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銀陸瑛

存銀陸瑛

團團滿月後一天,是臘八節。

雲程還沒去過小院那邊,到了日子,就帶着孩子過去喝臘八粥。

葉大養了一陣,精神好。本性難改,見過陸瑛一家后,有了可以吹噓的東西,一張嘴就沒有停過。

聽他張口閉口都是誇,沒人攔著,席間其樂融融。

婚事趕上年節,說出來的計劃到了開始準備時,才感受到其中繁瑣。

年貨由柳三月帶人一起採買,年禮則是雲程帶着劉雲、存雪一起分包裝好。

他們家到這個月份,才來京都一年多點兒,存銀的鋪子有掌柜的照看打理,家裏的人情往來卻都需要自己盯着。

目前只有葉存山入朝為官,各處交際多。官場的事情他們都不懂,是按照葉存山列出來的單子,一樣樣的準備,再到來年,有經驗了,就不用這麼麻煩。

親戚家的看似可以隨意點,也因一直以來受到的照顧多,在家裏忙碌時,更不能出岔子,顯得他們家沒把人放在心上。

外頭要平枝姑姑照看打點,目前能用的人少,有事兒就都自己干。

劉雲還說,看着他們家業大了,日子好了,其實也忙忙累累的,人情算下來,比村裏麻煩,彎彎繞繞多。

存銀今天沒過來幫忙,出去買了些香料香膏和香露回來。

去年得的梅花香露,放到現在還有一瓶捨不得用,打算留到成親前泡澡。

雲程得知后,叫他拿了銀子出去買新的。

存銀多年不打扮,現在不買首飾也不買胭脂水粉,就愛在身上弄點香味。

這還是有了心上人,出門約會才用一回,家裏待他大方。

雲程叫他別捨不得,都說香味要經常用,用得多了,身上才自帶香味,臨時抱佛腳泡泡水,就香那麼一下子,成親在冬季,他泡不了幾次澡,能用就都用上。

存銀聽着臉色紅撲撲的,看雲程沒有打趣的意思,才點頭應下。

家裏有兩個小姐兒,存銀勻了一半出去,給圓圓和嬋姐泡澡。

兩個孩子泡得身上香香的,愛到大人跟前打轉。

雲程想到香妃引蝶的故事,跟她們說,冬日裏沒蝴蝶,也叫她們開心得滿院子轉圈圈。

冬天雨雪多,家裏收拾好后,院子裏還是等日子再弄,沒提前太多。

有些年禮能提前送,葉存山休沐時跑了一趟。部分不需要他親自上門的,就讓溫故知新去。

這期間,因才高八斗還在家裏幫忙,存銀跟陸瑛通信還挺頻繁。

他不知道家裏人有沒看見,沒人說他,他就照樣子來,反正沒四處大嘴巴的叭叭。

寫信多,主要是因為臨近婚期,他越來越緊張。

開衣櫃看見嫁衣,都要不好意思。

害羞過後,又是忐忑。

他的嫁衣主綉樣是孔雀圖樣,孔雀藍太亮,與紅布交疊縫在了裙褶里的料子取了深青色,行走間能看見裏面的藏色,這部分沒有刺繡。

綉樣主要在霞帔上,這是最外面一層,因綉樣滿,壓得住色,是用的藍色。

定親后,雲程想到陸家門第不同,覺得存銀不能照着喜好來,自己給他重新綉了一條霞帔,是鳳凰圖紋,綉樣一樣滿當,用的底色則是跟嫁衣裙子相同的深青。

大嫂繡的,跟他繡的沒什麼區別,存銀不執著於非要穿自己繡的。

他就是想到他送了陸瑛小荷包,那荷包是用藍布繡的,有孔雀翎羽。

不知陸瑛成親時會不會佩戴,到時可能不搭。

趕在小年前,他跟陸瑛說了聲,到時別戴小荷包。

到小年時,兩人通信也就此結束,因為他不要才高八斗留家裏幫忙了。

家裏差不多忙完,只等到日子,里裏外外的裝點好就行。

這些事兒族兄弟可以幫忙,不用再麻煩他們大冷天裏來回跑。

讓他這麼堅決的原因,是雲程這幾天在試探他,問什麼時候上生理衛生課。

存銀是大孩子了,知道這個課跟他小時候上的有區別,到時他肯定不好意思。

這個節骨眼兒,臉上飛出一片紅,傻子都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覺得才高八斗藏不住話,回去會跟陸瑛叭叭,等他倆走了,他才去找雲程說可以了。

結果雲程那邊不可以,叫存銀等等,他要再找兩位嫂嫂取經。

存銀一聽,更是如臨大敵,當晚快天亮了才睡着。

哪裏知道雲程沒有別的意思,他當年跟葉存山是先上車後補票,在劉雲那裏得到一冊小本子時,臉皮正薄,話沒聽幾句就跑,時隔多年,早就忘了個七七八八,教起存銀來,他倒是有經驗,就怕自己不小心說多了,在孩子面前丟人。

請教時,想到存雪也嫁人生子了,便一起請過來。

人多,這事兒就顯得嚴肅。

雲程本就不好意思,看她們臉色,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等柳三月起了頭,他才知道大家誤會了。

