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黑巢

啪嘰——

黑色的運動鞋踩在了黑巢街角地面的一灘污水上。

洛克穿着寬大的黑色連帽運動衣，雙手插在衣兜里，抬起頭望着從陰暗拐角走來的一群人。

這群人全身罩着黑袍，寬大的黑帽遮掩住了一部分面容，與洛克此時的裝束有七分相像，不同的地方在於，這些人的黑衣胸口都印着一個紅色的太陽圖案。

「心向光明者，必得救贖！」

印着紅日圖案的黑袍人們，一般在狹窄的街道上行走，一邊喊著某種口號。

忽然，這群黑袍人中一個位置最靠前的較小身影，見到站在街角的洛克，連忙幾步朝他跑了過來。

透過街道邊緣暗淡的路燈，洛克看清了對方罩在黑袍下的面容。

那是一個四十多歲面色蠟黃的婦人，額頭、眼角都有着很深的皺紋。

洛克看着對方靠近，下意識朝旁邊讓開了一步，似想要避讓開對方。

只是那個罩着黑袍的中年婦人彷彿沒看出洛克這明顯的避讓動作，反而將一張傳單塞到了他的手裏，露出一個法令紋極深的笑容：

「先生，有煙的地方就有火，有黑暗的地方就有光明。心向光明，必得救贖！」

洛克微微蹙了蹙眉，然不等他有其他動作，中年婦人轉身已跟上離開的黑袍人群，朝着街道遠去。

「心向光明，必得救贖。」

洛克側頭看着喊著口號從身邊離開的人群，低頭看了一眼那張傳單。

16開的銅版紙，中間對摺成了四面，印刷頗為精良。

其中一面用怯塔爾語寫着「光明將至」，配着一幅滿是黑暗、混沌中間升起一輪紅色太陽的圖案。

另外幾頁則是一些「認罪悔改，重生得救」，「信奉光明，聆聽神恩」之類的話。內容都比較粗淺，只要初通文字就能夠看得懂。

洛克簡單瞟了一眼傳單上面的內容，隨手將傳單揉成紙團，朝着街道旁垃圾堆得半人高的破舊垃圾桶扔了過去。

派發宣傳單頁的這些黑袍人，洛克有些印象，是最近一年多在西林興起的一個教會組織。

在西林，近些年類似這樣的的組織或者教派其實還有不少，傳播的方式更是多種多樣，從線下集會、宣講，派發禮品，到發傳單、網絡和電視電台節目，都能看到這些組織教派的身影。

只不過，洛克有些沒有想到的是，在黑巢竟然還能夠看到這些教會組織傳教。

黑巢是西林市北面巢山的地下，據說最初是為了防止東面的薩羅帝國修建的地下城。

作為怯塔爾聯合王國在海外的殖民地，西林這個自由港積聚的財富，足以讓任何一個國家垂涎。

只不過，這座龐大的地下城才修建了一部分，戰爭就已結束，地下城修建自也停止、廢棄。

而這座只修建了一部分的地下城，卻成為了大量逃難到西林的薩羅人、南莫人和希蘭人以及底層無家可歸者的棲息之所。同時，伴隨着大量移民的湧入，罪犯、逃兵、幫派分子、惡徒也將這裏視作法外之地。

幾十年下來，黑巢的規模不斷擴大，成為了西林最大的貧民窟。

西林的上層議會曾經試圖想要解決這個毒瘤，但面對黑巢地下城龐大複雜的建築群，幾次清理無果之後，漸漸也就放棄了這片地區的管理。

畢竟，對於西林總督府來說，西林不過是海外殖民地，他們來到這裏只是為了鍍金和撈錢，只要不影響新城的大人物們，

其他都無關緊要。

沿着污水橫流的街道，洛克繼續往黑巢深處走去，兩側昏黃的路燈下，偶爾能見到或艷俗或清雅的女子身影。

這些女子雙手的中指上，能看到像戒指一樣藍色的箍，那綠色的箍不是真正的戒指，而是折起來的鈔票。面值一百元的鈔票。

這是貨物的標價。

而在牆角處站立的一些個衣着暴露，化著濃妝看不出年齡的女子，則用的是另一種方式，或是在大腿上，或是在鞋底寫上數字，如果有人上前詢問，直接掀開裙子或者抬起腳給客人看價碼。

洛克只是在經過的時候掃了一眼這些女子，就繼續朝前走。

比起其他地方，這些流鶯膽子大，攬客的手段多，還會給人下套，如果他腳步稍微踟躕一些，就會遇上一些個年老色衰不容易開工的上來糾纏，一個處理不好，接蹤而至的就是那些那些藏在角落處的幫派成員。

沿着街道，越往裏走，黑巢的環境就越差。

濕熱，憋悶。混濁的空氣伴隨着某些腐臭和刺鼻的氣息。

非法擴建、僭建嚴重的木棚竹棚房屋和鋼筋水泥屋、洞穴房交錯雜糅，縱橫彎曲的街道狹窄得像是走廊，各種電線糾纏密集宛如盤絲網，房子連着房子，屋檐連着屋檐。

四周遇見的各種惡劣情況也越多，惡臭的垃圾堆里倒著翻找垃圾的流浪老人，夜食店門前站着脖子上被捆着項圈鐵鏈的少年，被胖大婦人推搡著從門口走出來的帶傷少女，一身是血被一群人拿着砍刀追殺的賭鬼……

越來越多讓洛克看不過眼的場景出現，他罩在黑帽下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神情緘默，經過這些人身邊時，他看到了，但沒有停留。

