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尾聲

番外.尾聲

崇德六年八月廿九。

歷時短短十二日的戰鬥,清軍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斬殺明軍五萬三千七百八十餘人,獲馬七千四百四十四匹,甲胄九千三百四十六件。

崇德四年二月十四開始進逼松錦防線,清軍試圖從這裏突破山海關,從而一路進關,直至北京。

登高望遠,他背負着雙手,頭盔上插著的鵰翎,在陡峭的山風呼嘯,飄搖飛舞。盔帽后垂著石青色的絲綢護領、護頸及護耳。黃緞銅釘鐵葉甲筆挺的貼服在他身上,襯得那道高大背影越發桀驁不馴、氣勢迫人。

「皇上!」

磁沉的嗓子,好似落地的玉石般鏗鏘有力。不用回首,他已知身後來者何人,於是身形絲毫不動,靜候下文。

「皇上!臣請回守盛京!」

緩緩的,黃傘下的背影終於轉了過來,如冰削寒玉般的深邃眼眸,絲毫不帶半點熱氣的緊鎖在他身上。

「松山雖取得大捷,明軍援錦主力雖滅,然……松山未曾拿下,錦州、杏山同樣也還在大明的掌握之中,此三城一日不破,松錦防線便一日未能瓦解。十四,在這等關鍵時刻,你為何反要提出回盛京?」

「皇上,大清兵力傾囊而出,盡數壓在這松錦沿線,盛京空虛……是故臣請調回守盛京。」

四野空曠,冷清清的聽不到半絲人氣兒,過得許久,那威嚴冰冷的聲音終於鬆口:「也罷,就依你。你且和豪格一塊回去吧!」

「是。臣領旨謝恩!」

崇德六年九月初二,睿親王多爾袞與肅親王豪格分兵還守盛京。

九月初八,大清皇帝命鄭親王濟爾哈朗,貝勒杜度、阿巴泰等人全力圍攻錦州。

九月十二,東方漸白,皇太極悠悠的踱出了王帳,帳外空氣有些稀薄,一輪金烏正若隱若現的從地平線上裊裊升起,遠處隆隆傳來的火炮聲,一如既往的給這看似寧靜平和的清晨平添一份肅殺之氣。

「看——」修長的食指划起一道優雅的弧線,筆直的指著山海關方向,「等錦州一破,山海關指日可待。悠然,你等著,不用多久,我便能帶你去北京瞧紫禁城的風景!」皇帝的話語說到一半,啞然止住,失聲輕笑,「我真傻呢,忘了這次你可沒隨我一塊親征。」

他從懷裏掏出一隻繡花荷包,湊到唇邊溫柔的親了親,眼眉繾綣,盈溢笑意。

驀地,身後響起一陣騷動,沉靜在思念中的皇太極先還不曾去多加留意,可那股騷亂竟像是一道強勁的龍捲風般,一路襲來。

「報——」凄厲的叫喊聲,在蕭瑟的寒風裏突兀而怪異,帶着一種毛骨悚然的寒慄。「報——盛京急報——」來人被一群侍衛阻擋住,卻仍是奮不顧身的高舉着手中的信牌,厲聲高喊,「皇上,奴才有急報——盛京急報——」

隔得遠了,卻不知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否聽見,來人揮舞著信牌,尖叫:「奴才乃鑲白旗睿親王侍衛,有要事求見皇上……皇上!皇上!」

皇太極微微側過頭來,其實早在騷亂起時他便看見了,而且一早便留意到那人穿着鑲白旗的甲胄,手裏舉著的亦是睿親王府的信牌。

睿親王……皇太極冷笑,既是多爾袞有所求,那就更不能讓他輕易得逞。當下他故意假裝未知,側過頭去與大學士希福、剛林等人低聲說笑。

「皇上!皇上啊——」凄厲的喊聲透過重重包圍,再一次清晰的傳來,「奴才可是在睿親王跟前起過誓的,一定要把急報傳到……皇上!皇上!」他被人架住,像只沙袋似的在地上倒拖着走,「宸妃……宸妃病危啊!宸妃病危——」