她們以為陸家門第高,怕存銀新婚夜出岔子,所以才要這麼多人商量怎麼教。

雲程張張嘴,說不出來實話。

開鋪子幾年練出來的臉皮,被三個女人說得蕩然無存,結束時,頭頂都要熱得冒煙了。

劉雲笑話他:「孩子都兩個了,怎麼還這麼害臊?」

雲程無話可說。

他又緩了兩天,愣是等到了除夕守歲時,才去教存銀,理由是:「你今天又長一歲,正好。」

今年除夕,葉存山帶上圓圓去小院那邊找嬋姐玩,葉大也不跟他們一起守歲,說親戚那頭熱鬧。

他們走了,家裏空出來,就剩下一個團團啥話都聽不懂,雲程跟存銀各自撐著臉皮,一個一本正經的說,一個一本正經的聽。

雲程跟人商量的陣勢大,到存銀耳朵里的,就只有基礎步驟,附帶一個家家必備的新婚小冊子。

小冊子已經不是雲程當年看的版本,現在的冊子花樣多,圖畫也更加精細。

細究起來,還是雲程跟葉存山的鍋。他倆一個寫一個畫,雖沒產出很多作品,卻在不經意間,把艷情話本與春宮圖的門檻兒提高了很多。

東西拿過來前,雲程還問過葉存山,最後一頁都沒撕——撕了存銀的小本本,陸瑛那裏還是未刪減版,這不是坑自家孩子么。

雲程等存銀翻看完,問他有哪裏不懂。

存銀知道是有「進入」的,換個姿勢進,也能看懂。

就是腦殼都熱得發脹,說他不想看了。

這東西不用全部搞懂,知道大概,明白怎麼才是有夫夫之實就夠了。

別的花樣算情趣,正經人家的哥兒姐兒不學。

所以他說不想看了,雲程就跟着把東西收了。

這是存銀在家裏過的最後一個年,也是最後一個生日,往後離得再近,他也是在陸家過了。

蛋糕在年夜飯時一併吃過,雲程看他最近喜歡打扮起來,憑着記憶,寫了怎麼做胭脂口脂,把方子給存銀。

葉存山今年又重新撿起老傳統,給存銀銀豆豆,按照他歲數算,裝起來有小半袋,放在荷包里,鼓鼓的。

這是早年在鄉村時,兄弟倆就有的約定,一年給存銀一顆銀豆豆,到嫁人時,這都是他的嫁妝。

如今他嫁妝多,於他而言,卻都不如這十幾顆銀豆豆有分量。

存銀把大嫂給的方子一併放進去,心情被快要離家的憂思佔據,臉上臊熱慢慢淡了。

他愛抱着雲程撒嬌,京都冬天冷,兩人都脫了鞋子窩炕上坐着,蓋一床被子,靠着厚枕頭,他往雲程那邊靠,吃喝都沒興緻,聊起天來,又有點想哭。

「大哥最近很少在家。」

年底忙就不說了,到了過年,他還往外跑。

雲程拍拍他手,「他捨不得你。」

見了總要叨叨,叨叨了幾個月,說來說去都是那些話,又不能叫孩子別嫁了。

葉存山是看着糙,實際心思也細膩,情緒豐富,他沒婆婆媽媽的性子,同意就是同意了,就是看見存銀,心裏難受。

存銀聽了擦擦眼睛,說不知道怎麼描述心情。

想到陸瑛他會開心,盼著日子過快一點。

想到哥嫂,又會捨不得,盼著日子過慢一點。

多年前的擇偶標準又被他拿出來說:「他要是入贅就好了。」

這事想都不要想,真有這想法,陸瑛擰不過他爹娘。

存銀也知道,又說哥嫂感情好,抱着雲程蹭蹭,說要沾沾夫夫和氣。

他轉移話題生硬,雲程照常接了,順帶也教他點東西。

日子過久了,終會回歸平淡,從濃情蜜意,變成煙火氣。

最初牽個手都臉紅耳熱,心裏小鹿亂撞。後來同床共枕都是常態,激不出別樣心思。

戀愛時的青澀是好的,老夫老妻也有對應的相處方式。日子平淡沒關係,平平淡淡才是真么,但生活里,總要給對方準備點驚喜,保持浪漫。

雲程自己只有這一段感情經驗,所幸經營得還不錯,知道是葉存山願意寵著慣着配合的原因,說的時候也是基於陸瑛待存銀好,願意哄着他的基礎上來。

總歸真心喜歡,是不會被瑣事消磨熱情,嫌棄麻煩的,從構思到實操,處處都是趣味。

短期的、偶爾來一次的,就是日常生活里,夫夫之間的小摩擦,好的壞的,都是情趣。

長期的,需要一點刻意經營。比如說約定,約定某個日子,某個行為,久了這就是他們之間獨有的默契,會多些羈絆,有固定的驚喜與期待。

存銀跟陸瑛有寫信,信件寄出,必有回信。

當初有沒特地說,存銀已經忘記了,現在養成了習慣。

成親后,能日日相見,夜夜作陪,看似不用寫信了,但存銀想了想,也在本子上記下來。

他認為,成親后才更有必要寫信。

有什麼不好當面說的話,他們信里坦白講,互相磨合。

他不是柔順的性子,愛耍小脾氣,腦子不夠聰明,總會犯傻。在家裏被哥嫂寵著,與陸瑛相處,展現出來的任性也有被包容。

真有不好的,可以跟他說,他可以改,但陸瑛不能憋著不講。

另外的約定就是種樹了。陸瑛答應他,成親后,他們一起去種樹。

因家裏一直以來都很重視過節過年,每人的生辰也都有相應的儀式感,存銀早早就有了紀念日的概念,算著成親時是年間,陸瑛休沐的日子,有空陪他,所以在本子上寫下「成親紀念日」字樣,想問問陸瑛願不願意每年都陪他種樹。

