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長安客13

第174章 長安客13

昨日小雨,今日暴雨。

轟轟雷鳴聲不絕,刺白亮光時而照亮天穹,照着陸陸續續撐傘趕往大理寺的百姓。

林相的舊年風流逸事為人津津樂道,林相似是而非的冤情隨着行詔籌傳遍長安城,大理寺將林相的案子審了一輪又一輪……這麼大的雨,自然不能阻止長安百姓們的好奇。

何況大理寺並未拒絕百姓圍觀。

但是今日的結案流程,比起先前那次堂上鏗鏘激烈的對峙爭討,實在乏善可陳。

主審官是張文,他念了一通雙方的說法,一一詢問是或不是。堂下站着林承一家人,那個刺殺侍郎的書生。書生面色蒼白頹廢,精神恍惚,時不時向人群的方向看一眼。

林雨若自盡的案子被判為侍女作祟,人證物證確鑿。

長陵公主今日乾脆稱病,不來受審。大理寺自然不會折騰一位正在氣頭上的公主,只好請林承多擔待些。

林承十分痛快地應了,整個案子審問過來都非常快。張文審得不情不願,竭盡所能地拖延時間,但是隨着被審的人「過於配合」,他翹首以盼,不時望一眼人頭烏泱泱的百姓。

韋浮也站在人群前。方才他只是作為證人,回答了幾個簡單的問題。

張文時不時看堂外的眼神,與那堂中面色灰白、跪在地上的學生有異曲同工之妙。

韋浮知道學生看的人是自己,而張文看的人,應該是……

他垂下眼,唇角噙著一抹清淡的笑。

他聽到堂上林承不冷不熱的聲音:「張府君,人證物證皆在,無論是侍女還是那學生,都承認了殺人。你還等什麼?」

張文:「哦...."

他不情不願地拿起一根木籌,握得用力,實在不想拋出去,為這兩個案子下結論。他盡量將自己的動作放到最慢....….

百姓們,傳來哈欠聲。

張文聽到人群的嘀咕:「這審的什麼玩意兒,太無聊了吧,耽誤我時間.....早知道這個審案這麼無趣,就不該冒雨來看。」

「所以說林相真的是被冤枉的?可憐,我記得那林女郎,挺好看的,花期如此短。「

「趕緊結案吧!無趣。」

張文充耳不聞,當做不知眾人抱怨。就在手中木籌再也拖延不下去的時候,他終於聽到了人群外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男聲:「讓讓!我們有重要人證,林女郎的案子不能這麼快地結——「

林承面色微變,緊盯着張文。

張文眼睛卻亮起——在風若聲音吼開人群開路后,他終於聽到了足以救自己一命的溫柔女聲:「諸位,且讓一讓。」

百姓中不滿:「大家都在這裏圍着看,憑什麼讓……」

張文拍驚堂木:「快請徐娘子登堂!徐女郎是我們大理寺卿親自簽下的吏員,協助我等辦理此案。」

眾所周知,為官者當受朝廷約束,而各方吏員,人員不一,朝廷各部署自己便可決策。徐清圓沒有官身,但是左明給她一吏員的身份還是容易的。

至多是圍觀百姓中有人嘀咕:「怎麼是一女子為吏?聞所未聞。」

又有人說:「也不算聞所未聞吧?前朝還是有女相,有女將的。」

徐清圓終於在議論紛紛中,在風若的一力保護下,走到了大理寺的公堂上。她先徐徐向張文行禮,向林相行禮。

林相盯着她的眼神,陰冷萬分。

張文已經迫不及待:「徐娘子可有尋到新的證人?有何指教?」

因已有吏者趨步上前,小聲告訴這位主審官,說徐清圓帶來了幾位證人,在堂外等候。無論張文懷有什麼心思,在場諸人中,他確實是最想查出真相的——雖然他想要的真相,和徐清圓查出來的,不是一類。