宸妃病危……宸妃病危……宸妃……病危……

皇太極面色大變,獃獃的愣了片刻,猛地一掌推開面前的剛林,勁道之大險些將他推倒。

「放開他!」大步跨上兩步,皇太極的聲音明顯有了顫音,「你再說一遍!朕命你再說一遍!」

那人掙脫開束縛,連滾帶爬的匍匐到皇太極腳邊,未曾開口已是哽咽,「皇上,關雎宮宸妃娘娘病危……」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扇到他的面上,皇太極暴怒,「信口雌黃!你這是欺君!」

一縷鮮血掛在那人嘴角,半邊臉瞬間腫起:「皇……皇上,奴才不敢欺君!當真是……」

「啪!」又是狠辣的一記,顫音加劇,「狗膽的奴才!」

「宸妃就快撐不下去,皇上若再不信,奴才只能一死明志!奴才絕沒撒謊……」

死寂般的沉默,傳令的奴才匍匐著身子不敢抬頭,面前的君王並沒有再掌他的嘴巴,可是周圍的氣氛突然壓抑得令人戰慄。

「悠然——」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喊驟然爆發,黃影兒倏然閃動,皇太極發瘋般的沖了出去。

崇德六年九月十三,大清皇帝皇太極命多鐸、阿達禮等人負責圍攻松山,命郡王阿濟格等人全力圍攻杏山,留下一道「錦州、松山所掘壕塹,可周圍巡視,其城外薪草,即令我兵割取。」的諭旨后,急匆匆的帶着希福、剛林等人返回盛京。

徹夜狂奔,途中皇太極輪番換乘「大白」「小白」兩匹寶駒,幾乎馬不停蹄的趕往盛京。

九月十七,一行人抵達舊邊駐蹕歇宿,離盛京只相距百里。

當夜一更時分,盛京方面多爾袞第二次派出心腹親信遞報消息,宸妃病情加重,已際彌留。

皇太極急火攻心,「哇」地聲噴出一口鮮血,往日舊疾複發,竟是鼻血血流不止。希福等人勸他稍加休息,他只是不允,不顧一切的要求連夜拔營,態度十分堅決。

因鼻血不止,他無法再策馬狂奔,只得喝令希福等人先行一步。

五更鼓過,天尚未明,鑾駕終於心急火燎的趕到了盛京。

剛進城門,卻見希福等人耷拉着腦袋站在城門口,步伐僵硬的迎了上來,沉痛的叩首行禮:「皇上請節哀!宸妃娘娘在一個時辰前……已薨!」

「咚!」話音未落,皇太極身子軟軟歪倒,竟是從馬背上一頭栽下。

她就這麼冰冷的躺在了東暖閣的榻上。

一步跨進門檻的時候,他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活生生的剜了去。

「悠然……」不敢相信她已去了,不敢相信她又一次離開了他。

蒼天為什麼對他這麼殘忍!先是他們的八阿哥,然後又是她……

「這一次你又想對我說些什麼呢?」滾燙的眼淚一滴滴的落下,滴在她灰白的面頰上,他捧着她的臉頰,十指劇顫,「你倒是起來啊!像上次那樣出來再和我說說話啊!你明明答應不會再離開我的,你明明答應要陪我一輩子的!你明明答應……」喉嚨口一陣腥甜,他咯地聲,緊咬牙關壓住湧起的一口鮮血,面色慘白,殷紅的血絲順着唇角緩緩淌下,一滴滴的濺在她的額頭。

血,鮮紅奪目!

而她,已毫無生氣!毫無神采!