記完了,聽大嫂繼續說,到大哥帶圓圓回家,給圓圓簡單洗漱收拾后,三人就打牌。

存銀聽大嫂說了大哥不捨得他,到大哥這裏,就不聊夫夫相處之道,變着法跟人嘮嗑話家常,也會說說過去的趣事。

葉存山挺給面子,今晚沒說他糗事,氣氛很溫馨。

到大年初一,日子就飛快。

存銀今年不出門,在家裏待着。

往年都是雲程在家,今年趁著存銀還在,他跟葉存山帶着孩子一塊兒出門,拜了兩天年。

到初四開始,家人都不出去了。小院跟主宅都要裝點,嫁妝也重新清過。

日子好,到初六時,是個大晴天。

早上雞叫第一聲,家裏就都動起來。

存銀昨晚上才用了香露泡澡,又塗抹了同款香味的香膏,晚上甚至敷了一片雲程自製的面膜,早上起來時,全身上下都滑滑嫩嫩的。

柳三月給他開臉時,說他臉蛋滑溜溜的,存銀聽了直笑。

今天妝面是雲程設計的,沒給他濃妝艷抹。照着少年郎打扮,修眉描眉,稍稍添了眼線,塗了唇,腮紅只輕輕一掃。

看着英氣逼人,俊眉修眼,唇紅齒白。

嫁衣是量體裁衣,存銀這個月試穿過幾回,各處合身。

到今天選擇了傳統霞帔,穿了雲程給他繡的那身。

冬天穿得厚,不顯身量,他故意掐了腰——跟雲程學的手藝,他偏愛提腰線,顯腿長,也愛掐腰,顯得身材比例好。

頭髮是雲程給他梳,梳頭髮時,喜婆一直在唱吉利話。

存銀任人擺弄到天明,收拾完等陸瑛來迎娶時,思緒陡然一空,然後被濃郁的不舍佔據,在哭嫁環節變現極好。

他一哭,家人的眼淚就都止不住。

特別是圓圓,抱着他大腿嚎。

長到這麼大,頭一次哭得這麼凶。

屋子小,人又多,哄起人來七嘴八舌,一陣手忙腳亂里,葉存山來把圓圓抱走,情況才穩定下來。

早上迎親,黃昏才娶,路程除去,中間就是娶親時的「難關」。

陸瑛從外面進來,存銀坐裏邊哭。

從前最愛看熱鬧,今天一眼都沒往外瞧。

而他起早收拾妥當的妝面,也哭花了好幾次。

雲程很嫌棄不防水的化妝品,看這補補添添的實在沒法弄,叫人端水給存銀洗臉,重新化。

他們知道時辰,心裏有數,也在流逝時,慢慢焦急起來。

陸瑛聲音越近,他們越慌。將將化好時,陸瑛已經到了門前,而存銀眼睛裏還有新蓄起的眼淚在打轉。

他知道要形象,家裏沒給他陪嫁的人,就叫喜婆把胭脂水粉拿着,到時他要用的。

喜婆簡直要叫他小祖宗,「蓋頭要等你家郎君掀開的!」

存銀說他知道,「你給我帶着,萬一我用得上呢。」

葉存山來背他出去,情緒被存銀臨時整的一出打散,「你今晚丑點都行,別自己掀蓋頭。」

祖祖輩輩的傳下來的習俗,自有他的道理。

存銀趴他背上,抱着他脖子,悶悶應聲:「哦。」

眼底那顆淚珠沒留住,往葉存山脖頸落。

外面吹打熱鬧,滿地炮竹留下的紅皮,在地上鋪出了一層厚度,踩上去綿綿的,一點都不滑。

上轎子后,葉存山囑咐存銀到地方后聽陸瑛的,叫他別怕。

存銀說不怕,兩手手指絞一起,指節都掐白了。

葉存山捏著轎簾,盯着他看了會兒,俯身拍拍他手,「有什麼話,你到時跟他直說,別讓人猜,聽見沒?」

存銀拿帕子擦擦眼角,點了頭。

成親有吉時,怕耽誤了時辰,一般都會早點出發。

這次親事陸家堅持要大辦,葉家家底薄,趕來看熱鬧的人,都得了喜糖和喜餅,比不得陸家撒銅錢闊氣,好歹撐起了體面。

往陸家去的路上,都有人跟着說吉祥話,一聲聲都是祝福。

在這些聲音里,存銀被抬到了陸家。

陸瑛扶他出來后,就不能牽他手,兩人各自拿着紅綢一邊。

喜婆跟在身側扶著存銀,他沒什麼安全感,走路時略微低頭,垂眸向下看,透過蓋頭看路。

往院子裏一進,他單聽人聲,簡直比村裏開大會還要熱鬧,不知陸家這次請了多少人。

他更加緊張,雙手把紅綢握得更緊。

陸瑛跟他隔着一步遠,這裏嘈雜,不便說話,還一路被人盯着看,也不方便跟存銀有交流。他扯扯紅綢,存銀感覺到他那裏傳來的力道,心下稍安。

拜堂很簡單,存銀自己在房間里矇著頭練習過,絕對不會認偏方向,每一拜都保持在原地動,不會離陸瑛過近。

從前看話本時,他見過夫妻對拜撞到頭的,當時看了笑,笑人傻兮兮的。

跟陸瑛在一起后,他想到這事,會覺得甜。

到自己拜堂時,就萬分小心,真想碰頭,他們私下怎麼碰都行,在外面,禮數全了最要緊。

聽見一聲「禮成」時,他還沒來得及放鬆,就被后一句「送入洞房」激得全身緊繃。

陸瑛要待客喝酒,存銀被喜婆送回房間。

在他的要求下,胭脂水粉都留下來了,但他不敢用。

喜婆離開,門一關,外面的熱鬧也被阻隔。

突然安靜下來的氣氛令他不習慣,等待時,時間也變得漫長。

存銀餓了,他早上就吃了一碗小湯圓,期間再沒吃過東西。

炕上有花生紅棗桂圓,他也不敢吃,有殼有核,偷吃一個都能被發現,顯得他嘴饞。

他還冷,坐這兒只有屁股是熱乎的,就想鑽被窩。

這些想法統統不敢做,房裏沒別人,他也挺直腰背,坐得端正。

不知過了多久,他還是冷,雙手就從袖子裏拿出來,輕輕放腿邊,反手一點點的往被子下摸。

裏面暖和得很,撒上面的東西也多,他手沒怎麼動,就摸到了好幾顆花生紅棗,抓手心裏放着,肚子饞得咕咕叫。

好在陸瑛回來得快,存銀聽見腳步聲時,就飛快縮回了手,欲蓋彌彰的往被子上拍了拍。

他進門就說話了,沒嚇著存銀。

存銀聽見他聲音,心裏發虛的種種情緒和想法才算落了地,有了根,不那麼慌張害怕了。

他問陸瑛怎麼來得這麼快。

陸瑛朝他走來,邊答話,說他酒量不好,所以回來得快。

存銀不信他的話,輕哼一聲,心裏是開心的。

他哭過,帶着鼻音,嗓音沙啞。

陸瑛到跟前問他哭了多久,存銀視線可以看見陸瑛的衣服和靴子。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好像迎親開始,就一直哭,上轎子后,也偷偷抹過眼淚,又怕又捨不得。

眼皮都腫了,哭得很薄,挨一下會覺得痛。

跟陸瑛,就不說哭了多久,只說他捨不得家人。

陸瑛看他兩手指節發白,指尖有淡淡的青紫色,伸手過去,又停半空,轉身去拿了放桌上的玉如意,來掀蓋頭。

存銀往後躲了下,支支吾吾說妝花了。

陸瑛說沒事,「黑燈瞎火看不見。」

看不清,那就更丑了。

可存銀也沒想出好主意,好像只剩下閉着眼,讓陸瑛看看他的腫眼睛和小花臉這一條路了。

陸瑛說有面具,問他戴不戴。

存銀答應下來,等陸瑛拿給他,他又捧手裏不戴。

隔着面具,那蓋頭不白掀了?

