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東海仙山

一 東海仙山

夏日驕陽下,山嶺間崖石凸聳、草木青蔥,溪水潺潺、鳥語花香,一派祥和景象。

崎嶇的山道上,出現一個少年的身影。

少年身穿着青綢對襟的道袍,頭髮結成一個逍遙髻並著白玉小冠,眉眼五官俊朗清逸,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臉上滿是與年齡相符的朝氣。

與這出塵俊逸的儀態氣質不相匹配的是少年胯下的坐騎,那是一頭灰撲撲的毛驢,頭大身小、四肢又短,步履遲緩、眼神獃滯,一身雜亂的灰毛很是扎眼。

少年騎乘在毛驢背上,兩腳上的登山屐間不時還會擦碰到山石,模樣便有些滑稽。

毛驢雖然長相畸形,但行走起來還算穩當,在這崎嶇不平的山道上勉強也算不錯的代步坐騎。

這少年名叫徐逸,是此間仙門東玄宗的修行弟子。

當足下屐齒再一次磕碰到凸出山石的時候,徐逸終於忍不住發聲抱怨起來:「符籙堂這群傢伙,實在是大欠管教!總是上繳這些蠢驢劣貨、敷衍了事,不肯用心交差!」

說話間,他伸出手指在驢背上一敲,驢兒頓時化作一張輕飄飄的紙符落入他手中。原來這畸形怪狀的灰驢竟是剪紙成物擬化的物品,抽取掉灌輸的靈氣之後便恢復了原形。

雙腳着地后,徐逸便坐在道邊一塊尚算光滑的石面上,打開后腰上一個鹿皮囊略作翻看,所見俱是灰撲撲的驢形剪紙,臉色便更顯無奈。

「這些傢伙懶散慣了,不滿意我對門規的更改,拿這些劣貨交差取笑……這態度實在不好,的確要教訓一番!」

剪紙成物,在俗世中人看來,已經是非常玄奇的法術手段,但在仙門玄宗內,卻只是入門弟子便能習練掌握的低微技藝,為的是讓弟子們熟悉物性與玄靈之間的機巧奧妙。

最低級的剪紙成物,屬於幻術的範疇,擬化的物品徒具光影、沒有實體。隨着修為漸深,這些化物才會漸漸凝實,擁有更充實具體的物性,可以做現實的使用。

東玄宗地處東海仙山,是海外玄門大宗,門人弟子術法精湛,掌握此類低端的技藝自然不在話下。

只看他們上繳的這些化物符所顯化的灰驢都能騎乘攀山,就連那一根根驢毛都惟妙惟肖,可見本領是有,只是不肯用心。

些許雜事,不成騷擾,徐逸也不想在這風和日麗的好天氣被破壞心情,稍作抱怨后便在一堆剪紙中略作挑揀,選出一張模樣尚算周正的剪紙注入靈氣,那剪紙很快便迎風化驢,樣子雖仍不算美觀,但驢腿倒是修長了幾寸。

徐逸翻身上驢,正待繼續趕路,突然一塊藤蔓糾纏的山石後方傳來異響。徐逸循聲望去,竟見一條手腕粗細的青花大蟒在石縫間蜿蜒爬行。

大蟒爬行過處,壓倒一片野花野草,而那蛇頭所指的方向,石縫間赫然顯出一株通體碧綠、如同翠玉雕琢的異花。

那異花花朵半殘,株枝上已經掛果,漿果顏色紫紅鮮艷,望去便讓人感覺鮮甜可口,更有細縷山風吹來果香陣陣,引人垂涎。

「這是……星玉芝果!」

徐逸只看一眼,就辨認出這植株漿果的名號。這種漿果是上佳的靈材,凡人吞了身輕如燕、啟智通竅,更能用作各種靈丹的主葯,讓修士大受裨益。

徐逸的鼻息略顯濁重,視線從那異果上收回,再望向距離芝果已經極近的青花大蟒,眼神已經變得有些狠惡。

他如鷹鷂一般騰身而起,身在半空中時,手中已經出現一道寒芒劍光。

那劍光迎風見長,隨其一聲清叱便脫手而出,但劍光飛射的方向卻並非將要吞食芝果的青花大蟒,而是丈餘外那塊被藤蔓覆蓋的山石。

劍光如電芒劈閃,轉瞬間便命中山石,隨着轟然一聲巨響,山石藤蔓盡皆粉碎,並有一頭花斑猛虎被迅猛的氣浪卷飛半空。

與此同時,原本的青蟒與靈材植株的畫面也如泡影般消散無蹤,遠處顯露出平平無奇的岩石雜草。

「畜生靈智倒是不淺,居然懂得幻象誘人!」

徐逸見狀便笑,手心裏再次凝出劍光,踏空馭氣、人劍合一,直向那頭花斑猛虎飛刺而去。

吼!

