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入涼州

第一章 初入涼州

涼州,烏鞘嶺。

秋天的烏鞘嶺屯圓深厚,濃烈的暗紅色渲染了整個莽原,我隨着馬車一路欣賞著沿途的風景,直到一馬長嘶,驛站的小二迎了上來,打斷了我懶散的目光。

駱駝,我的隨侍。他停下馬車,替我掀開了帘子。

我起身出了馬車,駱駝習慣性的替我撐開了傘,迎接我的是個一身富態的中年胖子,一臉的笑容堆砌在臉上,肥的都快看不出眼睛在哪裏了。

「將軍,裏邊請。」那胖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畢恭畢敬。

我穿得只是一身平素里的錦袍,倒也沒太在意這胖子是如何知道我將軍的身份的,畢竟多數人都習慣了叫我『將軍』。我一揮腿前的錦掛,大步跨進了宴君樓。

秋天的陽光很和煦,鬧市之中,駱駝還替我撐傘,讓這裏的人略感詫異,有很多鄙夷的目光投過來,覺得我五大三粗的身材,竟然還這麼嬌貴,有些做作。

只要人多有光的地方,其實駱駝都會習慣性的替我撐傘,卻不是我很嬌貴,我這副軀殼看上去三十四、五的年紀,鬍子拉渣,略顯風霜,又何況我曾經是沙場主將,領千軍萬馬,何來嬌貴之說。

剛一進門,吵雜的聲音讓我很不喜歡,宴君樓該是涼州城最大的酒樓,煙柳繁華,活色生香。

看得出來,吵雜的原因來自於一個富家的公子,身份地位應該不低,他在調戲一個頗有姿色婦女。

「小娘子,你別跑,來,小爺我寵幸寵幸你。」那公子二十幾歲的年紀,一身散發出濃烈的官宦孽子的味道。

這時候的駱駝已經收了傘,隨侍在我一邊,安靜的傲立着。

那個所謂的公子,姑且稱之為那廝,那廝還在調戲那個婦女,而婦女的丈夫卻被幾個那廝的一群跟班,死死的按在了牆角,鼻青臉腫怒目瞪着。

從衣着上看,那兩口該不是一般的平民,畢竟能在宴君樓吃東西的人,總該是有些家底的,可能是一個還算富足的商人。

胖子隨着我停下的腳步,頓足,我瞥了一眼那廝,還有那群烏煙瘴氣的跟班。

其中一個跟班見我有多管閑事之意,搖晃了一下腰間的佩刀,喝道「看什麼看,哪來的閑人,快滾。」

胖子看了看正在輕薄攔截那婦女的少年,又看了看我,臉上露出了為難之色,支吾道:「將軍,這是涼州郡守的兒子,趙元炳。」然後便不敢在多話了,垂侍在一側。

駱駝是個看上去很瘦的漢子,雙目炯炯,很是幹練,我傳了他一些武功,他很少出手,但是一出手卻很少留下活口,這也是我喜歡他隨侍的原因,他跟隨了我十三年,早已熟知我的想法,他眉頭微微一皺,拳頭一緊,就準備向著趙元炳的方向走。

我咬了咬牙,閉了閉眼,想起了當年嫣兒受人欺辱之時,我的下場和那個被打的丈夫看起來沒有多大的差別,看着心愛的人被別人羞辱,何其痛楚。

我眉頭一鎖,牙關緊咬,心裏的恨意足以提起我滿腔的憤怒,直到鬢角額間青筋暴露,隨後的幾秒鐘,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的使自己安靜下來,伸手拍了拍駱駝的肩膀,冷漠的微笑道:「這次,我來活動下筋骨。」

宴君樓的樓下宴客廳都是分間,門口都是吊景珠簾用來稍微的格擋一下視野,並無太大的遮蔽效果,周圍幾個客間的人都見了此景,卻沒有人敢去阻攔,他們見我掀開帘子進去,都有些擔憂的意味,想來這個涼州郡守的兒子,沒少仗着他爹的身份欺壓百姓。