所以他跟陸瑛說:「你等下不許笑我。」

陸瑛吃飽撐著了,才會在新婚夜去笑話存銀。

蓋頭掀得快,眨眨眼,存銀眼前都亮堂了。

陸瑛還站在他身前,遮住了部分光線。

存銀感覺得到陸瑛目光在盯着他看,不敢抬頭與人對視。

想到他總在重要事情上出岔子丟人,心中還委屈難過。

伸手想擦眼睛時,在半空被陸瑛抓住,驚得存銀一激靈。

陸瑛順勢坐他身側,問他:「你手怎麼這麼冰?手爐呢?」

存銀說忘在轎子裏了。

當時陸瑛來牽他,他一緊張,就把手爐放下了,出來時手裏沒東西。

大家都沒注意這點,默認喜婆會幫忙拿着,但喜婆扶著存銀走,沒回頭看轎子裏的東西。

這一路忙過來,前面再有人看見手爐,也不會特地跑到後面來說,都覺得有人會照顧他。

陸瑛給他哈氣暖暖,存銀小幅度回縮,沒能成,就紅著臉受着。

他沒被笑話妝容,相處說話也與從前無異,坐一會兒,存銀就逐漸放鬆,問陸瑛能不能吃飯,說他好餓,又問能不能洗臉,臉上綳著難受。

這都沒問題,門口就有人守着,喊一聲就去準備了。

桌上茶點都涼了,這季節吃着不舒服,陸瑛隨手在炕上抓了一把,紅棗沒洗,不要,桂圓跟花生可以剝了吃。

桂圓有核,存銀不要。

陸瑛就給他剝了一把花生,他捧手裏,存銀一會兒拿一個,吃相很秀氣。

這一看就是還緊張,陸瑛便跟他閑聊,「成個親真遭罪,我也餓了一天。」

存銀就叫他也吃花生,陸瑛說在外面酒桌上蹭了點吃的,現在還好。

存銀跟他說中午的時候,堂嫂做了飯,但是他沒吃,「吃不下,眼淚都止不住,中間沒哭的時候,大嫂拿茶包給我敷過眼睛,我看時辰快到了,又沒忍住。」

他自幼都沒離過葉存山,當年從靜河村出來,人是高興的,現在就是捨不得,還沒走,就會想念。

當時注意力不在肚子上,等到拜堂結束,他一個人待着,什麼感覺都湧出來了。

哭的時候不覺得,現在臉上綳著乾巴巴的,眼睛也澀。

臉還沒洗,他覺著今天妝容淺,應當還好,悄悄瞥一眼陸瑛,小聲問他,「應該沒有很花吧?我出門時,大嫂跟我說,還是好看的。」

陸瑛叫存銀抬頭,「我看看。」

存銀把嘴裏的花生咽下了,才抬頭。

重新化的妝,沒化眼線,主要是眉毛和口脂,提氣色,往英氣的方向化,人看着精神。

他眼睛亮,皮膚白嫩,別處少點顏色也是好看的。

臉上粉撲得薄,眼淚留下的印子很淺,不注意看不清。

腮紅幾乎沒有,估計也是怕他哭成小花臉,索性省了。

陸瑛看得仔細,沒敷衍他,說是好看的。

存銀被誇紅了臉,臉上熱起來,自己把腮紅補上了。

外邊來人敲門,陸瑛去開,接了食盒跟臉盆。

他勁大,一手拿一個,用腳踢上了門。

存銀聽見動靜去接,陸瑛叫他先洗臉。

陸瑛房間很大,分裏外兩間。

中間一道門是鏤空的,放了珠簾,珠簾兩側都是等身鏡子,進出都看得見,整整放了四面。

存銀進來時蓋着蓋頭,沒看見。

這會兒去外間,看得連連回頭。

見陸瑛在布菜,他想了想,還是走到鏡子前照了照。

眼睛腫得很明顯,周圍一圈兒都是紅的。

妝面倒真的還好,沒花得厲害。

存銀照完鏡子,又打量房間。

裏邊是睡覺的屋子,除卻床,就是靠牆放的長桌,上面擺些物件,牆上還掛着陸瑛的劍,牆角有架子,放了矛、槍、三叉戟,另一邊是大衣櫃。

外面類似廳堂,角落卻也放了床,靠窗的位置還有榻,中間才有圓桌。

陸瑛跟他說,外面是才高八斗睡的,平時守夜。

看存銀洗個臉,還要露眼睛看他,陸瑛補了一句,「你要不習慣,可以不讓他們守。」

存銀不懂守夜做什麼,陸瑛說:「起夜了叫人點燈,渴了叫人倒茶,睡不着叫人講笑話,我半夜出去玩,他們還得哄騙我爹娘。」

「半夜還能出去玩?」存銀驚訝,「不是宵禁嗎?」

宵禁也有地方去。

陸瑛幾年沒去了,「現在要出去,不用騙人了,改天帶你出去玩。」

存銀很心動,但是不敢。

主要是不敢才嫁進來,就跟陸瑛半夜出門。

被人知道了,他成什麼了。

他洗完臉,陸瑛給他遞了面霜。

存銀挖出一點抹上,看桌上還有酒,問陸瑛合巹酒是飯前喝還是飯後喝。

