片開始。」

「好呀,謝謝你,我會好好珍藏的。」路安純摸了摸他的腦袋,「姐姐下次也會給你帶禮物。」

祝敢果見倆人相處這麼和諧,忍不住蠢蠢欲動地搞事情:「小孩,你這麼喜歡她,讓她當你嫂子怎麼樣?」

魏封眼神如刃般、橫掃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口吐芬芳,卻聽小學生道:「我哥不配!」

「……」

魏封脫口而出,「老子怎麼不配。」

「你看看你,髒兮兮的。」魏然嫌棄道,「人家姐姐身上這麼乾淨,才不會喜歡你呢。」

的確,魏封身上有腳印子,還有剛剛乾架蹭的一身灰,昂貴的校服也弄得越發皺皺巴巴的。

南嘉一中還真沒人把校服造成他這樣的。

魏封懶洋洋地站起身,去裏屋換衣服,卻聽到身後路安純對魏然道——

「我身上乾乾淨淨,是因為你哥保護了我,沒讓壞人碰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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