徐清圓立在堂上,沉氣斂息,克服自己獨身面對這些人的畏懼。

她不由自主地側肩,向亂鬨哄擠作一團的觀案百姓望去。她看到了人前典雅無雙、似笑非笑看着她的韋浮,她看到煙雨迷離雨點敲檐天地生霧,她並沒有看到晏傾。

徐清圓心中輕輕嘆氣。

某一個時刻,她也希望晏郎君在此,見證自己的成長,自己的獨當一面,自己可以帶給他的驕傲與希望。

張文提醒:「徐娘子?」

徐清圓回神,屈膝向場中諸人行一禮。她微轉肩,望向那個跪在地上的柔弱女子,那女子臉色蒼白,用一雙不安而惶恐的眼神望她。

林相面容有多沉冷,這女子就有多瑟瑟。

徐清圓知道,她正是林雨若的貼身侍女,名喚鳶哥。

徐清圓:「大理寺卿左明是我夫君的老師,大理寺近日為林家案子苦惱,我見案中頗多疑慮卻無人在意,為了我夫君大理寺少卿的名譽,便受左府君與張府君所託,私訪查詢真相。女郎若有話不妨直言,我知道你並不是殺害林女郎的兇手。」

侍女打個戰慄,她不敢應聲,只偷偷去看林承臉色。

林相盯着徐清圓:「你一個小女子在公堂如此妄言,不知禮數……」

徐清圓首次溫溫柔柔地打斷這位相公對她的喝問:「相公面對我時,一向不屑,一向用女子身份嘲諷我,想要我知難而退。我不知相公是當真瞧不起女子,還是知道此種言語是對世間女子最便宜的束縛……聽聞相公昔日有個師妹,是當今京兆府少尹韋浮韋郎君的娘親。相公昔日面對您的師妹,也是這般態度?

「我受大理寺所託暗訪查案,在堂中也未曾以任何身份欺壓任何人,不知何謂『不知禮數』?相公是針對所有人,還是獨獨針對我一人?」

堂外圍觀百姓偷偷看韋浮,並對林承竊竊私語。

韋浮微微笑了一下,頷首向眾人點頭。

而徐清圓這樣的話,更讓林承確信徐清圓和韋浮有私下交易。他滿面不悅,但確實因為徐清圓提到「韋蘭亭」,而眸子縮一下。

徐清圓更不待他回答,便輕聲說了答案:「相公這樣的聖賢人士,自然不是針對所有人,那便是只針對我一人。為何相公只針對我一個?這個答案,相公是心知肚明,不需要我說出來的,對嗎?」

林承的眼神幽靜如古井。

百姓們討論不斷:「什麼意思?什麼答案?徐娘子知道什麼?」

「難道她有林相的把柄?那為何不說出來?」

「說不得是嘩眾取寵。她爹還叛國呢。」

徐清圓因緊張而手指在袖中掐緊掌心,她努力讓自己聽不到百姓們對她的質疑,目光只落在林承身上。果真,林承只是看着她,良久道:「你還是說案子吧。」

徐清圓微微一笑。

她問那叫鳶哥的侍女:「二月初九,兇殺案事發的前一日,你曾陪林女郎出門,可有此事?」

侍女悄悄看林承。

林承心裏生怒,冷聲:「如實回答便是!」

侍女便支吾:「……是、是的。」

徐清圓聲音放柔:「你們去做什麼?」

侍女:「陪女郎買顏料。」

沒有人呵斥她,她說話便流利很多了:「我們娘子作畫時喜歡一種顏料,她自己調不出來,但是府外有一個工匠女調的顏料很合我們娘子的意。

「娘子出門就是去買顏料作畫的。」

徐清圓:「但是你們沒有買到。」

侍女點頭:「是……娘子與那工匠女約了,說三日後再重新取顏料。」

徐清圓:「林女郎喜歡作畫嗎?」

侍女:「算喜歡吧。娘子近日心情煩悶,只將自己關在家中寫詩作畫。這應當不算不喜。」

林承眸子暗縮。

他已知徐清圓的意思。

他的長子林斯年沉靜無比地立在公堂上,聽着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林斯年目光並不放在公堂上,似乎他妹妹的身死,他毫不在意。

他心不在焉地聽着徐清圓的聲音。他想這聲音不急不緩如雨滴一樣,真是好聽。

好聽,卻很遙遠。

堂中徐清圓仍在問侍女:「那日你曾經離開林女郎一個時辰的時間,是不是?」

侍女:「……是,我、我回了趟自己的家,見兄長與嫂嫂。」

徐清圓:「你在相公府上做事,是相公府中最受寵愛的林女郎的貼身侍女,你當很是風光才是。但是你有一家人要養,你嫂嫂又懷了孕,你與你嫂嫂說,下個月月俸到了,再來看他們。」