陸瑛說飯後,「吃飽再喝。」

存銀酒量差,飯前喝就沒法吃了。

餓了一天,陸瑛叫廚房準備的家常小菜,常聽存銀說起的幾道。

存銀冬天吃魚多,不是他多喜歡,他跟他大哥都不挑食,是大嫂喜歡吃魚。

現在一碗鮮甜濃湯下肚,再夾一筷子白菜粉條,從胃裏發出的暖意很快席捲全身。

喜服還沒脫,他吃飯小心。

陸瑛問他另一件喜服什麼樣,他說在箱子裏,跟嫁妝放一塊了,「你要看嗎?我明天去拿。」

陸瑛要今天看。他想把洞房往後拖拖,這樣存銀能熟悉下環境,少些害怕。

存銀想了想,嫁衣不今天穿,就沒意思了,也同意下來。

衣服是飯後讓人去拿,陸瑛帶存銀在房間里走走看看,各處放的物件都跟他說。

他平時看書少,房內沒書桌,看書是去書房,或者拿回來在榻上歪著看。

書房裏放了很多話本,他從前喜歡,有的戲文他喜歡,也叫人買回來了。

後來他去槐城,但云程的鋪子發展好,他娘親會捧場,也覺得他回家可能會看,時興的話本都沒停過,擺得滿滿當當。

「不看書名,只看數量,還是很能唬人的。」

外間的柜子抽屜里都是常用的小物件,他從槐城回來后,清理過一回,多數是日用的小東西,從前喜歡的東西,現在都裝箱挪走了。

不知存銀現在喜歡什麼,他留了大富翁最新一版的地圖和全套卡牌在外面,可以陪他玩。

存銀會畫畫,還喜歡拿小本本記東西,裁剪好的本子也備了好幾個。

他還很「浪費」,一套美人卡貴得很,他直接貼封皮上,給存銀做了幾個漂亮本子。

存銀看了喜歡,但捨不得用了。

陸瑛說隨便用,「反正都是紙。」

別處還沒填滿,等著存銀放東西。

裏邊就要私密一些,鏡子旁邊有梳妝台,上面都是些塗塗抹抹、穿戴打扮的東西。

陸瑛看存銀不是很愛打扮了,桌子做得略高,不喜歡就把上面的東西收了,可以給他當小書桌用。

別處一覽無餘,柜子后的夾角不用說,就知道放了恭桶。

存銀往那裏看一眼,臉又燒紅一片。

他獨自住了幾年,還沒在屋裏有人時去解決這事。

陸瑛捏捏他掌心,「外面也有茅房。」

存銀搖頭,那他寧願慢慢適應。

柜子裏不用說,兩人的衣服都有。

存銀帶來的衣服還沒收拾進來,這些是陸瑛叫人做的。

他眼睛厲害,目測后叫人做衣服,存銀穿着都合身。

屋裏還沒看完,才高就拿着孔雀霞帔過來了。

陸瑛讓他順便把炕上東西收拾了。

存銀抱着衣服,等才高收拾完離開,才換了霞帔給陸瑛看。

閑聊好久,陸瑛沒動手動腳拉他睡覺,存銀找到了跟他相處的感覺,拉着陸瑛一起去照鏡子。

他已經長高許多了,比普通小哥兒都高,跟陸瑛比起來,依然顯得小隻。

喜服還是登對的,跟他自己在鋪子裏拿布料對比時好看,大片的重色壓下,身材撐起來,整體端方周正。

就是他的妝面洗掉了,臉上略微寡淡。

他跟陸瑛說這件嫁衣的來歷,「去年生辰時得到的圖樣,大嫂親自畫的,上面的小珍珠是我大哥送的,我那天還收到了你給我送的生辰禮。」

今年又長一歲,他就嫁人了。

陸瑛問他為什麼是孔雀圖樣,存銀說他覺得孔雀很漂亮,成親時,大家都用的鳳凰圖樣,他想特別一點。跟大嫂叨叨過,被記住了。

沒想到真成親時,他還是穿的鳳凰霞帔。

存銀盯着鏡子多看了會兒,主要的看陸瑛,看他們兩人的身高差,也看陸瑛的臉。

從去年五月到現在,他們見面次數算多的,還出去玩過好幾次,但每一回,存銀都不敢盯着他看,對陸瑛的模樣,是知道又不夠清晰。

鏡子裏的陸瑛,跟他眼裏的,又不太一樣。

這鏡子不夠清晰。

陸瑛在交往裏,很會抓時機。

存銀害怕緊張時,他可以很穩很無害。

存銀狀態有回升時,又能及時往外試探一下。

拿住了存銀臉皮薄的本性,知道他不好意思又嘴硬,拌兩句嘴,氣氛就被他帶歪,從清清白白變得曖.昧旖.旎。

「我人就在你旁邊,你看什麼鏡子。」

存銀說他看自己。

陸瑛:「你眼睛黏我身上了。」

存銀被戳穿,會害臊,臉跟手都是熱乎的。

他想離陸瑛遠一點,可惜這不是在外面,他們倆也已經有了可以光明正大親近的理由。

