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40章 第四十章

兩年多,近三年前,在小簡主演那部電影的首映式上,薛停雲陪在片中友情出演的媽媽去觀禮。

他的主觀評價體系裏,電影6.5分,伴手禮8分,現場氛圍負10分。簡直要吵死了,周圍的人寒暄客套起來,各個都假得要命。

雲萍看出他不喜歡,讓他不用陪自己,去別處玩會兒,等這邊結束再過來接她回家就好。

他起身正要走,看到小簡在側前方和人說話,便停下腳步,想當面祝賀過男主角再走。

台上主持人正在活躍氣氛,不知說到了什麼,cue到了男主角,一束追光倏然打在小簡身上,小簡猝不及防,忙向現場眾人致意,又接過話筒和主持人互動。

而和小簡說話那個人,立刻退出追光打到的範圍,站在暗淡的一旁,識趣地不搶今日主角小簡的風頭。

他側過身時,薛停雲看到了他的面容。

轟隆隆——薛停雲那一秒里耳畔響雷,如墮夢中。

女媧鍊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他後來對王子燁說當時一見就傾了少量的心,是表白,也是吹牛皮。

那一秒里溢出來的勃然心動,硬要說多,確實不算多,也就和他碩博連讀五年期間消耗的培養基差不多吧。

周圍還是那麼吵那麼無聊,他卻沒有走,也不想走了,站在那裏踟躕著等待,等到互動結束,追光撤走,那人又和小簡湊在一起笑着說話。

薛停雲捕捉到了他所有的細微表情,得出了有趣的結論,再剝掉無關緊要的枝節,對方是彎的,完美。

等到了一個恰當的時機,有人和小簡搭話,美人眼看落單。薛停雲才上前,主動出擊,語帶挑釁,那帶刺的不客氣,完全不像他自己。——求偶心炸裂的雄性總是如此急切,想在對方心裏留下難以磨滅的深刻印象。

被揭破了暗戀心事的王子燁尷尬至極,上天入地都好,待在原地最不好。

薛停雲三兩句就把人帶出了會場,「出去透透氣?」

兩人出來,在小花園裏透氣。

「這事絕對不要和別人提起!」王美人用最狠的語氣把自己的把柄交了出去,道,「我已經放下了,我不希望小簡再知道這種事。」

已經獲得了獨處機會,薛停雲就把剛才咄咄逼人的狀態收了起來,溫文有禮地點了點頭,絕口不再提這事,心裏實際上躁動得很,拿出煙來想抽,先遞給對方。

「我不抽煙。」王子燁道。

薛停雲給自己點了一支,說:「小簡這電影演得很可愛。」

王子燁警告道:「你不要打他主意了。」

薛停雲笑着看他,道:「憑什麼?我就要打。」

王子燁聽出是在開玩笑,眨了下眼睛,一個活的博士跟他開玩笑,讓他有些無措。

片刻后他才試探地回了句玩笑:「你不行,你打不過他,你看他可愛?他可是黑帶。」

薛停雲道:「你又知道我不行了?我是中科大葉問。」

「?」王子燁道,「你還練過詠春嗎?」

薛停雲道:「沒練過,研一的時候幫導師整理東西,太毛躁了,手滑摔了東西,導師說,少年骨骼清奇,一個打十個,不如就叫你中科大葉問吧。」

王子燁:「……」

他一臉不知該笑還是不該笑。薛停雲本來要笑了,看他這樣,就也尬住了。

兩人互相看着對方,彼此都感到一點不太對勁的東西。

那支煙在薛停雲的指尖繚繞着煙霧。他已經快忘了它。

後方傳來說話的女聲,兩位女士正從他倆身後幾步外的石徑那頭走過來。

薛停雲回神,在對方走近前,便把煙掐了,抬頭時發現王子燁正看他的動作,眼神里對他這種紳士行為點了贊。

戒煙,馬上戒煙。薛停雲心想。原來烽火戲諸侯,是這個感覺。

那天加了微信。

回去以後,薛博士對人念念不忘,想見面,又想不到約人出來的合適理由,也不想晨昏定省地在微信上問早問晚安,既覺得庸俗且無聊,也深知做大美人的舔狗毫無前途,想必人家什麼舔狗都見過了,很難舔出花樣舔出風采。

這裏有必要插播王子燁在同一時間的心聲:

博士怎麼也不發消息?

我主動給他發好不好?

那麼發什麼好?

算了算了,說多更顯得老子沒得一點文化,平白惹人嫌。

他又不發消息,不找我耍,加我VX是啥子意思嘛?

莫不是賊心沒死,想通過老子泡小簡嗎?

不可朝壞處揣測別個人,別人是博士,還楞個帥。

楞個晚了,主動發句晚安好不好嘛?

算了算了,大半夜兩個基佬說啥子晚安喲,好雞兒奇怪。

好奇怪。

半個月後,那場命運般的漫展。

宅宅群里一位外地基友來北京逛漫展,私聊薛停雲問,師兄有空去漫展面基嗎?