「皇上!」皇后驚呼一聲。

一旁永福宮庄妃按捺不住激動,撲了過來,「皇上龍體要緊,切莫……」

皇太極一把推開她,嫌惡的剮了她一眼:「如今她死了,你們可都稱心如意了?」

庄妃見他目光森冷,好似要將自己生吞活剝般,竟嚇得不由自主的蹬蹬倒退兩步,險些撞上身後的淑妃。

「你仗着自己有個兒子,便以為可母憑子貴了?」皓齒間儘是斑斑血跡,加上這般惡狠狠的語氣,眼前的皇帝活似從地獄爬出的惡魔。

庄妃面色煞白,懼怕的拉住了姑姑的胳膊。

「皇上!」皇后不緊不慢的勸道,「您累了,請讓哈日珠拉安靜的離去吧!」

「滾出去——」他怒吼一聲,咆哮,「不要踩髒了她的關雎宮!你們不配……不配站在這裏!」

皇後身子發顫,扭身欲走,腳步跨出前又頓住,鐵青著臉恭恭敬敬的向著皇太極肅了肅:「臣妾告退。」

皇后一帶頭,淑妃、貴妃等人紛紛效仿,逃也似的溜出了關雎宮。

「姑姑!」庄妃心有餘悸的回首看了眼黑沉沉的關雎宮,「皇上真是被那賤人迷了心竅了!」

皇后不答,左右謹慎的看了下,悄悄拉着侄女兒上了翔鳳樓:「暫時先別去招惹皇上!」也不知是風吹得人身子冷,還是心裏怕得緊,她打了寒噤,小聲顫道,「我怕……盛怒之下,他會拉人給宸妃殉葬!」

粗重的抽氣聲:「殉葬?!不……不太可能吧?」

「什麼事情都不是絕對的!只要涉及宸妃,皇上……就會完全失去理智……」

「姑姑……」庄妃害怕的偎依住皇后,「那我們該怎麼辦?皇上他失去理智的話,當真會殺了我們……」

「沒關係……我們還有福臨,我們還有九阿哥……」

「啊,姑姑,你瞧,那樓底下牆外頭豎着的是什麼東西?」

「是……是個人吧?」

天色漸漸轉亮,凄冷的樹下,孤獨蕭瑟的站了個人,一動不動的仰頭望着關雎宮的屋檐,像是入定的聖僧,又像是千年石化的雕塑。

「咦?」庄妃眼尖,終於認了出來,「是他……睿親王!」

「啊——」一陣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從關雎宮內傳了出來。

皇后和庄妃二人俱是一震,面色慘白的互望了一眼。

「皇上他……」

「瘋了……」

崇德六年九月十八凌晨,關雎宮宸妃薨逝,大清皇帝傷心欲絕,痛哭不止,完全失去了一個帝皇該有的儀態風範。

眾臣唯恐皇太極身體受損,屢屢勸導。

「皇上以萬乘之尊,為中外之所仰賴,臣民之所歸依。如今皇上過分悲痛,大小臣工不能自安。切思:夫婦人倫之大道,皇上眷愛情困難已。但以臣等愚見,皇上於情宣哀,於理未免太過,況天佑皇上底定天下,撫育兆民,皇上一身關係重大。今天威所臨,功成大捷,松山、杏山、錦州克取在指頤間。此正我國興隆重,明國敗壞之時,皇上直體天意,自保聖躬,可為率不可自愛?皇上應以江山社稷為重!宜以理抑情……」都察院參政祖可法、張存仁一番話讓歇斯底里哭至啞聲的皇太極終於收了哭聲。

正當眾人暗暗鬆了口氣時,皇太極忽然帶着悲涼的哭腔大笑起來,形同瘋癲。

「江山……美人……江山美人……」他喃喃自語,坐在宸妃梓棺前,手撫冰冷的棺面,淚水洶湧而出。

往事歷歷在目,她的一顰一笑,是那麼深刻的印在腦海里,如何輕易抹殺得去?

「……皇太極,江山和美人,對你而言孰輕孰重?」

「……江山美人,孰輕孰重……」

他笑着流淚,慢慢的笑聲凄惻的變成哭聲。

當年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他沒法給出一個答案,只得說了聲抱歉。而如今生死關頭,他毅然棄下松錦所取得一切戰果,當時在他心裏,壓根就沒再想過半點江山社稷之事。

唯有她!

他生命的意義,從頭到尾,其實都只是為了她!