那猛虎計謀不成,反被進攻得措手不及,柔韌的虎腰一振,兩肋間竟有翅影幻生,半空中陡作折頓,重重的落在了山路地面上,周身旋風激揚,颳起了大團的砂石塵煙將其團團包裹起來。

「看來這猛虎是真的在山林吞食過一株星玉芝果,因此啟智妖變,還懂得以此誘人。」

一擊不中,徐逸身形便遠遠盪開,落腳於數丈外的岩頂,看着那罡風激揚、人莫能近的猛虎,心中暗作盤算:「可惜它惹到了我,否則倒可以安心做一做山林霸王。」

趁著猛虎尚未攻來,徐逸右手豎起劍光,左手則快速的掐動訣印。

他修為尚未築基,丹田中並無命符存在,想要發動威力強大的法術殺招,還需要靈力在穴竅氣脈間流轉蓄勢才能成型,一旦被這妖化的猛虎欺近,還是會有些危險。

那猛虎落地后蓄勢頓足,身遭罡風略散便伏低腰背作撲殺狀,只是在見到徐逸指掌間將待成型的法術光芒時,一雙虎眼便頗人性化的露出幾分忌憚。

吼!

伴隨着一聲震耳欲聾的虎吼,幾道倀鬼虛影伴隨着聲波尖嘯著向徐逸撲來,而猛虎則陡作轉身,肋間翅影大漲,直向斜處山林遁走。

區區幾道鬼影對徐逸不成威脅,他右手劍光一揮便將鬼影掃蕩一空,但那猛虎卻也已經遁遠。

「算你識趣,如果不是今天有事,一定追殺到底、收了小命!」

眼見猛虎已經消失在山林間,徐逸才緩緩散去將要運渡成型的法術,跳下了岩石。

只是當他感應到猛虎遺留下的氣息時,臉色卻陡地一變:「不對、不對勁!這惡虎若只是碰巧吞食靈材開啟了靈智,應該野性濃厚,可這遺留下的氣息卻有些純正,似乎是被玄法洗鍊過……」

察覺到這一點后,徐逸臉色登時變得很難看。

此間山嶺屬於宗門範圍內,有妖化的凶獸出沒本就稀奇,若這凶獸還被玄法洗鍊過靈力氣息,那有極大幾率是被宗門中人飼養,在山道上伏擊自己,那就有些意味深長了。

徐逸心裏清楚,近年來他整頓宗門、設立許多門規管束同門,不乏同門對他心懷怨念。

若只是剪紙化驢、無傷大雅的玩笑,倒也不必計較,可如果有人暗中飼養妖獸並意圖傷害同門,那就不能當做無事發生、一笑置之了!

「我倒要看一看,究竟是什麼情況!」

徐逸隨手點破那化形不久的灰驢,體內靈力調運,腳尖一點便向著猛虎消失的方向追蹤過去,並在沿途留下一些符紙印記。

那猛虎一路飛遁,攪鬧得沿途山林大失祥和,可見還沒有生出隱藏蹤跡的智慧。

徐逸追蹤了小半個時辰,越發深入山林,已經到了宗門弟子不常涉足的區域。他心中安生警惕,正打算抽身退走、尋找幫手時,前方猛虎終於停在一處密林遮掩的山澗瀑布下。

徐逸並沒有着急上前,就近坐定口服兩粒補氣的丹藥,略作調息待到體內靈氣恢復充盈后,這才站起身來向瀑布靠近過去。

在這過程中,他掌心裏始終扣住一枚示警的信符。這是他向師父央求來,一旦自己發生危險便能即刻召喚師父,倒不是早就覺得會有人加害自己,只是與生俱來的危機感讓他準備的保命底牌。