剛剛那個呵斥我們不要多管閑事的帶刀侍衛,見了我的到來,拍了拍身邊的其他兩個侍衛,拔刀就向著我走來。

一把三尺的刀直逼我面門,寒光乍現。

五秒之後,他們該斷手斷手,該吐血的吐血,零散了一地。畢竟大擒拿手和分筋錯骨指用來對付這些嘍啰足矣。

那少婦怯生生趁亂趕緊跑過去扶起了被打得半死的丈夫,抱着啜泣,身體依舊保持着被驚嚇過後的顫抖。

趙元炳那廝沒了先前那股興奮勁兒,畏懼的看着我,像是見了瘟神,顫巍巍的道:「你是誰,敢管我的閑事,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回道:「知道。」

「那你還敢打我的人!」

「打了又如何?」我反問道。

駱駝和胖子站在門口,胖子看趙元炳的目光有些畏懼,低頭垂立,像是怕趙元炳認出他來。

趙元炳將我即將動手揍他,慌忙之下,左顧右盼,對着胖子喝道:「好啊,林子義,你竟然敢帶人打我,你找死,我要我爹封了你家的所有商鋪!!」。

原來迎接我的這個胖子叫林子義,也是這涼州的一方富賈,卻不知道涼州牧陸易叫一個商人來接我是何意思。

林子義恭敬而又擔心的回答道:「趙公子,這位爺可不是我能請得動的,您還是自求多福吧。」

未等趙元炳說話,我一拳打在了他的臉上,沒有用多大的力氣,畢竟剛來涼州就殺了州郡的兒子,殊有不禮之處。

趙元炳被打了個側翻,爬起身來,左邊牙齒掉了兩顆,左頰青腫,嘟囔道:「你真敢打我!」

我又是一腳踹了過去,這一腳,我拿捏的很好,我大概踹斷了他肋骨四根,雖不至於致命,但是至少半年,他得在病床上度過了。那廝再次戰戰兢兢的爬了起來,沒了剛才的傲氣,嘴裏流着鮮血,跪着恭敬的合手求饒。

我轉身,看了看林子義,道:「走吧,帶路。」

走後,客間里兩個磕頭的人,一個趙元炳,磕頭求饒,一個少婦,跪拜致謝。還有一群散了一地的侍衛。

宴君樓二樓雅間,涼州牧陸易恭敬的替我掀開帘子,道:「將軍,裏邊請,下官早已略備酒菜,恭候多時。」

我坐了上位,駱駝隨我坐在左側,右側便是涼州州牧,陸易。

「你手下的人該管管了。」我的余怒微消,正色道。

陸易不知何事,對着林子義使了個眼色,林子義解釋道:「剛剛我和將軍路過宴君樓前院,遇到了郡守的兒子。」

陸易一聽,想必是知道那廝的脾性,急忙站起來,對着我拱手施禮,賠罪道:「下官管理不善,還請將軍饒恕,此番回去,定然嚴懲趙謙和他的兒子。」畢竟州牧比郡守高了一個官位,說起來,趙元炳之父趙謙是在他管轄之下,我若追究起來,他也要受連帶之罪。

我微微一笑,回道:「罷了,這些事情你自己去處理就好,坐下,說說正事。你得到的玉蟬在哪?」

陸易對着一邊站着的林子義道:「還不趕緊呈上你的東西,好教將軍審視。」

林子義從他懷裏內囊摸出了一個錦盒,恭敬的奉上,我信手接過。

將那盒子打開,裏面一塊白色泛紅的玉制秋蟬,映入眼帘。

「蟬,取其清高,飲露不食,蛻於濁穢,以浮遊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污垢。」君王之逝,常將玉蟬置於口中,寓指精神不死,企再生復活之意。一個富賈能得到此物,我略顯詫異,莫不是他家是靠盜墓發的家?我疑惑的看着那胖子。

林子義被我看的發悚,我還沒問,他便解釋道:「犬子於烏鞘嶺狩獵,偶然射殺了一隻禿鷹,於腹中偶得此物,不敢擅度,所以上稟陸大人,不料卻勞將軍之途,深感惶恐。」

我自平民出身,到而今身居鎮南大將軍之位,深知位高多傲,權憑喜好之失,多少將相王侯因為身居高位,失了本心,一時喜怒,累及了多少百姓,見了林子義畏懼之狀,看來是恐懼我治他盜竊王侯帝墓之罪,所以戰戰兢兢,深恐株連。

我微微一笑,心裏暗嘆,自我為官以來,從好管不平,到如今固守本心,順其自然,何其哀哉!自古將相王侯亦非聖賢,無貪不官,無奸不商,人所眾棄,然及自身,居高位者又有幾人能守得住本心?啞然失笑而已,心之所系,無得無失罷了。