陸瑛不鬆手,他掙扎兩下就不躲了。

陸瑛看他退步,還不饒人,非說他冷,要帶他喝酒暖暖。

存銀嘟囔:「你說要喝合巹酒,我也會喝,你冤枉我做什麼?」

陸瑛叫存銀摸摸他的手,「誰的更熱乎?」

不夠熱乎,又不等於冷。

存銀看他倒酒,又垂眸看看兩人還牽在一起的手,緊張時偏要以攻代守,問陸瑛:「你是不是怕我跑了?」

陸瑛今晚要跟他比嘴硬,「我是怕你冷。」

合巹酒,存銀也在家裏練過,主要是怕不知道怎麼伸手。

找大嫂練的,手遞過去,就知道操作,錯不了。

他酒量差,喝得少,不習慣酒味。

今晚喝的酒,味道卻不錯,香甜醇厚,沒有苦澀辣味。

入口后,不需要分神忍着難喝的味兒,他就有空去看陸瑛。

上次離這麼近看陸瑛時,是在獵場山上,陸瑛親他的時候。

喝合巹酒,存銀沒什麼感覺,想到這事,反而臉紅了。

他今天臉紅次數很多,放下酒杯時,還想着他不如抹上兩大坨胭脂,這樣臉皮就厚了。

陸瑛再問他冷不冷,存銀不冷也說冷了。

桌上油燈被吹滅,存銀被陸瑛牽着回裏間。

珠簾碰撞的沙沙聲讓他再次緊張,一路走進去,不敢往炕上看。

他臨時很急的找了一個話題,問陸瑛平時在哪裏寫信,信件又放哪裏。

陸瑛說在書房,「你寫給我的在房間,桌上那個盒子裏。」

存銀順着陸瑛指的方向看。

他每回都要給陸瑛寄日記本,本子裁剪不大,多寫一點就好幾頁,送出去就很厚。

後來學會用大本子,也積少成多。現在裝着它們的盒子也大。

陸瑛問他要不要看,存銀原地猶豫了下,搖搖頭,說:「我們睡覺吧。」

除夕時,大嫂教過他新婚夜要做什麼。

過後他又問了兩位堂嫂,也找平枝姑姑問過。

她們都說,新郎把蓋頭掀開,合巹酒喝了,就要睡覺了。

他蓋頭掀開后,已經做了許多事。

陸瑛來找他時,外面熱鬧都沒散,這會兒都聽不見聲。

也該睡覺了。

做裁縫幾年,各類衣服在他手裏都服帖,看一眼就知道怎麼解扣怎麼脫。

今天倒是不行,可能是酒的後勁上來了,他眼花,手抖,一個腰帶都解不開,虛虛環着陸瑛的腰,跟抱着他撒嬌一樣。

頭上有陸瑛的笑聲傳來,「存銀,你站好。」

是真有點醉了,這時候,他都乖乖聽話站好了。

他表面再緊張,也從軟軟語調里透出內心深處的信任。

他說:「陸教官,你教我。」

陸教官不是一個正經教官。

他看看存銀白嫩的臉,與他柔軟澄澈的眼睛對視,伸手握住存銀的手,朝他靠近一步,於無聲里,將侵.占欲拉滿,嗓音透着絲絲危險意味,「你沒學過?」

丟人的糗事,往往印象深刻。

存銀記得他假裝不會騎馬,被陸瑛拆穿后,被說真不會騎馬的事。

還臨時想起來了大哥的囑咐,所以老老實實說:「學過,沒學會。」

他很有理,「我看你射箭,不代表我就會射箭。」

杯子小,他沒喝多,醉意有限,更像是被壯了膽。

陸瑛手把手帶他解了自己的腰帶后,存銀順着往前,抱住了陸瑛。

是之前量尺寸時就想說的話,今日膽子肥了。

「你不止屁股翹,腰也挺細的。」

陸瑛都被他逗笑了。

存銀仰臉,看着他弧度明顯的喉結,在它上下滾動時,踮腳往上輕輕碰了下。

他還不會親吻,以為拿嘴巴碰就是親了。

感覺到陸瑛有一瞬的僵硬,就當自己做對了,還微微搖頭,用唇往上輕掃。

此時的他覺得,親密也不是很難,一杯酒的事。

所以在陸瑛直而用力的吻下來時,他藉著酒膽往上硬碰。

在陸瑛捏着他下巴,迫使他張嘴時,他又完全懵住,半點兒不設防的任由陸瑛探.入舔.舐。

這跟第一次親吻時不一樣,存銀更加不會呼吸。

陸瑛沒有用手攔着他的腰,他都本能的往陸瑛身上靠。

讓他無法呼吸的人是陸瑛,最能給他安全感的也是陸瑛。

迷迷糊糊里,他意識到自己處於劣勢。

還聽見陸瑛在他耳朵邊上說:「呼吸也要我教嗎?」

耳垂被輕咬了下。

存銀一激靈,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呼出時,帶出一聲沙啞的嗚咽。