「悠然……悠然啊……」撫棺失聲痛哭。

大臣們面面相覷,眼見得堂堂大清皇帝,在戰場上驍勇無敵,在朝堂上力挽狂瀾,如今卻成了個為兒女情長發昏發傻的昏君!

從踏進關雎宮那一刻起,皇太極的魂魄彷彿也被宸妃帶走了,他只是守着梓棺,精神恍惚的不吃不喝,到得最後竟是言語無緒。據那些伺候的奴才回報,皇上一會兒喊著「東哥」,一會兒喊著「悠然」,一會兒又喊著「海蘭珠」,顛顛倒倒,雙目發直,語無倫次。

二十三日,皇太極突然昏厥,藥石不進,諸王大臣嚇得沒法可想,只得在神佛前叩拜祈禱。

許久后,他才蘇醒過來。

崇德六年九月廿九,宸妃初祭之日。

皇太極親率后妃、文武百官,以及內眷命婦前往。

「皇帝諭:祭關睢宮宸妃。爾副位椒庭,助宣壺教,自居宮掖,禮遇有加。方期克享遐齡,不意中道奄逝。朕懷憫惻,念芳型之不遠,憶淑德而增悲。是用備陳祭物,以薦馨香……」

祭文幽幽的飄蕩在墳塋四周,透著飄渺的凄涼。

從此,天人永隔。

此生,又只剩他一人……

崇德六年十月廿七,皇太極追封關雎宮宸妃為元妃,謚號「敏惠恭和」。

姑且不說這謚號竟破大清先例字數最多,且一個「元妃」便在朝政之上掀起一陣軒然□。

「皇上真是越來越胡鬧了,這元妃之名從何說起?」按滿人舊俗稱謂,元妃的地位之尊可比漢制的皇后,更有第一位原配妻子、第一個女人之意。

宸妃歸於皇太極時,皇太極早已後宮佳麗無數,這無論如何都稱不上是第一了。

「元妃啊……」禮親王代善失神的看向窗外,「他的元妃么?」隔了好一會兒,他蹣跚著站起身。

「禮親王,您倒是表個態啊。」

代善凄然一笑:「隨他吧,這個封號未必是替這一位討的……我想這個世上如今也唯有我懂他的意思。罷了,他有心就好……至少還是記得的,不曾忘……的確,怎能忘呵……」

「禮……老天。」很小聲的嘟噥,「禮親王不會是老糊塗了吧?怎麼說話也是顛三倒四的?」

崇德七年四月十八,以草木萌芽時節,祭關雎宮宸妃。用引幡一、佛花四十五、金銀紙錁五千、紙錢二萬,繪緞整紙一萬、剪幡四包、彩圍七、米橐七、牛一頭、羊八隻,治席二十桌、備酒十瓶。

皇太極率諸內大臣、軍中親王、貝勒以下、牛錄章京以上諸人前往。

諸王、貝勒、貝子、公及朝鮮國世子之昆弟、固山額真譚泰、阿山、內大臣等各奠酒一巡。衍慶宮淑妃、永福宮庄妃、多羅睿郡王多羅福晉、多羅肅郡王多羅福晉、多羅饒余貝勒多羅福晉、和碩彥哲公主、頌國托公主,和碩額希圖格格,上前行禮祭之。

崇德七年九月十八,關睢宮宸妃周年祭,皇太極率后妃,帶祭品前往,皇太極慟哭奠酒祭之。

祭文曰:「崇德七年壬午九月初一戊辰,十八日乙酉,諭旨:敏惠恭和元妃,今以周年小祥,不勝哀思,特備祭品,施以敬意。紙錢二萬,紙錁五萬,各色整紙一萬、牛一頭、羊八隻、席二桌、酒十瓶、搓條餑餑二槽盆、豆面剪子股二槽盆、米六斗、炒麵一斗……」