一見那玉蟬色澤,我深知此玉絕非一般官候所能陪葬的,我撿起盒子中的玉蟬,其通體晶瑩,上等玉多於歲月沉寂而愈加光鮮亮麗,常用於將相王侯陪葬,而雕琢成蟬者,莫非王者。

「玉蟬即玉含蟬,是漢代普遍流行的作為用於喪葬的一個種類,以為它能為生者避邪,為死者護屍,甚至食之可以成仙得道。」前朝史官筆錄多記述漢武帝劉徹之過失,有述於此,我心下暗道:莫不是這烏鞘嶺乃是武帝真葬?咸陽乃是假葬?

前幾日,我早已勘探過這烏鞘嶺的風水,六壬命理,玄黃盤之中,烏鞘嶺不過是玄武盤水之穴,僅僅是相命臣子之位,玉蟬之出,實為妄談,莫不是當初師父傳授的《六壬玄黃典》有問題?不可能!師父經天緯地之才,著此書,該是毫無差錯。禿鷹、禿鷹,其行至六千里,該是此範圍之中的一個地方,禿鷹喜食腐屍,其性寡而僻,行跡常至罕處。

我想到此一點,心下稍微有些寬慰,對着駱駝道:「替我飛鴿慕影,將小甲和靈音給我帶過來。」

小甲和靈音是我十年前養的一對烏鴉。而慕影,也是我的隨侍,她很神秘,神秘到連我都只對她半知半解,這都不重要,而我,只需要她對我忠誠。而她,也像小甲和靈音一般,足夠忠誠。這,便足矣。

我繼續漫不經心的問道:「何處獵到的?」,我的心下很是明了此蟬的重要性,但是此刻的沉靜是我必須的作態。

林子義回答道:「回稟將軍,烏鞘嶺北廣瀾江南側。」

未等我往下問,樓下偏廳便傳來一陣嘈雜之聲,有人調動了官兵,正在驅趕兵客。

「把林子義給我叫出來!!!打我的那人呢?老子要宰了他。」樓下傳來呵斥聲,正是趙元炳那廝的聲音。

陸易見勢不對,急忙起身準備出去招呼,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你先坐下,我倒要看看他會拿我怎樣。」

陸易只得安坐在哪,「這、這、、、、、你們兩個,去保護將軍。」陸易對着身邊站着的兩個侍衛吩咐道。

我擺了擺手,「不用。」

「駱駝,你先陪着陸大人歇著。林老闆,既然有人叫你,那麼,你陪我走一趟?」我笑嘻嘻的看着林子義。

駱駝聞言,回道:「是,將軍。」

我掀開帘子,大步跨了出去,林子義戰戰兢兢的跟在我後面。

我站在閣樓長梯之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們。

趙元炳被人攙扶著,腰間別着郎中草率上的夾板,後面備了一張太師椅,端坐着一個五十年紀的男人,一身青色官服,臉上微有怒意,不言不語,略顯冷峻。

他的旁邊站着一個健碩的中年男子,抱着一把劍,略顯滄桑,估計是趙謙的江湖門客,隨侍保護他。

其餘的是兩側站滿了帶刀侍衛,還有趙元炳面前,四個侍衛押著兩個人,正是方才那受欺辱的夫妻。

趙元炳見了我出來,惡狠狠的道:「今天我爹在這兒,我倒要看看,誰能救下他們,你嗎?你要救她?哈哈哈哈,來人給我扒了她的衣服。」

趙元炳肆無忌憚的狂笑着,雖然少了幾顆牙齒,卻掩蓋不住他的狂橫。

那女子的相公已經被揍得奄奄一息,神志不清,嘴裏依舊喊著「放了嫣兒,你們沖着我來就行了,求求你們了。」

「嫣兒」兩個字聽得我心頭一凜,原來這個女子也叫嫣兒,十多年前,洛陽城富賈之子就是這麼對待我和嫣兒的,他們當着我的面凌辱了嫣兒,我被打成重傷。

沒等他的侍衛動手,我已經風一般的奔了過去,伸手抓住了他的脖子,他瘦弱的身子被我高高舉起,我手背上青筋烈烈,我狠狠的咬着牙,瞳孔張到了最大,眼裏佈滿了盛怒的血絲,他雙手拚命的拍打着我的右手,意圖掙脫。