對方也是位生物方向的科研狗,以前聊過一些相關話題。正好薛停雲答辯通過後無所事事,閑得發慌,便答應去了。

等見了面,網友面基常見的情況出現了,網上聊得挺投機,見了面聊不到一處去,沒話說。於是兩人友好道別,各逛各的。

薛停雲帶了單反來的,也沒看到什麼特別想拍的,漫無目的走了一圈,遠遠看到一處被攝影師們圍了起來,長.槍短炮快門此起彼伏,還有許多「看這邊!金木看這裏!」的吵嚷聲。

那是一位「金木研」,coser很高,手臂和腿十分修長,體態極佳,戴了喰種面具,只露出一隻被白色碎發稍稍掩著的赤瞳,是相當高質量的cosplay玩家。

薛停雲走近了些,也推了鏡頭去拍,取景器把coser的細節放大了許多。

「……」薛停雲眉頭一挑,視線從相機挪到真人身上。

這,不就是……?

瞌睡就有人送老婆來。

「金木」已經被拍了許久,有點累了,旁邊戴口罩的助理過來,示意要休息。又有人忙拍這助理,無他,這男助理也挺帥。

還有人跟着離開的「金木」,穿過場館,一路隨行一路跟着拍。專業攝影當然知道這是不合規矩,還跟着的多是些零散來玩的,小朋友多些。

薛停雲,一位年滿二十六歲的成年男性,背着一台非常專業的單反,相當不要臉地混在其中,跟着coser從這個場館走到那個場館,眼睛描摹著對方舒展的肩背,黑色工裝褲包裹着的臀,頎長雙腿,側過臉和助理說話時,那面具只露一隻眼睛都擋不住他的驚人美貌。

馬上就要走出場館了,為了逗跟着的小朋友們開心一下,coser突然轉過身,倒著走了兩步,並做了個經典掰手指的動作,引得數聲歡呼。

歡呼聲還沒停,他終於看見了格外醒目的薛停雲。

兩人:「……」

「你怎麼認出我的?」出了場館,coser那隻赤瞳里滿是驚愕。

「我認出你助理了。」薛停雲胡說八道,不給對方反應的機會,拿出門票,說,「給我簽個名,當是特別的紀念。」

這一路上,薛停雲心裏鼓噪得要命,在王子燁低頭簽名的這一刻,大約因為美瞳戴久了不舒服,眼睛眨動了數次,睫毛也扇動了數次,終於把薛停雲心裏躁動的音量扇到了頂峰——

這個人,我一定要搞到手。

簽完了名,他順勢說想去吃飯,因為出cos多半都是餓著肚子來的,果然王子燁積極響應,兩人一起去吃了飯。

有了開端,一切就好說了。之後過幾天就自然地約著見見面,剛開始還找理由,後來理由都不找了,消息一過去,就默契地約好時間地點,見面后一起聊聊天,加深了解后,深深感到除了雙方都是1,各方面的匹配度絕了,簡直就是天選的一對狗男男。

薛博士沒有戀愛經驗,也沒有性經驗,但他信心滿滿,相信憑藉自己超強的學習能力,只要開動起來,一定很快就能把對方睡服,1變0不難,不難!

要不說兩人般配呢,心有靈犀一點通,王子燁也信心滿滿以為很快就把他睡服,不難!

兩個沒逼數的初哥,同居后很快就發現了這題,有點難。

doi這事,它竟然和學微生物、學表演,都不一樣,不能獨立做實驗,不能演獨角戲,需要對方非常配合,才有機會增長知識,單方面瞎搞,就很難漲經驗。

可是二位又很排斥對方有規劃地來搞自己。兩個雙標1,自己變0難如登天,但卻盼著對方會一夜迷上做0的感覺。

最後的結果就是一年裏蹉跎光陰,那27次,次次都是單方面的剝削壓榨,是另一方的血淚史。

別人談戀愛,睡得越多,感情越精進。他倆睡到第十次,靈肉不合一,感情越來越錯位,徹底不熟了。

到後來每天開門見了面,連句話也不知道該跟對方說什麼好,張口結舌半天就三句:

回來了?

吃了嗎?

要出去啊?

關上門咬牙切齒,暗罵對門怎麼同居前後兩張臉?

如果不是自己太……早就……

到王子燁解約風波前,兩人的同居關係已經岌岌可危,家裏瀰漫着隨時要吃散夥飯的悲傷氛圍。

然後解約了,賠錢了。

因禍得福了。

短暫失去了金錢,得到了重新走近對方的契機。

這些尚且是后話,只說薛停雲從漫展回來后,就把簽了名的門票塑封起來,不久后回校任教,繼續做科研,就把它帶到了工作單位,粘在更衣室儲物櫃門內,每天自己都能看到,別人又觸碰不到的地方。