像小動物。

小動物有奇怪的好勝心,他不管外袍已經被剝下,沒在意怎麼繞到的炕邊,就嚷嚷着要喝酒。

陸瑛不給他喝了,「你今天要清醒點。」

存銀沒能立刻理解,委屈道:「我連酒都不能喝了?」

陸瑛問他,「喝醉了,還能記得今晚發生過什麼嗎?」

存銀知道他壞,相處時總說陸瑛不讓着他。聽見這句,才知道陸瑛從前對他多客氣。

眼神對視里,存銀心跳如鼓,從陸瑛身上感覺到了鋒利的攻擊性,他想躲開,又被親吻。

這次腰上被陸瑛攔著,那手順着脊骨往上,在存銀後頸稍作停留,指尖從衣領處往裏進,半點不講基本法,從上往下的扒,用衣服固着懷中人。

存銀想要雙手自由,就要配合著他動作來,一配合,就無遮無擋。

他陷入糾結里。

陸瑛掌心滾燙,五指都有粗糙的繭,他還偏愛重力,虛虛挨着,都能讓存銀即時給出回應,緊緊貼著時,更是把他反應控在手心。

粗糙的摩擦感,讓存銀一陣顫慄。衣服少了,他在燥熱里也覺出冷意。瑟縮時,被陸瑛往後壓,倒在了軟和溫暖的被子上。

陸瑛問他:「你有認真學嗎?」

存銀往後縮手,陸瑛把他衣服拿開后,他就捲起被子一角,將自己裹了進去。

一杯酒的膽量早就用完了,餘下的都是他本性的「勇」與「莽」。

他壓着被角,看陸瑛要脫衣服,很大聲的說:「我幫你脫!」

陸瑛一聽就笑了,「你待裏面暖著,等會兒我要檢查。」

他慣來懶散隨性的調調,在今天都變成了直勾勾誘人的欲...念,低低沉沉的嗓音聽着癢,讓人喉干,生出渴求,又因守着泉水的是猛獸,從而警惕的縮在原地,以靜制動。

陸瑛赤條條過去,用了一個「美人計」,側頭問存銀,「分我點被子?」

存銀覺得他無恥,這點形同虛設的防備,都要他自己打開。

行動上又心軟,才分出被子,就被人抱了個滿懷。

存銀一動不敢動,等着陸瑛所謂的檢查。

哪裏知道人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

陸瑛要檢查他會不會親親,剛才有沒認真學。

講直接點,是要存銀親他,親猛點,大力點。

可能是坦誠相待后,他沒退路,所以余留的勇氣都用在了這裏。

雖然當時被親迷糊了,對此沒有幾分記憶,但陸瑛的力道他是記得的。

所以他伸手,勾住了陸瑛的脖子。微微發抖的朝他靠近。

親的用力也毫無技巧,比起親吻,更像是兩張嘴巴在沒有感情的對對碰。

他手不會撩火,卻有他獨有的優勢,帶些心疼的探.索與撫.摸,在各處傷疤留下難以忽視的熱量。

存銀問他怎麼這麼多疤痕,「比你手上還多。」

有點生氣,他在陸瑛唇上咬了一下,「你沒跟我說過。」

陸瑛才不跟他說這個,「除了多個人擔心,沒別的用處,信到你手裏的時候,我傷都好了,還惹你白着急一場。」

問起時就是心疼,存銀偏要說他才不着急,「我不會算日子的么?」

陸瑛手指在存銀唇上壓了壓,「你嘴巴這麼軟,怎麼講出來的話這麼硬?」

存銀有話說,「口是心非啊,你又不懂我了。」

陸瑛又來吻他,堵他的嘴,再往下滑,從脖子到鎖骨,依舊沒有停下的趨勢。

存銀不敢看他,手在身側,抓握幾次被單,望着帳頂和牆面的影子,還是朝陸瑛伸手,摸索著挨到了陸瑛的肩,跟他說油燈還沒吹滅。

陸瑛撐著起來,卻不是去熄燈,而是拿了旁邊矮凳上的面具,問存銀要不要戴,「我看不見你的臉,你會放鬆些嗎?」

存銀想了想,伸手接過。

面具冰涼,他反手給陸瑛戴上,「我看你最不要臉,應該藏一藏。」

陸瑛欣然接了。

面具上的妝面是存銀畫的新人妝,很應今天的景。

存銀以為看不見陸瑛的臉,就感覺不到他遞增的侵.占欲,那種鋒利的攻擊性,結合他上課知道的「進入」,讓他本能害怕。

越接近,越有一種令人迷戀的危險。一邊想躲,一邊又朝他伸手,隨他墜落。

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孤勇,想要證明他的愛意不會被辜負,因此也不會在最近的距離里受傷。

