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破局(五)

第九十八章 破局(五)

「是!」

得了馬世耀的命令,一隊重甲闖兵各舉著一塊一人多高、覆有牛皮的厚重木板從盾車後面轉了出來,在前方列成一排,組成一道盾牆,另有五個身材高大的闖兵快步跑出,將塞在張發等五人口中的布團扯了出來。

府谷知縣李賀剛能說話,立刻「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望着城頭哭喊道:「方伯大人,尤總鎮,救我,救我啊~~~」

城上人都是皺眉,李賀為府谷知縣,進士出身,堂堂七品朝廷官員,他在城下如此慘嚎,毫無士大夫的氣節,對城中軍民的士氣,不可謂沒有影響。一眼望過去,確有普通軍士的臉上露出惶恐和低落之色。

都任老大人面色一沉,並不理會李賀的求救,而是對着馬世耀高聲喊道:「馬世耀,本官乃陝西布政使都任,爾等叛逆朝廷,罪不容誅,早晚皆要粉身碎骨,如若幡然醒悟,將俘虜的官軍放了,或能免除一死!」

馬世耀哈哈大笑:「老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繼續下去,粉身碎骨的怕不是我,而是老大人你和城中的百姓。」

「李賀,死則死爾,你堂堂縣尊,朝廷命官,在賊人面前嚎啕大哭,成何體統?」此時,一人大聲呵斥李賀,卻是神木知縣朱一統---和李賀一樣,朱一統也是俘虜,被捆固在盾車之上,衣衫不整,披頭撒發,但不同的是,朱一統始終昂着頭顱,目光望着城頭,眼神中並沒有恐慌和絕望,只有一腔說不盡的悲壯。

城頭,尤振武遙遙看着,心中敬佩,當日,沙河岔剿匪之時,他和朱一統有過一面之緣,見面之前,他就聽聞朱一統耿直清明,乃是一個良吏,見面之後也是人如其名,給他留下了極好的印象,原想着以後可以交往,或者想辦法保全,但自己一個小小的指揮,即便是後來升為總兵,統領榆林兵馬,但也無法調動身為縣令的朱一統,最後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變成闖軍的俘虜,此時見朱一統剛烈,想到可能的結局,他在感佩的同時,也在心裏升起一股無力感。

聽了朱一統的呵斥,李賀哭聲變低,不再求救,張發,神木守備韓友范和那個府谷千總也都是默然。

見五人都不說話,五個闖兵取出鞭子,開始向他們五人身上猛抽,口中厲聲呵斥:「說,都快說!」

啪!啪!

一時,皮鞭破空抽肉之聲齊響。

李賀第一個慘叫出來,接着神木守備韓友范和那個千總也忍不住哀嚎出來,只有朱一統和張發兩人咬着牙,一聲不吭。

城頭,眾人看的都是悲憤,但闖軍所有人都在城下一百步二十步左右的距離,不論弓箭還是普通鳥銃都攻擊不到,反倒是朱一統等五人被捆固在盾車之上,毫無遮擋,唯一能發揮的只有斑鳩銃,鳥銃手申慶功此時已經架好了唯一的一桿重型斑鳩銃,銃口對着馬世耀所在,但一直都找不到合適的射擊機會----如若沒有盾車和厚重木板的保護,以斑鳩銃之能,卻能在一百二十步的距離將賊人擊斃或者是重傷,但因為有盾車和木板的隔阻,斑鳩銃的威力被大大削減,擊穿盾車是不可能的,即便是能擊穿木板,殺傷力也會減少很多,而且一銃之後,闖兵必然驚懼後撤,斑鳩銃的裝填又比較複雜,第二銃在很久之後才能擊發,在某種意義上講,申慶功只有開一銃的機會,他必須把握好,因此雖然早就準備好了,但始終沒有開銃。

三爺尤定宇有點急,走到申慶功身後小聲催促:「快啊,申慶功,這大火銃不是厲害嗎,給我斃了那個狗果毅將軍!」

申慶功不說話,但明顯的有些緊張,

站在申慶功身邊的翟去病卻沒有那麼急切,他小聲叮囑申慶功道:「不要緊張,瞄準了再打,如果能斃了那個賊將,你就是大功,如果不能,那斃幾個闖兵,給他們點顏色看!」

申慶功這才有所鎮定,吸了一口氣,單眼瞄著城下,尋找最佳戰機。

此時,幾鞭子下去,朱一統張發等五人的臉上都就見了血,又是府谷知縣李賀第一個忍不住,慘叫出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啊啊,我說,我說啊~~~」

隨後在鞭子稍緩的情況下,他仰著頭,沖着城頭哭喊:「方伯大人,大勢已去,你還是開城投降吧……闖兵勢大,若再不投降,一旦城破,變成階下囚,變成我這般模樣,可就是悔之莫及啊~~啊,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都已經說了……」

都任正要怒叱,忽聽見李賀身邊有人怒道:「李賀,你真真是毫無廉恥,你幾十年的聖人之術,難道是白讀了嗎?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你難道就沒有一個字記在心中嗎?逆賊禍亂綱紀,現時不過是一時逞凶,終究會被朝廷平叛,你我一方官員,守土有責,丟失了地方,已經是愧對朝廷、愧對天下了,此時此刻,面對榆林將士和方伯大人,你居然還有臉面在城下勸降,你難道真是要留下千古罵名嗎?死則死耳,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青照汗青!」