「兄弟，我這裏有好貨……」

忽然，街角一個身形消瘦如柴干，頭髮稀疏，黑眼圈腫大的男子從洛克經過的街邊躥了出來，伸手就想去抓洛克的手臂。

洛克一眼就看到了這個宛如骷髏的男子手臂上那密密麻麻的黑色針孔，根本不給對方抓到自己的機會，閃身就撤到了一旁。

在那個骷髏男呼喊和叫罵聲里，洛克頭也不回就遠遠離開。

一直到一家門口掛着一個破舊風鈴的百貨鋪前，洛克才停了下來。

「……沙沙……總督府將公開招標新一批公屋……沙沙……保證西林普通民眾居有其所……沙沙……入圍招標的幾家公司……」

百貨鋪的舊木櫃枱上，一台老舊的收音機正信號不良地放着一段廣播。

店內的陳設很有年代感，似乎幾十年都沒有變過一樣，就如同這座黑巢地下城，彷彿就那麼遺落在了舊時光。

在櫃枱後面的一張藤條竹椅上，坐着一個二十多歲留着馬尾辮的青年。

青年穿着短褲拖鞋，手裏抱着一本起了毛邊的舊漫畫，見洛克走了進店只是瞟了一眼，又自顧自翻了起來。

「我來提貨，奧迪斯介紹的。」洛克左右看了一眼百貨鋪上陳列的商品，走到櫃枱後面的年輕人面前說道。

馬尾辮青年放下手裏的漫畫，站起身上下打量了洛克一眼，「奧迪斯那老傢伙介紹的就是你？他現在過得怎麼樣，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吃他做的塔可了。」

洛克沒有多說，只是點點頭。

「跟我來。」

馬尾辮青年見洛克沒有多說其他，也不廢話，轉身朝百貨鋪後面的一扇小門走去，洛克跟在了後面。

後門打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雜着某種臭味，直衝人口鼻。

前面的馬尾辮青年對於著氣味似乎早已習慣，若無其事的走了進去，洛克走進后才發現，這是一塊四十多平的露天空間。

地面上混雜着血水的黑紫色污水到處都是，空中有鐵鏈鐵鈎掛着開膛破肚后的豬羊狗之類的牲畜，牆壁和案板上，甚至還掛了不少剝了皮的老鼠和不知名的蛇類。

啪啪啪——

馬尾辮青年走到了屠宰場旁邊的一個封閉的木門前，伸手用力拍打了兩下。

嘎吱一聲牙酸的開門聲響起，從裏面探出一個頭髮蓬亂濃須密佈的腦袋出來。

那是個年齡大概四五十歲的中年屠夫，鬍子拉碴，身材高大，脖子上掛着個髒兮兮的黑色皮圍裙，渾身油膩膩的，雙眸充斥着血絲，看人的眼光就像看一塊肉似的。

「人來了，東西。」

馬尾辮青年沒有與這個屠夫啰嗦，簡單說了一句。

「錢。」

屠夫不帶感情的目光掃了站在後面的洛克一眼，嘴裏發出似乎長久不曾說話的乾澀聲音。

馬尾辮青年轉頭，伸出手掌朝洛克招了招。

洛克會意，低頭伸手從連帽衣的下擺裏面，取出了一卷鈔票，放在了對方攤開的手掌上。

那捲鈔票里是二十張面值100的怯比。

怯比是怯塔爾聯合王國的法定貨幣，面值從最低的一戈比到最大的一百怯比，是作為殖民地的西林通用的貨幣。

馬尾辮青年接過洛克給的那捲怯比鈔票，放在鼻子上聞了聞，抬手又將那捲鈔票拋給了裏面的屠夫。

屠夫接過那捲怯比后，用滿是泥垢的指甲輕輕一挑，割破了綁着怯比的皮筋，接着用髒兮兮的手指沾著口水，一張一張清點了起來。

等到鈔票清點結束，屠夫這才嘿嘿怪笑了一聲，將身體縮回房間，砰地一下關上門。

「別急。」

不等洛克有其他反應，前面站着的馬尾辮青年已經開口淡淡說了一句。

過了片刻，木門吱呀一聲再次打開，系著髒兮兮皮圍裙的屠夫再次從房間里鑽了出來。

這次他手裏多了一個長寬高差不多都在二三十公分的藍白色塑料箱。

塑料箱外殼比較精美，似乎一直處於冷藏狀態，拿出來后還冒着冷氣。

將塑料箱交給了馬尾辮青年後，中年屠夫砰地一聲再次關上門，絲毫不理會站在外面的兩人。

「另一樣在店裏。」

馬尾辮青年將塑料箱直接交到了洛克的手裏，又朝前帶路。

洛克提着冒着絲絲冷氣的塑料箱，沒有去查看裏面的東西，而是繼續跟在馬尾辮青年又回到了那家百貨鋪店。

「吶，自己看。」

到了百貨鋪店，馬尾辮青年從櫃枱下面拿出了一個巴掌大小用破布包着的物件，扔在了櫃枱上。

洛克上前打開那塊破布包，裏面包裹着的是一塊金屬和塑料結合的物件，有電子管和許多線頭，看得出來像是從某種儀器上拆卸下來的零件。

「沒問題吧？」

馬尾辮青年見洛克抱着那塊金屬電子零件左看右看，有些不耐煩地伸手在櫃枱桌面上敲了敲，催促起來。

洛克放下手裏的電子元件，伸手從寬大的連衣帽內兜里，再次摸出了一卷怯比，遞了過去。

馬尾辮青年接過那捲怯比，又放在鼻尖嗅了嗅，解開皮筋捻了捻，臉上這才露出一絲喜意，隨意地朝洛克擺了擺手。

洛克也不多話，將那塊電子元件包好，塞進衣服下擺的內兜，轉身朝糧油店門外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