那猛虎飛遁一路也已經精疲力盡,又沒有徐逸丹藥續航的手段,返回山澗老巢后便蜷縮在瀑布旁邊的坑洞中休憩養神,甚至都沒有發現徐逸的靠近。

徐逸雖然修為不高,但在宗門中卻很有牌面,身上準備的手段不少,對付這妖化不久的猛獸倒也不需要鬥力搏勇。

待到潛近一定距離,他便揮手灑出一蓬粉末,那猛虎聽到聲響正待炸毛,粉末已經順風籠罩下來,猛虎吸入后,剛剛繃緊蓄勢的筋骨頓時酥軟下來,直接暈倒在坑洞中。

又等了片刻,確定那猛虎被徹底迷倒、藥粉也已經散盡,徐逸才翻過山石跳進了猛虎棲身的坑洞,略作打量后嘖嘖有聲:「這虎洞格調倒是不差,居然是一整塊的冷玉。咦,這裏的氣息……原來根源是在這裏!」

猛虎棲身的坑洞,是一塊碩大的冷青玉石。玉石凹處、也就是猛虎日常趴卧的地方,則就由青色泛為乳白。

常人眼中,哪怕是一些修為遠遠高過了徐逸的修士看來,也只會是璞玉玉質的變化。但在徐逸眼裏,卻有着許多符文光影閃爍,構建成一幅氣機轉換的玄奧畫面。

大道玄虛飄渺,無從尋覓,但又深刻影響着萬事萬物、無所不在。

修士們所謂的修行,便是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嘗試,不斷的靠近、體悟並融和大道。至於各種法術威能,則只是伴隨這個過程衍生出來的玄機外露。

徐逸卻有着一項超凡的稟賦,他能夠通過肉眼去看到一些大道運行的痕迹,一些就連修士大能都無從體悟、無法描繪的道則玄機,卻能在他視野中作出具體的畫面呈現,便如眼前這塊蘊含着道則軌跡的玉石。

徐逸將昏倒的虎軀拋出坑洞,得以更加全面的觀察這一塊玉石。在他的視野中,玉石內部的符文不斷閃爍著,緩慢卻堅定的改變提升著整塊玉石的品質。

這一份變化因何契機而發生,徐逸無從去追查,但正在發生的變化卻歷歷在目。

在觀察過一段時間后,他也得出一個結論,如果這變化能持續發展下去,數百年後這一塊品質不高的青玉極有可能升華成上等的靈材玉精。

「大道玄奇,包容萬物。道之所指,但使修持不輟,頑石亦可成精!」

肉眼觀道的稟賦並沒有讓徐逸的修為一日千里,反而在具體的修行中頗有拖累。道則的具體呈現,讓他能更加直觀的感受到大道的玄奧深邃,敬畏之餘,也有着一份按部就班的從容與篤定。

「這猛虎未必能體悟到玉石內的道韻流轉,但憑着趨利避害的生靈本能,貼身守護在正在異變的玉石旁邊,倒也因此分享一份道緣,洗鍊了本身的駁雜野性,並不是被人飼養馴化。」

了解到這一點后,徐逸心裏便鬆了一口氣,手指仔細撫摸著光滑的玉石表面,將那些符文氣機的變化默默記下:「就連頑石都能被淬鍊成玉精,更何況血肉之軀?如果能將這一份道則變化改造成為一門法訣,對修行也必將大有裨益。」

玉石內部的法則變化緩慢且持久,並不是短時間就能完全觀察記錄下來,徐逸暫時沒有太多的時間消耗於此,於是便先因地制宜將這方玉石掩藏保護起來,並隨手一劍解決了那頭將他引至此處的猛虎。

這頭猛虎也是可憐,生活在人跡罕至的山林深處,吞食異果又巧遇這一塊能夠洗鍊精氣的玉石,可謂氣運濃厚,假以時日成為呼嘯一方山林的大妖也未可知,只是不巧在還未成氣候的時候便遇上了徐逸。

至於這猛虎為什麼會離開山林深處,遊盪到徐逸日常行走的山道附近,也是有跡可循。

只看瀑布周遭眾多的野獸屍骸,可知左近的飛禽走獸都被猛虎獵殺果腹,實在是有欠血食,這猛虎才會向外處遊盪狩獵,結果便招來了殺身之禍。

這當中的曲直緣由細作分講,同樣也是一份道理,或可供閑人長作嗟嘆。

不過徐逸眼下卻沒有時間為這虎生感慨,抬頭眼見密林上空天日漸斜,便就近瀑布水潭將虎皮上的血跡稍作洗刷,然後又掏出兩張剪紙化作灰驢,一頭馱著虎屍,一頭自騎,沿着來路離開此間。

「我思仙人乃在碧海之東隅。海寒多天風,白波連山倒蓬壺。長鯨噴涌不可涉,撫心茫茫淚如珠。西來青鳥東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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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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