還是朱一統。

「說的好~」都任大聲叫好。

李賀哭道:「朱知縣,我不如你,我不能死啊,我上有七十歲的老母,下有襁褓中的幼子啊~~」

「覆巢之下無完卵!李知縣,你還不如千年之前的孔家幼子啊~~此時此刻,即便你屈膝投降,難道真的能保全嗎?」朱一統怒道。

盾車后的馬世耀大怒,不等他命令,朱一統身前的那個闖兵已經慌張的掄起鞭子,劈頭蓋臉的朝朱一統抽了過去,口中罵道:「狗官,不想活了嗎?」

朱一統的臉上立刻出現了血紅的鞭痕,但面對雨點落下的鞭子,他一點都不懼,大笑道:「一命何足惜,有本事就殺了本官,想要本官本官勸降,休想!」又沖城上大喊道:「方伯大人,尤少總鎮,賊人已經是強弩之末,榆林又是我九邊堅城,只要堅定決心,堅守到底,就一定能守住榆林,相信朝廷的援兵,不久就會來到,你們決不能投降啊。」

「殺了狗官!」盾車后馬世耀一聲斷喝。

得了命令的闖兵立刻抽出腰刀,向朱一統的胸口捅去。

「快放銃!」

城頭,三爺尤定宇大叫。

「砰!」

斑鳩銃發出了轟鳴。

巨大聲音響起的同時,朱一統的胸口也冒起了血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連續兩下,但巨大的疼痛並沒有立即擊垮他,他慘笑了兩聲之後,方才低下了頭。

而在同一瞬間,立在盾車之前的木板盾牆呼啦啦的倒下了好幾個,同時響起一陣痛叫。

原來,申慶功手中的斑鳩銃射在了木板之上,雖然沒有將木板擊穿,但巨大的力量卻令操持木板的闖兵雙臂發麻,支持不住,連人帶木板都往後倒去,倒下的木板又砸到了一個闖兵,壓到了兩個闖兵的腳,一時人仰馬翻,原本齊整的盾牆立刻露出了空當。

除了火銃手申慶功,如老石石善剛等能挽長弓的神射手也都在城頭候命,此時見賊人盾陣露出破綻,老石立刻閃電般地將一支利箭搭在強弓之上,瞄也不瞄,張弓就射,嗖的一聲,利劍通過豁口,正射在對朱一統行兇的那名闖兵的後腦之上,「啊!」那闖兵慘叫一聲,扔了手中的長刀,捂著後腦倒去。

忽然的銃響和倒下的軍士令馬世耀吃了一驚,不過他並不慌亂,大聲喝令重新聚攏盾陣。

石善剛第二箭又射來,但被盾牌擋住。

跟隨馬世耀到陣前的都是他營中的老賊精銳,在他的命令下,幾個眨眼間就將木板重新豎了起來,掩住了空當,以至於石善剛都來不及射出第三箭。

「朱縣令~~」

見盾車上的朱一統耷拉着腦袋,已經是遇害,城頭響起怒罵之聲,都任老大人痛叫朱一統的名字,督餉郎中王家祿以袖掩面,三爺尤定宇氣的大叫,侯世祿長嘆,參將劉廷傑雙眼通紅,狠狠地一拳搗在城牆上。

尤振武面色冷靜,但雙拳卻是緊緊握在了一起。

而忽然的變故令馬世耀意識到這裏並不是安全之地,榆林軍頑固如此,今日的勸降看來也不會有什麼結果,於是就依照顧君恩來前的叮囑,大聲叫道:「暗箭傷人,狗官軍也只會這樣了。狗官不知悔改,這就是他的下場,你們呢?你們要不要和他一樣?」

李賀嚇的大叫:「二帥饒命啊,我已經喊了~~」

神木守備韓友范和府谷千總也都已經被嚇住,連聲呼喊:「我等願勸,方伯大人,尤總鎮,你們快投降吧~~」

只有張發依然是閉着眼,默不吱聲。

馬世耀卻一反剛才的態度,並沒有強迫張發,而是下令原路撤退,於是闖兵扔下朱一統,在榆林軍的怒罵中,吱吱呀呀的推著盾車返回。

直到這時,盾車上的張發方才睜開眼睛,滿眼痛苦的看着榆林城。

城上的人也在看着他,隱隱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但漸行漸遠,逐漸聽不到。

撤到安全距離后,兩個闖兵將張發從盾車上解了下來,強按着他跪在地上,馬世耀面無表情:「張副鎮,對不住了。」隨即手一揮:「斬!」

一個闖兵手起刀落,將張發斬首於地。

「啊~~」

城頭響起痛叫,雖然有不妙的預感,但賊人如此毒辣,直接就將張發在城下斬首,卻也是有點出人意料。

比起朱一統,身為榆林人的張發在城中有更多的故交和部屬。面對張發被殺,很多人悲痛。

「馬世耀,狗賊,我必殺你~~」參將劉廷傑悲憤不已,又狠狠一拳砸在城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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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4英雄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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