周圍的侍衛都在這一瞬間停下了手,因為我的速度已足以讓他們咋舌。

我沒有絲毫的猶豫,抓着趙元炳,像舉著一隻垂死的小雞,大步跨向趙謙身後的泥石牆,我運了三層的功力,捏緊了趙元炳的脖子,狠狠的向著牆上一砸,他的半截身子嵌入了牆中,脖子早已被我捏斷,我撤手,他的腦袋自然的垂了下去,眼神里還透著驚訝,目光渙散的看着他暴露在牆外的兩隻腳。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以至於我殺了趙元炳,趙謙還沒反應過來。

直到趙謙緩緩的站起身來,轉過面,對着我,雙手不住的顫抖,他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也不敢相信有人敢殺了他的兒子。

我瞪了他一眼,冷冷的笑了笑,信步走到他的面前,冷聲道:「養子不教。」

趙謙聞言,惡狠狠的看着我,怒吼道:「給我殺了他!!!」

兩隊帶刀侍衛將那夫妻扔在一邊,就圍了上來,快的剛剛拔出刀,慢的還握著刀柄,閣樓上卻傳來了陸易的呵斥:「所有人給我住手,休得放肆。」

原來林子義見我殺了趙元炳,奔上了閣樓,通知了涼州牧陸易。

所有侍衛見是州牧大人,都急忙撤開,分列兩側,陸易急忙奔到了我的面前,看了一眼趙謙,眼神雖是責備之意,卻有示意他不可的意味。

陸易道:「將軍息怒,下官管教之失,還請將軍稍息,交由我來處理此事。」說完他轉身對着侍衛道:「來人,趙謙冒犯鎮南大將軍,將他帶下去收監,聽候發落。」

趙謙被人押著拉走的的時候,驚訝的看着我,表現得有些惶恐,因為兒子跋扈,碰了一鼻子的灰,可能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過,鎮南大將軍會出現在北方。

陸易接着對着身邊的兩個侍衛道:「你們兩個,送這位相公和她妻子去最好的醫館。」繼而轉過身恭敬的跪在我面前,拱手道:「下官管教不當,致使郡守無禮,冒犯將軍威嚴,還請將軍治罪。」

我又何嘗看不出來,他對趙謙有包庇之嫌,倘若他不出現,恐怕這個時候趙謙已經是一具屍體,初來乍到,我便殺了他心腹之子,確是過分了一點,這可能會給涼州這一行程招來麻煩。我也不再繼續追究下去,道:「將這裏收拾乾淨,今日沒心情了,改日我會去你府上。」

我從他的身側路過,出了宴君樓,駱駝替我撐傘跟上。

我記得上次去中州太行,都只是尋墓的中途才開罪的地方官府,也只是后途中略有差池。而此行涼州,一來便殺了郡守之子,和地方官結下樑子,這一行兇險恐又多了幾分。

日暮,餘輝尚存。

煙水湖畔,我端著青瓷酒壺,坐在湖邊,身旁的柳樹依依,隨着風淅淅颯颯。

駱駝站在一側,依舊替我撐著傘,讓我的影子落在傘間,不至於露出我那沒有腦袋的影子。我瞥了一眼湖裏自己的倒影,三十三了,我垂下的鬢髮夾雜着幾絲白色,臉上的鬍子印染了我心間的落寞。

六年了,自嫣兒故去,已經六年了。

十多年前,中州洛陽城,我和林嫣都只是平凡人家,洛陽城商戶多不勝數,我的父親和他的父親是至交,也是本地的小商戶。

那年我十七歲,嫣兒十六。

倘若不是洛陽城富賈之子張嘯城,我也不會有今天的地位,而正因為張嘯城,我和嫣兒的命運才會如此坎坷。

記得從軍六載,回洛陽的時候,我已經是中郎將,我命人滅了張家滿門。

那年也是深秋,我帶着嫣兒往鬧市閑逛,路過一家燒餅店的時候,遇到了張嘯城。

張嘯城乃是洛陽數一數二的巨富之子,他爹買通官府,壟斷商行,在洛陽城,如日中天。

「喲,這小娘子長得不錯啊,走,陪小爺玩玩。」張嘯城和幾個家丁路過,見了嫣兒,起了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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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潭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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