崇德八年八月初九,夜。

關雎宮塵封了兩年,自打宸妃薨逝之後,除了他,再無人能進入這裏。

桌椅、床褥依舊宛如當年,輕輕推動梁下的悠車,聽那孤寂的嘎吱嘎吱聲,恍惚間似乎還能看見她哄小八時甜膩的笑顏。

如今……人去樓空。

剩下的,唯有無盡的相思。

陷入深長回憶中的皇太極,不知又回想起了什麼往事,唇線上揚,勾出一抹幸福的笑意。

但轉眼間,眼前的一團陰冷黑暗再次殘酷的將他打回原型。

她不在了……早已不在了。

「悠然……」輕輕的喚着她的名字,纏綿悱惻,令人怦然心動。這麼高傲的男人,無可救藥的愛上了一個不屬於這裏的女子。

然後,一次次的心痛,一次次的受傷,又一次次的沉淪……

「你什麼時候回來?」他的目光柔情似水,慢慢的轉身,在冰冷的炕上躺下,伸手摸到床內側的一隻圓圓的紫玉壇,輕柔的摩挲著。

許久許久,漆黑的空屋子裏寂靜得只聞他一個人的呼吸聲,他終於長長的嘆了口氣:「你嫌悶了么?是啊,你是最定不下性兒的,老讓你待在屋子裏,你必然會嫌悶的……我帶你出去走走吧。」捧著紫玉壇,他翻身下床,腳步遲緩蹣跚的走向門外,「我在院子裏種了許多月季呢……是我親手栽的,你見了定會喜歡。」

院中的花不畏嚴寒,有好些花瓣已經凋零得不像樣兒了,皇太極半蹲著看了好一會,有些心疼的自責:「我也不知道會這樣呢,你別生氣啊!」捧緊了壇兒,他吃力的爬了起來,飽受病痛折磨的身體有種說不出的疲倦。

「今兒個還有好些摺子沒看呢,陪我好么?」

清寧宮暖閣內也是一片沉寂,皇后未曾在暖閣睡,她這兩年一直睡西屋。

小心翼翼的將紫玉壇擱南炕的炕桌上,皇太極喜滋滋的看着它:「這樣真好,感覺你還在似的……」

半個時辰之後,摺子上的字跡漸漸模糊起來,他擰著眉頭將摺子湊近燭火,卻仍是瞧不清楚。顫巍巍的用剪子將燭芯挑亮,卻聽噼啪一聲,燭芯爆響。電光石火間,他只覺一陣兒恍惚,門外竟是朦朧飄渺的走進一個人來,巧笑言兮:「皇太極,宵夜吃不吃?我在爐子上燉了兩個多時辰,薰得我眼睛好疼呢……」

他目瞪口呆,貪婪的盯着那張嬌俏的容顏。

她微微臉紅,揚手作勢欲打,嗔道:「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拿去喂狗!」

「噯,吃的,吃的……」他連連阻止,興奮的放下手中的剪子,伸手欲去接那湯碗。

伸出去的手停頓在半空中,他茫然而又失望的望着空蕩蕩的屋子,心陣陣抽搐。

「我累了……」他低喃,對着那紫玉壇低喃,「別再和我捉迷藏了,我累了……尋你不著了。你若是當真不想再回來,那就帶我走吧……悠然,帶我走吧,一個人活着,太寂寞了……悠然……悠然……悠然……」

聲音逐漸低迷,大清開國之君黯淡的坐在南炕上,面上帶着揪心的傷痛,緩緩闔上了眼瞼。

崇德八年八月初十,黃昏。

寸子鞋底踩在厚厚的落葉上,每走一步就會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膽戰心驚的左右觀望,雖然不是很怕鬼神,但是……她此刻手裏捧著的東西,實在是……