侍女目有鬱郁,忐忑不安地點了頭。

接下來,徐清圓讓侍女的兄嫂,以及那位工匠女登堂,證明所言不虛。

張文起初目光迷離,聽到這裏,不禁拍掌,明白了:「你是想說,林女郎不會主動自盡……她明明和工匠女約好了三日後取顏料,對於一個愛畫之人,她不會主動爽約。

「而這侍女更有兄嫂一家人要養,她更不可能在指望林雨若的時候,主動殺害林雨若。」

徐清圓微笑頷首。

林承在旁慢慢說:「鳶哥親口承認自己殺害了若若,你們如今憑着幾個人的信口雌黃,連證人自己親口說的話也不信?」

徐清圓向林承行禮:「相公莫急。我相信這位叫鳶哥的侍女表面上待林女郎殷勤,私下裏卻不喜歡自己侍奉的女郎。她嫉妒林女郎,背後說過林女郎壞話……甚至按照證詞來看,林女郎去年離家出走,都是這侍女在背後刻薄的言論所致。

「但是我們按照常理來看——這對主僕已然面和心不和,鳶哥見到林女郎歸來,心中難道不畏懼嗎?林女郎去年臘月便已歸長安,今年二月才遇害……一個小侍女的復仇,時間未免更久。」

她垂目,輕聲:「我相信一些證詞說的不錯,林女郎活得很不快樂。

「母親是一國公主,父親是一國相公,未婚夫是她喜愛的韋郎君,侍女是她幼年時親自挑選的貼心人,手帕交都是身份相同的貴族女郎,曾經有過齟齬的兄長也受到她的鼓舞而和她感情不錯……她似乎應該很開心。

「而這正是她最可悲之處——所有人都覺得她應該幸福、開心、快樂,她的委屈無奈愁苦便都如同矯情戲子一般。她活得越來越苦了,但是沒有人在意。

「母親高貴天真,有着掌權人天生的貴不可言之命,不將他人放在眼中。這樣的母親,對她的疼愛便是將好物堆到她面前,其他的什麼也沒有。

「父親是人人敬愛的相公,可是我們從行詔籌中的內容,不論真假,也依稀可辨林相有自己更為真實的一面。這更真實的一面,對林女郎來說過於殘酷,所以林女郎回來長安后,和相公多有口角之爭。

「韋郎君是她所喜歡的,但那郎君看似在眼前,卻好像隔山望水一樣看不真切。我在甘州時與林女郎、韋郎君相處過,一行所有人都可證明,林女郎對韋郎君之情,更像單相思。所以韋郎君的證詞顯示,林女郎認清了真相,要與他說好一同拒婚,不成為貌合神離的婚姻犧牲者。

「侍女從小與她一同長大,她真心對自己的侍女。但是她身邊的侍女,都是母親、父親為她挑好的,這些人收到過嚴苛的不是很好的待遇,她們到林女郎身邊后,畏懼林家權勢,畏懼林女郎一個不悅讓她們身首異處。鳶哥喜歡林女郎嗎?林女郎善良純真,鳶哥也許喜歡——可這都比不上嫉妒,不甘。她們是被強迫着作出一副敬愛林女郎的模樣,任何不出於真心的奉承,都足以讓人心性日漸扭曲。

「手帕交也差不多那樣……我與林女郎在甘州相識將近半年,我從未聽林女郎說過自己有什麼朋友。在場諸人知道我的生平,知道我少年時便與我爹隱居,不見世人;後來我又千里迢迢來到長安,我爹身上的疑罪,讓我在長安也難交到朋友。然而就是我這樣的人,也有一兩個可以付諸真心的同性女郎……林女郎卻沒有。

「而林斯年林郎君……甘州案,諸位應該或多或少地聽說了。在觀音案那樣的大案之後,在得知林郎君母親生前遭遇過什麼后,林女郎應該很難無憂無慮地去討好自己的兄長了。」

堂中寂靜無比。

百姓們不再竊竊私語。

韋浮面容沉寂,林斯年落在雨簾外的目光收回來,放到了徐清圓身上。

林承面容蒼老一瞬,唇動了動,卻沒有開口呵斥。

滴滴答答雨聲中,有一穿戴斗篷的郎君撐傘,從遠而近。

他站在大理寺公堂外百姓最外圍的地方,手中傘輕輕上抬,露出一點白如玉石的下巴。在沒人察覺的時候,他靜靜地看着這一切,聽着堂中徐清圓略微難過的聲音:

「這正是林雨若的悲哀之處。她以為一切美好,鮮花后卻是荊棘毒蛇。她以為身邊人都是朋友,都是喜歡自己的。後來有一天得知,那都是被她爹娘逼迫着的。她不知道為了她自己的單純善良,身邊人做出了那麼多犧牲,每一個對她好的人,都有一兩樁被權勢所壓的委屈與怨憤。

「她喜歡她身邊的所有人。她心疼所有人。她沒有顏面面對一切。」

徐清圓說着說着,聲音有些哽咽。

跪在地上的侍女捂住臉,淚水滴落,她無聲哭泣。

林斯年盯着徐清圓,目光幽爍。他見她竟然哭了,心中頗覺荒唐:因為旁人的遭遇而心疼,太傻了吧?

……可就是這樣的徐清圓,才成為他的心魔啊。

林斯年無所謂地笑了一笑。

徐清圓有些後悔,有些愧疚。

在甘州的時候,她被太多的事纏身,她有太多的煩惱。她不知道林雨若的心情,不知道林雨若每日乖巧跟在她身後時的心情……她那時若是知道林雨若離家出走的原因就好了。

她若當時向林雨若伸出手就好了。

可是伸出手,又有什麼用?

徐清圓救不了的人,實在太多了。

可雖然如此——徐清圓仍抬眸,眸光水潤清澈,望着在場所有人:「林雨若應該沒有死——」

林承暴怒:「閉嘴——」

張文拍驚堂木:「說下去!」

而這本就是要說的——

徐清圓語速加快:「在所有不夠快樂的身邊人中,其實有一人是可以理解她的。那便是韋浮韋郎君。」

所有人嘩然,除了被討論的那個人。

周圍百姓全都看過來,韋浮只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原地,睫毛低垂。他俯下眼,又挑起目光,就這樣看着徐清圓。他唇角那抹笑,始終未散。

張文吃驚:「徐娘子,你還是懷疑韋府君!」

徐清圓深吸口氣,終於有勇氣看向韋浮,她目不轉睛,目有哀意,看着韋浮:「我確確實實一直懷疑韋浮。因為他離所有事都很近,他又有足夠智慧與權勢操縱這一切。我無法鎖定韋郎君,只是因為我不知道韋郎君的所思所需,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弄不懂韋郎君的心思,便只能去查其他事。我發現了北里青樓女子的多起自盡案……我還知道了那案子都被京兆府所攔了。鳶哥,我想問你,大理寺要你們入葬的那具屍體,真的是林女郎的嗎?你如何斷定就是林女郎?那屍體泡了許多日,面容已經完全扭曲,林女郎身上又沒有任何胎記,你們如何斷定屍體沒有錯?」

鳶哥怔忡。

鳶哥看眼林承。

林承陰冷著臉,此時卻在沉思什麼,沒有搭理這個侍女。

鳶哥便實話實話:「我其實不確定……但是屍體穿着娘子的衣物,大家都在哭,我生怕是我的那些小心思讓娘子受激自盡。娘子死了,我心裏其實長舒一口氣……」

她垂下眼淚:「她是自盡,大家就不知道我在背後說的那些關於娘子的壞話。我雖然會被趕出林家,但是服侍過林女郎的侍女,我不難找到活計。對不起我只想着自己……可是,那不是娘子的屍體嗎?」

徐清圓:「屍體應該屬於北里一位無名女子的……張府君,我請了北里幾位人,他們可以作證。」

張文:「把人帶上來。」

帶人上堂審問屍體緣由的時候,仵作跟着上堂作證的時候,徐清圓目光仍盯着韋浮,徐徐說道:

「我心中幾乎確認林雨若沒有死,只是被人替換了,被人藏起來了。這個人需要林雨若消失,卻又不忍心殺害她……我便鎖定了三個人:林相,林斯年,韋浮。

「這時,我試着換一種思路。林雨若必須消失,因為她阻攔了那個人要做的一件事。

「林相要做的事,林雨若不可能阻擋得了。林斯年要做的事,恐怕和林雨若的個人干係不大……或者說,從甘州回來后,林雨若其實很少見林郎君,對不對?」

她這麼說,可她目光看也不看林斯年,快速地將話說下去:

「最後,我將大理寺審訊翻來覆去地看,將韋郎君的證詞背了下來,我找人確認過,韋郎君沒有撒謊。他確確實實在那日和林女郎說過要一起拒婚,在林女郎跳樓時,他確實沒有離開過眾人視線。