同事問那是什麼。

他回答說:我在追的一個明星。

現在時里,他把門鎖好,出來回了辦公室。

明星還坐在他工位上,斜對過的同事有事做,兩人也沒再聊天。

薛停雲進來,叫他:「走了,回家。」

王子燁和他同事道別,對方笑着揮揮手,還說有空再來玩。

出來后,薛停雲問王子燁:「你們聊什麼了?」

「別人誇你年輕有為。高校里環境真好啊。」王子燁來這裏,也感受到了幾分知識帶來的蓬勃朝氣,又問道,「剛才那位老師說你有一個我的什麼簽名?什麼簽名?」

他沒想起那張門票,哪裏想得到薛停雲會保留近三年,還天天貼在眼前看。

薛停雲自然也不會說,道:「你寫給我的欠條。」

去年解約他「借錢」給王子燁,王子燁認認真真寫了欠條給他。

王子燁很詫異:「我還給你錢的時候,你不是就撕了嗎?」

「……沒有,留着等敲詐你。」薛停雲緊急轉移話題,說,「高校環境這麼好,你還不趕快好好複習,考上研究生就能回學校讀書了。」

王子燁道:「你說什麼?風太大,我聽不清。」

今年考研是沒戲了,他剛開始還心存幻想,按時報了名,後來直面了現實,都沒去現場確認。基礎太差,現在這複習進度,沖沖明年吧。

薛停雲也沒有真要鞭策他,說完就翻篇了,帶着他去取車回家。

本來呢,王子燁還心想,那跑車在這裏沒準會很顯眼,到了停車場,發現自己想多了。

上了車,他憂心忡忡地問道:「乖乖,你開這個來上班,會不會感覺自卑?……我還是抓緊再拍幾部爛劇,好給你換輛車撒。」

薛停云:「……」

王子燁環顧四周,既大開眼界,又刷新了認知,哪個說科學家們都默默無聞一生清貧?來看看,都來看看。

*

在外面吃了飯才回家。

回去后,兩人先進行了一番精神層面的交流,聊了幾句這次年代劇的事,又聊了幾句薛停雲辦公室抽屜那本武俠小說,最後又聊了科學家們的車。

「都聊到了車了,這不開一下,說不過去吧?」

……

「兩人又媚眼如絲地聊了幾句,欲.火難耐,都要燃燒起來了!王子燁親親薛停雲的嘴巴,又牽牽他柔嫩的小手,摸摸他滑膩的小臉,薛停雲滿面通紅,俊俏的臉龐……含着無盡的羞和怯,被王子燁狂霸地一把按倒在身下……」

「停!」薛停雲忍無可忍,一把捂住王子燁的嘴巴,道,「王老師,你在搞什麼虛空創作?現在不是我按倒你了嗎?」

王子燁仰面躺在那裏,臉頰緋紅,確實是感覺來了,抓着薛停雲的手拿開,又放在唇邊吻了吻,說:「我過一下嘴癮都不行?乖乖你不要楞個霸道。」

「……」薛停雲道,「你多讀點書,下次就不會再用這種地攤文學的形容詞了。」

要說王子燁比大多數網文作者都謙虛一萬倍,立刻就接受了這番寫作指導,又勉力醞釀了幾秒,打算即興創作一段更高質量的,不地攤的車。

也就醞釀了幾秒。

由於薛停雲今天駕車技術高超,提速顯著,王子燁這顆正在冉冉升起的文壇車速新星,非常不幸,很快就被啪啪啪地,清脆地撞了下來,隕落了!嗚呼哀哉,當代車壇完了!

一段賢者時間,近來很愛思考的王老師,難以避免地思考起了人生意義。

最近他也確實有點那種感覺,關於讀書。

越是複習,越是看書,越覺得很多煩惱,是讀書不夠而造成的,懂得少,想得又多,隨着工作年限和見識的廣博,審美提了上去,知識儲備卻沒跟上。

前段時間拍的那部時裝劇,說起來,劇組人人都在認真工作,可最終也沒拍出什麼好東西,除了出品方不合時宜的干預。更大的原因就是那劇從根上,從劇本上,它就不是好東西。

假如他在當時懂一些編劇或導演方面的知識,就能在覺得不對的當下,提出一些有幫助的方案,儘可能地挽救一二,而不是只能提出問題又不能提供解決問題的辦法。

人啊,還是要學習啊。

「你在想什麼?」薛停雲道。

「沒得,就瞎想。」王子燁來了興緻,道,「你說我形容得像地攤文學,那你來形容形容,是啥子感覺?」

他等了片刻,薛停雲才道:「爽飛了。」

王子燁:「……你記得你是個博士嗎?」

薛停雲笑起來,靠過來枕在他肩上。

隔三差五地,薛停雲會有這種示弱或是接近撒嬌的動作,一般是在他做過1以後。

王子燁感覺這像是他對自己的安慰和補償,於是也就欣然受之,也以手臂圈著薛停雲,薛停雲也不反對。形成了一種微妙甜蜜的平衡。

兩人還牽着手,互相捏著對方的手指玩。

恬淡的靜謐中,薛停雲既輕且緩地說道:「祝你今天愉快,你明天的愉快,留着我明天再祝。*」(出自王小波&李銀河《愛你就像愛生命》)

王子燁:「?」

「也是哦,」他沒聽過,也沒聽懂,自動高興地理解道,「明天就該我爽飛了。」

薛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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