快要打破親密距離時,存銀又親手摘下陸瑛的面具,弓起上身,對他獻吻。

痛與愉悅都被堵在喉間,他想閉上眼睛不去看,又強忍着前所未有的羞臊睜着眼。

油燈蓋了罩子,發出的光亮很穩。

可他跟陸瑛卻像被風浪吹着顛著的船隻,一下一下的高低起伏。

陸瑛讓他閉眼,存銀賭氣,不閉。

「你看我,我也要看你。」

冬日天氣不講道理,白天晴,晚上雨,北風呼啦啦的拍著窗瓦,密密麻麻的聲響在頭頂耳畔。

夜色濃,長夜漫,喘息吟吟被撞散,雨聲成了最好的保護色,他在里叫,也在里罵。

陸瑛俯身貼存銀耳邊,與面具一起被揭下的,還有他散漫皮下的惡劣,他低笑,「那你好好看着。」

存銀眼睛累,沒發揮好。他也沒經驗,忘記去數「進入」次數,只知道結束時,他比初學騎馬時還累,胳膊腿都沒勁動。

依稀記得陸瑛問他是擦身子還是泡澡時,他的臉皮沉沉睡去,只留一張嘴說硬話。

他要陸瑛給他洗澡,抱他泡澡。

還好他很累,說完就跟着臉皮一起睡,不記得後來的事。

存銀養成了習慣,到點就會起來。

心裏存着不能睡懶覺的念頭,清早陸瑛翻身,他就跟着睜眼。

昨天實在是用眼過度,白天哭久了,晚上又在光線不好的地方盯着陸瑛看,眼睛睜得很困難,刺痛刺痛的。

陸瑛倒是精神,還伸手捂住了存銀的眼睛。

「你再睡會兒,還沒到時辰。」

存銀挨着他掌心,眨眼時,睫毛就在他手心輕輕刮過。

他有感覺,但不知陸瑛這麼糙的手有沒感覺。

存銀問他沒到時辰起來做什麼,陸瑛說晨練。

存銀立刻安心閉上眼睛,「那你待會兒叫我起來。」

回籠覺難醒,存銀再睜眼,已經中午,錯過了他給公婆敬茶的時辰。

他嚇得汗毛都要豎起了,一坐起來,看見陸瑛在屋裏坐着,想他事事周到,又長長舒口氣。

陸瑛說晚點再去敬茶,「我娘當時嫁給我爹,吃了下馬威,連着兩年多,每天雞不叫就去請安,受夠氣了,待人不嚴苛,你記得她就行,不用守着死時辰。」

存銀也不睡了,休息一夜,四肢有了力氣,就某處難受,喘氣粗了都疼。

偏偏陸瑛還要問他感覺怎麼樣,放了手裏的書,過來扶他。

存銀暫時不懂什麼叫技術,就老實說了疼。

他是這麼想的,說實話,今晚就能睡個好覺了。

結果陸瑛有出乎意料的表現,他表情微僵,表示要看看。

昨夜大雨後,到今早轉雪,外面一片白,天光更亮。

存銀半夜裏點個燈都要跟他賭氣,這時要看他身子,是想都不要想。

兩人拌嘴一會兒,存銀髮現了端倪,「我不應該痛嗎?」

他盯着陸瑛眼睛看,陸瑛明顯經過思想掙扎,也跟存銀說了實話,「我問了我幾個兄弟,他們說不會傷著人……」

哦。

存銀恍然大悟。

陸瑛自己都不會,還說教他。

陸瑛糾正,「你讓我教的。」

他非要看看,存銀也不確定有沒傷著,推推搡搡里,硬是在白天關了一回門窗。

再出門時,存銀走路都低着頭,覺著沒臉見人。

等見過公婆,在程玉蝶屋裏坐了會兒,再出來時,存銀就好了許多,一看就是被開導過。

陸瑛很懂的沒多問,跟存銀沿着游廊,又繞回了自己院裏,坐榻上玩大富翁。

存銀不會算步數,陸瑛又是把骰子玩得出神入化的人,玩起來總是輸。

輸多了,陸瑛一讓他,他還不開心,就一直連輸,再跟陸瑛商量去種樹的日子。

他突然想起來,成親時在年間,陸瑛是休沐,有空陪他,可是這大雪的天氣,不適合種樹。

陸瑛的生辰倒是不錯,三月十五,到時入春,又是月中休沐。

只是不知陸瑛這天能不能空下來陪他,或者有別的應酬。

陸瑛說可以,「成親做紀念也行,打雪仗嗎?還是堆雪人?」

打雪仗肯定不行,那都不是雪仗,是陸瑛打他。

雪人可以,外面的雪薄,他們先弄了點雪,在窗沿團了兩個小雪人。

存銀拿了顏料,在雪人臉上點了眼睛嘴巴。

他在抓人的五官神態上還有得練,有意照着他跟陸瑛的樣子來,也不夠傳神。

這就夠了,他也很開心了。

「那以後冬天,你都陪我堆雪人?」

陸瑛答應,還要問存銀話,「我是誰?」

存銀說他好沒意思,「我都沒怎麼你,你就想要從我這裏討好處。」

陸瑛順桿爬,並倒打一耙,「你不願意說?」

他還會委屈,表情擺出來存銀就笑,「你是陸教官,是我情郎好哥哥,是我夫君……也是我喜歡了好多年的人。」

陸瑛看他表達愛意害羞,以為最多就聽一個「夫君」,沒想過後面那句。

存銀說完,就拿着細毛筆在雪人身上添著不存在的顏色,掩飾緊張。

陸瑛收起玩笑心思,鄭重認真的給出回應。

他叫存銀的名字,想起了一些於他而言,已經變得久遠而陌生的人和事。

那些被他注意到時,已經足以壓垮他的輕視鄙夷,化成了初到槐城時的熱血與無人可訴的孤獨。

初見極端天氣的惡劣與純粹美景的敬畏;第一次遇襲時的連綿噩夢;手裏長矛碰到骨肉時的擊打感;對各處險地近乎迷戀的嚮往……很多次,他都在呼嘯寒風裏分辨不出方向。

所幸他沐浴戰火歸來,找到了他的人間煙火。

它細而暖,赤誠又熱烈,長明不滅。

「你是我放在心上,想要一起共度餘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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