「拿來了么?」冷不防的,樹後有個陰冷的聲音響起。

她嚇了一跳,戰戰兢兢的問:「可是睿……睿親王么?」

樹后冷哼一聲,昏暗的光線下只能隱約瞧見他的一個輪廓。

「東西呢?」

「這……」她顫抖著將一個圓滾滾的東西遞了過去,而後怯生生的問,「王爺是否當真會幫我家格格?是否當真會站在九阿哥這邊?」

「哼。」他如獲至寶的將那東西捧在了懷裏,「蘇茉兒,回去告訴你主子,這個情我多爾袞記下了。」說罷,毫不猶豫的轉身。

「睿……王爺,王爺……」她壓低聲音焦急的連喚數聲,他卻置若罔聞。

順治元年四月,攝政王多爾袞率清軍入關,遷都北京,完成了皇太極未盡的心愿。

屋子裏濃烈的飄散著嗆鼻的牛油味兒,他懶洋洋的躺在椅子裏,痞賴鬆懈的笑容掛在他臉上,嘴裏不停的大口嚼著生煎牛肉,時不時的灌著白酒,大快朵頤,不亦樂乎。

「王爺!」

門外管事奴才稍一露頭,多爾袞立馬翻臉,怒斥:「滾出去!」

「王爺!」隔着門板,管事奴才小心翼翼的回道,「門外洪大人求見!」

他眯起眼,嚼了兩口牛肉,大聲道:「宣他進來!」

沒過片刻,遠遠的傳來一個老成的聲音:「微臣見過攝政王!」

「哈哈……洪承疇,你來的正好,本王請你吃牛扒……這可是好東西啊!」

不等他說完,洪承疇跨前的腳步猛地剎住,一副被薰到的痛苦表情,五官扭曲的擠在一塊。

「南蠻子,不識此美味!非本王知音人也……」

洪承疇嚇傻了眼,被他這麼一攪和,竟連來這裏的初衷也顧不得說了,忙找了個借口逃命似的逃出了攝政王府。

「哈哈……」他朗聲大笑,眼角卻緩緩的滲出了眼淚。笑聲一點點的斂去,最後化作一縷心碎的悲哀。

「你欠我的,必然要還我……你休想逃得掉!死都別想……」

順治五年十月十一,禮親王代善病卒於北京,享年六十六歲,葬於西山門頭村,帝賜祭葬,立碑紀功。

順治六年四月十七,母后皇太后博爾濟吉特哲哲崩,享年五十一歲。順治七年二月梓宮運往盛京火化,與太宗文皇帝合葬於昭陵。

順治七年十一月十三,皇父攝政王多爾袞以有疾不樂,率諸王、貝勒、貝子、公等,及八旗固山額真、官兵等獵於邊外。十二月初七薨於喀喇城,時年三十九歲。

順治八年二月,定已故皇父攝政王十四項罪責。帝下詔,將其撤出宗廟,開除宗室,追奪所有封典,籍沒家產人口入官,其養子多爾博歸宗……罪臣多爾袞開棺鞭屍,以儆效尤!

「啟稟聖上!昨日啟棺,在逆賊棺槨內發現太宗皇帝御用之物……」

「呈上來。」

一尊紫玉壇被恭恭敬敬的呈到御駕前,壇身約莫香瓜大小,幽幽的發着冷光,近前細看可見壇壁上刻着一圈「愛新覺羅皇太極」的滿文字樣,旁邊還刻了四個工工整整的漢字。

年幼的皇帝眯起眼,仔細辨認。

「『獨步悠然』!這是何意?」略略沉吟,揚聲道,「既是皇阿瑪的御用之物,那便收於宮中……」

「慢著!」冷不防,身後□一個清麗的聲音。

皇帝詫異的扭過身去:「皇額娘有何吩咐?」

珠簾后隱隱綽綽的現出一道窈窕的身影,官吏們避諱的把頭顱壓低,大氣也不敢粗喘一下。

「這非是先皇遺物!逆賊居心叵測,本宮料定這壇內盛裝的乃是骨灰遺骸,必是逆賊殉葬家眷……」

「這……那依皇額娘之意……」

清麗的聲音中隱隱參雜了一絲痛恨,一絲快意:「論罪理當同誅……」

「皇額娘說的極是。傳朕的諭旨……」稚嫩的聲音,咬字清晰的緩緩吐出,「……將這紫玉壇中的……如逆賊一般,挫骨揚灰……」

(全文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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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步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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