「那麼他就需要一個幫手,那麼他與林雨若死前說的那段話,就藏着他要林雨若消失的真相——林雨若要退婚,要和韋郎君斷絕關係,要韋郎君遠離林家所有人。

「韋郎君口上說好,心裏卻將林雨若當成了阻礙他計劃的人。那段對話中,其實藏着一個林雨若和韋郎君都心知肚明的訊號——韋郎君走入長安,拜林相為師,和林家人交好,他不是真的來交好的,他是來報復林相,來毀滅林家的。

「林雨若洞悉了這些,她的拒婚懇求,說的其實是——你能不能放過我們一家子,能不能放下仇怨。我不與你成婚,我不糾纏你,求你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韋郎君的真實回答是,不。」

百姓嘩然,討論聲斷續。

徐清圓沒有理會,將話說完:「於是韋郎君和林斯年合作——因為他們二人其實有相同的目的。他們都對林相懷有怨意,卻都不忍心殺害林雨若。

「跳樓的那一幕,我當時在場,可我根本沒有看清跳樓人的真面目。我是聽引路侍女所說,才以為那個人是林雨若。但那個人,更有可能是其他披着斗篷、讓人以為是林雨若的另一個人。

「林雨若一個柔弱女子,要多大的憤恨,才能爬到閣樓上,帶着決然之心,從樓上一躍而下,並且要正好地跳入河中,正好要屍骨找不到。這一點對一個女子來說有些難,可若當時站在閣樓上那個人不是林雨若,是林斯年,便簡單很多。

「林斯年不必扮演林雨若多像,他穿着斗篷,蓋住面容。那天下着暴雨,河水漲潮,科舉案剛剛爆發……一團亂鬨哄中,他和韋郎君雙雙演戲,大家便都以為跳下去的人是林雨若。

「林雨若到底在哪裏,只有林郎君與韋郎君知道,是不是?」

林承面容鐵青,他目光從林斯年和韋浮面色劃過,最終卻還是落到徐清圓身上。他咬牙切齒:「一派胡言,儘是妄念。沒有證據的事……」

徐清圓:「林相何必着急?我在為你洗清冤屈,你難道不想追查林女郎的行蹤嗎?她是你的愛女,但她如今成了阻礙你的累贅物,你甚至願意為林斯年和韋浮開脫。

「沒有一個父親,在此時,是不數落疑似兇手的人,而獨獨數落我這個道明一種可能的人。林相要掩藏的秘密是什麼,或許正是韋郎君策劃這一切的目的。」

徐清圓望着韋浮,輕聲:「韋郎君,你想做什麼?」

韋浮輕輕笑開。

他一步步走上前。

雲杉飛揚,高雅清貴。他是洛陽才子,從洛陽來到長安,本就不是慈善面相,本就擁有自己的惡鬼相。

林承急急為他開脫,他本人卻不辯駁,目光清清泠泠中,透著幽黑冷漠。他對徐清圓溫聲:「韋郎君,韋郎君,你一貫在人前如此稱呼我,如今,你可以換一種稱呼了。」

徐清圓靜靜地看着他。

但是從他肩頭,她目光稍微一凝,她看到了堂外百姓后撐著傘的晏傾。他只露出下巴,面容被傘擋住,可她不會認錯。

徐清圓靜了很久。

她壓抑着緊張與懼怕,讓自己不露聲色地收回目光,不要暴露晏傾的存在。晏傾果然如她所說,真的來這裏看她斷案。

徐清圓低垂下目光,在韋浮的凝視下,改了口:「……師兄。」

她明白,到此一步,自己都在韋浮的算計中。她不得不跟上他的步調。可她心中微有哀意……她見他光鮮,見他清潔,當他願意讓她喊師兄,便是要公開揭開一切。

為了這一刻,他殺人放火的惡鬼面,公之於眾。人生的這場修行,他願自毀。

百姓震驚。

韋浮微笑着:「老師,行詔籌的滋味,好不好受?」

他抬起一雙清潤明眸。

這眼睛裏原本帶笑,笑意卻漸漸尖銳、森寒、漠冷。兩重幽火在眼底深淵下燃燒,逐漸狂裂慘然。那樣灼灼的火燒,隨着韋浮的走上前,而越來越瘋狂。

它破冰而出,帶着濃烈的恨意。

跪在堂上的科舉案刺殺的書生,獃獃地看着主動走出的韋浮。

韋浮柔聲:「老師,罪於流言的滋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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